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跳,你躺在水底做什么?”
息泽淡然道:“想事情,你太吵了。”
凤九捏着他胳膊的手僵了一下,她方才还拿定,他是对她有意,此时他说出这等话,她却拿不准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了,或许近日其实是她自作多情,息泽行迹虽古怪,但其实他对自己并无那个意思?因她感情上的军师小燕壮士不在此地,不能及时开解她,她茫然了一瞬,讪讪放了他的手,道:“哦,那你继续想,泡好了穿上衣裳回东厢罢,我先去东厢将床被之类给你理理。”
她转身欲走,露出袖子的手臂却被息泽一把握住,身后传来压抑的哑声,“沉晔哪里比我好?”凤九在原地呆了一呆,倘他没有嫌过她番,她会觉得他多半是醋了,但此时,她却搞不明白了。若就这个问题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想了片刻,诚实道:“这个我却没有比较过。”
她从未对沉晔有过非分之想,自然不会将他同息泽比较。但此话听在息泽的耳中,却分明是她对沉晔一意钟情,不屑将沉晔与旁人比较。屋中一时静极,吐息间能听得窗外的风声。凤九觉得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发涩,挣了挣手臂。
忽然一股大力从臂上传来,她一个没站稳蓦地跌倒,澡盆中溅起大片水花。鼻尖萦绕驱寒的药草香,温水浸过她贴身的长裙,肩臂处的薄纱被水打湿,紧贴在雪白肌肤上。凤九动了一下,惊吓地发现自己坐在息泽腿上。息泽的脸近在咫尺。
这么一个美男子,长发湿透,脸上还带着水珠,平日里禁欲得衣襟恨不得将喉结都笼严实,此时却将整个上半身都裸在水面上,深色的瞳仁里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神色却很平静。
凤九的脸红得像个番茄,坐在他腿上,一动不敢动。这个阵仗,她着实没跟上,不晓得唱得是哪出。
息泽空出的手抚上她的脸,低声道:“沉晔会说漂亮话逗你开心?说你长得好,性格好,又能干?”他停了停,盯着她的眼睛,“你想听的这些好听话我没说过,也说不出。但我对你如何,难道你看不出?”
凤九平调啊了一声,片刻,恍然升调又啊了一声。
前一个啊,是听完他的话脑子打结没听懂的敷衍的啊,后一个啊,是想了半刻排除各种可能性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却被惊吓住的啊。
兜兜转转,他果然,还是那个意思嘛。
凤九强压住就要怒放的心花,面上装得一派淡定。
良久,息泽续道:“我没想过来不及,没想过你会不要我。”他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过自然,放佛果真是凤九将他抛弃让他受了无限委屈。
凤九接道:“因此你就醋了,就跑出去淋雨?”
息泽仰头看着房顶,“我在想该怎么办,结果没想出来该怎么办。除掉沉晔或许是个法子,但也许你会伤心。”
凤九欣慰道:“幸好你还考虑到了我会不会伤心,没有莽撞地将沉晔除掉。”
息泽淡淡道:“你虽然让我伤心,我一个男人,能让你也伤心吗?”
凤九倒抽一口凉气,“你竟说你不会说好听的话。”
息泽颓废道:“这就算是句好听话了?”
说话间,澡盆中的水已有凉意,凤九瞧息泽的情绪似乎有所缓和,打折单子手脚并用的爬出澡盆,息泽神色有些恹恹地靠在盆沿,没再拦着她,也没多说什么。
凤九立在澡盆外头,居高临下看着息泽,这种高度差顿时让她有了底气,心中充盈着情路终于顺畅的感慨和感动,方才在澡盆中局促和胆怯一扫而空,息泽这个模样,醋的不是一般二般,她觉得自己挺心痛。但谁让他此前死鸭子嘴硬来着?
施术将水又温了一遍,她神神秘秘靠过去,在闭目养神的息泽耳畔轻声道:“你醋到这个地步好歹收一收,我亲口说过我喜欢沉晔了吗?”
息泽的眼睛猛地睁开。
她的手搭上他肩头,像哄孩子,“下午不过一个误会罢了,我这么喜欢你,又怎么会不要你。”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心中满是甜蜜。息泽还没反应过来,她倒是先打了个喷嚏,察觉纱裙贴在身上浸骨地凉,赶紧迈过屏风换干衣裳去了。
凤九今夜,对自己格外佩服,如此简单就将息泽拿下,自己逾千年练就的,果然是一手好技术,不比隔壁山头的小烛阴差了。
此时只还一桩事令她有些头痛。她这个阿兰若,是假的,自然不能一生待在此境,但息泽却是此境中人,届时如何将他带出去?不晓得他又愿意不愿意同她一道出去?
她想了一阵,又觉此事不急于一时,便也懒得想了,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将方才被息泽躺得湿透的床铺换一换。她二人如今已心意相通,他人又还晕着,自然无须大半夜地另搬去东厢,便在此处歇着,她同往常一般在床边搭个小榻即可。
息泽估摸还需再泡一泡,她收了明珠,只将一盏烛台挪到屏风旁留给息泽,因想着大半夜的,倘息泽出来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不晓得该说什么,便爬上小榻先行歇着,意欲装睡。
装睡,这个她挺在行。
她听见有细碎的脚步近在榻前,晃眼间灯烛皆灭,小榻外侧一矮。息泽沐浴而归,同她抢睡榻来了。她原本侧身靠里躺着,此时只觉得后背沾上一片湿热,氤氲水汽似乎被带到榻上,夹杂一些药草香和白檀香,不知为何竟生出些缠绵意味。
凤九捏着被子纠结,此时她是继续装睡,还是提点息泽一句,大床的被褥她已挑了干燥的替他换了,让他躺到大床上去?
所幸息泽没有更深的动静,只拉了个被角搭在自己身上,低声向她道:“既然对沉晔无意,下午为何同他说那些话?”
凤九在心中长叹,你问得倒直接,不过对不住,我睡着了。
息泽的手贴上她的肩,声音极轻,几乎贴着她耳畔,道:“想不想知道装睡会有什么后果?”
凤九似被明火烫到,瞬间滚到睡榻边儿上,口中不自然地打着哈哈道:“那个嘛,我同沉晔唱台戏激一激你罢了,没想到你这样经不得激。”
这诚然是篇胡说,但此时并非说实话的良机,况且息泽也像是信了她这个胡说。
想起息泽喝醋的种种,着实令她怜爱,但也有些好笑,她抿着嘴笑话他,“这个也值得你醋成这样,往后是不是我多和谁说几句话,你都要醋一醋。忍这个字是个好字,你要多学一学。”一只手隔着被子抚上她的脸颊,息泽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没有吃醋,我是怕来不及。”
凤九一时哑住了,热意立时浮上面庞。
此时最忌沉默。
她假装不在意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息泽道:“哪有那么多来不及,这个上头,你就不如我想得开了,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就晓得你要向我学一学。”
她咳了一声,果然拿出讲故事的腔调来,道:“在你之前,我喜欢过一个人,看月令花时我同你提过,想必你也晓得。为了接近他,我当年曾扮成他的一个宠物。初时他对我还挺好的,但后来他有了一个未婚妻,事情就有些不同了。我被他未婚妻欺负过,还被他未婚妻的宠物欺负过,他都向着他们,不过就是到这个境地,那时候我都一心喜欢他,我都没觉得我来不及过。”
讲完这段过往,她唏嘘地静了一阵,又咳了一声,数落躺在另一侧的息泽,“这个故事吧,虽然是个挺倒霉的故事,但与你也算是有一点借鉴的意义,你看你醋了我就出来找你,你被雨浇了我就给你调配泡澡的驱寒汤,就这样你还说来不及,那我……”
剩下的话却被她咽进了喉咙,息泽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低声道:“他是个混账。”
她惊讶地屏住了呼吸,什么也说不出。
他今夜行止间不知为何格外温存,将她揽在怀中,手臂环着她,像她是什么不容遗失的绝世宝物。
窗外狂风打着旋儿,这个拥抱却格外的长久。今夜可能会发生什么,她不是没想过,她虽满心满意喜欢着息泽,但对圆房这个事,却本能有些畏惧。
房中只闻彼此的吐息,良久,她感到脑后的长发被一只手柔柔拨开。
近日她被子盖得厚,夜里就穿的少,身上只一条纱裙,顾及息泽在房中,才在纱裙外头又随意罩了个烟罗紫的纱衣。
此时,纱裙纱衣却随着息泽的手一并滑下肩头,裸出的肌肤有些受凉,她颤了一颤。一个吻印在她光裸的肩上,她能感到他的嘴唇沿着她的颈线一路逡巡,她能感到他近在咫尺,有白檀的气息。
虽然房中漆黑不能视物,他的手却从容不迫滑到她身前,解开纱袍的结带,滑入她贴身的长裙,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温暖,抚过她敏感的肌肤。
指尖的沉着优雅,像是写一笔字,描一幅画,弹一支曲子。
凤九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一口大锅上,用文火缓缓熬着,熬得每一寸血都沸腾起来,她有些受不住地喘息,伸手想拦住他贴着她肌肤游走作乱的手指,握上他的手臂时,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今夜他的行止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攒出声音来想要拒绝,刚模糊地叫出他的名字,唇就被封住。此时不仅血烧得厉害,连脑子都被熬成一锅浆糊,她记得他们之间有过几个吻,但都不像此时这样,凶猛的舔吻噬咬,将人引得如此情动。
对了,情动。
她一只手抵在他赤裸的胸前,一只手攀住他的肩,被他吻得晕晕乎乎,还能分神想他今夜袍子穿得着实松散。
她瞧不见他的模样,伸手触及他的胸膛坚硬温暖,却并不平滑,像有些瘢痕,无意识地用手摩挲那一处,却引得他在她腰腹脊背处轻柔抚弄的手指加大了力道,他吻她吻得更深。
压抑的喘息中,一丝愉悦攀上她的脑际,她迷糊地觉得似乎片刻前想过要将他推开,为什么要将他推开?她想不出这个道理,只是一遍一遍回应他的吻,血液中的灼热令她急需找到一个出口,直到衣衫褪尽同他肌肤相贴之时,那微带汗意的温润和温暖终于令她有些舒缓。
从前她听说过这桩事有些可怕,此时却不觉有何可怕之处,眼前这银发青年的亲吻,明明令人极为愉悦。
她不止接下来会如何,只觉得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是水到渠成之事。但纵然如此,当他进入到她的身体时,她仍感到震惊。
他的喘息带着好听的鼻音,近在她耳畔,身体里生出一种微妙的疼痛,方才还不够用的糨糊脑子眼看要有清醒的迹象,他的手指却以绝对的克制在她敏感的身体上煽风点火,吻也如影随形而至。
那些抚摸和亲吻带来的舒缓将原本便不太明显的疼痛驱散开来,他汗湿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她,“痛吗?”声音沉得像暴风雨前的阵风,尾音像一把小钩子,令她的心颤了颤。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手却罔顾意志地攀上他的肩,牢牢抱住他,在他耳边哭腔道:“有些疼。你淋了雨,不是头还晕着吗?”
他的手揽过她的腰,沙哑道:“不管了。”
一夜豪雨过,次日艳阳天。晨光照进软榻,凤九笼着被子坐在睡榻的一侧,睡榻旁靠了盏座屏挡风。榻上的青年侧身熟睡,发丝散乱于枕上,绸被搭在腰间,银发被含蓄的日光映出冰冷柔软的光泽,衬着熟睡的一张脸格外俊美,凤九的脸就红了。
咳咳,昨夜,她同息泽圆房了。圆房这个事,其实也并不如传闻中的可怕嘛。的确初始是有些痛,但与和人打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痛比起来,着实无足挂齿,况且后来也就不痛了。她隐约记得她哭过一回,但也不是为了那个哭。生于民风旷达的青丘,她觉得这没有什么。从前为了东华帝君而将自己搞得那样清纯,才更令她那些知青的亲族们琢磨不透。
她觉得同息泽圆房,这很好,她既然喜欢息泽,息泽也喜欢她,做这样的事实在天经地义不过,就是,就是有些突然。但这也有好处,她此前还有些担忧,真相大白之时息泽不愿和她一起离开此境,此番他彻底占了她的便宜,还赖得掉吗?想到此处,她备受鼓舞。
这个人,是她的了。
她就有些振奋地靠过去,绸被的悉索声中,息泽仍没有动静,看来他着实睡得沉。她将被子往他身上再搭了些,伸手理了理他的银发。没想到他竟然迷糊地开了口:“为什么不睡了?”她红着脸轻声道:“因为风俗是圆、圆房的第二天要早点起来吃紫薯饼啊。”他仍闭着眼睛,唇角却有一点笑,声音带着睡意,“你想让他们都知道,我们昨天才圆房?形式之类,不用拘泥了。”
伸手胡乱摸索到她的手,牢牢握住,“再陪我睡一会儿。”
她躺下来,同他十指交握,在这大好的晨光中,满心满足地闭上眼睛同他继续睡回笼觉了。
————下接书版手打内容————
第十四章
01
凡人有句诗,提说春日的短暂,叫作“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当年凤九从他那位性喜文墨的老爹处听得这句诗时,难得展现出了她于文墨上的悟性,说这个凡人感叹春日短暂,乃因春天是四季中最好的时节,好东西大抵令人沉溺,也就觉不出时光的流逝,恍然回头,总觉短暂。她说出这个话,令她老爹如遇知音,那一阵子看她的眼神尤其安详。
今日将息泽神君丢出府门,遥望神君远去的背影打哈欠时,凤九就有点儿惆怅地想起了这句诗。酒醒春已归,她同息泽此番相聚虽不至于如此短暂,但这六七日着实稍纵即逝,如同一场春醉。
她本心其实想将息泽留得久些,但这难免对陌少有点儿残忍。昨日陌少传给息泽一封长信,不意被她瞧见,信中可怜巴巴道他正打的那件法器到了收尾之期,此种高妙法器,成相之日最为凶狠,尾收不好,此前耗进去的精力白搭不提,可能还会被它反噬,兹事体大,请神君务必早日回宫操持。
信末还声声泪字字血地问了一句,他前几日传给神君的统共十一封长信,神君是没收着呢还是收着却当废纸点灯烛去了。
她当时便想起了这几日夜里,灯烛中若有若无飘出的墨香味,心中不
禁对陌少升起一点同情。
本着一颗同情和大义之心,次日,她利落地将息泽从府里头丢了出去。
将息泽丢出去,的确有些可惜,她跟着息泽这几日,在王城各处胡混得有滋有味,过得不知比从前有趣多少。
譬如息泽领她垂钓,她其实对垂钓这桩事没甚兴趣,原本想着迁就迁就他罢了,但一路游下来,却是她玩闹得最有兴致。息泽备了叶朴素的小木船,船头搁了小火炉和一应装了油盐酱醋的瓶罐,带着她顺水漂流,欣赏城郊春日的盛景,近午时将小船定下来,他钓鱼时她温酒,鱼钓上来她洗捡洗捡便做出来一顿丰盛大餐,用过午饭他将船划进附近的荷塘,就着荷叶的荫蔽,他看书她就躺在他怀中午睡,日光透过荷叶缝斑斓地照在她脸上,她就将头埋在他胸前紧紧贴着。
他爱握着书册无意识地抚弄她柔软发丝,从前她作为一只小狐狸在太晨宫时,东华帝君也爱这么折腾她的毛皮,彼时她作为一头灵宠,觉得挺受用挺安心,此时息泽这个动作,不知为何却让她安心之余更觉贴心。她琢磨大约这就是心意相通的不同,又叹服心意相通是多么神妙的四个字。
因息泽是个视他人飞短流长如浮云之人,诸如领她垂钓,带她赏花,陪她看杂耍之事,他大大方方就做了,也未曾想过乔装遮掩一二,难免碰到熟人将他们认出来。于比翼鸟族而言,贵族夫妇春日冶游着实算不得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