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谢家的二夫人告诉他的。
并且每一个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真是可笑,所有人都把他当傻子。如果她真的是因病而去的话,怎么可能什么话都没有留给他。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留。她说了,让他替她好好照看谢家。
这也是她们告诉他的。比什么都不说更可笑。那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真的了解她,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愿望。
可即便明知道都是假的,他还是照做了,并非全部,只是一部分,对她名下的几个孩子照拂一二。
后来的时间变得极其漫长,度日如年。他熬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她走后第五个年头坚持不下去了。
利箭从远处激射而来,瞬间贯穿整个胸膛,短暂的疼痛之后,意识便开始一点点消散。
他以为那就是最后的终结了。却没想到,睁开眼又重新看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不断有海鸟飞过,海潮声阵阵。他还看到了熟悉的人,那些原本是他朋友的人,后来跟他一起在深海中沉眠,永远的活在了他记忆之中。他们挥舞着双手,扬起灿烂的笑容,又把手凑到嘴边,朝他呐喊,“越东海,你快一点,我们要出发了——”
在遥远的记忆中,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他们都是带着满满的希望出发,期间虽然是辛苦之中伴随着危险,但是每一次都能平安回来。
只除了最后一次。
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是幻象,因为很多人都说人在要死的时候,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于是他就在等,等着她出现在他眼前,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可是眼前的景象却一直未免,无论天空还是大地,都那么的真实,踩在上面能感觉到海砂的细腻,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海的味道……
后来他才发现,那不是幻象,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回到了十八岁那年,那场意外发生之前。
……
越东海找到了同行的人,开口便直奔主题,跟大家辞行。大家都觉得挺意外的,纷纷问他不是有事要办吗,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他雇来的都是些实诚人,虽然一早就把佣金拿到手了,却还是关心他的问题。
越东海便说已经办好了。大家虽然有些摸不清怎么糊里糊涂的就办好了,却也没追问,跟他说了恭喜之后,便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越东海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又去了沈姝他们在的那个村子。
因为担心她会不辞而别,是以一路上步伐匆匆,临到门前翻身下马,却有些不敢继续往里走,在门前站了片刻,直到听到屋里传来声音,轻轻柔柔的,“是……你回来了吗?”
越东海这才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抬脚迈进屋内。
沈姝已经从床上起身,这会儿正坐在屋子中间的方桌上,桌上放了一堆枯草,掐成手指长短的一截,零散摆了几根。
越东海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在教崔奕璟算数,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他便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从前,她也曾这儿教过他,从一加一二加二的加减法到乘除法。她的想法很跳脱,没有固定要教什么,总是想起什么说什么,期间可能会越来越偏,最后跟一开始的想法完全沾不上边。
他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很快又被她的话拉回现实来。
她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之前是我一时疏忽忘记问了。”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越东海,我叫越东海。”
沈姝便问,“是山岳的岳吗?还是……”她话未说完,便见越东海摇头否定,于是继续道,“那是超越的越?”
越东海点头。
沈姝又问,“东方的东,大海的海,对吧?”见他继续点头,她便笑着道,“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
越东海再次点头,“可以。”
于是沈姝便叫了他的名字。
“越东海,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
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仿佛被赋予了魔力一般,在心底百转千回,久久不曾散去。
明明他走之前,气氛还是那么的凝滞,他知道她心里起了怀疑,有些话却不能现在对她说。可是不过才离开了没多久,再回来时,她的态度忽然就变了,变得很随和,仿佛之前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般。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第050章
越东海最后也没能搞清楚沈姝的态度忽然就好了起来,不过他也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件事。
能从她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了了上辈子到死都没能达成的心愿,并且以后还会有无数的可以见到她,看见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而不是像上辈子一样,只能在一个又一个孤独而又肃杀的夜里,努力去回忆她的音容笑貌,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一点点被腐蚀,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只是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再一个来说,他目前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吃的问题。因为严格说起来,沈姝跟崔奕璟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越东海有心让她吃一些好的,下意识的一摸腰间钱袋,只依稀摸到几个铜板,这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他从绍康过来时是把所有的盘缠都带上了,一路上的花销能省则省,江河里的鱼山林里的野兽,但凡是能捉到的,哪怕因为条件有限并不好吃,他也从不嫌弃。
匆忙赶到靖州城后,离记忆中谢家出事的时间已经只有两天了。因为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他不敢卡着时间过去,而是提前两天开始就雇了人在那附近等着了。
却没想到真的出了意外,出事的地点发生了变化,发生的事情也跟上辈子不同。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消息,说崔奕璟会出事是因为替沈姝挡下了流民的袭击,才会被石头砸中了头,而这辈子两人因为马儿失控被带着与谢家的其他人分开,沿着路狂奔从他们身边经过,又恰好让他听到了她的呼救。
这么多的巧合连在一起,仿佛是上天都在帮他一样,让他轻易就瞒下了她的消息,并且没有任何人怀疑。
今晨送走了谢家一行人,之后又与雇来的同伴辞别,他收拾了所有东西便赶了过来。这是个被遗弃的村子,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的人,离山里又近,昨夜若不是情况迫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她独自住在这里的。
因为担心匆匆而来,却发现盘缠已经用尽了。
沈姝也发现了越东海摸钱袋的动作,接着便联想起他之前付给老大夫诊金时的情景,从他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他的生活应该并不富裕,这会儿身上应该是不剩多少钱了吧。
说到钱,沈姝就想起她是有钱的,因为一早就想过要脱身,她便提前攒下了一笔银钱,不是谢家公中的账目,而是原主的嫁妆,原主虽然是嫁给谢长宁为继室,但也是明媒正娶的,沈家给的嫁妆虽然无法跟沈瑜的相提并论,但是折算下来,也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
原主的嫁妆原本是由江妈妈打理的,沈姝把人发卖了之后,东西就都回到了她手上,不止是一份嫁妆单子,还有一笔不菲的银钱。在跟谢长宁谈崩之前,沈姝就认真的对这笔钱做了预算与规划,结果表明不出意外的话,足够她过完这一辈子了。而在跟谢长宁谈崩之后,她就开始把这笔钱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看来,提前准备果然是没错的。
另一边,越东海已经下定决心趁着天色还早去山里走一趟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带些东西回来。然而他刚出了门没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崔奕璟,他便停下来等他过来。崔奕璟来到身前,想着他一伸手,他垂下目光去看,就见那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母亲,给。”崔奕璟见他不接,开口说道。
知道这是沈姝让崔奕璟拿给他的,越东海不期然的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那时他心意已决要离家从军,她虽然不舍,却并未阻止他,只是在送他离开的时候,给他塞了几张银票。她说不知道军中是何情形,也许拿着钱根本没什么用,不过就是几张纸,带着也不会不方便,以防万一有机会要用到的情况。
那几张银票被他小心的贴身带着,起初是舍不得用,后来她死了,更是变成了一种念想,陪着他度过之后漫长的岁月。
而今重来一回,即便不相识,他却又收到了她给的银票。
越东海最后还是收下了银票,不过并不打算立刻用,他还是决定先去山里走一趟。径直穿过村子后再走上一段,就能看到上山的路,他今天运气不错,才进去没多久,就在外围捉到了两只肥肥的兔子。村里缺水,他又在山里找了许久的水源,才在一个浅浅的水潭边把兔子处理好了带回去。
沈姝看到他带回来的两只兔子,猜到他的打算后,一时有些傻了。不是她不忍心吃兔子,而是她……不会做饭啊。
现代生活那么方便,各种速冻食品外卖餐厅,只要有钱根本不愁吃的,而她对厨艺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根本没点亮这个技能。
她在努力思考要怎么委婉的说明这事。
好在越东海也没想过要让她动手,放下东西后骑着马去买了调料回来,而后便生起火把兔子架起来烤,好了之后拿短刀细心的切成一块块的,装进碗里,连着筷子一起递给了她,“我手艺可能不太好,你……别嫌弃。”
沈姝接过碗,同时说了谢谢,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的确不算好,但是吃下去完全无压力,况且她自己就连做都不会做,如今有人做好了送过来,她有什么资格嫌弃。
继沈姝之后,越东海又给崔奕璟送了一份。沈姝一边教他说谢谢,视线无意间瞄了他碗里一眼,就发现他碗里的兔子肉是整块的,并没有她那种切碎的待遇。
沈姝可疑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跟正狼狈与整块兔子肉做斗争的崔奕璟换了碗。她夹起那一大块肉,小口小口的从另一边咬着,过了片刻,就见越东海重新给她送来了一碗切碎的肉。
沈姝“……”
三人在村子里待了几天,期间沈姝曾求越东海带她到悬崖边去看看,还未走近,远远的就看到了停在那里的谢家的马车,以及站在边上的谢家人,谢长宁,蕙姐儿,祯哥儿以及砚哥儿。
沈姝一愣后,便对越东海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回来,而越东海也没问,直接就带着她回来了。而他们刚离开,站在悬崖那边的蕙姐儿便回过头来了。
过了几日之后,沈姝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她便准备离开了。
对于她的决定,越东海并未觉得有什么意外,只点头说知道了,便把她们两人送到了码头。
在那里,又巧遇了谢家众人一回。她跟崔奕璟刚上了船,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对面正在上船的谢家人。她一愣之后,忙关上了窗户。不过跟她坐在一起的崔奕璟还是看到了,嘴里念叨着,“母亲,姐姐,弟弟。”尽管他年岁比蕙姐儿要大许多,但是因为在谢府时时常与祯哥儿在一起玩耍,久而久之便学着祯哥儿,把蕙姐儿叫做姐姐。
相处久了,必然会有感情,崔奕璟能认出蕙姐儿她们,沈姝并不意外,可是她如今却不能让他跟她们相认,否则就功亏一篑了,她只能忍着愧疚对他说,“是璟哥儿看错了,那不是蕙姐儿她们。”
崔奕璟闻言,露出疑惑的表情来,眉头皱得紧紧的,歪着头想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嗯。”
他最终还是信了沈姝的话,却让她更愧疚了。
过了一会儿,船就开了。沈姝估计谢家那边肯定已经上船了,便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看过去,果然看不见谢家众人的身影了,视线中只有他们乘坐的那条船,同样也离开了码头。
那艘船逆水而上,而沈姝他们则是顺水而下。一上一下,一南一北,去往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沈姝心里很清楚,此时一别,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了。她对谢家没有任何眷念,但是跟几个孩子相处久了生出感情来,特别是乖巧懂事又可爱的祯哥儿,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一时之间难免有些不舍与难过。
可是无论再不舍,她也还是要走。
船行渐远。
从靖州走水路到绍康,即便是顺水而下,也要走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之前沈姝曾经担心过崔奕璟坐不习惯船,为此还仔细研究过走陆路的方案。好在他适应得很好,不仅没有晕船的症状,并且还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多数时间都待在甲板上,看天看水,看两岸的风景。
沈姝担心时间长了他就会觉得无聊,于是也陪着他一起待在甲板上,沿途看见什么,能说得上来的都会跟他说。
船行了一段时日后,在进入江州府境内时,气候忽然就发生了变化,大雨倾盆。
沈姝带着崔奕璟坐在船里,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之后不久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接下来门就被推开了,狂风一下子灌了进来,这时候气候还有些寒凉,又是晚上,一时有些冷,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体。
船家连着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说是无意间看见水里好像有人,救上来发现是两个孩子,不得已打搅她一下。
沈姝摇头表示没事,下意识看了一眼,而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051章
船家救起来的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在靖州码头见过后,沈姝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的蕙姐儿与祯哥儿。两个孩子都昏迷着,大约是在水里冻久了,唇色显得有些青紫,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显得人更瘦小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沈姝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忙起身去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呼吸虽然有些微弱,但确实是有的,代表他们还活着,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却没能完全放下心来,她问船家,“他们情况如何?”
船家虽然不是大夫不会医术,但是在水上生活了一辈子,诸如溺水之类的症状,轻重缓急却也判断得比较准的,不过他有些惊讶与沈姝的反应,打量了她几眼之后才道,“只要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再休息休息应该就能醒了。”
沈姝不放心,追问道,“真的没事吗?”
船家看她没回答,反而问她,“夫人这么担心,是认识他们吗?”
沈姝闻言一愣,过了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认识。”
猜想变成现实,船家惊讶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巧。”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我让孩子她娘给这小姑娘看看身上有没有伤,我看这个孩子的,要是没什么伤的话,应该就没什么事。”
沈姝点头,跟船家道了谢,之后回去另一边坐下。
崔奕璟还乖乖的坐在原地,视线却打量着那边,渐渐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来,见沈姝过来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道,“母亲,是姐姐弟弟吗?”
沈姝到底没回答,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而是用别的事转移了话题。
船家夫妇两人给两个孩子检查了一下身体,说他们运气好身上都就只有几处撞上,都在胳膊或腿上,胸腹以及头上都没事,不过暂时还没醒来。
夜渐深了。
沈姝请船家夫妇帮忙照顾一下两个孩子,哄着崔奕璟睡下后,自己也躺下了,只是心里想着事,一时睡不着。
她完全猜不到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两个孩子会出了意外落入水中,又恰巧被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