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砚哥儿运气好还是沈姝运气好,府上库房里恰好有这么一坛子烈酒,还是前一任知州留下没带走的,之前府上的人安定下来后,清点库房的时候发现的,刚好守库房的又是个好酒的,才得以留存下来。
沈姝从奶娘手里接过烈酒,对她道,“有这里就够了,不用再去买了。你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吧,最好是去厨房熬点姜汤喝下去,驱寒的,不然感冒了就不好了,砚哥儿还要你照顾呢。”
说完之后,她便打开了酒坛子的封盖,问旁边站着的丫鬟借了手帕,放进坛子里去浸湿后拿出来,往砚哥儿颈动脉处擦拭,干了又再擦一遍,如此反复。
这是利用酒精来降温,酒精挥发比较快,挥发的同时就会带走体表的热量。
古代没有酒精,虽然提纯出来也不难,但是如今情况紧急,一来没时间。二来缺少相关设备,就只能将就烈酒了。
用酒精的蒸发带走热量,最好是擦拭大动脉或者是血管密集的地方,一般来说主要是三个地方,颈部腋下自己大腿内侧,颈部既是大动脉经过的地方,又是血管密集的地方,腋下以及大腿内侧也是血管密集的地方。
沈姝替砚哥儿擦过了颈部后,又擦拭了腋下以及大腿内侧,酒精蒸发后又重新擦,干了如此反反复复,过了大约一刻钟才停下。
她原本还担心酒的纯度不够,没想到效果竟然意外的好,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砚哥儿体表的温度已经将下了不少,面上的红潮也慢慢褪去,情况好转了不少。
沈姝又让丫鬟去换了冷水来,重新在砚哥儿的额头手腕以及小腿上敷了湿毛巾,将床上的薄被折了给砚哥儿盖上后,才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同大夫说道,“砚哥儿的热度降下来了不少,我给他又敷了毛巾,过一会儿记得再换换,多换几次应该就差不多了,不过这只是理论上来说的,麻烦您再给看看吧。”
她说罢,起身让出地方来。
大夫闻言,忙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去探砚哥儿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果真降了下来,心里的震惊简直难以言喻。他有心想问问沈姝这个办法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不过到底没忘了自己的本职,拉过屹哥儿的手给他诊了脉。
相比方才的凶险,砚哥儿如今的脉相已经趋于平稳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人基本是保住了。
大夫将情况如实相告,沈姝这才真的放下心来,之后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累得不行,恨不得能马上躺下休息,于是便对奶娘道,“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的话再让人过去叫我。”
她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走了,丫鬟跟在她身后,行至门边拿起了伞撑开,一前一后迈入倾盆的大雨中。
沈姝只觉得每走一步,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体力在飞速的流失。
从砚哥儿的屋子到东院其实没有多远,沈姝却觉得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久得她都快坚持不住了。好不容易回到东院,她便直奔屋子里,对屋里丫鬟道,“琉璃,帮我准备热水。琥珀,帮我到厨房煮一碗姜汤。”说完便进了里间,从衣柜里找了一身衣服出来。
沈姝的衣服在去砚哥儿那边的时候就被雨淋湿了大半,虽然在那边坐了许久,却并没有干多少,潮得厉害。她脱了衣裙才发现亵衣也有些潮,便又找了出来换上,之后便坐在床上等着。
她原本想等着琉璃跟琥珀来,却不知怎么的只觉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任凭她如何努力支撑,还是一点点合上了。
沈姝告诉自己,就躺一会儿,等琉璃准备好了热水,等琥珀端来姜汤,她就起来洗了热水澡再喝下姜汤。
第010章
沈姝最后还是没起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琉璃跟琥珀各司其职,其实都没有花多少时间。琉璃先准备好了进来叫沈姝,发现她只穿了亵衣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脚上还穿着鞋,这可把琉璃给吓得不轻,忙跑过去床边,一边唤道,“夫人,夫人……”
沈姝只迷糊的应了两声,并未睁眼。
随后琥珀便从厨房端了姜汤过来,进到屋里来先是见到琉璃一眼焦急的样子,后又看见床上的沈姝,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琉璃摇头,“不知道,我进来与夫人说热水已经备好了的时候便是这样了。”她说着话,伸手去探了沈姝的额头,而后一下子缩了回来。
“呀!”
“怎么了?”琥珀追问。
琉璃面色更慌张了,“夫人她额头很烫……”
琥珀闻言,转身几步将手里的碗搁在桌上后返回到床边,也伸手去探了一下,果真烫得惊人,她心里便知道不好了,“你先照顾好夫人,我去请大夫过来。”
说罢,便转身跑了出去。
琥珀顶着大雨来到砚哥儿的院子,大夫还没走,谢长宁也在,见她去而复返,便问道,“她可是有什么忘了交代?”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沈姝。谢长宁以为琥珀是沈姝叫来了,是为了交代什么事情。
琥珀摇头道,“回大爷,不是夫人有什么交代,是夫人她昏倒了,额头烫得很,奴婢是来请大夫过去东院给夫人看看的。”她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大夫,“大夫,麻烦您跟我走一趟东院吧,我家夫人的情况不太好。”
大夫闻言,点头应下后,对谢长宁道,“谢大人,小公子这边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老夫先去给夫人看看。”
知道沈姝不好,谢长宁自然也要去看看,便同大夫一起去了东院。
过去的路上,大夫同谢长宁道,“其实老夫之前便隐隐觉得夫人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只是那会儿只牵挂着小公子的病情,并未多想……”
一边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东院。
一行三人进到屋里来到床前,便见沈姝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见大夫来了,琉璃便将沈姝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让大夫替她诊脉。
大夫诊过脉后,并未直接说结果,而是询问了一下沈姝之前可曾生过病,或者是否太过劳神。琥珀与琉璃并未隐瞒,把之前的事都简单说了一遍。
接着就听大夫道,“难怪,之前夫人落水伤了身体就未将养好,又是奔波赶路又是夜以继日的照顾人,才休息了没几日,却又遇上小公子病了,夫人过去的时候就淋湿了衣裳,穿着坐了半夜,本就虚弱的身体哪里撑得住,自然就病倒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沈姝的情况终究比不得砚哥儿那么凶险。大夫开了药让丫鬟去厨房熬了过来,沈姝虽然昏迷着,丫鬟给她喂药的时候倒也还算配合把药都喝了,只是眉头紧皱着,琉璃隔得近,依稀听到她呢喃一声“好苦”。
谢长宁坐在床边,看着沈姝苍白的脸,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
——
沈姝只觉得好吵,一会儿是小孩子在她耳边一边哭一边喊着母亲,一会儿又是一个沉静却又带着稚气的嗓音在低声倾诉往事。她心想是谁家的熊孩子这么闹腾,家长也不管管,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这么想着,她便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视线有些模糊,眼前是一片迷蒙,渐渐的开始清晰起来,她才看清那是旧式的床帐顶,现代社会里基本上都快绝迹了,只有在那些古装影视剧里才看得到。
她盯着床顶发了好一会儿呆,记忆渐渐复苏,她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生活的社会了,虽然名字依旧还叫沈姝,却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沈姝原本以为她已经适应得很好了,反正她只有一个人,在那里也是一样的待。只是这一病醒来,又回到最初的时候,被迷茫与不适所包围,即便从来都只有孤身一人,但是待在那个她成长与生活的社会里,那片自由的天空下,跟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始终是不同的。
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许久之后,沈姝收拾好心绪,扭头却看见床边趴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她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祯哥儿。
小小的孩子安静的趴在她床边,依稀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偶尔还会呢喃一句“母亲”。
沈姝想要叫醒他,开口却发现嗓子干哑极了,喉咙里充斥着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字音从嘴里发出来,完全变了个样。
不过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祯哥儿听到声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视线与沈姝对上,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才反应过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来,“母亲你醒了!”
沈姝点点头。
祯哥儿笑得越发开心了。
不多时便见琥珀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是满满一大碗褐色的汤药。见沈姝醒了,她亦是愣了一下,而后也露出笑容来,“夫人您总算是醒了。”
沈姝昏迷了一天一夜,虽然大夫说了很快就能醒了,但是因为不久之前的那场事故把她身边的丫鬟都给吓怕了,任由大夫如何保证,只要人没醒来,她们一颗心都吊着下不来,如今总算能放下心来了。
琥珀端来的药还有些烫,放凉了一点之后才端过来喂给沈姝,用勺子一点点的盛。中药特有的销、魂味道充斥鼻尖,进入口中后化为更销、魂的苦涩味,沈姝简直受不了这么细水长流般的折磨,从琥珀手里接过药碗,憋着一口气把整碗药给灌了,完了之后脸皱得堪比包子。
沈姝心里盼着这折磨赶快过去,视线余光瞧见祯哥儿凑了过来,小手举高凑到她嘴边,“母亲,吃这个。”她下意识的张嘴,接着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落进了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开来,驱逐了原本的苦味。
只听祯哥儿道,“奶娘说过,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沈姝看着祯哥儿,一时有些愣愣的。
之后她从琉璃口中得知,她当夜昏迷之后,第二日蕙姐儿与祯哥儿照例过来,见她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两人当即吓得脸都白了,特别是祯哥儿,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跑到她床边哭喊着“母亲你不要死”。
沈姝觉得祯哥儿也许是想起沈瑜了,沈瑜便是病死的,小孩子分不清病的轻重,只觉得曾经母亲也是这样去的,便开始害怕起来。
蕙姐儿好不容易把他安抚下来了,他却是怎么都不肯离开,就守在床边,要等着沈姝醒来。蕙姐儿只能妥协让他留下来,后来他累极了趴在床边睡着了,蕙姐儿便让人将他抱在侧间去睡下。
琉璃跟琥珀原本是在屋里伺候着的,在祯哥儿被抱到侧间去后,便被蕙姐儿打发了去门外了,她们有心说什么,但见小女孩沉静的眸子,余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得乖乖的退了下去。
蕙姐儿一直守着沈姝,直到祯哥儿醒来,她才过去把他抱了过来。
沈姝听到这里,又回忆起之前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话,那个低声在她耳边倾诉往事的人,应该就是蕙姐儿了吧,只是沈姝怎么也记不起她那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猜想也许说的是她上辈子的经历吧。
沈姝心里已经认定蕙姐儿是重生而来的了,而重生这种事又是不能轻易向别人提起的秘密,所以才会跟她说吧,反正她那时昏迷着。
沈姝醒来那会儿已经是下午了,太阳渐渐西落。她醒来之后,琥珀便差了人去把大夫给请来了,还是那晚见到那个,来了之后先替沈姝把了脉,又问了她一些情况,之后便新开了方子放府上下人跟着去抓了药回来煎煮服下,临走前再三嘱咐沈姝一定要好好休养,以后也不能再这么胡来来,若是落下什么病根,最后吃苦的还是她。
沈姝沙哑着嗓音跟大夫道了谢,之后让琉璃送他出去。
傍晚的时候,谢长宁从府衙回来,直接过来东院看沈姝。他来的时候,蕙姐儿与祯哥儿两人围在沈姝旁边,蕙姐儿不知说了什么,把沈姝逗笑了。
仿佛被屋里温馨的气氛所感染,谢长宁舒展了眉目,笑着道,“这是在说什么开心事呢?”
蕙姐儿与祯哥儿转过头来唤了声“父亲”。沈姝则是朝他点了点头,而后脸上的笑容便淡了。
谢长宁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却未表现出来,走到床边来坐下,同沈姝道,“这段时间以来辛苦你了,等你养好了身体,便由你来管家了。”
沈姝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了,“不必,周姨娘打理得很好。”
谢长宁微微皱眉道,“你是主母,这本该是你的事,她只是在你嫁过来之前代为打理罢了,你不必介怀。”
沈姝不知怎么的,忽然生出一种想法来,她问谢长宁,“你这算是奖赏吗?”是对她救了砚哥儿的奖赏?不然为什么之前不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原主,偏偏在这个时间提出来?
第011章
谢长宁怎么都没想到沈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面上流露出的表情足以用震惊来形容,“你……”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不知该如何继续。
沈姝正要接着说,忽然感觉到袖子被轻轻扯了扯,她低头去看,是蕙姐儿的小手,而祯哥儿也仰着头眨巴着大眼睛正正看着她。
沈姝愣了愣。
蕙姐儿没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写满了祈求。沈姝大概知道蕙姐儿想说什么,即便明知道这个幼小的身体里住着的可能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灵魂,可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还是会忍不住心软,想要纵容她顺从她的意愿。
如果是别的事,沈姝或许就投降了,可是如今这事却是怎么也不能妥协的。一旦接下了掌管后院的这差事,她跟谢长宁,跟这个世界的交集就会变得更多,她有自己的价值观,不想也不愿意改变,同时也不指望别人能迁就她。
这样的心态使得她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她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力求不那么显眼。因为她知道,如果是站到了更多人面前,只要她始终不肯改变融入这个世界,迟早她会变成众矢之的。
在这个人分三六九等,女人更次的朝代里,她既不想轻易丢掉这条意外得来的生命,又不想融入其中,所以只能活得格外的小心翼翼。这一点,沈姝很坦然的接受了,毕竟天底下没有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的好事,只要不越过她的底线,哪怕活得再艰难她都能忍。
她占据了这具身体,蕙姐儿跟祯哥儿是她脱卸不掉的责任,除此之外,别的事,能省的她就绝对不会去沾手。管理后院的权力便是其中之一。
沈姝轻轻拍了拍蕙姐儿的手,而后一边摸着祯哥儿的头,一边同她说,“蕙姐儿,我与你父亲有些事要说,你先带祯哥儿回去休息吧。”
沈姝不知道她跟谢长宁讨论这个问题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许会有争执也说不定。蕙姐儿情况特殊,倒不用太担心,但是祯哥儿还太小,总不好让他见到。大人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孩子小不懂事,看见什么事也很快就会忘记,基本都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事实上并非如此,小孩子的确容易忘记很多事,但是他们记得的事,必然会是很重要的,足以对他们的人生产生影响。
家庭环境会对一个孩子的成长产生影响,沈姝不知道南朝的人在不在意这一点,但她固执的认为,大人之间的争吵,最好不要当着孩子的面。
蕙姐儿不懂沈姝为什么要拒绝谢长宁的提议,身为家中主母,管家的权利本就该交到她手中。她想劝沈姝答应下来,所以才会去扯她的衣袖,却见她坚持不肯妥协的表情,不知怎么的,脑中忽然就浮现出沈姝之前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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