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诚心相邀,时间又确实不太早,宋采唐就应了。
“那我就厚着脸皮,蹭大人这顿饭啦。”
“哪里哪里,宋姑娘客气,客气啊!”
但这顿饭,并没有吃好。
因为有新的尸骸送了过来。
“新的尸骸?一共六具?”
张府尹差点跳起来,这也太多了吧!怎么又死了这么多人!
来报信的口舌很伶俐,赶紧把话说完了:“不是新案,是观察使让挖出来的白骨,都是以前死的,说是可能与连环命案有关,让宋姑娘给看看!”
一听不是新案,张府尹放松了很多,看向宋采唐:“宋姑娘,您看——”
宋采唐早已经站起来,理好衣服准备出发:“我去看看。”
这次就得用上大一点的停尸房了,衙差们忙忙碌碌来来去去,把尸骨一个个往上放。
宋采唐就问那个报信的:“只有尸骸么?还有没有其它东西?”
报信的挠了挠后脑,没听懂,有尸骸还不够?
青巧嫌他笨,替主子问他:“我家小姐是问,有没有女人的东西啊!钗环首饰,衣服鞋子,金银珠宝什么的!”
她这么笨都懂呢!
报信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衣裳首饰是有点的,不过大部分都从尸骸上脱落了下来,挖找的人还在努力,过后就能送来,姑娘放心,我们都编了号的,哪样是谁的很清楚,不会乱!但这金银珠宝……没有了。死的都是船娘,能有地方埋,让咱找着尸体就不错了,陪葬怎么可能有。”
青巧气的鼓了脸:“谁问你陪葬了!”
“那这金银珠宝……不是陪葬是啥?”
“我是问——”
想想这话又不好说,青巧气红了脸,转到一边,不再说话。
宋采唐笑了下,给自家小丫鬟圆场:“我们问的就是陪葬,可能会有线索,没有就算了。”
“是真没有,我们都好好挖过了!宋姑娘要是有疑,我就回去带个话,让兄弟们接着再注意!观察使那边说,还有更多的,一会儿就到!”
“如此多谢。”
……
一系列白骨,宋采唐验的很仔细,很认真。
因只有骨,没有肉,受伤痕迹并不好找,但宋采唐还是断断续续,试了各种古法验尸办法,上次验小梁氏干尸时用的糟饼热敷法重新用了起来,直接贴在骨上检验。
现代医学证明过这个原理,不管皮肤上的伤,还是骨头上的伤,糟饼热敷,都能使透射性增加,血红蛋白变性,只要伤过,就能验!
慢慢的,尸骸越来越多,宋采唐结论也渐渐增加。
全部是女子,很年轻,每一具的年龄都不超过二十岁。
除一具外,所有左胸肋骨的部分,都有匕首类短刀深刺留下的明显痕迹。
大部分女子生前受过虐待。
根据死亡时间判断,综合所有尸骸,宋采唐已经能总结规律。
凶手大概一年犯案两次,每次杀死一到两个花娘,从最开始到现在……约有十年。
或者以上!
而这些人,都有相同的经历。
来回报信的人说,这些死者身份已经查实,有些死时就是花娘,有些已从良嫁人,但无一例外,全部做过花娘!
赵挚今天似乎发了疯,光往里运的尸骸,就有二十具,可见凶手恶行,这么久仍在外疯狂,逍遥法外,简直人神共愤,谁看了都没法不生气。
一般来说,连环凶手初次犯案,会给出很多信息,有利破案,但本案时间延续太长,第一个被害人是谁,现在很难找出来……但没关系,有月桃。
所有人都没被塞过东西,只月桃有。
月桃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
只要找出来,本案定会有大的突破!
宋采唐验完尸骸,仔细看过文书帮忙记好的验尸格目,发现没有问题,一样不漏,叫青巧拿出自己的小印,盖了章。
“将这些转给观察使大人看,我先回去了。”
“是。宋姑娘慢走。”
……
宋采唐带着青巧离开府衙,时间说晚不太晚,说早也不早,回家赶晚饭绰绰有余。
但宋采唐看到了街边茶楼贴在门口的告示。
说是上了新茶。
忙了整天有些渴累,又想起关婉昨天在饭桌上烦恼缺一味好茶做菜……
宋采唐微笑:“走,小青巧,你家小姐请你喝点好茶。”
茶好不好,当然不能只靠看,还要品。
宋采唐以前不懂这些,但关清有句话说的对,不识货根本不算个事,你天天用着好东西,吃穿着好东西,往后走出去,一看一品,就能知道东西好不好了。
宋采唐现在仍然不会辨认东西真假,但用一用,品一品,多少能有感觉了。
跑堂将人请到二楼靠窗好座,叫茶博士过来招待,一样一样拿样茶来泡,又赞又推。
“姑娘您看,这个茶汤如何?这颜色,这味道,绝了!”
“您再看这杯,不是今年新茶,断不会有这样的味道!”
“还有这杯,是不是特别清特别透?口感也带甜,姑娘家都喜欢!”
随他说的天花乱坠,宋采唐只是微笑,好不好,她尝过,心里就有了数。
茶博士见她不搭话,有些郁闷,正好隔桌有人招手叫,他就陪了句嘴:“那姑娘您先自己尝尝看,我去看一下别的客人,您有吩咐,招呼一声我就来。”
宋采唐微笑点头:“好。”
青巧瞪着茶博士背影,凑过去,小小声说:“小姐,他是不是想坑你花钱买东西呀?”
“嘘——”
宋采唐眯眼,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手势。
隔壁有人,还是熟人。
第144章 问香身世
茶楼不大; 但地段好; 茶也还可以; 客人自然少不了。
包间客满,来晚的进不了,只能退一步; 靠窗坐着,让伙计加道屏风稍做隔挡,也是一处娴静天地。
宋采唐就是这么干的。
身后靠着的邻居,也是这么干的。
不同的是; 这边的客人不是女眷,而是三个公子哥。
声音太熟悉; 宋采唐一听就知道; 坐着的三个人分别是郑康辉; 刘正浩; 和范子石。
三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天南海北吹了不少; 有捧哏有逗哏; 气氛热闹合宜。
半天的闲篇过去,终于进入了正事。
范子石开始大夸特夸刘正浩之前画作; 溢美之词不断; 什么形容词都用上了; 还一句不带重复的; 嘴皮子特别顺溜。
“……都说刘公子画好; 我却没那个福气见太多,没想到只这两次,直接把我给吓着了,不但美人图画的好,这松山韵也是,细致如微,山峦叠起,松涛如浪,明明没有风,却让人感觉到凉风扑面,不瞒两位,我好像都闻到了山间松柏的味道,着实让人惊服啊!”
刘正浩十分谦虚:“哪里哪里,子石兄客气了,都是外面人抬的高,其实并没什么的,我也没做太多,就是稍稍用了点心……”
范子石:“刘公子可莫谦虚,就这点心,别人拍马也比不上啊!”
郑康辉很认同:“你的画的确不错,不必过于谦虚。”
范子石叹了一声:“听闻汴梁不少人中意刘公子的画,可惜刘公子一画难求——山脉藏势,松板寓意长寿,若非这画作太名贵,我还真想请刘公子割爱,不管多少代价都愿意付。”
刘正浩就笑了:“这副松涛图太大,比较适合送给老人,令尊还年轻,倒有些不相合,刘兄若不嫌弃,我家中还有练手小作,也是松柏,更适合令尊。”
范子石受宠若惊,赶紧连连道谢。
郑康辉似是想起了什么:“我祖父倒是快要过寿了……不知这松涛图,刘兄可愿割爱?”
刘正浩当即笑道:“这算什么割爱,老大人若能看上眼,到时我以这画为贺寿礼,亲自拜见!”
郑康辉顿了顿,方才道:“也好。”
范子石抚掌笑道:“正好我不日也要进京,如此,咱们三人在汴梁岂不是又能聚首?当浮一大白啊!”
……
宋采唐听着几个人聊天,话说的似乎不多,意义却不少。
范子石最为灵透,不仅会炒气氛,会看眼色带话题,消息还十分灵透,敲边鼓的本事也没谁了。
他要不提松柏益寿,没准郑康辉都想不起祖父大寿还没买礼物。
刘正浩也是,换个人不一样的脸,给范子石,就家里的练笔之作,还是看到范子石帮忙的份上,范子石还得美滋滋兴高采烈接着,给郑康辉就是花大心思画的松涛图。
郑康辉的意思是买,刘正浩根本不让他说出口,直接说自己送上门,堵了郑康辉的嘴……
刘正浩难道真听不出来,人家是想买还是想让他送?
未必。
或许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
郑康辉祖父是盐运副使,明年的盐令要定,刘正浩打的没准就是这个主意。甚至……早早和范子石通了气,有了上面这对话。
郑康辉真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也未必。
没准早习惯了。
这里面,没一个傻子。
宋采唐手托腮,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茶,凶手,在这三人里面吗?
这三人约定不久后汴梁见,都颇有信心能上路,要么,他们都不是凶手,所以轻松,要么……
就是凶手笃定,百分百能逃过。
指尖轻抚在茶杯沿,宋采唐眼眸微垂,无数思绪在眸底沉浮。
如果有机会试上一试就好了。
时间有限,宋采唐不能和公子哥一样在外面浪,选好了茶,口也不晚了,宋采唐带着丫鬟青巧准备离开。
正好遇到了往楼下结账的范子石。
楼梯转角,二人相遇,空间狭小,不打招呼似乎避不过去。
范子石认识宋采唐,笑着拱了拱手:“宋姑娘。”
宋采唐眼梢微垂,笑了下:“我还以为,范公子会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是官府在册仵作,范子石是大案相关人,彼此立场很微妙,范子石提防她,很正常。
“姑娘灵透,肯定与旁的人不一样。”
宋采唐长眉微抬,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这话回的也有意思。
不是不提防,而是她和别人不一样?不会不君子不淑女的,做跟踪窥探之事?
“那范公子呢?”宋采唐静静看着他,目光清澈,“跟别人一样,还是不一样?”
跟别人一样,不是凶手,就用不着提防,不一样,才会警惕。
范子石目光闪了闪:“姑娘这话,我听不懂。”
宋采唐笑了:“有些事压在心里久了,并不会太舒服,知道太多,亦并非好事。”
范子石一震。
“范公子若得闲,随时欢迎你来寻我聊天。”
宋采唐也不纠缠,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下楼离开。
范子石怔了很久,方才重新挂下笑,走到楼下结账。
回家的路上,青巧拉着宋采唐,很是后怕:“小姐下回可不能这样,吓死婢子了!万一那姓范的是凶手怎么办?小姐还说欢迎他来聊天……”
宋采唐捏了把小丫鬟的脸:“我身边何曾缺过人,怎会不安全?”
而且本案凶手,目标非常专一,是花娘。
这个范子石很有意思,要么,是凶手,要么,肯定知道点什么。
……
有了更多线索和方向,案子继续往下,进展就更顺利了。
不过两日,赵挚就将宋采唐重新请到府衙,就最近得到的消息线索,进行分析讨论。
“你说的没错,问香和月桃的关系,现在已基本确定,她们的确是友是非敌。”
行动表现,说话方式上可能并非如此,但每一件事,不管是彼此相对的,还是一个陷害另一件,得到的结果,一定是对对方有利的。
赵挚皱眉:“但二人何时何地,因为什么成了朋友,没人知道,好像在妙音坊里见面的一瞬间,就对上了。”
宋采唐:“没去查二人前缘?或者身世?”
“时间过去太久,暂时没得到确切结果……”赵挚指尖敲了敲桌面,“青怜和问香的交集,却找到了。”
“什么时候?”
赵挚眼梢微抬,指向妙音坊方向:“还记得付六说过的话么?问香是在老鸨外地买下的,因一些原因,没立刻转回来,而是在当地青楼学本事。”
宋采唐顿时明白了:“她们俩在一块学的东西!”
赵挚颌首:“没错。”
“烟花场地的女子,情感很奇怪,可以很快交心成为朋友,也可以立刻反目成仇。”
决定这一切的,是利益。
赵挚没说的太清,宋采唐却已经明白:“青怜与问香就是萍水相逢,感情不深,如果同在一个地方卖身,她们会是仇人,可分开两地,没利益相争关系,她们可以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所以青怜把很重要的东西托给了问香。
可是月桃呢,月桃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不等二人讨论,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打听到一件了不得的事!”
安静庭院,微风徐徐,树影轻摇,连炽热光线都透着静谧,祁言像只猴子一样,从窗子蹿了进来。
“肯定对你们破案有利!”
他的出现,彻底打破了现有气氛,冲着热闹的方向走。
赵挚眉心跳了跳:“什么事?”
祁言冲宋采唐歉意笑笑:“这不是近来一直不好意思嘛,我想着好歹帮点忙,就去蹲花舫啦!天天跟那群姑娘聊天,终于给我套出来一件事——有一个传闻,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近两年一直流传在花娘群里,说是每年夏冬,都要死几个人!”
“花娘?”宋采唐立刻反应到,“花娘们自己知道,某个时间段,大家里面会有人死?”
祁言眨眼:“是的!但老鸨不让传这话,年纪小的也不知道,只有头牌们会悄悄提两句。”
宋采唐立刻看向赵挚。
赵挚非常明白她的眼神为什么而灼热。
七夕场子,问香为什么抢月桃的机会,明白了!
她不想让月桃死!
难道……她知道是谁?
不,知道的话,她就不会死的那么惨。
祁言瞪大眼睛,觉得自己不懂的气氛又开始了。
为什么你们要看来看去,有话明着说不好吗!
告诉我好不好!
就在这里,温元思也来了。
不请自进。
还一来就放了个大消息。
“我查到一个可能对这个案子有用的消息,米家二房孙氏,说是之前死过一个女儿,记得么?说是没葬没坟没碑……但这个女儿当时只是病重,并没有过世。”
宋采唐眯眼:“……所以这个女孩是在没死的时候,被家人丢下了。”
赵挚也哼了一声。
小梁氏案的卷宗赵挚也看过,说二房孙氏的女儿是在米家从汴梁往回走的路上死的,当时天气不好,路又难赶,还不好停,家里人都不高兴为个死了的女孩耽误,拉着孙氏走了。
如果女孩当时还没死,还真是被故意遗弃了。
温元思浅浅一叹:“孙氏说,她偷偷回去找过,女孩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挚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女孩当时几岁?”
温元思目光微闪:“七岁。”
七岁……不可能没记忆。
这个女孩清楚的知道自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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