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查理兹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对雨果在普林斯顿的见闻依旧了解有限。一个深吻，让她的大脑开始缺氧，脸颊不由飞上了两团红晕，让她多了一抹羞涩的女人气息。
雨果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重新躺在了查理兹的大腿上，接着说道，“我在图书馆就遇到了很多这样的人，我记得有一个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应该是在……工科图书馆，他总是穿着宽松的毛衣、一脸络腮胡、身材微胖，每天早早就来到图书馆，一直到半夜也不愿意离开，坐到书桌前，七、八个小时也不愿意移动自己的身体。”
“他大概是得了某种极其严重的癫痫，每隔十几分钟就会突然克制不住地呻吟起来，鼻子翕动着，双脚扭动着，就这样扭曲着约莫……半分钟？然后就好像没事人一般安然无恙。然后再隔个十几分钟，他就会大声嚷嚷着我听不懂的外星语。那的确是另外一个世界，后来我问了问在那里学习的学生，他们告诉我，其实这个胖子是百科全书的修撰者之一，他每天都需要调查大量的资料，做大量的研究。”
说到这里，雨果顿了顿，眼睛里充满着迷茫，“我那时候就在想着，那么这样的人到底是疯子，还是正常呢？”因为这些人们眼中所谓的“疯子”却在为人类编撰着他们日常涌来借鉴参考的百科全书，这难道不是最为矛盾的一种关系吗？
查理兹也不由陷入了思考，隐隐约约的，她读懂了雨果话语里的意思，但她却没有着急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安静地倾听着。
果然，雨果只是稍微顿了顿，又接着继续说道，“后来我又遇到了另外一个这样的人，他约莫三十？四十？我不太确定，因为他的头发和胡子茂密而旺盛，看起来也有段时间没有打理了，即使说他是流浪汉也没有任何问题。他总是穿着一件普林斯顿的套头衫，两腿大开地躺倒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地书，经常是不打开的，就放在手里，醒着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睡着得时候就仰着头像死去了一样。”
“他和其他人不同，有的……所谓‘疯子’……”雨果的用词显得很谨慎，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他们，这让他有些无奈，“那些频率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人，他们偶尔还是可以看到清醒的，可以感觉到他们与普通现实世界接轨，但这个人却不一样，他虽然很安静，但总是陷在极端迷茫的状态。他经常呆若木鸡地坐着，好久好久，然后突然之间就剧烈地摆动脖子和臂膀，眉毛鼻子紧紧拧在一起，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好像经历了十分严重的苦痛。”
说到这里，雨果突然就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查理兹也沉默了下来，帮雨果按摩肩膀的双手也停了下来，彷佛时空就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
“你知道，”忽然，雨果那沙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紧紧皱起的眉头显示出他的困惑和挣扎，“旁边的学生主动告诉我，那个人是约翰…纳什的儿子，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到，‘精神病是遗传病’。”雨果不由又再一次停下来了，低声呢喃到，“这让我想起童年的回忆，人们总是说，那个人的母亲或者父亲是神经病，然后用一脸排斥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从外星来的物种，下一秒随时会爆炸一般。”
一直以来，雨果都知道人们对精神疾病的偏见，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无论是东方世界还是西方国家，恐惧来源于无知，人们对精神疾病的缺乏了解，让他们惶恐不已，即使是以粗暴而残忍的姿态去排挤、压迫、蔑视这些病患。就好像对待奴隶一样。
可是，真正地接触到这些病患，雨果才知道，他所了解的事实依旧太少太少。即使是约翰…纳什这样推动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学者，但他身上依旧承载着那些残忍而冰冷的迫害。也许，约翰真的是疯子，他的儿子也真的遗传了这些病症……但他们却不应该是这个社会的异类，因为他们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有的人感冒了、有的人胃痛了、有的人脚伤了、有的人癌症了一样，他们只是生病了，仅此而已——而且还是每一个人都会得的心理疾病。
雨果曾经在电影“依然爱丽丝（Still。Alice）”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我倒宁愿自己得的是癌症……”在这个故事里，爱丽丝得的是阿尔兹海默病，她的记忆跟不上遗忘的脚步，逐渐失去了自己的思想，也失去了与世界的连结。
在他人眼中，看待阿尔兹海默病患者带着同情、疏离、恐慌，伴随着病患的记忆和理智分崩离析，人们也在担心着这些病患随时会发疯一般。但如果是癌症患者，人们总是会多一些宽容——因为患者的生命依旧留下不多了，人们甚至会更加迁就、包容、爱护这些患者。
阿尔兹海默病是大脑疾病，一直到雨果所熟知的世界里都无法根治，但它所影响的是人类的记忆、理智、智慧等等。就好像……就好像那些陷入自己世界的精神病病患一般。也许，这是不等同的，但人们却依旧简单粗暴地将他们归为一类人，然后用异样的、同情的、却疏远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查理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雨果的头发，一下一下轻柔地顺着雨果的一头短发。她可以感受到雨果内心的沉重，她也可以明白雨果对于这种现状的不满和愤怒。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劝慰一下雨果，可是随即她就明白了，雨果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动力，一个让他能够全身心投入剧本改编的动力。
“你记得‘名利场’那篇专访吗？约翰和艾丽西亚的三十年相守。”雨果也不想否认这种情感的真实和难得，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但我在普林斯顿仔细询问了一下，这些年，他们居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只是同住人的关系。因为当初艾丽西亚离婚之后，她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住所，而她微薄的工资更加没有办法支付房租，所以她选择了留下……当然，也不能否认，她的留下对于约翰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至少他们可以彼此照应……但，也许就是因为如此，这些年，约翰还结了几次婚，还谈过几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他们之间的羁绊，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雨果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相反他的思想总是积极乐观的，可是了解得越多，雨果就越发体会到生活的艰难、现实的残酷。
“我第一次见到约翰和艾丽西亚时，是一次意外的遇见，就是在我前往图书馆的路上，迎面走过来两个老人，男的高大却干枯，女的矮胖而臃肿，他们穿着正装，正在前往参加某个仪式的路上。当我认出这两个人就是约翰和艾丽西亚时，却是惊讶地站在了原地，他们就这样从我身边走过，步履蹒跚、沉默不语，两个人之间是那么疏离，就像是……像是陌生人的疏离，又像是熟识太多年而导致的疏离……”
雨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唇边，重新陷入了沉默。
第2073章 所谓童话
“雨果，你在期待什么呢？”
查理兹的一句话让雨果不由愣住了，抬起眼睛，疑惑地看向了查理兹，似乎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查理兹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再次重复了刚才那句话，“雨果，你在期待什么呢？”
雨果微微张开了嘴巴，想要质疑一番，想要辩解一番，但大脑却突然陷入了空白，只是愣愣地看着查理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听你得话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失望、生气、排斥、低落……我可以感受得到，这一次普林斯顿之行让你感触很多，甚至你自己也没有办法完全理清思路。可是，我好奇的是，你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
查理兹知道雨果总是会给自己太多压力，唯恐自己迷失在名利场五光十色的茫然之中。
这一次“美丽心灵”的改编工作，犹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得雨果喘不过气来，因为雨果想要做好，想要做得更好。但这种压力却让雨果变得有些偏执、有些贪心、有些迷茫起来，他希望能够把剧本写得更加优秀，希望把约翰…纳什写得更加真实生动，希望把故事写得更加有棱角，希望把主题挖掘得更加深刻……这些贪婪开始无法抑制地蚕食着雨果自己的控制力，悄无声息地，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迷失。
作为旁观者，查理兹可以感受到雨果的细微变化。她担心雨果，但更多却是心疼雨果。因为查理兹知道，雨果这一路走来承受了太多压力，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独一无二的巨星地位，却让雨果变得逐渐没有退路起来。
就好像好莱坞拍摄续集电影时，首部曲的成功，促使电影公司在第二部、第三部作品时必须推陈出新，希望取得更大的成功。所以，续集电影往往会场面越来越大、声势越来越大、人物越来越多、线索越来越杂……最后导致成品轰轰烈烈、浩浩荡荡，但却空洞不已、杂乱无章，反而是让人大失所望。
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懂。可是，如果每个人都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想法，那么人就不再是人，而是机器了。
在过去七年时间里，雨果一次又一次得承受压力，并且一次又一次得取得了成功，即使是破茧成蝶，这一次又一次的拼搏也已经消耗掉了雨果所有的力量。能够成就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顶尖巨星成就，雨果一路走来已经精疲力竭。说实话，一直到现在才感觉到雨果内心的烦躁、贪婪、疲惫，查理兹都觉得不可思议。
查理兹双手轻轻地放在雨果的肩膀上，用她一贯飒爽而干脆的声音继续说着，“你也应该清楚地知道，约翰和艾丽西亚只是普通人，他们不是所谓的神族，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人格。你不能要求他们完美，因为他们不可能完美。”
雨果可以从查理兹的声音里听到淡淡的笑意，犹如午后三点阳光之下袅袅的红茶香气，让他逐渐平静了下来。
“你期待着什么呢？约翰和艾丽西亚至今还相知相守？约翰现在还是英俊潇洒，艾丽西亚依旧美艳非常？约翰对艾丽西亚感激涕零，艾丽西亚对约翰无微不至？恢复了理智的约翰成为了成功的教授，多年守候的艾丽西亚重新焕发光彩？如果是这样，雨果，那么你和那些残忍粗暴的‘主流社会’又有什么区别呢？”
雨果被查理兹的话语逗笑了，他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查理兹所说的画面，那种宛若“楚门的世界”营造的美满幸福生活的即视感扑面而来，充满着嘲讽的黑色幽默。
雨果在想着，也许他的确是有期待的。因为2001年那个版本的“美丽心灵”，在那部电影里，几乎讲述了让任何人都向往的美好爱情，同舟共济、不离不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艾丽西亚扶持着约翰一步一步走出困境，最后圆满落幕。
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即使热衷于悲剧，但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向往着喜剧。每一次出现大团圆结局，人们总是骂骂咧咧；可是真正悲剧收尾时，还是难抑悲恸。“美丽心灵”里的童话故事太过美好，美好得几乎不够真实，以至于雨果对现实生活里的约翰也有了期待，超高的期待。
“我们都知道，现实永远比电影残酷，童话永远比现实美好。”查理兹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让雨果抬起了眼睛，注视着查理兹的眼睛，仅仅只是呼喊出了她的名字，“查理兹……”然后声音就消失在了喉咙里。
查理兹在雨果的眼睛里读懂了担忧和惊慌，她嘴角轻轻勾勒出了一抹笑容，“雨果，我不想骗你，我依旧不愿意相信童话，我认为童话都是骗人的。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和你一起走下去，至少愿意尝试和你一起走下去，看看我们的终点到底会在哪里。”
看着眼前的查理兹，就彷佛是一只在冰面上行走的狐狸，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的动静，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落荒而逃。雨果心底不由就涌起了一阵心疼，他抬起右手轻轻拍着查理兹的后脑勺，一个仰卧起坐直起了腰身，在查理兹的耳根印下了一个吻，在那耳边轻声说到，“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即使你想逃，也逃不了了。”
那暖暖的气息让查理兹的耳根子刹那间就变得通红了，这让查理兹有些窘迫——因为她记得雨果根本就不会说甜言蜜语，可是现在雨果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丢盔弃甲。
查理兹看着雨果重新躺了下去，嘴角带着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就好像在向她炫耀一样。这让查理兹没好气地直接给雨果的胸膛狠狠一拳，疼得雨果龇牙咧嘴，这让查理兹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在我看来，其实约翰和艾丽西亚之间已经是童话了。”查理兹看雨果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才继续回到了主题上来，“你之前告诉过我，艾丽西亚和约翰相知相守了三十年。我不知道艾丽西亚留下来的理由，可能是没有足够的钱搬出去，被限制在了普林斯顿；可能是她不愿意做出改变，只是偷懒地留在了那里……但你不能否认，艾丽西亚还是留在了约翰的身边，照顾、陪伴了他三十年。”
“你知道三十年到底有多长吗？你的一生也才不过三十一年而已。”查理兹一句轻轻的感叹让雨果沉默了下去，“还记得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吗？这也许不是爱情，但却胜过爱情人们总是看到事情的负面影响，就好像你，得知了约翰的风。流。韵。事，以及他和艾丽西亚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唯美浪美，于是就觉得这样的故事似乎少了力度，似乎所有一切都变得不够完美起来。但事实上，即使只是邻居，能够共度三十年，这也是一段了不起的缘分，因为三十年，也许就是我们人生的一半……甚至更长。更何况，你没有注意到吗？约翰又拥有了几段婚姻，但艾丽西亚却没有。”
雨果沉默了下来，他此时才终于明白了查理兹的那句话：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约翰和艾丽西亚的爱情本来就不是完美的，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点，但艾丽西亚对约翰的陪伴却至关重要，她陪着他走完了整个人生。从约翰二十七岁时遇到了艾丽西亚，他们就再也没有分开了。雨果知道，在原本的历史轨迹里，约翰和艾丽西亚在“美丽心灵”上映之后复婚了，两个人依旧牵着彼此的手走了下去，一直到雨果所知道的世界里，都没有改变过。
换而言之，在约翰长达八十多年的人生之中，超过三分之二时间里，艾丽西亚都是那个坚守在他身边的人。这到底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真的重要吗？
如果这都不是童话，那么雨果还期待看到什么呢？
查理兹可以从雨果那琥珀色瞳孔里看到烦躁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似乎过热的大脑终于得到了冷却。查理兹嘴角的笑容微微放松了下来，她只是希望雨果不要把自己逼迫得太紧，因为这样反而是反效果，雨果需要的是空间、是自由、是灵感，在这一点上，雨果和约翰…纳什是何其相似。
“可是……约翰…纳什的一生实在太过庞杂、太过复杂了，我应该怎么动笔呢？”雨果嘟囔着说到，似乎是在和查理兹讨论，又似乎是在自己回忆着。眉宇之间虽然不再烦躁了，但却依旧带着一丝茫然。
查理兹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也不确定雨果是不是在自己思考问题，她不想打断雨果的思路。但同时，其实查理兹自己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她对剧本撰写的了解就更加有限了，所以同样的问题她也无法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