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叶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沉晔他既造出了此间,为何那时还会救橘诺,由着悲剧在此境中像是从前一样发生呢?”
东华淡淡道:“救下橘诺方能逼倾画反上君,上君死,他大约会设法让阿兰若即位,前一世同阿兰若死在无权二字上,他大约是想给她这个,就算他不在,也能保护她。”
苏陌叶哑然,回神时却见帝君轻抚依旧沉睡的凤九额头,指间凝出一团银白光晕,苏陌叶脱口道:“这是……。”
帝君接道:“沉晔费心收集的阿兰若气泽虽被小白吞食了,再将它分离出来其实并非难事。”话间劈开思行河水面,碧波漾起高浪,白衫的光晕缓缓进入沉晔的身体。
水浪合上之时,水底已不见玄衣神官的身影,水中却长出一株双生的四季树,树高参天,花满枝头。
东华抬手,四季树化为树苗落入他掌中,凝目瞧了片刻,转递给苏陌叶道:“出去后将它交给息泽,种在歧南神宫中吧。”
苏陌叶接过树苗讷讷道:“沉晔若死,魂魄自然该归于帝座重化为影子,莫非帝座……”
东华点头道:“我将它封在了此树中。他二人,本该身死万事灭,但世间万事皆以常理推出,未免少了许多奇趣。将它们封印于此,千万年后,它们是否能生出些造化,就再看天意了。”
身后乍然有烈焰焚空,不知何处传来窸窣声响,似琉璃碎裂,苍何剑闻声出鞘,顷刻化出千万剑影,结成一个比护体仙障更为牢固的剑障,牢牢护着剑障中的三人。
随着一声堪比裂天的脆响,在睁眼时,已是梵音谷解忧泉中。
四面水壁的空心海子上,九重天的连三殿下从棋桌上探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同他们打招呼:“哟,三位英雄总算回来啦。”喜笑颜开朝着棋桌对面道,“他们毫发无损回来了,这局本座赢得真是毫无悬念,哈哈,给钱给钱。”棋桌上一个打瞌睡的脑袋登时竖起来,现出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目光转到平安归来的三位英雄身上,立刻怒指道:“小九怎么了,为何冰块脸竖着出来小九却是横着出来,老子果然英明,早说了冰块脸不如老子仁义,不晓得怜香惜玉!”苏陌叶晕头转向朝海子上二位道:“拌嘴斗舌确是桩奇趣,但二位可否暂歇一歇,先找个卧处让我们躺躺?”
第五卷 错天命
见帝君并不回答,只是挑了挑眉,她傻了一会儿,将脸扭向一边一脸克制:『你别挑眉,你一挑眉我就有点,就有点……』
帝君好奇地继续挑眉:『就有点儿什么?』
她脸颊绯红,憋了好久才憋出来:『忍……忍不住想亲亲你。』
就见帝君靠过来,声音低沉道:『给你亲。』
第十七章
01
连宋君其人其实并非一个正直仙者,时常做亏心事,但因连宋君从未觉得这些 亏心事有什么,因而鲜有良心不安的时候,拿连宋君自个儿的话说,此乃他的一 种从容风度,拿连宋君心仪的成玉元君的话说,彪悍的混账不需要解释。
彪悍的混账连宋君,今日却因良心不安,而略有惆怅和忧郁。
说起连宋君的惆怅和忧郁,不得不提及东华帝君。
帝君三人自有阿兰若之梦出来后,比翼鸟中有眼色的仙仆们不及吩咐,已鞍前 马后为三位收拾好三处就近的卧间。帝君抱着凤九随意入了其中一间,连宋君知 情知趣,正要招呼仙仆们不用入内随侍了,却见已然入内的帝君突然又出现在门 口:“你进来一下。”
连宋君有些懵懂,他刻意做出这么个时机,令他二人同处一室说些小话联一联 情谊,劫后余生嘛,正是诉衷情的好时候,美人这种时刻最是脆弱,稍许温存即 可拿下,这种拿美人的关键时刻,他招自己进去做什么?
连宋君懵懵懂懂进了屋,瞧着和衣躺在床上的美人凤九,愣了愣道:“你在她身 上使昏睡诀做什么,我看你们出来后她已有些要醒来的征兆,你担忧她希望她多 睡一睡养养精神,我可以理解,但其实睡多了也不大好。。。。。。”
帝君边用一双黑丝带扎紧袖口边道:“帮我守一守她,我回来前别让她醒过来。 ”
连宋君瞧着他扎紧的袖口道:“你这不是炼丹的装束吗?”关怀道,“难不成凤九 她其实染了什么重症?”
帝君深深看了他一眼:“再咒一句小白身染重症小心我把你打得身染重症。”
连宋君凑过来仔细瞧了瞧凤九面色:“那你为何。。。。。。”
帝君叹息道:“她不想见我,所以阿兰若之梦里同她在一起时我都是假借息泽的 身份,但她醒来想起这桩事必定难办,你送过来的老君那瓶丹,此时算是派上了 用场。”
连宋大惊:“你打算喂了她那丹药令她忘记阿兰若梦里的事?”
东华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我并不想她将那些事全忘了,所以须重炼那瓶丹药 ,改一改它的功用,将她那些记忆全重写一遍,尤其我瞒她那些。”
连宋木呆呆道:“这就是你想的法子?”他这种情圣决计想不出如此粗暴直接的 法子,一时震惊得无言以对,好半响方回过神来道:“你这样,若她终有一日晓得 真相岂不是更加难办?你多想想。”
帝君抬手揉了揉额角:“我召了天命石,天命石说我们缘薄,经不得太多折腾。 小白她在我的事情上。。。。。。一向有些纠结,此时若让她想起我在阿兰若之梦里瞒了 她,后头不晓得会闹出什么来,唯独这件事我不敢冒险,想来想去还是此法最好 。”
连宋长叹道:“早知如此,那个梦里你就不该扮息泽哄她。”又调侃道,“瞧着她 同你扮的息泽亲近起来你就没有横生醋意?”
东华皱眉而莫名道:“为何我要生出醋意,不过假借了息泽一个身份罢了,我还 是我,她再次爱上我难道不是因为她此生非我不可吗?”
连宋干笑道:“你说 得是。”
帝君话罢利落出门,徒留连宋君坐在床边叹息,要紧时刻太过瞻前顾后说不准 误了大事,直来直往确然是帝君的作风,不过他今次这个决断,连宋心中却隐约 有些担忧。诓骗小狐狸之事,如今他也算半个帮凶。连宋往床上忧郁一看,复又 惆怅一叹。小狐狸纯真和善,诓她其实有些下不了手。但不诓帝君就会对他下手 ,下的必定还是重手。诓耶?不诓耶?还是诓罢。
凤九睁眼时已经入夜,窗外半轮清月照在房中一个温泉池里,水光微漾。如同 鱼鳞,鼻息间袭来清淡花香,借着月光仰头一观,原是床帏旁以丝线吊了个漆板 ,上头坐镇一盆怒放的摩诃曼珠沙华。若她没有记错,这仿佛是梵音谷中女君为 帝君安置的行宫,他们这是,回来了?
凤九望着头顶火红的曼珠沙华发了半日呆,是了,帝君为姬蘅换了频婆果,她 盗果时坠入了阿兰若之梦,帝君追来救她,还亲了她,同她说了许多温存话,她 就原谅了帝君,后来她的魂不晓得为何入了阿兰若的壳子。而帝君不知为何成了 息泽,阿兰若和息泽原本便是夫妻,她同帝君就做了夫妻,帝君给她编花环,带 她过女儿节,领她垂钓,陪她赏花,湿透的长发,荷叶下的亲昵,帝君的吻。。。。。。 凤九瞬间清醒了,半响,喃喃道:“其实是在做梦吧。。。。。。”
感到身旁有什么动了一下,迟钝地转身,清淡的月光下却正对上一张脸,帝君 的睡颜。凤九的心漏跳一拍。或者其实并没有做梦,只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渴望 。无论说多少次要放弃却始终不能放弃的渴望竟化作现实。一时不能习惯,所以 每每午夜梦回时总是恍然梦中?
帝君爱侧着睡,爱将头发睡得凌乱,她嘴角就抿出个笑来,伸手理顺他额前的 乱发,缓了缓,纤白的手指顺着额饰又滑落到他肩后的银发。
是了,是真的。
她睡不着,静静看着他的睡脸,心中突然就变得柔软。探身亲在他的嘴角,贴 了会儿,就见他睁开还有些模糊的双眼,她的唇仍靠在他唇边,轻声问他:“醒了 ?”
他看了她一阵,复又闭上眼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头埋在她肩上。模糊道:“ 还有些困,等我缓缓。”
他的气息在她耳畔令她有些发痒,亦回抱过去,轻笑道:“时候还早,你继续睡 ,我不吵你。”
他声音已有几分清醒,低低道:“你呢?”
她的手抚在他耳后安眠穴上,动作极轻地揉了揉,软软道:“我已睡足了,既然 我们能回来,想必你费了不少力,我帮你揉揉,你好好睡。”
他嗯了一声,尾声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全然不似他平日的淡漠沉静,令她的心 瞬间融化,手上的力更轻更柔,而他的唇却忽然落在她脖颈处。她微微偏头躲开 他:“不是说还困着?”
他的声音在她肩头含糊:“缓了缓,不太困了。”
她微微挪开些,看着他刚从睡乡中清醒过来的面容,月光下极深极黑的眸子, 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衬着方才理顺此时又有些凌乱的银发,有一种撩人的 慵懒。他也专注地看着她。她没出声,却比出口型:“打算做坏事?”就见他微微 挑了挑眉,眼中流露出一些笑意来。她呆了一呆,凑过去主动将嘴唇贴上了他的 嘴唇。但他顷刻便回吻过去,攻城略地,毫不留情。她紧紧搂住他。
门口突然传来啪一声碎响,白色的裙角自门缘一闪而过,徒留一地夜明珠的碎 片,月色下还有些余光。凤九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正欲抬身,刚抬起一半已被东 华团在被中挡住。
凤九在被中小声且极其惭愧地道:“这里如今是。。。。。。是小燕的住处吧,你。。。。。。你 换回来是不是没同他说。”东华施术将房门下了禁制,又将一地夜明珠残片化为无 形,方躺下将她从被中剥出来,轻声道:“搬回来已同燕池悟打过招呼,此处有温 泉可以解乏,他暂住到疾风院去。方才嘛,老鼠打翻花盆罢了。”看她脸颊绯红, 额间凤羽花开得极艳,手抚上她泛红的眼角,“怎么,吓到了?”她瞟了他一眼, 点了点头。他轻声问她,“我在还会害怕?”她看了他片刻,头扭向一边飞快道:“ 好吧,不是害怕,是不好意思。”他怔了怔,待反应过来时已再次吻上她的唇,而 她也缓缓搂住他的脖子。房中花香益盛,月光照进来,似乎也沾染了些香味。
次日大早,凤九收到小燕的传书,说是半道碰见去歧南神宫办事的冰块脸同苏 陌叶,听闻她已醒来,心中甚慰,问她可饮得酒乎,可食得肉乎。若酒肉皆可进 肚,请她速来醉里仙私会,萌少要私底下先给她践一践行。满篇字迹竟算得上清 秀,且只有私会这个词用得不甚妥,令凤九不由感叹,几日不见小燕益发有文化 了。
信中另絮叨了些杂事,大意说自她进阿兰若之梦,比翼鸟一族便晓得他二人这 个夜枭族王子公主的身份是假的了。虽因东华合连宋之故不敢多加打探。但萌少 私下问过他几次,念着一场朋友,他是魔族魔君这个事他坦荡荡告知了萌少,她 的身份他虽含糊了,但却令萌少误会她也是个魔族。
小燕语重心长道,要继续瞒着萌少还是索性和盘托出全看她个人,毕竟萌少对 传说中的她种了一段甚深的情缘,而萌少注定拼不过冰块脸,或许为了萌少的安 危,看是不是干脆一直瞒着为好。
凤九捏着这封信,心中有些沉重。
今晨帝君同她提过,梵音谷他们已待得够久了,待他办了歧南神宫之事便领她 回九重天。帝君去歧南神宫,乃是要将封有阿兰若气泽和沉晔魂魄的四季树种在 神宫中。沉晔同阿兰若的过往,她也听故事似的听帝君大致说了些,确然是段令 人嗟叹的过往,令她也感到有些心伤。
她扯着帝君另问了一些七七八八,亦晓得了如今谷中的女君确然便是橘诺。阿 兰若之梦中的橘诺确然讨人嫌弃,但原本的橘诺倒并非什么可恨少女,得承女君 之位也算是造化。听闻倾画的结局倒有些凄凉,说是橘诺后来相上了一个有决断 的王夫,合二人之力将倾画囚在了深宫中,倾画在被囚的第二十个年头上疯了, 偶尔言语,提及的却多是阿兰若。
凤九觉得这些事都算一个了结,与自己也无甚干系,唯手中这封信里头,小燕 却难得提得很到点子。
萌少。
萌少够义气,将她和小燕当真朋友,晓得他们要走,还给他们践行。做朋友, 当见个真心,可萌少。。。。。。她的身份当不当和萌少说她也有些糊涂,良久,叹了口 气,心道到时候见机行事罢。
月余不见,醉里仙仍是往日气派,萌少近日爱坐在大厅里头,说是亲民,凤九 到时,隐约听他言辞热烈说什么:“本少虽没见过她,但料想定是翠眉红粉一佳人 ,静若秋水映月,行似弱柳扶风,端庄贤淑,温良恭俭,若要以花作比,唯有莲 花可比,取莲花之雅,取莲花之洁。。。。。。”
凤九顺手从桌上捞起一个茶杯道:“这谁?吹得这么玄乎,是醉里仙新来的乐姬吗 ?”
小燕无可奈何看了她一眼:“萌少正在憧憬青丘的凤九殿下。”
凤九脚下一滑从椅子上栽下去,握着个茶杯坐在地上,半响道:“哦。”
看她摔倒,萌少终于住了话头,叹气地伸出一只手意欲将她拉起来道:“你虽常 同我们混在一起,到底是个姑娘家,仪容体面上总要注意些,像这么大庭广众下 坐在地上是个什么体统,姑娘家还是要像个姑娘家。”
凤九受教地爬起来,萌少继续兴高采烈向小燕道:“凤九殿下她定是个一等一的 名门淑女,因本质太过高洁,且纯真善良,热爱小动物,绝不沾酒肉荤腥这些俗 物,是个真正只餐风饮露的高贵女神,且善感仁慈,连只蚊子都舍不得拍死。”
刚用根筷子钉死一只大个儿苍蝇的凤九茫然地看萌少。
小燕终于听得不忍,插话道:“固然凤九她的确是那个。。。。。。那个怎么说的来着,哦 ,翠眉红粉一佳人,下次跟老子说话说实在些,这些文绉绉的话记得老子头疼, 刚说到哪儿了?对,翠眉红粉一佳人,萌少你想象中凤九是这个样,但万一她不 是这个样,你还恋她爱她吗?”手一指,向凤九道,“如果她是这个样,你还恋她 爱她吗?”
萌少看向凤九哈哈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怎么可能,”指着她道,“凤九殿下要是她这样我只好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小燕痛苦地扭过头去。
凤九镇定地啃完右手里一个兔子腿,慢吞吞道:“我的确是青丘的凤九,常胜将 军是我赠你的,那个瓦罐亦是我赠你的,当初我救你时,你称你称的是小明,瞒了你这 么久,对不住。”
酒楼中一时寂静无声,萌少端着一个酒杯愣了,良久,声音带颤道:“你真是凤 九殿下,那个不沾酒肉,餐风饮露,热爱小昆虫小动物的凤九殿下?”
凤九斟酌道:“可能你对我有些误会,其实。。。。。。”
萌少颤着声打断她道:“你方才喝的是甚?”
凤九看向面前的酒杯:“酒。”
萌少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吃的是甚?”
凤九看向桌子上几块骨头:“兔子肉。”
萌少的声音已经有点像天外飞音:“你手里的竹筷子钉的是个甚?”
凤九看向左手里的竹筷子:“苍蝇。”
萌少两眼一翻,侧身歪下了桌,凤九与小燕齐声痛呼:“萌少!”
东华连宋苏陌叶一行此时正踏入大厅,听得此声痛呼,苏陌叶紧走两步,看向 躺在地上的萌少讶然道:“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