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十二个人，而他只有一个，还是一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毛头小子，看他那生疏地握剑手法，就知道这是他第一次亮剑，第一次杀人。
杀人是要魄力的，但他没有。
“有意思吗？”郭子怡说道，“你今日是护不了他们的。”
白梁：“护不护得了不是你说的算。”
“那是谁说的算？”郭子怡失笑道，“现在就是我说的算，我想要你死你就得死，我想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不然你以为谁？难道是何愈吗？”
说到何愈的名字，郭子怡脸色陡然一变，刻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就连下颚都颤抖了。
白梁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红，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不管你杀多少人，你都比不上他。”
“好。”郭子怡长·剑出鞘，直往白梁逼去。
剑锋正对着白梁右边胸腔心脏的部位，毫不拖泥带水，那股从尾部推进来的力量是压根没准备给白梁活下来的机会。
白梁招式略显生疏，剑刃相对，勉强挡了过去，虎口猛地一震，几乎要将手里的剑给甩下。
第一招才刚躲过去，第二招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来，剑锋冷光逼人，从白梁鼻尖扫过，削去一缕碎发，然后哐当一声坎进木质扶梯，将扶手砍成两节废木棍。
厅里另外十几个下属看傻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
这帮吧，现在分明是郭子怡占了上风，兴头正上，他们若是搀上一脚，说不定败了郭子怡的性质。
可不帮吧，说什么他们都是郭子怡的下属，哪有主子在前面杀敌，他们这些下属躲在身后偷懒？于是他们彼此对了个暗号，纷纷抽出剑来。
白梁一看，这下可是十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起上，不由暗暗叫苦，在心里大喊道：“何大哥啊，快来救救我！你再不来，小弟就跟这扶手一样了。”
屋外的狂风似乎平息了一些，被吹得呼呼作响的纸糊窗户安静了下来，雨滴落在屋顶青色砖瓦上，间隔均匀，如同从古老庙宇里传来的敲钟声。风暴来临之前，都是这样的平静，一切都屏息以待，像一个诡异仪式的前奏。
马蹄声由远到近，在淅淅沥沥的细碎雨声里奔腾着，他们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声嘶鸣划开这股粘稠的寂静。
客栈陈旧的门扉突然大开，正在打斗的众人不由停手，向门外看去。
之间门框间显出一个人影，背对暗月，宛若天人。
那人缓缓向门框走来，对郭子怡轻笑着说道：“郭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郭子怡一怔，手背传来一阵震痛，竟握不住剑柄。
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请叮零，“何先生，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45章 对战（上）
剑落在了地上，郭子怡一时不能弯腰去拾。
白梁逮着空，冲几个围攻他的人晃了一个虚招。
他将剑插回剑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剑依旧滴血未沾。
然后从台阶上跃下，身形一闪；躲到了何愈身后。
“咳，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我白梁今日就要这么完了呢；还好还好，福大命大……不过还有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白梁试探地往门外望去，刚刚听着声响，至少有十几个人冲这边来了；怎么现在只有何愈一个人进来。
何愈随意地在桌边坐下，好似站在他们面前；面色沉重的郭子怡并不存在。
他对白梁笑了笑，一双凤眼朝上一扬；温和地说：“刚刚雨势太大；上山的路还好说；下山的路就危险了。所以我让弟兄们慢一点，自己先走，还好我马快，不然今日就错过一场大戏了。”
白梁现在已经松了气，有何愈在这里，他不不需要再操什么心，反正天大的事也有何愈担着。
但还是埋怨道：“现在才来，还什么大戏好戏？小弟我这半条命都差点没了。”
“这不是没有没命么，难得见你使次剑。”
白梁呵了一声，邀功道：“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楼上的那几位，他们可不是我家老头我家娘子。”
郭子怡被这么晾在一边，心中本来就不快。
这时一名下属一点眼里劲儿都没有地把那把那把丢脸至极的剑给捡了回来，恭恭敬敬地奉上，说：“大人，您的剑。”
郭子怡愤然，不接剑，反手往那人手背上猛地一拍，那人手骨一折，顺势将剑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将剑锋扎进何愈坐着的桌子腿上，没入至少一寸深浅。
郭子怡也是老手，方才激荡的情绪早已平复下来。
他开始冷静地分析起现在的局势。
他一共有十一个人，不敢说每一个都是有名有号的高手，但也是个个虎背熊腰训练有素，绝非等闲之辈。
而听何愈话的意思，何愈他们也不过十来个人，十来个对十来个，也是势均力敌。
至于最难对付的何愈，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何愈的腿脚不便，不是什么练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不在行，仅仅对于骑射极为精通，一杆青铜牛筋蛇皮包大弓，十步穿杨百发百中，但……那又怎么样呢？
弓箭的威力只有远程对抗的时候才能发挥出其优势，而现在他们是隔得这么近，还是刀剑无眼更无情。
他大笑，一边拍手，一边向何愈走去，说：“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原来何先生的家人也到齐了。真是难得，怎么不让让他们下来？大家一同聚聚，岂不美哉？”
白梁一听这话，立马沉不住气了，拍起桌子，大骂道：“郭子怡，那这王八羔子！尽使这种阴招损招算什么东西？大家都是男人，想干咱么就真刀真枪的干，谁也不怕谁！”
郭子怡冷笑，说：“阴招损招又怎么样？所谓兵不厌诈，管用就行。至于什么真刀真枪，这位小兄弟的功夫可不到家啊，刚刚那点苦头还没吃够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想实打实地对着干，我郭某是绝对奉陪，你们想玩儿多久，我就陪你们玩多久，不过……”
“不过什么？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白梁喝道。
“不过这刀枪可不长眼，伤着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倒是没什么，若是伤着别人了，那就不好了，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
白梁下意识地朝楼梯口看去。
楼梯上并没有人，他默默在心里一数，方才厅里十一个围攻他的大汉，现在竟然变成了十人，那趾高气扬的大个儿，谈话之间，已经不见踪影。
郭子怡的嘴边依旧噙着一抹笑。
他清楚极了，打仗要捉住敌人的缺陷，复仇要找到仇人的弱点，然后只消集中火力，攻之即可。对何愈而言，他唯一的软肋，唯一的痛点，就是现在正躲在楼上的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女子。
这丝笑意是胜券在握地笑，他得意极了。
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你何愈也有今天，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毫无还手之力。
“是吗？”何愈淡然道。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两根手指，细长而又骨节分明，托着茶盏的边缘，将茶盏送至嘴边，薄唇轻启，微抿一口。
何愈不急，白梁倒是急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就渴到了这地步，还顾着喝茶。
这到底是他的老父妻子，还是何愈的老父妻子？
他哗地一声又把那把佩剑给拔了出来，寒光锋刃，看来今日不给这剑喂几口血是不行了……
“郭子怡，你想都别想！”
白梁话音刚落，只见那大个儿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下来，走得急了，被两截放在台阶上的木扶手给绊了个趔趄，踉踉跄跄地扑到郭子怡跟前，高声道：“大人，大人，楼上没人了！”
“没人？”郭子怡只觉得脑子里一根青筋突突直跳。
没人？怎么会没人？这么一屋子的活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从这里飞出去了，也逃不过这么多人的眼睛，更何况是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老弱病残。
他抬脚便往大个儿的肚子上一踹，怒喝道：“放你娘的狗屁，一大群活人，怎么可能没了？你是瞎了吗！”
郭子怡这一脚可不轻，正揣在大个儿的心窝子上。
当年在清河县卖烧饼的武大，就是被西门奸夫这么一脚给踹病的。
大个儿顾不着胸口那股钻心的痛楚，两手紧紧抱住郭子怡的黑色官靴，奋力解释道：“大人，大人，您听我说，是真的，我一受到您的暗示就偷偷摸上去了，上面一共就四间房，每一间我都进去搜了，真的没人，别说什么人了，就连老鼠影都没有。”
“放屁！”郭子怡又是一脚，把死死抱着他官靴的大个儿给踹到一边去。
他大步到了柜台前，手一伸，揪着躲在柜台下的掌柜的后衣领，连拖带拽的将人拉了出来。
掌柜整个人筛糠似的哆嗦，看这一屋子刀光剑影，连句利索话都讲不清楚。
郭子怡道：“掌柜的，我问你，刚刚是不是有一群人来投宿？”
“是，是……”
“那群人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六七十的老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掌柜已经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压根想不起来刚刚投宿的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老头，是有姑娘，便鸡啄米似的点头，“大人明察秋毫，确是如此，确是如此。”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掌柜的伸出一根手指，手指怎么也直不起来，弯曲得像一根鸡爪子，鸡爪指了指天花板，“在楼上，就在楼上。”
郭子怡猛地将手里拎着的人往地上一搡，冷声道：“听见了吗？难道你不只是瞎了？还聋了？”
大个儿将脸埋进了衣袖里，偌大的身躯竟蜷曲成一小团，他低声抽泣着，说：“郭大人，楼上真的没人啊，我没瞎，也没撒谎。我上去后每一间屋子都查了，就连床板底下也搜了啊，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就看见走廊里飘着一根绳子。”
郭子怡：“什么？绳子？”。
一直安静地欣赏着这场闹剧的何愈终于将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
“郭大人就为难他们了，他们说的都是真话，人确实是不在了。刀剑无眼，我何某今日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当然不能误伤旁人。”
“你……你何时候把人给弄走的？”郭子怡不甘心的问道。
何愈轻笑，说：“我一个人进来的时候，郭大人就多想想是为什么？”
“那个时候？”郭子怡喃喃道，“那个时候你故意说什么雨太大，自己先来，实际上那时你已经让人先上楼救人了。”
“没错，我不喜欢被人威胁，尤其是拿我的家人。”何愈起身道，“郭大人，我们之间的恩怨，就到此为吧。”
他缓缓来到桌边，将那柄没入桌中的长剑拔了出来，掷在郭子怡脚边，“其实，我刚刚还说了一个谎。”
“什么？”
何愈轻笑，“我说我只有十二个人，那其实也是骗你的，你听听看吧。”
大厅陷入沉默，雨停了，风还未止，在压抑地静谧里，郭子怡听到屋外传来悉悉索索地声响。
声响像是人身上衣服的布料摩擦在一起，像骏马身上的绒毛微微颤抖，还像几千人屏气凝神，然后一同呼出一声短啸。
郭子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提起长剑，缓缓从屋里走了出去。
一出客栈，便望见那静谧的山体里闪烁着近千颗褐色的星辰，椭圆形，一圈银光，正中间含着一枚黑点。
这是眼睛，马的眼睛，人的眼睛，满山的眼睛正近乎庄重地凝视着他。
☆、第46章 对战（下）
这是眼睛，马的眼睛，人的眼睛；满山的眼睛正近乎庄重地凝视着他。
郭子怡转身苦笑。
何愈缓缓从客栈走出，面朝明月；雨后皎白如练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眼角眉梢每一丝轮廓都亮堂堂的暴露于月色之下。
一匹黑色骏马踱了过来；背上驮着一柄青铜杆牛筋蛇皮包大弓和满满地一带红缨箭。
何愈从箭筒里挑了一只，指腹按在箭锋，勾起唇角；一双凤眼冷若冰霜地端详着尖锐的锋刃，漠然开口道：“这几日要事繁杂，一直抽不出空子练习一下骑射，手都生了；再这么下去，再过几日估计连弓都拉不满；为此我正是苦恼。兄弟们见我烦闷，便想方设法地想注意给我解闷；从林子里抓来了些野猪野兔狼崽稚鹰；一来给我练技；二来给我取乐。”
郭子怡噤声听着，半晌猜不出何愈的意思。
那十一个小兵也从客栈出来，早已被这般浩大架势给下了半死，别说拔剑相向了，就连逃命都撒不开那两条发软的腿。
他们听着何愈的话，纷纷开始在心里揣测何愈的意思。
当年何愈还在郭子怡手下卖命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菩萨心肠，于是暗地里觉得何愈估计会放他们一条生路，留一个罪魁祸首郭子怡。
何愈继续说道：“野猪狼崽还有几分血性，射着玩玩儿也算有几分趣味，可那野兔稚鹰个头不大，跑得也慢，那就没有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射什么玩儿能比得上射活人呢？”
人众倒吸口气，发出一声惊呼，“什么？”。
射活人玩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他们这几个活生生的人去给他当靶子？
“我这只箭筒里一共有十支箭，你们一共有十二个人，那就是十个人要死，两个人能活，你们说我让谁活下来比较好呢？”
人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推推搡搡，个个都想活下来，但又怕何愈枪打出头鸟，最先冒头的最早死，这么推来推去，半晌也没推出个所以然。
郭子怡愤愤地看了一眼他这群不争气地下属，说：“何愈你别欺人太甚！”
何愈没马上搭理，而是将一支箭搭上弓，两指拽住箭尾，拉了一个半满。
“欺人太甚？郭大人这话未免太难听了。成王败寇，这道理郭大人难道不懂？今日你我的位置若是调一个个，想来我何愈应该早就没气儿了吧。”
“你……”郭子怡语塞，手里的剑柄被握得咯吱作响。
“既然大家商量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谁该活谁该死，那就让我替你们做这个决定。”何愈握着弓，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那十一个瑟瑟发抖地的人，“十……”
当第一个数报出来的时候，人众还未反映过来，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
何愈开始报第二个数：“九，”
这时，终于有人明白过来。
何愈的意思是要活人狩猎，从十数到一，然后转身开始狩猎，跑得快的就能捡半条命，跑的慢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基于天地间最公平的法则，优胜劣汰。
最先反映过来的人一把扔下手里的剑柄，撒气脚丫子就往树林里跑，也不管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一头扎进层层叠叠的林子里。
第一个人这么一跑，剩下的人终于明白过来，跟着四处逃窜。
有的跟着往林子里跑，有的往上山时来的路上跑，如一群无头苍蝇嗡嗡嗡地到处钻。
郭子怡动得慢了些，他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和在何愈面前苦苦维护的自尊心在一瞬里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他不好意思跟着那群没用的下属一样跟野猪野兔似的抱头逃命，但又转念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这次能侥幸活过来了，他就有办法卷土重来。
郭子怡干脆抓住一个胆小的下属，把他当人肉盾牌似的托在身后，灵敏地钻进树木最稠密地林子里。
“五，四，三，二，一。”
何愈转过身来，一双深邃的凤眼此刻如二月寒风般冷酷。
他搭起弓箭，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