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仍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甚至就连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却不知为何,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注视着,无端感受到一股压力。
“即便你是我的母亲,也不能随便动手打人。更何况我还没有做错什么。事不过三,母亲你已经动了两次手了,再有下次,我就不会再这么客气跟你说话了。”即便是自己亲妈这么毫不讲理的动手打人,沈姝也会生气,更何况沈老夫人只是这具身体的母亲,还是一点不负责任的那种,沈姝能忍到现在,真的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克制了。
沈姝说完,视线余光扫到一旁神色愣愣的蕙姐儿,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刚才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应付沈老夫人,一时忘记蕙姐儿还在这里,尽管因为刚才想起原主的遭遇而暂时对这两个孩子有些微妙,但是这件事的确不该留她在场。因为沈姝自己知道蕙姐儿并非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别人不知道,无论什么情况下,大人争吵的时候,都不该当着孩子的面。
“蕙姐儿,我与你外祖母有事要说,我先让琥珀送你回去好不好?”沈姝此刻虽然生气,但是对蕙姐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放柔了的。因为生气的对象是沈老夫人,不至于为此迁怒别人。
蕙姐儿闻言,缓了缓才回过神来,神色颇有些复杂的看了沈姝一眼之后,点点头应下,随着琉璃一道离开了。一边走着,她一边回想前世的事,在她的记忆中,沈姝始终都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几乎从未见她与人争执或是生气的时候。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没想到争吵的对象会是与自己的母亲。本能的,蕙姐儿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
她与琥珀出了屋子,方才走到廊下,就见迎面走来两道高大的人影,正是谢长宁与沈老爷。二人是得知沈姝醒来了,特意过来探望的。
蕙姐儿给二人见了礼,又简单回了谢长宁两句话后,就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进了屋里,这才继续随着琉璃离开。
屋里。见沈姝支走了蕙姐儿,沈老夫人回过神来,甩开沈姝的手,气极反笑道,“怎么,把蕙姐儿给叫走了,是怕她知道你的真面目吗?连她母亲留下来看顾他们姐弟俩的人都容不下,你怎么还有脸听他们叫你一声母亲?”
沈姝不想就这种无意义的事进行争辩,因为在沈老夫人心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要沈老夫人认定了的事,沈姝无论怎么说她都是听不进去,正应了那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不知道母亲你为什么会因江妈妈的几句话就来训斥我,如今的情形,不正是你跟姐姐最想要的结果不是吗?”沈姝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听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是谢长宁与沈老爷来了,她便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沈老夫人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面上掠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恢复镇定。
谢长宁与沈老爷进到屋内,看清屋内的情形,两人都有些惊讶。
谢长宁先与沈老夫人见礼后,才开口问道,“这是在做什么?”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江妈妈,视线最后落在坐在床上的沈姝身上。
沈老夫人其实并不蠢,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稳坐沈家主母的位置,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清楚,只是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思维,她不仅没把沈姝当自己的女儿来看,甚至就连仆人都不如,从前的沈姝也从来不会反抗,让她习惯性的觉得可以随便训斥责骂而不必担心什么。此刻见到谢长宁来了,她才警惕起来,张口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然而沈姝却不让她如愿,直接把事挑明了,“我不过是想要处置自己手下的人,母亲不仅拦着不让,还反过来指责我居心不良,我正与母亲说道理呢,你跟父亲就来了。”
不用问谢长宁就知道沈姝口中要处置的下人是谁,而对于她后面的话,他忍不住微微蹙眉,做子女的,怎能妄言父母的不是。“江妈妈究竟犯了什么事,她好歹也伺候了你姐姐这么多年,若不是什么大错的话,私底下说几句就行了,何必这么小题大做,还为此与岳母起了争执,她老人家无论说什么,总归是为了你好。”
沈老夫人闻言,暗中舒了一口气,同时顺着他的话道,“世衡说得没错,我也是为了你好,阿瑜她到底是你亲姐姐,如今人也不在了,江妈妈伺候了她那么多年,院子里的事也都是她一直在管着,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由着自己的小性子把人发卖了呢。”
她说着话,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分明是在暗指沈姝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妒忌的原因。在这个时代,妒忌对女人来说是大罪,七出之一便是妒。她这么说,就是要把沈姝往死抹黑,让她站不住脚。
与沈老夫人做了几十年夫妻,沈老爷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妻子,相对于沈老夫人这番说辞,他心里清楚沈姝的话可能更真实一些,不过先不说如今的情况不允许他站在沈姝那边,就是允许他也不可能去支持沈姝的。沈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女儿,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原主也不会过得那么悲惨。
于是他也随着道,“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犯事不能任性,需三思而后行。”这就是在支持沈老夫人的说法,指责沈姝的不是了。
江妈妈是个人精,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顿时又往地上磕起了头,一边哀求道,“夫人,老奴知道错了,老奴保证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您,不会在您面前提起大小姐了,求求您了,饶过老奴这一回吧!”
沈姝就那么安静的坐在床上,听着这四个人说话,听着他们明明没有事先通过气,却能这么配合的一致把错误全都归咎到她身上。她的视线缓缓的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谢长宁微微蹙眉,神色间透露出不赞同,沈老夫人看似面带关切,眼底却藏着得意与嘲讽,沈老爷神色严肃,仿佛真的是一个慈父,而江妈妈还磕着头,看不见她的脸,沈姝却能想象,她眼底的神色与沈老夫人应当是差不多的。
屋内一时安静极了,直到那个愣头愣脑的小丫鬟带了人牙子回来。她进到屋里原本是要跟沈姝禀报的,见到谢长宁等人,一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给众人见了礼,才小声对沈姝道,“夫人,人牙子叫来了。”
沈姝闻言,忽然就笑了起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回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叫小竹。”
沈姝闻言,说道,“小竹,你做得很好,我记下了。现在你先下去吧,等我解决了这事,再跟你说奖励的事。”
名叫小竹的小丫鬟点头应下后,便退了出去。与她一同前来的人牙子是个人精,方才进屋就察觉到情况不对,进来后就站在后面,低眉垂眼不敢多说半句话,心里一边埋怨着小丫头这真是害苦她了,下一刻就听沈姝道,“这个人我不要了,你领了去吧,至于银钱,就按她卖身契上的来给就成,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该卖去哪里就是哪里,照你自己的规矩来就行了。”
人牙子心底一苦,刚想开口推辞,就听有前方的人道,“沈姝,别再耍小性子了!”
说话的人是谢长宁。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江妈妈也跟着哀求起来,“夫人,老奴知道错了,求求您,求求您绕了老奴这一回吧!”她求完沈姝,接着又求了沈老夫人与谢长宁。这一次,她没有了方才的轻松,是真的怕了。
此刻沈姝脸上是带着笑的,她看着谢长宁道,“第一,我处置我手下的人,你凭什么干涉?第二,就是审犯人也会给犯人陈述喊冤的机会,你却不问原因,只凭母亲一番话就认定是我的错,你觉得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第028章
不给谢长宁说话的机会,沈姝又继续道,“你不问,我自己说总行吧。第一,我容不下江妈妈不是因为妒忌,具体什么原因,母亲应该也清楚不是吗?”
“之前我送母亲到东厢去歇息,才进了门江妈妈便户管不顾的去关了门,回来就跪在母亲面前请罪,说自己没能完成大姑娘的意愿,让姨娘掌了家,又没照顾好蕙姐儿。我以为由谁掌家这事该是由一家之主的你决定的,再者,蕙姐儿与祯哥儿都叫我母亲,照顾他们是我责任,之前蕙姐儿生病一事,我自问做得问心无愧,江妈妈口口声声说着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错,如此一来她就算请罪对象也该是向你或者我,怎么就去向母亲请罪了呢?”
“人,是我在用着,即便是用得不顺手了换掉也在情理之中,江妈妈做出这番行为,我换掉她不过分吧?我并一开始就要发卖她,我给过她选择,她既然认为母亲可以做主,何不回到母亲身边去伺候,我会一并把身契也交给母亲,又或者由我做主发卖出去。她自己没选,由我做主,就只能是发卖出去了。”
“如果觉得我做得不对,不该这么处置江妈妈,那把她留下来也无所谓,只要不在我的院子里,我想就这么点用人的自由我还是有的吧?”
“我不知道江妈妈这样的情况,母亲是怎么看出我是因为嫉妒姐姐而容不下她的?并且还为此不容我辩驳,张口便叫我孽障,母亲可知道一句话叫做‘养不教父之过’,母亲这么说,置父亲于何地?”
沈姝不傻,知道古人重孝道,哪怕此孝是所谓的愚孝。所以她对沈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哪怕是反驳,也注意了措辞的,话可能有些直白,但是站得住一个理字,再加上有沈老夫人不管不顾说出的那番话,她能把沈老爷拉进来做挡箭牌,这事怎么都不会吃到大亏。
沈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考虑到江妈妈可能矢口否认的情况,于是在说完后便注意着江妈妈的情况,果不其然就听到她开口喊冤,沈姝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道,“你别忙着否认,之前屋里就只有五个人,母亲的两个丫鬟也在,现在还没过去多久,你到底说了什么她们怎么也该记得个大概吧,不妨问问她们如何?不过得从现在开始就把两人隔开,问话的时候也得一个个来,个别字句又有偏差很正常,可若是完全对不上……”
沈姝说完这话,江妈妈顿时就哑了,瞪大眼,面上惊慌之色一点点浮现出来。
见此情况,谢长宁哪里还会怀疑沈姝说的不是实话。正如沈姝所说,姨娘掌家这事是他做下的决定,就算其中有不妥当之处,也绝不是一个下人能置喙的,至于蕙姐儿的事,沈姝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的确挑不出什么不是来,但就这两点就足够江妈妈喝一壶的,更别说还有沈老夫人一事,做奴才的,听话与忠心是最基本,哪怕沈老夫人是他的岳母,也不能插手管他谢家的事!
“把人给我带下去,卖得越远越好。”谢长宁回头看了那人牙子一眼,淡淡吩咐道。他是一家之主,既然开了口,这事就是定下了,这一次人牙子就不再推辞了,忙点头应下。沈姝则叫人取了江妈妈的身契来,交到人牙子手中。
江妈妈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作为曾经帮着沈瑜打理内院的管事妈妈,她自然清楚谢长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卖得越远越好,而越远的地方代表的是穷与偏僻,这就是在变相的提醒人牙子要‘好好’照顾她。
江妈妈觉得现在能救她的就只有沈老夫人了,然而她抬头去看,却见沈老夫人静静的看着她,那是威胁的意思。她顿时觉得心中不甘,如若不是沈老夫人的吩咐,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然而这份不甘也只能埋在心底,因为她不是孤家寡人,她的夫家与孩子,都还在沈家做事。
江妈妈就这么被人牙子带走了,紧接着沈老夫人也被沈老爷叫走了,大概是自知理亏吧。屋里便只余下沈姝与谢长宁。他与沈姝对视片刻后,开口道,“江妈妈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沈姝移开视线,“你给过我机会吗?你只听了她一番话,心里就给我定了罪。”
“即便她有错,那也是你的母亲。”谢长宁很清楚这事的确是他的错,但是他可以服软,却不会开口道歉。而沈姝又是油盐不进的性子,他只得换了说辞。
对此,沈姝只回他两个字,“呵呵。”原本该是笑声,可是她字音咬得极重,听起来总给人一种莫名嘲讽的感觉。
谢长宁顿时觉得有些狼狈,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沈姝便让人将那个愣头愣脑的小竹叫了进来,兑现了她之前说过的奖励。小小的发泄了一下之后,沈姝心情难得轻松了一些,于是问小竹,是要一个月工钱的奖励,还是留在她这里做事。小竹不是沈姝院子里的人,这边伺候的人因为知道要发卖的人是江妈妈,碍于她平日的威势,又觉得她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发卖,于是谁也不肯去叫人牙子来,最后才去外院找了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小竹来。
小竹略微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要一个月的工钱。对此,沈姝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与不解,人各有志,小竹不想留下来也很正常。
沈姝让琉璃给小竹拿了两个月的月钱后,便让人带她出去了。
天色渐晚,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破事,沈姝也有些疲惫了,便早早熄了灯睡下了。第二日一早蕙姐儿又带了祯哥儿过来陪她一道用膳,沈姝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并且将就这个借口,正大光明不再去伺候沈老夫人。后者也没再寻她的不是,相安无事,让沈姝好好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沈家二老在谢府待了差不多半个月后便离开了,他们走的那一日,沈姝才让自己的‘病’好了,送了二老离开。沈老夫人心中恨极,然而沈姝全程面带浅浅的笑容,规矩礼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她也只能将愤怒咽在肚子里,在沈姝关切的语气下,放下马车帘子,坐着车离开了。
沈家二老走后,谢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谢长宁似乎忘了要让沈姝掌家一事,周姨娘也不再过来烦她。蕙姐儿与祯哥儿倒是每日都来,沈姝却还是没能放下心中的偏见,态度难免有些疏离,在做好之前答应给祯哥儿的小玩意后,她便沉迷于阅读之中,不再是之前的地域志,而是律法之类的。
书是在谢长宁的书房里的,沈姝征得他同意后拿回了屋里,同时还借了基本完全不相关的书,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内,柳州一带基本都是艳阳天,偶尔下雨也只是阵雨,飘落几滴连土都没浸湿就过去的那种。尽管柳州一带多江河湖泊,但是干了这么长时间也快坚持不下去了,田地里的粮食都快干死了。
当第一阵大雨落下,连续下了一天一夜,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有句古话叫做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当雨连续下了两天三天四天……一直不见停的时候,大家就又愁上了。庄稼这东西虽说称不上娇气,但是也经不住这大水漫灌啊。
因为有了沈姝的提醒,谢长宁顶着压力提前让人清理了河道加固了河堤做足了各种预防工作,当暴雨来临江河湖泊水位暴涨的时候,柳州一带多出都出现了洪水决堤冲毁庄稼田地,淹了屋舍的灾情,只有全州的情况最好,虽然也有部分田地屋舍被淹,但是绝大多数都保留了下来。
江南是南朝的粮仓,柳州一带也占据了一定的比例,在灾难发生后,初期还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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