原生家庭对孩子的性格养成有绝对影响,刘正浩的行为,不可能跟父亲无关。
“不仅刘家,很多男人对女子多有轻视,”赵挚提起了范子石,“我去试探过,此人的确略知事实,但并不肯站出来作证,还说‘不过几个出来卖的花娘,何必较真’。”
宋采唐垂眸。
在这群公子哥眼里,女人大概根本就不算人。
“范子石讳莫如深,只明白说了一句,如果我们证据确凿,也敢抓凶手下牢,他愿意为证。”
这句话,赵挚说得颇为讽刺。
证据确凿,都能抓凶手下牢了,还缺你这个证人?
祁言就劝:“现在案子这样,能多个证人也是好的。”
宋采唐想到一事,问祁言:“刘启年这个习惯,刘正浩知道吗?”
“这个我不确定,”祁言嗤道,“但同住在一个家里,还是亲密父子,刘正浩小点的时候可能不知道,长大了嘛——”
宋采唐和赵挚对视了一眼。
各自眸底情绪,不言而喻。
赵挚手指敲了敲桌子:“继续,说说凶手刘正浩。”
“刘正浩这,我打听到了两件积年往事,”祁言伸出一根手指,“一是他身边的小丫鬟柳叶。”
“刘正浩小时候,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柳叶比他大一岁,从小就伺候他,也算是玩伴,两个人感情很好,刘正浩很护着柳叶,就像个男子汉,不准任何人欺负她,为她顶撞长辈,为她不去上学,到得九岁,所有小姑娘都要‘进屋’的坎,因他坚持,柳叶也躲过了。”
“一天又一天,刘正浩越来越看重柳叶,刘启年怎么管教都没用,打不听,哄不信……”
“可惜这个柳叶,最后还是死了,在刘正浩十一岁这年。”
赵挚皱眉:“怎么死的?”
“不清楚,”祁言摇头,“只知道尸体是从刘启年屋里抬出来的,到底不是主子,下人们关注度有限,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不太好查。”
宋采唐静了一会儿,问:“第二件呢?”
“二,”祁言伸出第二根手指,“刘正浩曾经有个妹妹,一母同胎,只比他小一岁的,亲生妹妹。”
“这个妹妹长得很漂亮,很乖,性格可人,刘正浩很喜欢,对妹妹也很好,甚至画画这个爱好,也是因为妹妹才养成的。但好景不长,妹妹长大一点点,五岁就住进了绣楼,按大家闺秀方式教养,平时根本就出不来,很难见到……”
刘正浩那时候还是个小暖男,一边怜爱身边小丫鬟柳叶,一边给妹妹送温暖,妹妹看不到的景,他画给她,妹妹吃不到的东西,他偷偷带给她,妹妹被妈妈罚,他悄悄搞恶作剧,替妹妹出气。
“可惜刘启年发现了,并且不允许。”
祁言声音冷嗖嗖:“刘启年养儿子跟养女儿,简直是两回事,生下来一看是女儿,他就撂手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养儿子,却煞费苦心,严肃,宠爱,包容,又怀有巨大期望。”
“他不准刘正浩和妹妹多亲近,因为女人没用,任何时候是拉后腿的存在,对他产生不了任何有利意义,但刘正浩没听,倔强的一如既往。”
“然后这个妹妹,也死了,在刘正浩十三岁这年。”
宋采唐:“妹妹是怎么死的?”
祁言眼梢垂下:“仲春黎明,被人发现时在凉亭,衣衫凌乱。伺候小殓的妈妈说,她身上也不对,青紫痕迹很多,都在敏感部位,下|身有血……”
“而前一晚,刘启年喝醉了,房里的丫鬟说,他很晚才回来,腰带上沾着只有凉亭才有的花瓣。”
所以这一晚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宋采唐震惊。
赵挚眯眼:“当时刘正浩什么表现?刘启年酒醒后呢?”
“刘启年没任何懊悔的,女儿死了,皱着眉,说句‘好生埋了’就算了,”祁言眯眼,“刘正浩么,当时很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下人们还觉得奇怪,因为他跟妹妹的感情很好……但是刘岁供言里,这一年,他做过案!”
刘岁是出来顶罪的,作案的肯定不是他,是刘正浩!
赵挚颌首,明白了:“刘正浩大概就是从这时,开始走上邪路的。”
祁言说的都是肯定的事实,一些模糊暧昧,比想象可怕,模棱两可的消息,他没有说,但他不说,赵挚和宋采唐也都明白。
丫鬟和妹妹的死,凶手都是刘启年,因他不正常的爱好,不正常的状态,死亡过程也很好猜。
两个小姑娘一定死的很惨。
几乎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这么死了,刘正浩不应该恨吗?不会想挑战父权吗?
为什么把愤怒发泄到了别人身上……
这说不通。
宋采唐问祁言:“他们父子关系怎么样?刘正浩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
“你这么问,我想起来了,”祁言抚掌,“下人们中间还流传着一个事,说刘正浩在十一岁快过完的时候,不小心杀过人。说是过失杀人,并非故意,刘正浩本人也吓坏了,是刘启年摆平了这件事,外面没人问,家里没人提,把儿子护的很好。”
宋采唐眼梢微眯,这就说的通了。
“我们来总结整理一下,刘正浩的心路历程。”
她往前放了个杯子:“最初,他有温柔的丫鬟,可爱的妹妹,疼爱他,教导他的父亲,生活很幸福。”
“之后——”赵挚把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他发现他的父亲不正常,有特殊爱好。”
这时代男孩子早熟,性启蒙来得很早,刘启年疼爱刘正浩,对他没有太多防心,他很可能在意外情况下发现了父亲的秘密。
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刘正浩可能觉得羞耻,可能觉得脏,但这件事的刺激程度,吸引他一直偷偷的看。
刘启年并非每次手都重,起码他屋里的丫鬟绝大部分都是放了出去,而不是用席子裹了出去。丫鬟们也未必个个反抗,毕竟乖乖过了这一关,未来才有好日子过。
刘正浩最初看到的,并不是攸关性命的事,接受起来相对比较容易。
但这种启蒙,一定在他心里落下了什么阴影,是他日后转变的重要起因。
祁言也推出自己的杯子:“然后,柳叶死了。原凶是刘启年。”
刘启年不喜欢儿子对丫鬟好,一直试图教育,无果。不管这一场是有心,还是无意,对刘正浩来说,都是相当大的打击。
他肯定会怪父亲,但说到底,柳叶也只是个丫鬟,世俗是非观念在,他不可能对他亲爹做出什么……
所以,他杀了别人。
宋采唐又往前推了一个茶杯:“杀了人,但是被父亲盖住了。”
“再然后,就是妹妹的死。”赵挚跟上,“原凶仍然是父亲,酒醉的父亲。”
祁言看着这一套茶杯,头皮发麻:“然后刘正浩就变态了,每年都要杀几回人!”
宋采唐:“所以这份父子关系,其实很奇怪。”
“刘正浩心里憎恨父亲,不齿,想反抗,却又依赖着父亲,甚至心怀愧疚,毕竟父亲最疼爱他……”赵挚话音讽刺,“人生活在现实,不是虚幻的脑内世界,刘正洁想活得好,就需要父亲撑起的天——他真是很能认识事实。”
宋采唐叹了口气:“改变不了事实,只好从心里拼命想理由,给自己寻找合理的方向开脱,比如——这都是女人的错。”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懂事?为什么要笑的那么娇那么媚,为什么勾引人?
“毕竟人类最擅长的,就是原谅自己,把一切过往记忆,构建成自己最需要,让自己最舒适的模样。”
第156章 不许提我妹妹
刘正浩的愤怒不能朝父亲倾泻; 自然得找其他方向; 花娘这个群体; 或许正好在那时候跳到他眼前,成了完美无缺的通道。
祁言理顺这一切,狠狠拍桌子:“ 真他娘没用!有本事杀了亲爹啊!这一切明明都是刘启年的错,杀别人算什么本事!”
“因为他的存在,他的一切; 都是他爹撑着的; ”赵挚嗤笑; “没了他爹; 他算什么?”
否定刘启年,就是否定刘正浩自己。
“而且——”宋采唐低眉看着桌上茶盏; “他心中对父亲有怨气; 可能并不觉得他爹有多大错。”
毕竟下人生死; 的确主人说了算; 而妹妹……
只是个意外。
如果父亲没有喝醉; 如果妹妹不是贪玩下了绣楼; 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的父亲对妹妹,并没有特殊感情。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子烂人,烂人!”祁言气的直拍桌子; “刘家和米家; 都是一样变态扭曲的家族; 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世上!”
宋采唐突然想起了蝴蝶:“丫鬟和妹妹; 都喜欢蝴蝶么?”
“嗯,”祁言点头,“这个我特意问过了,两个人的死亡时间,都是在春天,正是百花开放,蝴蝶起舞的时间。尸体发现时,丫鬟鬓间带着蝴蝶发钗,妹妹手里攥着一幅小画,正是刘正浩画出送给她的蝴蝶。”
这就解释了刘正浩的作案偏好。
他喜欢带蝴蝶发钗的女人,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一些美好的……或者说,记忆深刻的,不怎么美好的事。
“既然一切明了,我们来安排计划吧。”宋采唐目光灼灼,“让刘正浩招供的计划。”
祁言立刻有了主意:“丫鬟和妹妹明显是他的阴影,我们逮着说,气的他崩溃了,为了求我们不再说,没准就招了!”
赵挚摇摇头:“刘正浩是变态,但并不蠢。”
宋采唐同样摇头:“硬逼不一定好用,同理,一味诱供也不太好,他可能会察觉提防。”
“不如干脆戳穿,明晃晃的让他知道我们想要什么,”赵挚眼梢微眯,“同时——”
宋采唐眼睛一亮,理解了赵挚意思:“同时让他明白,我们手里,也有他想要的东西!”
二人对视,其中默契不言自明。
祁言:……
可急死他了!有话能不能明说,能不能!
宋采唐解释:“也就是说,不把这一场做成问供,而是谈判。”
“谈判?”
祁言更迷糊了。
赵挚:“很多人在结盟时,会互相交换秘密和底牌,也就是所谓的——投名状。”
如果让刘正浩以为是这个,肯定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再加上环境构建,这计划一定能成!
三人凑在桌边,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一通,越说越兴奋,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但跟刘正浩对峙的人选……很关键。
宋采唐看着赵挚,摇了摇头:“你不行,对峙太多次,别说说话,只要站到他面前,他立刻就会进入战斗状态。”
祁言赶紧举手:“我!还有我呢!我去!”
宋采唐看着他,仍然摇头:“你也不行。”
祁言:……
啥意思?这眼神,是在嫌弃他蠢吗!
宋采唐解释:“你不是也跟着过去杠过几次?脸太熟,”
他们需要一个在本案中脸比较生,又知道一定信息量,还足够聪明,控的住场的人。
赵挚看向宋采唐。
眉眼锋锐。
似乎才提醒她,不要轻易提某个人的名字。
在这方面,宋采唐似乎总能和她心有灵犀,长眉一扬,朱唇轻启,就说了三个字。
“温元思。”
“他最合适。”
赵挚紧紧抿唇,一如以往桀骜高贵目下无尘的脸上,竟有几分委屈和可怜。
宋采唐:……
祁言:……
哥,皇上不在这里啊,您冲谁撒娇呢!
虽然很不情愿,赵挚还是点了头,温元思,的确是最合适,此刻最派得上用场的人。
赵挚是行动派,计划已经做好,当即就开始联络部署。
第二日,刘正浩就在街上偶遇了温元思。
温元思拱手微笑,气质优雅如竹,让人如沐春风:“相请不如偶遇,刘公子,一起喝个茶可好?”
刘正浩有点烦,今天菜吃的咸,逛了半天又累,偏偏所有茶馆客满,他时哪家,哪家都没有位置,温元思说请——
“你定了位置?”
温元思颌首:“本与友人相约,结果友人突然有事,来不了,我一个人也是浪费,正好想起有桩事想同刘公子商谈很久了……刘公子可愿赏脸?”
刘正浩就应了,抬脚和温元思往茶坊走。
他前脚走,后脚身后的下人就被捂了嘴,无声无息的拖了下去。
刘正浩实在太渴,没有注意。
上楼后,主子谈话,下人照规矩避嫌,刘正浩就更没察觉有异了。
茶博士伺候泡茶,聊着茶语,气氛安静温和,极为舒适,特别能让人卸下心防。
一泡过后,茶博士退下,给包厢客人留出空间,让他们能好好说话。
温元思微笑:“令尊在汴梁颇有实力,公子到这小地方也是委屈,在下早就想跟公子认识,无奈苦无机会,今日总算有缘一见了。”
“温通判也是官场雏鹰,何必自谦,若要寻我,说一声便是,我怎敢不来相见?”
刘正浩言笑晏晏,话说的谦虚,神态一点儿都不谦虚。
温元思观察着,这人对出身很满意,透着说不出的优越感,但仔细品,似乎又有点敏感,少少的心虚和不认可,因为这份骄傲由来并不是他本身。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宋采唐和赵挚说的很对。
昨晚接到任务,案件卷宗翻了无数遍,两个人的话犹在耳边……
温元思看了一眼墙壁,静心凝神,继续往下。
“刘公子既然认得我,应该也清楚,我祖母在汴梁有些关系。实不相瞒,我祖母正好识得三司盐运副史郑大人——也就是郑康辉郑公子的祖父。”
温元思话音缓缓,似在诱导,又似提醒:“刘公子若想谋盐事,和郑公子交好,不若直接靠上郑公子祖父效率高。”
刘正浩眼睛一眯:“你怎么知——”
“我怎么知道?”温元思微笑,“在仕途上混,想往上爬,总要多长几个心眼。”
“我自有我的途径。”
这个倒是。
刘正浩不再追问,只眼神微闪:“你既然有这个路子,为什么不自己用? ”
“因为我想去的,并非盐道。”温元思修长指尖敲了敲桌子,“我的政绩,你想必听说过,我对断案比较感兴趣。”
刘正浩立刻明白:“你想去刑部,还是大理寺?”
温元思脸上笑意更深:“那就看刘公子——或者说,令尊大人,能为我谋来哪处了。你爹那么疼你,你提要求,他一定不会不答应吧。”
刘正浩唇角微扬,也挂上了微笑。
他明白了,温元思是想和他谈个交易,互利互惠的交易。
他的不语矜持,故作姿态,仿佛让温元思误会了。
“刘公子不要否定,”温元思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最近咱们县闹的沸沸扬扬的女尸案,我可是都知道……”
他声音里似含了什么隐意,话尾悠长。
刘正浩一听到这个案子,瞬间警惕。
视线划过窗边时,看到外面天井坐了个姑娘。
姑娘很年轻,清秀诱人,肤色很白,十指修长,正在学习茶艺。
从他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小姑娘侧脸,笑容灿暖,似能抚慰人心。小姑娘鬓边还簪着蝴蝶,蝴蝶发饰栩栩如生,头顶触角还在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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