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南朝的粮仓,柳州一带也占据了一定的比例,在灾难发生后,初期还有米粮铺子以平常价格出售粮食,渐渐的就开始涨价了,从一成两成的变成一倍两倍,增长的速度简直快得让人不敢置信。朝廷很快下了禁令,制止米粮等物资涨价,没两日商家们就都声称断了货直接关了门,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眼看着朝廷开仓赈灾的粮食一日日减少,拨了银子下来却无处花销,柳州一带的灾情一日比一日更严重,在这个紧要关头上,江南富商沈家忽然站了出来,在给朝廷捐赠了大量粮食后,又宣布沈家旗下商铺以正常价位出手粮食,唯一的限制就是每日出售的货物是有限制的,并且限定了每个人购买的数量。
当今圣上闻讯大喜,赞沈家乃良善之家,又赐下亲手所书牌匾,连带无数赏赐。沈家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后又有不少人效仿沈家的做派,虽未再得圣上赏赐,却是与当地官府结了善缘,亦在百姓心中留下了好印象,可谓是受益无限。
大势如此,原本屯下粮食想要大发一笔横财的人也不得不跟着重新打开门做生意,售价也不敢高出太多,就怕钱没赚多少,却留下洗不去的骂名。
一场前世里破坏力极大的灾祸就这么过去了,虽然依然有人因此丧命因此家破人亡,但是有更多的人艰难的活了下来。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灾难带来的影响正在渐渐过去,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风波才起。
第029章
在知道沈家名扬柳州的消息之后,沈姝的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在告诉谢长宁柳州将有大难的时候,她还没得到原主的全部记忆,不知道她悲惨的遭遇。
大灾之后国家对于物价的宏观调控有多重要,现代的人都知道。可是沈姝在给谢长宁建议的时候,却没提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的权利还没到这一步,而那时她也不知道沈家的财力如此雄厚,能以一己之力供应这么大的市场,谢长宁却自己想到了这一点,明面上看起来是沈家二老为了看望两个孩子主动来全州的,事实却十之八/九是谢长宁修书去将人请过来的。
之后连续几个夜里沈姝都睡不好,一直在想这事。她想若是一早就知道原主的遭遇,知道沈家的情况,知道谢长宁会怎么做,知道沈家会得到什么利益,她还会把这件事告诉谢长宁?答案是肯定的。
沈姝后来特意去问过蕙姐儿,在她的梦中,这场大灾的影响如何。蕙姐儿回答说不太清楚,但是肯定比现如今严重多了,她说那时候谢家都过了好一段时间称得上清贫的日子。
能让封建社会的官僚阶级日子都不好过的灾难究竟有多严重,并不难想象。这一世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至少要以十万计,这么多条人命,她不可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将消息隐瞒下来,如果真的这样做了的话,她终其一生都会良心难安,迟早有一天会被逼疯。
她全了大义,却几乎是将直上青云的机会亲手奉到了那个害原主一生悲惨的沈家的手中,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却帮了害她的人,即便原主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感觉了,沈姝对不起她的事实却是不可否认的。
都说人情最是难还,然而亏欠亡者的却是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沈姝一直在想究竟要怎么弥补原主,在她得到的记忆里,原主小时候是有愿望的,得到父母的夸奖与宠爱,但是这个愿望后来被她自己亲手从心底抹去,不留痕迹。再后来遇到了隔壁那个小书生,他陪她说话逗她笑,教她读书识字,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还说要娶她。原主是真的想要嫁给他,然而这个愿望被沈老夫人与沈瑜粉碎了,她麻木的嫁人麻木的生活,直到自杀之前,唯一的执念就是告诉当年那个小书生,她不是故意的食言的,她也想等着他上门提亲然后迎娶她过门,可是她等不到了。
如果能完成原主的这个遗愿,就算得上是对她的弥补了吧。沈姝这么想着,便将这事记在了心里,但是因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原主的记忆里甚至连那个小书生的名字都没有,想要找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沈姝只能把此事当成长期目标来完成。
不过还没等她制定出相关的计划,就有事找上了她。
在沈老夫人那事之后不曾再踏足过东院的谢长宁,在一个星子清明的夜里忽然来了东院,径直进了屋里,就在她旁边坐下,之后似乎就发起了呆,许久都没说话,还是沈姝先开口问了,他才回话。
沈姝问他,“你来做什么?”
谢长宁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深,“我过两日要去建安一趟。”
建安是南朝的都城,也是谢家的根基所在,谢长宁是在建安出生成长的,之所以会来全州是因为接了朝廷调令外放,三年为一任,到现在连一年的时间都没到,这会儿忽然提起要回去,还是这么严肃的语气,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沈姝直白的问了出来。
谢长宁也不意外她能猜出来,从之前她将梦到灾难降临一事告诉他,并将种种证据送到他面前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她藏了拙,并非看起来那么愚钝,这也正是他今夜过来见她的主要原因。
谢长宁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在柳州这场大灾之中,不仅是沈家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谢长宁同样也是获益者。整个柳州都被灾祸波及,他治下的全州虽然也受了影响,但相对别的州府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并非上天眷顾,而是因为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事先做了预防工作,沈家在紧急关头愿意站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他的手笔,可以说柳州的灾情能够迅速稳定,最大程度上减少人力物力的损失,功劳大部分要落在谢长宁身上。
乱世出英雄,而想在太平盛世里立下这样的功劳,可谓是难于上青天。可以预见的是,即便从此以后谢长宁再没什么作为,等三年任期满了,吏部的考核成绩也必然是顶好的,等他回到建安,入阁拜相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区别只是时间早晚。
在这样的前提下,受过他恩惠的人自然盼他好,可是朝堂与世家之间的争夺却不管这些,权利与地位总共就那么多,有人上去了就必然有人会下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必然就有人不想让他好。
于是便有有心人拿了柳州水患一事做文章,收集了谢长宁之前写给其余州府县官的书信,一封奏折送到了圣上面前,状告谢长宁居心不良,明知事有异常,却不上报朝廷,因一己之私连累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其心可诛。
同一件事,落在不同的人眼里,看到的因果也不尽相同。
谢长宁并非没有远见的人,如今的情形在送出那些信的时候他就预见到了。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一开始他什么都不做,事情就不会到这一步,可是他做不到。沈姝一介妇人都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将此事告知于他,并且竭尽全力的寻找证据让他相信让他重视,她都能做到这一步,他身为男子却想着独善其身,简直侮辱了这些年所读的圣贤书。
从灾祸发生的那一天开始,谢长宁就在等着,等着这件事发。他虽然为此做了很多准备,但始终没有绝对的把握,因为这件事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由坐在龙椅上的人来决定。
此去建安,不知道要耗费多久的时间,他不在的日子里,总得有人看顾这个家。虽说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姨娘虽然掌管着府上一应事务,但是谢长宁很清楚她的能耐如何,如若发生什么大事,她根本处理不好。几个孩子又太小了,最大的蕙姐儿也才八岁,远远不到懂事的年纪。
所以这个人选就只能是沈姝了。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通过一些事谢长宁却将她的性子摸清了几分,平日里看着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可若是答应了什么,她就必然会做到。
沈姝听完谢长宁的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未免想太多了,只要你还好好的,这府上的人就不会有什么事,若是你运气不好,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也做得了什么呢?特意交付与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谢长宁深深看她一眼,“沈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合乎情理礼法。”
动之以情行不通,就只能诱晓之以利。
沈姝闻言一愣,犹豫片刻后点头答应了。
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虽然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但是有机会的时候,总是要试一试,试了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试就必然会失败。
得到答复后谢长宁便离开了东院。三天后启程前往建安,只让沈姝一个人送他出了县城,一路无话,临别时才嘱咐她一句照顾好家里,而后便乘车扬长而去。
第030章
虽然答应了谢长宁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照看家里,但是沈姝一点不觉得真会发生什么。在封建社会里,阶级如此的分明,如今正值太平盛世,谢长宁又是全州的父母官,哪里会有不长眼的人敢来闹事。而除开外来因素,就只剩下内部因素,周姨娘是有些野心,但是就目前来说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短时间内也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沈姝觉得,这次谢长宁许下的条件算是她白赚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太甜了,谢长宁才走了两天,这院子里就出事了。
当时是午后,她正躺在院子里树下的那棵树午下的摇椅上午睡,才睡下没多久就被琥珀叫醒了,一问才知道是祯哥儿跟屹哥儿打架了。
沈姝当时愣了愣,“怎么就打架了?”这不科学啊,两个孩子住的院子隔得挺远的,祯哥儿单独住了一个院子,靠近东院这边,屹哥儿跟着周姨娘住西院,中间还隔了一个小花园。
自从沈姝免了周姨娘每日请安后,那边母子三人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偶尔外出,几乎不曾踏足东院的范围内。而祯哥儿由蕙姐儿带着,几乎每日都会过来东院陪沈姝,完了之后就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了。按理说,这两个孩子几乎就没什么交集啊,这架是怎么打上的?隔空对战么……
沈姝一边胡思乱想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随着琥珀去了现场。
两个孩子打架的地方是府上那个小花园中,建在人洪湖旁边的亭子里。沈姝过去的时候,周姨娘人已经在那里了,怀里抱着屹哥儿,孩子的哭声远远便能听见,听起来那叫一个委屈,周姨娘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声音温柔似水。
祯哥儿也站在亭子里,临近水的那一面,身体靠着围栏,抿着嘴与周姨娘对视,眼神倔强。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循着声音看了过来,看到沈姝眼神一亮,又很快暗沉下去,垂着眼看向自己的鞋尖。
沈姝走近了,恰好听见周姨娘在训斥祯哥儿,“屹儿如今还小不懂事,若是哪里惹了祯哥儿你不高兴,你直接告诉我便是,我自会教训他,何必动手伤了兄弟间的情分呢。”
尽管还不清楚事情起因经过,沈姝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微微皱眉,周姨娘这分明就是把错误全归咎到祯哥儿身上了,她说屹哥儿小不懂事,实际上祯哥儿又何尝不是。当初沈瑜怀上祯哥儿后没多久,周姨娘就有了身子,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沈瑜生下了祯哥儿,周姨娘生下了双胞胎,祯哥儿就只比屹哥儿大了不到两个月。如今两人也都是虚岁三岁,都还是不懂事的年纪,周姨娘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暗指祯哥儿不顾兄弟情分的话来,未免有些过分。
“姨娘,夫人来了。”沈姝已经走到了凉亭边上,周姨娘身边的丫鬟才发现她,忙低声唤了周姨娘一声。后者闻言声音一顿,而后忙转过身来给沈姝请安,规矩挑不出半分错处来,面上仍是往常温柔惹人怜的表情,只是神色带了些委屈。
沈姝让她起来,一边走进凉亭,走到祯哥儿身边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问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话音才落下,还不等祯哥儿回答,就听背后传来周姨娘的声音,“祯哥儿不知怎么的就动手打了屹儿……”
沈姝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周姨娘,我是在跟祯哥儿说话,没有问你。你想说什么,也请等他说完,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周姨娘闻言,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似嘲讽与不甘,最终还是恢复平静,点头应下,“是我错了,请夫人责罚。”
沈姝并未理会她,又转回过头去看着祯哥儿,见他眼眶微红眼角有些湿润,便伸手轻轻替他擦了,才又问道,“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祯哥儿抿着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撇过头去,声音有些委屈道,“反正你都不喜欢我了,还过来做什么?”
沈姝下意识回道,“我哪里有……”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祯哥儿扭了头回来与她对视,“最近你都不理我了,与你说话也不愿意搭理,你都不对我笑了!”他说着说着,嘴就扁了起来,眼眶更红了,看起来委屈极了。
沈姝当即便愣住了。自从回忆起原主的记忆后,她心里对沈瑜留下的两个孩子感觉就有些微妙,下意识的有些疏远,她自以为做得很隐晦,却忽略了小孩子在这方面是最敏感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喜欢与厌恶,他们都能感觉得到。
沈姝不知道的是,在她疏远两个孩子的这段时间里,祯哥儿曾私下问过蕙姐儿,母亲为什么不理他了。对于这个问题,蕙姐儿也答不上来,虽说上辈子沈姝对他们姐弟两人的态度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但是这辈子在她的努力下有了改变,她看得出来沈姝是真心喜欢祯哥儿。但是在沈家二老来过以后,沈姝的态度一夕之间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上辈子的样子,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蕙姐儿完全猜不到。
“母亲她只是有些不舒服,之前她又昏倒了一次,你也是知道的。等她好了以后,就会像从前一样喜欢祯哥儿了。”最后蕙姐儿是这么与祯哥儿说的。在那以后,祯哥儿几乎每天都要问上几遍沈姝身体好了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会问什么时候能好。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即便蕙姐儿不说,他也感觉得到,沈姝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不喜欢他了而已。他不再每天都跟蕙姐儿去沈姝那边,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玩耍,又恢复成从前安静的样子,不笑也很少说话。
沈姝看着祯哥儿含着泪控诉的眼神,心里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环抱在怀中,一手轻拍着他的背,一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道,“是我错了。”
祯哥儿被她这么一抱,之前压抑的委屈瞬间决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双小胖手环抱住沈姝的脖子,抱得紧紧的,一边哭一边道,“母亲……我会乖乖的……你不要……不要不理我……”
沈姝犹豫了片刻,终究应了,“好……”
祯哥儿哭了一小会儿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头埋在沈姝肩窝里,抽抽噎噎的,蹭了蹭后才抬起头来,抿着嘴红着眼鼻头也有些微红,这次不是委屈的表情了,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姝替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把他抱到旁边的围栏凳上坐下,又问起了打架的事。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事情不仅不像周姨娘说的那样,他是因为布满才动手打人的,先动手的人反而是被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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