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会儿,已经到掩体跟前了,她却突然想起什么,好像是少了一个人。
她一回头,却看见何愈一人背身立在原地,那匆忙的人流从他身侧逆行而过。
她还想多看一眼,却被白梁一把拽住,“怎么还傻站在这儿?快走啊!马上就要点火了,你不要命了?”
有愧还没反映过来,人已经被拉进巨石后了。
巨石石壁冰冷,背脊抵在石壁上冷得打了个寒颤。
白梁已经松开她的手臂,正合着眼,两手捂着耳朵,蹲在她的身侧,她忙对白梁问道:“他呢?他怎么不进来?”
白梁眉头一锁,睁开眼,道:“总得有一个人点火的。”
☆、第65章 启程
“总有一个人要点火的”
白梁见有愧一脸忧心忡忡,便舒开眉头,跟有愧解释道:“其实这事儿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危险;就是点个火罢了;哪里难得倒我们大哥?而且那火药是细心调配的;威力刚刚好,绝对不会伤到人;引线也长得很,点着的时间一定沟他们回来的。咱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有愧听完;心里还是不放心。别说是在现代,即使有最先进的技术和防护工具;火药炸药燃爆过程中出现意外的事情都不属罕见,更何况是这年代。她听说古代调配火药;凭的是一个手感;木炭放多少,硫磺放多少;这考得是一个经验;也是碰一个运气。运气好的,火药既不伤人;又能将山路炸开。可运气不好,意外就多得去了。
“他,他身上还有伤……”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为什么要让他去?他身上还有伤,为什么还偏要逞强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白梁叹了口气,说:“诶,你是不知道他的脾气。说起来,我轻功最好,脚底抹油临阵脱逃这种差事我最是拿手。所以我跟大哥说,这事交给我就行,可他呢?说什么也不肯,非说他是大哥,危险的事儿,都该他来。”
有愧小心地直起上半身,她不高,所以蹲下的时候巨石能一直掩住她的头顶,而一直身子,两只眼睛就从石壁上沿露了出来。
她隐约看见不远处那块堵塞的巨石下面堆放着一一只只浅黄色的火药包,隔了这么远,她却可以从自己的鼻腔里闻到那股呛人的硫磺味,一根引线像蛇一样在地上逶迤开来,一直攀爬到何愈的脚边。
何愈的手里拿着一只火折子,红艳火苗在他的指尖跳跃。他半蹲下身,左腿微曲,右腿向后推了一步,上身前俯,将那火苗靠上引线。火苗像是有了生命,瞬间从他的指尖跃下,跳进引线,顺着引线间几股细绳,迅速蔓延开去。
“把耳朵捂上!”白梁大喊,他猛地将还在往外看的有愧拽了下来。有愧没站稳,一下子跌了下来,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紧闭双眼,将身体蜷缩成一个团。
他安全了么?他进来了么?这些疑问一直在她的脑子里飞旋,心一直悬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被一个温暖而厚实的怀抱紧紧抱住,这个怀抱抵挡下了外面所有的震动和滚烫的热浪。
他的大手一只揽过她的腰,另一只则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头顶,他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前额上,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被缩在了她的怀里。这一次,没有酒精的掩盖,她又闻到了那股久违的味道,清新而令人安心。
“轰隆隆!”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带着火花的热浪席卷而来,顽固的巨石被炸成了几块大小各异的石块,在火浪的冲击下,重重地击打在道路两边的山坡上。山坡上的树木应声颤动,树叶枝桠嘎嘎狂响,伴随着从土坡上滚落而下的尘土,扑簌簌地落了一地叶片。
身后的巨石的掩体开始震动,那颤动顺着紧贴着的背脊,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到达脚底,和脚下的颤抖融为一体。
不过只过了一瞬,却好似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有愧觉得,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不为过了,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好像脚下永远踏实的土地,会爆裂出一条深沟,然后将所有人给吞噬。然而,这个怀抱却温暖极了,为她挡住了外面一切的苦难。
世界终于再次宁静,有愧徐徐睁开眼,看见何愈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
“没事儿罢?”他问道。
她的耳朵里嗡嗡地回声叫嚣着,让她什么也听不见,但她却读懂了他的唇语,他在问她没事儿么?
她点点头,低声道:“没事。”
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何愈明白了,“嗯,”他从嘴里轻轻吐出一个音节,然后对她点了点头。
何愈将手松了开来,方才的举动是他的本能反映,他什么都没有想,结果拥抱保护的举动就这么自然而言地做了出来。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过界了,她还是个没有嫁人的姑娘,这样被人看到不好。于是他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有愧感觉到那股热流就这么消失了,从她的腰际,再到她的心头。这能说明什么呢?大概是向一个不如他强壮坚强的人伸出援手罢。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一股湿意,她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指尖和手掌上是多了几滴血。
这血肯定不是她的,她刚刚被何愈护得很好,半点都没伤到。这只可能是何愈的,当她被他抱进怀里的时候,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摆,应该是这个时候碰到的。
何愈已经离开,正在跟他的部下们安排之后的事情,她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别动。”
何愈一怔,有些疑惑,他默默看了一眼紧紧握着自己手臂的小手,蹙眉问道:“怎么了?”
有愧不管何愈的蹙眉,她执拗地抓着何愈的手臂,向他的背后看去,果然,那伤口又裂了开来,正往外汩汩地冒血。
她眉头一颤,道:“你的伤。”
何愈垂眸,轻声道:“只是小伤,已经全好了。”
“你少骗人了,”有愧道,“这么多血。”
何愈笑了一下,道:“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其实并不碍事。”
“一定是伤口又裂开来了,”有愧道:“不行不行,一定要现在再包扎一下。”
“那,”何愈道:“能麻烦姑娘帮我包么?”
“我,我……”有愧一时答不上来,难道又要她来包扎么?上次她包扎的下场就是被关进柴房一整晚,吃一堑长一智,她再不敢随便瞎揽差事。
她突然发现,原来在说话的当儿里,她一直都紧紧抓着何愈的手臂,没发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发现,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握着一块煤,烧得慌。
她慌忙送了手,将手藏在身后,“你,你随军有大夫,不用,不用我添乱。”
其实何愈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瞧有愧发红的脸,似乎是在害羞,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又想到那天她给他包扎时软软的手,不由生了杂念,他说道:“这只是玩笑话,姑娘莫放在心上。这点小伤,不碍事的,等我安排好后面的事儿,自己回屋上点药就好。”
这人就是这么不让人放心,安排事儿要安排到什么时候去,到时候估计血都流干了。有愧自己劝慰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这时在救死扶伤,可不是余情未了,这么一想,她便下定决心,开口道:“我帮。”
“什么?”何愈道。
“我……”她不知道何愈是真没听懂还是在使坏,但他问了,又不得不回答,只得再重复一遍,“我,帮你包扎罢。”
何愈眼色一软,静静地看着她,说:“那谢过姑娘了。”
回到房里,何愈将身上衣衫褪去,露出背上那条伤口。其实何愈身上的伤的确已经快好了,只是刚刚动作时牵扯了伤口,所以将已经愈合的口子又给拉裂了,所以又出了一些血。
有愧她握着药瓶,仔细地将金创药粉末洒在伤口上,这样可以帮助伤口更快愈合,柔嫩的手指时不时扫过完好的皮肤,像蝴蝶地翅膀扫在心上一般让人难耐。
这次疗伤要更暧昧,上次上药是在夜里,桌子上只有一点灯火,火光勉强照射出何愈上身肌肉的线条和优美的骨骼。这次却是白日,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皮肤的纹路,骨骼的阴暗,力与美结合在一起的美妙,全部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有愧忍住心底的羞涩,镇定地问道:“疼么?”
“不疼。”何愈答道。
上药的时候他安静极了,仍她揉捏,屏着气端坐在桌边。
有愧道:“把桌上的纱布递给我罢。”
“好。”何愈拾起桌上的纱布,没有回头,而是从肩头反手递了过去。
有愧垂眸涂抹着药膏,头也不抬地向何愈伸手的放下接了一把。
两个人谁也没多看一眼,两个人的指尖就这么碰触在一起。指尖下面是对方的皮肤,像一块磁铁一样带着无法控制的魔力。牵手本来不算什么,他们做过更深入的,更暧昧的,更缠绵的,但在这一瞬,指尖的相碰,却成了一块投入深潭水里的巨石,激起一层一层涟漪,久久不肯平息。
有愧慌忙将纱布从何愈手中接过,本来平整的布料,在她手里捏出了褶皱,她将纱布在伤口上抚平,低声说:“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何愈低声问道。
“谢谢你,今天护我……”
何愈的眼眸黑得像两潭深不见得的潭水,他的唇瓣抿在一起,然后瞬地张开,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白梁冒冒失失地走了进来。
白梁撞见那两人靠得是这么亲近,举动又是这么亲密,压根不像在治病疗伤,倒是像在谈情说爱浓情蜜意。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啪”地一声两手盖在自己的脸上,将两眼捂住,大声说:“我是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往后退,却目不视物,一时脚步不稳,颤颤巍巍地撞上了门框,就算这样他也没把眼睛睁开,而是伸手摸着撞到自己的地方,要将门给掩上。
有愧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算了。何愈则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成过亲的小子就是不靠谱,改日一定要想个办法,找个姑娘把这小子好好□□一番。
“往哪儿去呢?”何愈说道:“有什么事儿进来说罢,我这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白梁松开捂着眼睛的手,讪讪进来。
何愈问道:“路障已经清理得怎么样了?”
白梁答道:“已经清完了,原来赌上的就是那块大石头,只要把那石头一移开,后面的路便是畅通无阻的了。”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要走,我们随时都可以启程。”
☆、第66章 帝军
村口山谷间道路清理好后,这天村里的年轻人带路,领了一支十来人的小队,进山打猎;一气打了好些野味回来。
这些山禽拔去了毛,切大块;木签一穿;只在面上刷一层油,抹一把盐巴,然后直接架在火堆上烤,烤得滋滋直响。那鲜嫩多汁的肉块,在火焰的加热下分泌出肥腻的油水,油脂滴进火堆里;让本来就旺盛的火苗蹭地窜起。
火堆前围坐的人脸通红;大家吃得是热火朝天,一口肉;一碗酒;虽然缩起来认识也没几天的;但借着酒劲;手拉着手,都觉得彼此是顶好的兄弟。
王阿虎酒量不好,半碗下肚,便两颊红通,舌头也捋不直了,大着舌头对一名小兵说道:“我,我不是男人。”
“诶,”那戴头盔的小兵也醉了,他将长矛抱在胸前,腾出两只手捧着酒碗,说:“阿虎你怎么不是男人了?这野鸡,这山猪,还有这小鹿崽子,不都是你打得吗?不是男人能有这能耐?”
“这不算男人,”王阿虎伸出一根手指,伸不直,弯得像一只毛毛虫,在半空里猛地晃了晃:“这种时候,不像你们一样上战场,就都不是男人。若不是我家里有老母亲,有傻小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指望着我,我明天,我明天天一亮就跟着你们一起走。”
小兵摇头,说:“这就是你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这也是没法子,家里人多,我上头三个哥哥,下头一个小妹,就那么几亩地,一张嘴都养不活,更何况这么些人?所以我就参军了,也不管是什么帝军还是什么军,是红旗还是黑旗,只要能管饭,什么我都干。”
这里面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举起酒杯,跟王阿虎碰了碰,说:“今天就不说这些败兴话了,明日一别,若我没死,等这仗打完了,一定来你们村子,带着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在这里安安稳稳的,过过小日子。来,来,来,不说了,干了。”
王阿虎道:“什么你们村我们村,是咱们村!不说了,干了!”
两人碰杯,一起饮尽杯中之酒。
与他们的喧嚣和热闹相比,另一边的火堆就显得有些冷清。
算命先生长年醉心黄岐之术,造诣颇高,虽然还没到辟谷的境界,但已经忌荤食,他面前的火堆上的烧棍什么也没烤,只有跳跃的火焰。算命先生盘腿坐在火堆前,小童和伍茴顺次排开,何愈则坐在算命先生的另一侧,本该在何愈身旁的白梁这会早嫌闷得慌,不知上哪儿跟漂亮姑娘喝花酒去了,跑个没影。
几人在火边端坐,却不言语。
他伸出手,往火苗凑近,眼尖的小童看见了,忙伸手理了理他的衣摆,说:“师父,您坐得太近了,别说衣服了,再动一下,眉毛都要烧着了,是觉得冷吗?”
算命先生往后移了移,说:“天晚了,替为师回屋取几件衣裳罢。”
小童准备回屋,算命先生又说道:“还有伍茴,你也去,拿一件稍厚的。”
小童便道:“师父您真是的,就是拿一身衣服,怎么连这都不信我?”
算命先生笑笑,说:“我这不是不信你,只是为师的衣衫都是伍茴帮忙准备,我怕你不熟悉。”
小童似乎对师父的解释并不怎么满意,但那也没办法,师命难违,只得鼓着腮帮子跟有愧一起回屋取衣裳。
小童和有愧走后,何愈开口道:“仙人,现下没人了。若有什么话,您就直说罢。”
现在已是开春,天气回暖,前些时下雨稍有阴冷,但连着两日都是艳阳高照,甚是暖和,就算是夜晚十分,围着火堆也不会有觉得寒冷这样的问题,算命师父不只派一个,而是两个徒弟一起去取衣服,分明是为了将人支开,然后跟他说说真心话。
果然,算命先生微微一笑,浑浊的眼眸旁边曲折的皱纹更深了,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下显得有些诡谲,他开口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我是有些话要跟你说说。其实这话也不是什么听不得的,只是他们还小,尤其是小童,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我怕他们听一半,不听一半,到时候拼拼凑凑的,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何愈道:“仙人请讲。”
算命先生:“那日你前来投宿,身负重伤,躲到这里来的,全是因为帝军,是么?”
何愈颔首:“正如仙人所讲。”
算命先生便接着说道:“从帝君开始镇压各地时,我便回到这个村,并在村门口设了个局,普通路过的人是不可能看到村落的入口,除非知道确切的步法和机关。但你我有缘,那日又是大雨,机缘巧合之下,你破坏了我的机关,进来了。再这之后,土滑将山路封闭,大家算是一同困在了山谷里,里面的人出不去,但同样的,外面的人也进不来。现在路通了,你们人要走了,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听到这里何愈开口问道:“仙人的意思是?”
算命先生便道:“跟在你身后的那些追兵,如果发现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