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功过相抵吗？简昊明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微妙。
他本以为林之怡之前对林家的死心塌地只是犯贱，没想到林家一朝倒霉，林之怡竟然就这样果断地倒了戈。他这么卖力地咬出林正与林可蓉，无非也就是为了把自己摘出去。
看来林之怡那天晚上说的话还是够坦诚的：他真的只是为了能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而已。
“就算是这样，”简昊明神情微妙地问，“也不至于判不了吧？”
“如果你一定要起诉他，两个月左右还是能判的。”薛长礼一副公事公办地口吻，“所以你真的要起诉吗？”
简昊明抽了抽嘴角。
“其实就算不判，如果你硬是想治他……”薛长礼取下帽子，用指尖转了转，“我直接就可以先关他个两个月再说。”
这种法内徇私的事，他硬是说得正气凛然坦坦荡荡。
简昊明哭笑不得地问，“但是你并不想这么做？”
“没错，”薛长礼干脆地点了点头，“因为这会影响我的形象。”
简昊明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在听到“长期虐待”这四个字之后，他心中对林之怡的感情已经是同情居多。
当然，林之怡之所以不好治，主要原因并不是简昊明自己的同情，而是就连他这个受害者都会同情，其他不相干的人想必就更容易同情了。
“林家这件事的公众关注度不会低。”薛长礼慢慢地说，“本来林家在A市的知名度就不低，最近和简家也闹得挺大的，现在又出了这件事，起码一个星期内都会是市内报刊跟踪报道的重点你信不信？”
“……警察还关心这些事？”
“警察也是要形象的。”薛长礼坦然表示，“而林之怡的形象太典型，确实不适合严惩。”
简昊明很理解。虽然警察的职责要求他们不畏强权，但有时候“弱者”反而会更难对付，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正直而富有同情心的。
“好吧，”简昊明终于妥协了，“本来我也没受到什么太大的损失，没必要咬住不放。”何况咬住不放的结果也就是两个月，太不划算了。
“这太好了。”薛长礼又问，“刚好对他的问话已经告一段落，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是不允许探视？”
“那是犯罪嫌疑人。”薛长礼回答，“林之怡现在只是证人。”
简昊明终于彻底失笑了。说了半天，为了避免麻烦，林之怡甚至从一开始就连犯罪嫌疑人都不是。
说来自从那晚之后他就没再和林之怡见过了，现在见见也不错。
在过去的路上，简昊明的心里还难免有点郁闷，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可郁闷的。本来那晚想要他命的就是林可蓉，而林可蓉是逃不脱，这也就够了。
对于林之怡，简昊明的心情还是复杂的，毕竟是曾经喜欢过的嘛，一开始想要连他一起对付，无非是因为两件事。一是那晚林之怡差点一刀捅中他的孩子，但那只是个巧合，最终的结果也是有惊无险。二是他当时觉得他的一片真心被林之怡糟蹋了，但是吧，实话实说吧，简昊明的一片真心能信吗？林之怡当时那么选，实在只是因为林之怡够聪明。
哦，对，还有三，林之怡当时踢了杨霄一脚。这事是真的有些过分，但说破天也不是该进局子的事情。反正林家已经倒了，以后的时间还长得很。
这么一想，简昊明心里总算舒坦了点。
但是当他走到了林之怡所在屋子的附近，却听到了一阵对话声。
薛长礼停下脚步，给了个无奈的眼神：已经有人先来了。
简昊明根本没有看到这个眼神，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那些对话吸引。
对话的俩人他都熟，一个自然是林之怡，另一个则是他那个傻大哥。他倒是差点忘了，这世上最正直而富有同情人的心，就在这里啊。
林之怡的声音带着哭腔，“姐夫，对不起，姐姐的事……都是我……”
简琼亮饱含萧瑟地叹了口气，“这不能怪你，你做得对，反而是她一直以来太对不起你。只能怪我当初瞎了眼。”
林之怡又哭了好一阵，“其实我也知道，如果我当初就阻止他们，姐姐和爸爸或许不会错得像现在这么离谱。但是……我怎么敢反抗他们……我一直以来只有依赖他们……”
这话稍微地提醒了简琼亮。他抬起一双浑浊地眼，定定地看着林之怡，“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林之怡不说话，只是哭。
简琼亮又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林之怡一直以来只能依赖林家？现在林家出了事，林之怡一个人，又该如何生活？
虽然林可蓉的事情给了简琼亮很大的打击，但她到底是他的未婚妻，林之怡到底是她的弟弟，到底也曾经叫过他一声姐夫……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如果可以，我也想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养活自己。”林之怡看出简琼亮的动摇，再接再厉地哭道，“可是我这双腿……”
他忽然顿住了，剩下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管里。
因为简昊明正似笑非笑地走过来。
林之怡顿了仅仅片刻，很快就又做出了一副楚楚可怜地样子。他还记得那些和简昊明在一起的日子，还记得简昊明那时是多么迷恋他，对他如何好的。无论如何，总该有点旧情吧？
简昊明却只是笑看着他那双腿。
难怪简昊明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原来是因为没有一个人和他反映过林之怡的腿已经治好了啊。看来林之怡自己也发现“弱者”的形象多么重要了，一双治好了的腿远比不上没治好的腿。
“昊明哥……”林之怡颤颤巍巍地轻轻唤了声，短短三个字内饱含柔情，把整个人衬得越发楚楚可怜。
简昊明没搭理，径直走了过去，忽然抓住他的轮椅，一把将他掀到了地上。
林之怡吓得够呛，却还记得继续伪装自己的双腿，不敢起身。
简昊明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那辆轮椅高高举起，狠狠一抡，照着他的双腿就是重重一砸！
☆、揭穿
第二十九章
“昊明！”简琼亮被这忽然的情况惊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一把抓住简昊明的胳膊。薛长礼也立马冲过来制住了简昊明。但轮椅砸下的冲力太大，两个人竟然都拦不下来。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之怡发出一声惊叫，身手敏捷地翻起了身，一下子蹦出了八丈远……
轮椅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简琼亮和薛长礼还在那抓着简昊明，好半天都忘了放开。
他们都惊呆了。
两人的视线落在林之怡身上，好像能把他戳出四个洞。
“我……”林之怡被这目光看得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然后他将视线移到了简昊明身上，脸颊抽搐着，神情中露出几分咬牙切齿，又有几分难以置信。
简昊明从那两人手里挣脱出来，不屑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着就没办法一个人生活了？”
林之怡答不上来。
“楼底下的小餐馆端个盘子就一个月两千，你知道吗？”简昊明怒极反笑，“就算你连这也懒得做，拿个碗在路边蹲着，也不至于活不下去的。”
这侮辱让林之怡整张脸都惨白起来。
“昊明哥……”他向来擅长示弱，当即就求饶似的叫了一声，“你何必这么说？”
“难道你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和那有多大区别？”简昊明却只是又笑了一声。
林之怡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话一出口，他自己竟然真的就有些委屈了。当初简昊明对他多好啊，就算不指望现在也一样好吧，这反差也实在太大了。
这问话让简昊明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林之怡虽然可恶，但还算是个聪明人来着。
“你那天晚上不是还看得很清楚吗？”简昊明笑。
他可还记得林之怡那晚是怎么说——要我指望你这种人，我还不如去指望我姐姐和姐夫。就是这句话，让简昊明想了又想，觉得林之怡实在聪明。
他究竟是哪种人？对啊，他就是这种人嘛。
无论当初有多么喜欢，爱得有多么狠，一旦时过境迁，就什么都留不下了。而所谓“时过境迁”，对简昊明而言，半个月足矣。
多情种子，其实最无情。
“你今年多大了？该是个成年人了吧。”简昊明步步紧逼，“你不知道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些年吃的米都变成了脸皮吧！”
简琼亮用胳膊撞了撞简昊明，想要制止他越来越过分的言辞。虽然眼前的情况让他不知所以，但他对林之怡的同情已经持续太久了，这个同情是有惯性的，一时半会还扭转不过来。
这让简昊明很无奈。
“昊明哥……”就在此时，林之怡忽然又开了口。他总算明白向简昊明示弱已经没有一点用了，言辞中已经带了些咬牙切齿地威胁，“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有些事情如果说开了，对你……还有你那个朋友……难道有很大的好处？”
他的目光明明白白说着一句话：这双腿是怎么好的，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吗？
拿杨霄来威胁？这一下子就又点燃了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给简琼亮一个面子的简昊明的怒火。
但就连薛长礼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差不多可以了。”
不单是在场的几个人，局子里时不时就有人打这边路过，虽然不至于光明正大地指指点点，放缓脚步多扫两眼总是免不了的。
再一看林之怡，虽然人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但两个眼眶都已经红了，正掉着眼泪。
哪怕对方的谎言被揭穿，穷追不舍的简昊明还是像个恶人。
“我不知道你在气些什么，但你就算要发作，也该看看时间地点。”薛长礼又说了一句。
简昊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林之怡颤抖着用袖口抹着眼角，免得自己的得意之色被别人看到。
就在他正得意的时候，简昊明忽然又问了一句话，“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林之怡一愣。那些天里他说过的话太多了，这是问的哪一句啊？再一抬头，就看简昊明已经收回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反倒显得无比地伤心。
“你说过你做梦都想要站起来，你做梦都想要知道用自己的脚走路是什么感觉……你明明说过……”简昊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头发挡住了脸色，“你说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但我怎么舍得让你承担代价？就为了你这两句话，我四处求人，好不容易打听到国外有医院可以治好你，费劲心思才找到门路……”
等等，这说的是哪和哪啊？林之怡的神情呆滞起来。
四周几人却点了点头：就说这小子的腿怎么忽然就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你知道我为了你的腿，花了多大的心思，欠了多少人情，不就是因为你一句‘想要站起来’吗！”简昊明说着说着，忽然又激动起来，怒视着林之怡，“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是怎么对我的？就因为林可蓉惦记着简家的家产，你带着一群人来杀我！你知道那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
简昊明总算领悟了，要对付林之怡这种人，正面对决是不行的，因为你和他讲道理的时候他会和你拼演技。拼演技就拼演技呗，谁怕谁？
说着他以手掩面，泣不成声——虽然没泣出来，简昊明这方面的演技还差点，但反正有手挡着，音效做足了就够了。
果然，正直而富有同情心的简琼亮第一个就被触动了，“昊明，还有这回事？你怎么不早说……”
“哥……我该怎么早说？”简昊明总算把眼眶憋得有些红了，这才把手拿开，“你也知道他是在林家长大的，所以他站在林家那一边……我能怪他吗？”
简琼亮语塞。
“只是我和他无缘而已，既然无缘，我又能强求什么？我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反正他已经能站起来了，虽然我们无缘，但只要想到这个，我就心满意足了。”简昊明又将视线落在林之怡身上，“结果呢？原来那些话都是假的！什么做梦也想站起来……他分明只是想要有人愿意白白养他而已……可笑我当初那么当真……”
简琼亮这才理解了简昊明的愤怒，再看向林之怡时目光中已经没有了那些同情，反而带了许多不满，“林之怡，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之怡哆嗦了一下嘴唇，说不出话。
就连原本只是放缓了脚步的那些过路人，此时都忍不住驻足下来，将轻蔑与厌恶的目光投在林之怡的身上。
“给脸不要脸。”有刚出社会的小青年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被身旁的中年人敲了敲脑门，拖着胳膊带走了。但临走之前，他们也不忘用刀子般的眼神往林之怡身上再扎两刀。
☆、坎坷归家路
虽然那个小青年很快就被拖走，但他留下的那句话实在是太深刻，像把利剑一样飞过来，噗地一下就扎中了林之怡的心口。他呆站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做出半点反应。
简琼亮重重地叹了口气，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看人的眼光，然后移开了视线，不再看林之怡。
简昊明则又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脸，顺便揉了揉脸颊。刚才的表情做得太用力了，稍微有点抽筋。
“昊明，以前是我错了。从你出生开始，我就没怎么和你相处过，根本就不了解你，结果却听信传言，对你有过很多误会。”简琼亮忽然对他说，“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么重情重义的人。”
这话让简昊明的脸差点真抽筋了。还好简琼亮现在心思混乱，根本没怎么注意他的表情，只伸手在他的肩上又拍了好几下，半感慨半劝慰地说，“不过你做人也不能太好心了，别只顾着别人，多少还是得为自己考虑一些。有些人不值得你这么付出。”
……哥，这话你还是留着对你自己说吧。
还没等简昊明把这句槽吐出来，简琼亮已经挥了挥手，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随着简琼亮的离开，四周的围观人士也意识到眼前的事件已经告一段落，陆陆续续地散开。
薛长礼也用一只手按住简昊明的肩，押着他就走了。
过了不大一会，原地就只剩下林之怡还站在那儿。薛长礼往后看了一眼，林之怡的动作还是没变，脸上的神情也还是那一片空白，看来真的是打击太大了。想来也是，林之怡以前虽说习惯于林家人的厌弃，但同时也太习惯于其他人同情的目光，这应该还是他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共同厌恶。
“演技不赖。”薛长礼回过头，低声在简昊明耳边说了句。
简昊明抽了抽嘴角，“你看得出来？”
“你以为我测谎的时候全靠测谎仪吗？”薛长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这不爽倒不是针对简昊明，而是因为他之前居然没发现林之怡的腿已经好了，这让他觉得自己的专业能力备受质疑。虽然那也不能怪他，实在是正常人都想不到。
“有这演技，你也不早点用。”薛长礼又说，“没事砸什么轮椅，地砖都差点砸裂了，回头还得找人来修。”
“原来你是在心疼地砖，我就说你为什么也要冲出来拦着我。”简昊明哭笑不得，“我还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正直而富有同情心了。”
“我是在怕你一时想不开要进去陪林可蓉啊，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至少是三年。”薛长礼表示，“给国家增加负担。”
简昊明笑了笑。
他们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简昊明挥手向薛长礼告辞，结果这个手还没挥完，天上忽然噼啪响了一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