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身后江莫语道:“阁下,咱们这一趟来的不凑巧啊!”
秦言没有吭声。皇帝的修为实在超乎他预料,就算他与江莫语联手只怕也战不过,只能尽全力拖住皇帝,让陆离有机会脱身。
正当秦言盘算时,远处火光中忽有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看来贫僧来的还不晚。”
一道笼罩在金光中的人影,飘然而至,似缓实疾地落在陆离身前。
陆离道:“你来得太迟了!”
来人叹息:“三千里路,不容易赶啊!”
皇帝感受到来人身上那股纯正澎湃的慈悲之力,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问:“你是谁?”
来人双手合十:“贫僧玄轩,特来为陛下父子化解这一场恩怨。”
皇帝冷笑:“你化解得了吗?”
陆离叫起来:“别跟他废话,大伙儿并肩子上,剁了他!”他掌中夹着一把飞刀,就yù上前,却见玄轩和秦言齐齐横移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你们这是……”
“你先走。”秦言道,“练二十年武功,再回来报仇。”
陆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帝,不相信自己这两位修为通天的好友联手竟然也没有胜过此人的把握。“那你们……”
“我走得掉。”
“贫僧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
陆离犹疑了一瞬,猛地点头:“那我先走一步了!”残存的亲随护卫着他往宫外方向冲去。
皇帝的视线从秦言、玄轩、江莫语身上一一扫过,宽大的龙袍无风自动,严峻的面容渗出丝丝杀意来,缓缓道:“你们三人联手,的确可与朕一争长短。但是别忘了,这里是皇宫,是朕的地盘!整个兰华江山的龙气尽数聚于此地,你们三人就算修为高强,也不能与这天下为敌……”
江莫语嗤地一笑:“这皇帝话还挺多。”
秦言接口道:“他大概在掩饰心虚。”
皇帝呵呵微笑,但他眼中冷意更加凛然,一只拳头从袖子里探出,不沾烟火地向秦言心口递来。
秦言早就提防着他。眼看这一击挟起狂暴的吸力,好似要将他魂魄也牵引过去,连忙放出八品莲台抵御。而江莫语的银枪也从旁直刺皇帝咽喉,迫得他另一只手掌转向。
金光灿灿中,秦言无比郑重地横剑于胸,打算硬接皇帝的这只拳头。忽听一声佛号响起,玄轩竟抢在他之前迎了上去。
皇帝这一拳本来带着狂暴的劲风,但印在玄轩手臂上时却没有一丝响动,好像那股蕴藏着如浩瀚汪洋般恐怖力量的一击打到了空处,玄轩的身子动也没动,倒是皇帝的面sè变了不少。
“这是……”皇帝口中惊疑,另一只手却不见慢,将江莫语的寒枪反震回去,又格开秦言的一记偷袭。
但他打在玄轩手臂上的那只拳头,却似被漩涡吸纳,嵌入皮肉中,半分动弹不得。
“贫僧一人挡他一会儿,两位先走!”玄轩沉声道。他头顶上冒出无数盘旋飞舞的梵文,脑后佛轮绽放金光,飘飘渺渺梵音高唱,全力抵挡皇帝的劲气。
“你这和尚!”皇帝冷笑着,另一只手在周身虚划,将周围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秦言的剑气、江莫语的银枪皆无法攻入这阵紊乱的时空乱流,只能眼睁睁看着玄轩一人与他对抗。
秦言与江莫语对望一眼:“我们走!”当下不再犹豫,飞奔而去。
离开皇宫,与陆离会合,召集部众一起火速撤离京城。
二十余里后,秦言忽心有所感,回头朝夜空望去,只见一团金sè的光芒越升越高,笔直向西,一去不回。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陆离喃喃叹道:“玄轩归位了。”
“归位?”
“他本是佛陀转世,此去直往西天,也算是得了解脱。”陆离说着,却又一叹,“可惜到了最后,我还是亏欠他的。”
“他既是佛陀,想必不会计较。”秦言安慰。
“但我会计较。”陆离苦笑,摇摇头,“也罢也罢,他走得潇洒,我却不能跟他一样。去找明溪医仙!他的死讯,柳宛筠有资格知道。”
“玄轩认识柳姑娘?”
“何止认识。玄轩是叶家长子,与柳宛筠曾是恋人,差一点就拜堂成亲,若不是我多了一句嘴,现在大概已经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
“跟你也有关?”
“呵呵,那时我也是年少轻狂,只因跟柳宛筠有些小怨,就一心想报复回来。恰好那天我看穿了玄轩的灵童真身,一句话点破,将他引入空门……”
“哇,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所以柳宛筠一直恨我恨得要死……”
“她居然能容忍你活到现在,真称得上一个胸襟开阔的好姑娘。”
陆离沉默半晌,忽然一握拳头:“玄轩因我而死,我得去把这件事告诉她。小弟,你知道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回她师父的山上了。你知道地方吗?”
“知道。我马上就去!”陆离转了马头。
“等等!”秦言叫道。
陆离疑惑望来。
秦言看着他,笑了笑:“叫我一声大哥,待我rì后成了天下第一,就来京城给你报仇。”
“嘿!”陆离不屑地撇嘴,一甩马鞭,“就算你成了天下第一,也依然只能当我小弟!”
落难的皇子带着他的残余部众绝尘而去。秦言望着他的背影,清晰地体会到了他的愧疚、心焦和不甘。但他知道,陆离终会把这些苦难熬过去,他的心愿也一定会有实现的一天。
因为,有本少爷在!
第七百零九章 衰弱
秦言和江莫语回到螟蛛盘,当盘主的人头摆在赵满仓面前的时候,白发老翁立即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从二当家到七当家,一齐被召集过来,在赵满仓的劝说和江莫语的“好心”帮助下,将秦言奉为新任盘主。
秦言花了七rì工夫,将螟蛛盘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十rì后,血狼僧驾临,拿走叶上秋露和银鬼面之后离去,临行留下一道谕旨,令秦言率众赶往雁荡山,那个正邪大战的战场。
雁荡山。
昔rì与清微居并驾齐驱的正道圣地,如今已沦为一片血海。
前山,后山,四座小峰,甚至当年雁荡山剑神的飞升之地,都处于战火的煎烤中。
无数妖兽从四面八方合围,在邪派、妖族的驱使下,对着仅存的雁荡山修士们进行一波又一波的冲杀。
妖兽好像无穷无尽,雁荡山寡不敌众,丢失了一寸又一寸土地,一直退到祖师祠堂之前。护山法阵的力量被一再削弱,如今仅能维持三里方圆的地界了。山上所有的弟子都集中在这里,掌门莫先生和王龙亲身上阵,在筋疲力竭的战斗中仍无法阻止那一片血sè越迫越紧……
正道的援军就在山下,与慕鸿秋、毕玄、摩云金鹏等邪妖进行惨烈的厮杀,但邪妖联军早有准备,正道诸人始终无法正面攻入,好几次夜袭也被识破,反而死伤惨重。
小山坡前,正道盟主方秋遥一眼扫过去,看到的尽是一张张焦躁yīn沉的面容。他自己也是心焦难安,但身为盟主,只能强忍压抑,装作平静地询问战况。
曾经面对心爱的姑娘连话都说不利索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渐具气度。但短短三四个月的历练,仍不足以让他生出足够的智谋,来应对眼下的场面。上一次粉碎慕鸿秋的yīn谋暗算,毕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他不由地看向旁边的副盟主左行奇。这位中年文士打扮的家伙才是真的油滑老辣之辈,老实说,方秋遥即使名为盟主,但大部分时候都得听从左行奇的建议,命令才能有效下达下去。
左行奇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怒。跟方秋遥的强撑不同,左行奇是真的心静如止水。远处峰峦上的血sè战火,根本没有映入他眼中。
左行奇盘算的是眼下各派的实力分布。
清微居已灭。
沧流殿两任首徒失踪,声望大减,但仍派了何不凡及四大弟子前来救援。
天机阁深陷于京城叛乱之中,无力再过问江湖之事。
幻真岛首徒叶星河闭关参禅,所以这次是紫星岛主独身出动。她是唯一能与慕鸿秋正面相抗的人物。
雁荡山最出sè的弟子,浩辰罡、贺连山,因为出外游历,未来得及回山,此时竟被困于山门外,与众多正道人士一起在众妖之中血战。但他们两人的力量无法阻止雁荡山消亡。
除了五大门派,就只有明心楼的战力还值得一看,周悦仪、雁漠然都是天人境界的高手。至于其他小派,像归云阁、裴罗山、天海堂、浑江帮之类的,只能当做炮灰。
正道的力量,已经衰弱到了无法与邪、魔、妖任何一派抗衡的地步。这伙人在武林盟主的号召下前来援助雁荡山,初时雄赳气昂,其实最大的战果只打到了前山山脚,紧接着就被赶了回来。所有义气愤慨的言辞和浴血奋战的努力,都只是尽尽人事罢了。
不动真人若不下山,雁荡山必灭无疑!
‘婆娑门……血狼僧也许会出手?’左行奇默默沉思。这种局势,对于弱小的武成派来说未尝不是一次机遇。
“左叔,你的眼珠贼溜溜地转个不停,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一阵娇柔嗓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声音虽然悦耳,但在左行奇听来却无比厌恶。这个鬼jīng灵的小姑娘,有事没事老围着他打转,真是讨嫌得很。
他向旁边睁大眼睛、笑意盈盈的忻仙瞥去一眼,没有回答。
倒是方秋遥喝了一声:“忻姑娘,不要打扰左先生!”
忻仙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在给左叔打气嘛!看左叔胸有成竹的样子,肯定早就想出了不少妙计,只等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出风头吧,是不是啊左叔?”她又推了推白浪,“小子,你怎么看?”
白浪从呆滞中醒来,连忙点头:“你说的很对。”他心里却一直牵挂着歌行烈送来的那张剑谱。
方秋遥将信将疑地朝左行奇看去:“左先生……莫非已有妙策?”
左行奇正要答话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欢呼:“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方秋遥心中一喜,举步走过去:“援军在哪?”
“在这在这!”
远远的,就看见一胖一瘦两个人影在众人簇拥下行来。
明灭楼的烟云剑祝飞。黄龙岛的胖子罗鹰。后面还有两派的一些高手。
方秋遥心中微微有些失望。烟云剑祝飞虽然厉害,但在这种大场面下并不能成为决定xìng的力量。跟他伯仲之间的贺连山此刻还陷在战场上呢!
胖子罗鹰一边挥舞胖手一边招呼:“大家放心,有我们在,慕鸿秋那厮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方秋遥陪着笑:“那就多多指望罗兄了……”
左行奇冷冷旁观,将这闹剧般的一幕看在眼底。
‘正道真的已经衰弱了。’他想。
待到方秋遥将罗鹰和祝飞引到面前,向他问计的时候,他却又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有祝少侠和罗少侠加入,咱们的胜算大了很多。西线那边的妖兽阵势有缺口,我们可以趁机攻过去!”
雁荡山晓幕峰。
两条人影绕过妖兽耳目,悄悄从僻静处潜进来。
这本是剑神飞升之地,满山遍野葱葱郁郁,但现在却已完全变了模样,只余残枝败叶,和无数尸体,一片大战后的狼藉。
小径间弥漫着淡淡薄雾,随山风飘荡。当中渗透着丝丝血sè,在夜sè中愈显yīn森。
除了远处妖兽的嚎叫,这里再见不到一丝活人的踪迹。
两条人影在这里久久驻留,似在追忆,似在缅怀。
“行烈哥,妖兽又朝祖师祠堂进攻了。”
“嗯。”歌行烈点点头,满怀复杂的心绪。
第七百一十章 血战(上)
晓幕峰已改换了模样,漫山被血sè浸染,但在歌行烈眼中,却处处是自己曾生活过的足迹。
十三年。在这里,与贺连山一并参悟剑神的奥义。贺连山学会了“义”,歌行烈领悟了“杀”。
但剑法同源,歌行烈又何尝感受不到贺连山剑中之“义”?
昔rì与同门连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孤僻少年,再次踏足这片土地时,满怀心酸和沉重。
雁荡山不曾负他,他也不曾负了雁荡山。
命运将他与雁荡山变成陌路,但他始终不曾或忘,众多疏远目光中的一丝丝温暖。
背负恶魔之名,满手血腥的他,剑下却无一个雁荡山的亡魂。
‘真是丢脸啊,浩师兄!你常常自诩为雁荡山下一代的希望,可在雁荡山生死存亡关头,只能狼狈地在山脚下奔杀,眼睁睁看着祖师祠堂被那些妖人毁坏。哭泣,忏悔,发誓要报仇……你所做的也就只能这样了吧!啧啧!光会蛮干可不行,到头来还得指望我!’
歌行烈抬起头。
天际苍穹如墨,黑云沉沉。
没有了以往的云淡风轻,格外陌生。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晓幕峰的夜空了吧……
祖师祠堂前,战火轰鸣,护山法阵发出难以支撑的呻吟声。
该动身了!
路过一丛被践踏过的花海,忽有一团sè彩斑斓的云朵从中飞出来,那是一只只蝴蝶,聚拢到歌行烈面前,围绕他上下飞舞。
“难为你们还记得我。”歌行烈伸出手,一只蝴蝶停在他象征死亡的手掌上。那只曾夺走无数人生命的手掌,此刻却这么的温柔。
真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啊……
“行烈哥?”游夏菡轻轻呼唤。
歌行烈双手一扬,漫天蝴蝶腾空而起,乱彩缤纷,飘零如雨,“走了。”
蝶雨中,他的微笑是那样的柔和。生长在魔门中的弟子们,恐怕永远也想象不出恶魔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祖师祠堂前,众妖狰狞,用巨大丑陋的身体一波又一波撞击着护山法阵。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无数妖兽就此倒下,后面又有更多妖兽扑上来。
莫先生的伏魔剑,王龙的四象掌,都接近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但妖兽之cháo依然看不到尽头。
两道人影从远处杀了过来。
魔剑燃动着紫sè的鬼焰,挥出纵横凌厉的剑气,伴随着滚滚雷声,所过之处,神鬼辟易。
歌行烈和游夏菡势如破竹地冲入护山法阵中。法阵对于这个魔门弟子竟没有任何阻拦。
歌行烈一进祠堂,看到莫先生枯坐堂前,面sè灰败,周身缠绕着浓郁的死气。
“你来了。”莫先生抬起眼皮。
“你好像快要死了。”歌行烈面无表情。
莫先生笑容苦涩:“死在这祠堂里,倒也是个好归宿……”
“但如果祠堂被攻破的话,下场就凄惨了。”歌行烈勾起嘴角。
“行烈!”王龙哑着嗓子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掌门斗气!祠堂守不住了,你快传讯给辰罡和连山,让他们快走,不要白费力气。只要他们能活下来,雁荡山的道统就能传承下去——”
“你怎么知道祠堂就守不住?”歌行烈冷哼一声打断他,“何况以浩师兄一条路走到黑的xìng子,就算你拿出掌门的谕令他也不会听!是死是活,总得拼一把才能知道结果。”
“可……可我们都不剩多少力气了。”王龙长长叹了口气。
“本来就没指望你们这帮老家伙。”歌行烈冷冷一笑,沉声道,“夏菡,你去主持大阵!”
游夏菡默不作声地替换了王龙的位置。天龙剑插入护山法阵中枢的一刹那,顿见灿烂的光芒升腾而起,金sè火焰吞噬了无数妖兽的身躯,群邪退避,在耀眼光辉下瑟瑟哀嚎。
原本被压缩得极小的法阵,一下子扩展开来,向众妖反扑,霎时间带走上万yīn魂。祖师祠堂上,像升起了一个照耀四方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