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马修那带有审视味道的视线让修女海伦有些不安，她只能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马修却什么都没说，撇开了视线，只是扯嘴轻轻一笑，那不屑、轻蔑、怀疑的错杂情绪在烟雾之中袅袅升起。然后用自己的侧脸斜视着修女海伦，那打量的视线没有任何掩饰。
修女海伦觉得自己像是被鄙视了，但这反而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因为修女的工作过程中就总是承受着这些负面情绪，这让她感觉马修也没有什么不同，她脸上的笑容稍微自如了一些，话语也多了一些真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聆听，你说什么都行。”
马修却根本没有给修女海伦停歇的时间，眉头轻轻一挑，“你很真诚。”然后又是一串沉默。
修女海伦不由反问到，“你什么意思？”
马修微微抬起了自己的下巴，再次用居高临下的视角却审视着修女海伦，“你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不曾像这样接近过一个杀人犯。”
“从来没有。”修女海伦没有否认。
马修的话匣子似乎终于打开了，他的眼神不再飘忽，逐渐变得坚定，变得强势，就好像……就好像抓住了修女海伦的弱点一般，“你那一区住了不少黑人，他们总是在互相厮杀。”这话语让修女海伦不由再次开始心慌起来，下意识地避开了马修逐渐变得咄咄逼人的视线，“当我收到你的信时，看见上面写着‘海伦’，我还以为是前妻写来的，我差点就撕掉了。”
修女海伦抬起头看向了马修，此时马修微微挑着眉毛，少了一些暴戾，却多了一些嘲讽，“她举报我的，她打电话给警。察的。”说完之后，马修细细地咀嚼这什么，彷佛是在咀嚼苦涩一般，他手里的香烟在袅袅冒着烟气，让他的面容在烟雾之中多了一抹寂寥和落寞，然后他转头看向了修女海伦，鄙夷地说到，“那婊子让孩子失去了父亲。”
“你有个孩子？”修女海伦终于开口了，捕捉到了马修话语里的信息。
“是的，有孩子的罪犯。”马修扯了扯嘴角，彷佛是在自嘲，回答得很迅速。
“男孩还是女孩？”修女海伦却意识到她抓到了马修的弱点，说话的态度也开始积极起来。
“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
马修这次没有立即回答，打断了刚才那快速问答的模式，用舌头微微挑了挑上排牙齿，就好像猎物在审视他的食物一般，然后拿起手里的香烟，再次吸了一口，稍微拉远了一些距离，把下巴再次抬了起来，警戒地说到，“你的问题真多。”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威胁。
修女海伦却没有退缩，微笑着回复到，“我不认识你。”
“很好，这不重要。”马修冷冰冰地说到，这让修女海伦直接愣住了，但马修却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修女海伦，那微微眯起来的视线里隐藏着错杂的信息，被铁丝网阻隔之后，显得十分模糊，让人看不清楚。
时间刹那间就凝固住了！
然后，马修再次拿起了烟，有些狼狈地放进了嘴里，然后皱起眉头一口一口地吸着，那四处飘散的烟雾将马修隐藏起来，那双眼睛刹那间就变得模糊起来。
修女海伦却隐隐感觉到了马修身上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这让她的眼神第一次开始慌乱起来，泄露了心事，有那么一秒的错愕之后，她不由低下了头，避开了马修的直接打量，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卡！”蒂姆的声音响了起来，打量着坐在面前的雨果和苏珊，却一时间语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刚才这场戏两名演员的表演都十分出色，但雨果的表演着实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雨果平时说话基本是没有口音的，基本就是正常的美式发音，不过偶尔一些单词的发音上会是英式发音，应该是学习古典文学的缘故。可是今天，雨果说话却是典型的南方口音。
南方口音在美式英语里是相对明显的一种音调，很容易区分开来，南方口音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把短元音拖得很长，长元音拖得很长很长，再就是一些尾音会被省略掉，以至于话语之间略显含糊，比如南方人想说“You”的时候就会说“Y’all（you。all）”。
刚才雨果的台词就明显是南方口音，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南方人——路易斯安那州就是南方口音的典型代表之一。
当然，口音的细微变化只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雨果那在烟雾缭绕之中迷离而变幻的眼神，搭配控制力超群的台词功力，不过是一个罩面而已，寥寥数句台词就将马修的形象勾勒了起来。
准确来说，刚才出现在镜头里的不是雨果，就是马修，没有任何表演痕迹，也没有任何勾勒痕迹，完完全全就是马修。
蒂姆知道苏珊的表演有多么出色，他清楚地知道苏珊是一名多么出色的演员，而且他也知道马修这个角色的难度有多么高。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刚才这场戏所有节奏都控制在雨果的手里，苏珊的表演完全是跟随着雨果的节奏在进行，整个气场强弱对比非常明显。
虽然说苏珊完成了修女海伦的任务，但和雨果的表演一比较，苏珊的细节勾勒却略逊一筹，还是有所欠缺。这才是蒂姆喊“卡”的原因。
但当蒂姆明白了这一点时，“卡”也喊出口了，他才意识到这有多么不可思议，今年已经四十九岁的苏珊…萨兰登、曾经前后四次提名奥斯卡影后的苏珊…萨兰登，居然成为了这场戏里相对弱势的一环！
“呃……苏珊……”蒂姆虽然知道这有多么震惊，但他还是必须坚守导演的职责，“你刚才的表演不够细腻，整体节奏太过混乱了，你必须注意现在的场景，明白你和马修之间初次见面的感觉，你刚刚得到了劝告，马修是一个十恶不啥的大坏蛋，而你见面之后却发现，马修外表看起来并不是如此，随后你在交谈过程中却可以发现马修的强势，这种思想转变的错杂和混乱，你的表演太过笼统，还是不够。”
蒂姆其实并没有陈述表演方法，他更多是讲述剧本里的感觉，但苏珊还是点了点头，沉默下来陷入了思考。
然后蒂姆看向了雨果，犹豫了一下，“至于雨果……你刚才的表演很棒，请继续坚持。”说完之后，蒂姆又看了看雨果，雨果依旧在吞云吐雾，那缭绕的烟雾之中雨果的表情看的不清晰，但不知道为什么，蒂姆总是有一种感觉，雨果正在用一种高傲而轻蔑、强势却又小心的错杂视线打量着自己。
这让蒂姆有些慌乱。
约瑟夫此时更加慌乱，还有萨摩拉，他简直吃惊得要跳起来了。因为雨果刚才抽烟了，他清楚看到雨果在吸烟。雨果对尼古丁过敏的事，他们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此前雨果为了拍摄“辛德勒的名单”，被迫吸烟，但雨果并没有真正把烟吞下去，只是吸到了嘴巴里，然后就直接吐出来，这也是避免过敏进一步加剧。事实证明，这个方法虽然不完全有效，但的确是一定程度上控制了过敏。
但刚才，雨果却是真正把烟吞了下去，然后从嘴巴和鼻孔里吐出来，这就是真正意义的吞云吐雾。雨果这就是在吸烟了！约瑟夫和萨摩拉几乎都要跳起来了，如果雨果出现过敏严重的情况，这就绝对不是小事了。
约瑟夫和萨摩拉都着急得不行，但他们又必须说服自己，雨果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雨果肯定不会干蠢事；而且，现在拍摄还在进行，他们也不能打断拍摄；最重要的是，目前雨果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适。
可是，考虑到雨果最近的状况，雨果真的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第1248章 彻底投入
苏珊看着眼前的……她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雨果，她觉得自己正在注视的人应该是马修。
此时他正在吸烟，那缭绕的烟雾遮掩了他的表情，只能依稀看到那双透亮的眸子，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眸子里隐藏着错杂的情绪，但是间隔着铁丝网，苏珊没有办法看得清楚明白，而那烟雾更是让他具备了保护伞。这让苏珊觉得，她赤果果地被审视着，但她却没有办法平等地审视对方。
苏珊试图揣摩出那双眸子里的真实情绪，她看到了愤世嫉俗的厌恶和挑衅，但却不是愤怒，更多是对这个社会不公平的不屑和嘲讽，就彷佛在说，“我坐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她还看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和抗拒，但却不是冷血杀手的冰冷，更多是受惊小鹿一般的惶恐和不安，小鹿？苏珊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她居然会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小鹿，这真是最荒谬的形容词了。但……她却找不到替代的词汇。
马修就这样注视着苏珊，一开始让她感觉不自在，甚至感觉到有些忐忑和恐惧，但伴随着时间的流失，她却感受不到马修身上那种残暴的愤怒和血腥，相反浑身上下那浓浓的讽刺意味这似乎……似乎在挑衅她的信仰。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他会挑衅她的信仰？
忽然，马修避开了视线，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他轻挑了一下眉毛，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却不是发自内心的欢愉和喜悦，却让人觉得有些心酸，“你不准备重新拍摄吗？”
马修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重，但话语却有些刺耳，就好像孩子恶作剧一般地把苍耳往身上扔的感觉。这却让苏珊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垂下视线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她这才意识到她居然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是在害怕还是在紧张？
再次抬起头时，苏珊却发现马修在躲避自己的视线，没有了刚才的紧迫感，而是斜眼看向了其他地方，那双眸子里泄露了他的不安。这是苏珊第一次真正清晰地看清楚马修的眼睛，也许因为他太过紧张而忘记了吸烟，这让她可以看清楚。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微微颤抖着，内心深处的不安、恐惧、怯弱在瞳孔里轻轻打颤。
但这所有一切转瞬即逝，马修很快就躲开了视线，苏珊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那一丝不苟的络腮胡和夸张的发型，将他的倔强和狂傲一点一点勾勒出来。
“苏珊，你还好吧？”旁边的声音打断了苏珊的思绪，这让她宛若惊弓之鸟般愣了愣，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蒂姆，苏珊慌乱地说到，“呃，是，是，我很好。”
蒂姆察觉到了苏珊的情绪，他在苏珊面前半蹲下来，“你确定？”苏珊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蒂姆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刚才这场戏你表现得很好，但细节还是不够。”
苏珊此时是彻底回神了过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雨果，雨果就坐在原地低头玩着手里的镣铐，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和场景，但整个感觉就扑面而来。眼前的人是马修，不是雨果，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如此自然，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表演，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就好像……从灵魂深处都改变了人格一般。
“我不是新手，你可以告诉我实话。”苏珊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蒂姆，一脸放松的表情，“刚才那场戏我是不是糟糕透了？”
蒂姆仔细看了看苏珊的表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苏珊不仅没有郁闷，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我也感觉到了，雨果的表演太出色了，我还是需要调整调整。”
这是苏珊进入剧组第三天了，而这才仅仅是雨果进入剧组的第一场戏，但现在雨果却完全入戏，表演让人拍案叫绝，而苏珊却依旧在摸索之中。这种明显的差距，让苏珊有点挫败感。
不过苏珊还是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毕竟她也是老戏骨了，“给我三分钟，我整理一下思绪。”其实苏珊知道，刚才她在观察雨果眼睛时的那种感觉就是最为准确的。
因为这是对手戏，当雨果整个人进入状态之后，苏珊的戏也被带了起来，整个入戏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只是苏珊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被带戏的那一个。
片场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就重新投入了拍摄之中，雨果的表现依旧让人赞叹不已。
“我没有杀过人。”马修的眼神无比坚定地看向了修女海伦，但却没有人注意到他说完话之后，眼神轻轻地往左上角飘了飘，随即又很快地看向了修女海伦，这一切都好像是无意识中发生的一般，“卡尔抓狂逼我的。”
“卡尔？”苏珊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维特洛，坐在这的应该是他，是他害死的。”马修的声音有些委屈，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哽咽和鼻音，没有呼天抢地、没有大呼不公，恰恰就是这种一碰就碎的柔弱让这句话听起来很是无辜，“我很害怕，我按照他的吩咐把那男孩抓了起来，杀人的是他。”他的眼眶似乎微微泛红，那无限的委屈在申诉着他的清白。
修女海伦却捕捉到了不同的信息，“你看着他杀死了那些孩子？”
“让我告诉你真相，女士。”马修有些急切地想要申辩，但却又不由顿了顿，似乎在回想着当天的情形，也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我和卡尔……当天磕了很多药、喝了很多酒，我两晚没有睡觉了，神智不太清醒……但是我没有杀人。”
马修微微抿着唇瓣，眼神坚定地看着修女海伦，彷佛想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没有说谎，“我敢向天发誓，我没有杀人！”那坚定的目光让修女海伦都不由有些动摇，那颤抖的声音诉说着他内心的委屈和悲愤。
如果不是他们都知道真相，马修这是在说谎，他的确杀死了沃尔特；此时此刻，他们都会被马修所欺骗，因为马修是如此真诚，就连他的眼神和声音都是如此真实，每一个小细节都透露着他内心的煎熬和挣扎。
他不是在说谎，而是在陈述事实。马修从内心深处就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不是杀人凶手，他只是旁观者，他也是受害者，一切都应该责怪卡尔。但是他潜意识里的真相却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让他的眼神飘忽着。
这种错杂，在镜头底下一显无疑，让蒂姆不得不为雨果的表演鼓掌。
“好，好！很完美！一切都很完美！”蒂姆对刚才这场戏赞不绝口，不得不说，看两位顶尖演员面对面飚戏，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苏珊虽然还是没有完全到位，但是她的老道和娴熟却弥补了细节的一些缺陷；雨果的精湛演出更是从第一场戏开始就将马修塑造了出来。蒂姆已经可以想象，当拍摄渐入佳境之后，“死囚漫步”剧本里的冲突和矛盾都会在这两位演员的演绎之下绽放出光芒，他对这部作品越发有信心了。
等这场戏全部拍摄完毕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蒂姆花费了近五个小时来完成这场戏，但不得不说回报是丰厚的。
当大家确定拍摄完成之后，杰克…布莱克、彼得…萨斯加德等年轻演员们都蜂拥了上来，团团将雨果围住。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观赏到雨果的表演，那种入魂式演技的震撼扑面而来，就连作为对手戏演员的苏珊都赞不绝口，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呢？
开机第一天雨果的亲切和蔼让这些年轻演员们都十分放松，本来雨果也十分年轻，和他们年龄差距就不大，所以他们都纷纷主动上前和雨果交流，想要和雨果分享一下刚才表演的经验。
“哇哦，雨果，你刚才的眼神真的是太帅了……”杰克在那里嚷嚷着，还想要试图模仿一下雨果，但效果却相差十万八千里，让其他人全部都哄堂大笑起来。
彼得原本是比较羞涩的，可这两三天的相处之后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