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也才十四五岁,要想在这个年纪和孟帅持平,至少要出身一流门派。
其实不大可能。
只看那少女周围的人就知道。
虽然江湖人没有把境界钉在脑门上,孟帅的江湖经验也不足以让他看得太准,但他还是能判断,刚刚那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并没有一人超越举重境界,达到生风境界。
那瘦长汉子武功最高,也不过举重境界巅峰而已。
倘若不是他们人多势众,孟帅本来不惧的。另一方面,孟帅觉得傅金水虽然出了意外,但这般笃定的原因应该就是他武功高于众人,因此有底气的缘故。
反正傅金水的斤两孟帅是看不出来,至少应该比自己高一个境界吧。
这么一群人,很像江湖上中等帮会或者世家的配置,不大可能有什么好传承。那少女混迹在其间,武功能在举重境界,那必须是天纵奇才。
何况孟帅还可以偷袭。
如果他现在出手偷袭,将那少女卡晕,然后自行突围,应当有八分把握。只要逃出这座宅院,外面就是沙陀口城,他就安全了。
只是现在出手,风险太大。
青天白日的,这所宅子自己也不熟,一旦偷袭那少女不顺,发出声响,也很容易引人注意,被人堵上就完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先看好路线,挨到晚上再动手。
那少女不知道孟帅心里转了多少花花肠子,道:“我住的地方到了,就在……”
正在这时,就听远远地有人叫道:“糖葫芦唉——葫芦唉——”
那是街面上的吆喝声。
声音是从远处一声声传来,在黄昏中别有一种深邃悠远。
孟帅心神一动,道:“姐姐,能吃糖葫芦了么?”
那少女犹豫了片刻,道:“不行……爹爹说今天不能出门,无论任何事,都不得擅自打开门。糖葫芦没什么好吃的……”咽了口吐沫,显然是勉强的说服了自己,道,“我房间里还有白云糕,比糖葫芦好吃十倍。”
孟帅略感遗憾,但不管怎么说,通过这一声悠长的吆喝,他大略掌握了外面街道的方向和距离。
西方三十丈,有街道。
穿过那道墙,上了大街,自己就赢了。
现在只等一个机会。
那少女不知孟帅在想什么,穿过一个月亮门,指着葡萄藤架下的两间小阁,道:“就是那里,我住在这里。”
三十九前有因
进了屋子,但见里面除了土炕,一张炕桌之外,什么都没有,炕上只铺了一领席子
炕桌用的是好木头,好油漆,但已经很是陈旧,上面漆皮被划得一道一道,脱落了大半。
桌上放的茶杯茶碗,是粗瓷的,与精致的炕桌并不相称。
孟帅道:“这里怎么好像都年久失修,好久没人住过似的?”
小末笑道:“你眼睛倒尖,这里可不是好久没有人住过的吗?我才住了一日,还没收拾出来呢。”说着一面从茶壶里面给两个碗里各倒了半碗茶汤,又从炕桌下拿出纸包,打开道:“吃吧。”
纸包里装的是白云糕,街边上到处都是卖的,是这个时代小孩儿零食中最普通的一种,除了甜没有别的味道。孟帅吃了半块,已觉噎得慌,忙将茶水饮尽,道:“怎么说,这不是你们的宅子?”
小末道:“这是大爷爷的旧居,可不是我们的房子。不过,将来就是我们的房子了。”
孟帅道:“大爷爷?”
小末道:“就是荣昌先生。”
孟帅惊异道:“啊啊啊,原来是那位老先生,那么厉害的人居然是你的爷爷。”他其实也不知道荣昌有什么了不起,但傅金水也叫他记着这个名字。既然此人能被这么多人念叨来念叨去,大概就很了不起吧。
小末道:“你也知道大爷爷吗?是啊,就是文乡侯荣昌大人。”
孟帅道:“封侯的话,是不是特别了不起?”
小末捂着嘴笑道:“你不知道这些事吧?其实本来我也不知道。半年之前,我还跟着爹爹走镖呢。爹爹也只知道我们有个很厉害的亲戚,后来是三叔找到了我们,才跟我们说的清楚。大爷爷不但是文乡侯,而且是皇帝——现在是先皇了——先皇帝的老师,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呢。隐退之前,做到过中书令。听说是很大很大的官儿。他老人家一直是天下关注的焦点。”
孟帅道:“焦点?不是退隐了么?”
那小末笑着摇头,道:“我跟你说啊,这可是大秘密哦。文乡侯不是退隐,是为皇室做一件机密大事去了。”她挤挤眼,故意在此地停下不说。
孟帅见她卖关子,道:“机密大事?既然是机密大事,恐怕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我们只好瞎猜了。”
小末年纪小,果然受激,道:“那有什么稀奇?其实是他替先皇处置了一大批财宝。那批财宝现在还流落在外。”
孟帅噗嗤笑了出来,道:“肯定是瞎说。这不合常理啊。你要说是什么覆灭的王朝,什么失落的文明,那有个宝藏还差不多。明明是当今的朝廷,有宝藏不在库里面好好搁着,交给一个老……老侯爷带着到处乱晃,算怎么回事?”
小末感到被挑衅了,脸色登时涨红,提高了声音道:“你懂什么?”喘了口气,用教训的口气道:“重要的不是财产,是钱怎么花。”说到这里,她的口气仿佛一个大人,显然是在学别人说话,“现在的天下早已经乱了,外面藩镇不说,皇家王畿四州何尝不乱?四大柱国,世家、外戚、王族,势力盘根错节,皇帝能动用的钱财也是有限,可信任的人、能管钱的人更少。这笔钱是皇帝的私产,是从历年的税费和皇家的财产中扣下来的,属于计划外的一笔钱。”
孟帅哦了一声,道:“皇帝也不容易啊。”
小末点点头,道:“可不是吗?这笔钱是皇帝最大的底牌了。我来问你,若是你有这笔钱,你要怎么用?”说着带了几分戏谑,仿佛要看好戏。
孟帅道:“既然是内忧外患,那肯定是用来组建班底、笼络人心吧?然后再提种田存粮购置资源的事。虽然说留下一部分钱做资本生钱也很重要,但没有可用的人都不必提起。还是先用人最重要。”
小末张大了嘴,“啊啊”两声,道:“你……你这小孩子怎么懂这些?三叔问我爹爹,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孟帅咳嗽道:“看了点书,瞎蒙的。”
小末叹道:“嗯,是了,就是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大叔,一看也是读过书的,你是家学渊源。你们读过书的人懂得多,脑子好使,就是小孩子也了不起。”
孟帅暗道:开玩笑,那傅金水哪里像读书人了?我看他一身的煞气,不知从哪儿拽出刀来就能捅人,还不知是在哪儿混的。
不过,傅金水确实像是出身不俗,大概也读过书吧。
这个世界武风盛,但并不是说读书无用,只不过是走文仕的路走不通罢了。但上层的人练武之余,也会读书的,不为了靠这个吃饭,只为了明事理。而读书也往往是区分出身的一个大分水岭。
像江湖上那些走镖的、帮会的、军旅的,虽然有一身功夫,但都是粗人,见识不明白,给人当棋子还行,终究没有大出息。所以一般的江湖人见到文化人,都要敬奉三分。
当然,真正到了一流高手,就算目不识丁,也只有受人顶礼膜拜的份儿。只是就算在这个重武轻文的世界,也没听说哪个一流高手是纯粗人。
孟帅打基础的时候,钟少轩就教他读书识字,不过孟帅的见识远超过这个身体读过的那几本书,却是因为前世的经历。
小末叹息了几句,继续道:“据说大爷爷就是受了皇帝的命令,把那笔钱财换成了更有用的东西,用来替他笼络人手的。”
孟帅道:“换成什么了?笼络人心的话,金银财宝不好吗?”
小末终于找到了鄙视孟帅的理由,点了点他道:“好什么?你也没见识了。真正的高人是不会在乎金银财宝的,大爷爷用他的关系,将这笔银子换成了玉石和丹药。”
孟帅微微一惊,道:“原来如此。”
如果是前世,要储存大额的钱财,除了现金和存款,大抵就是不动产、证券股票、贵金属这些东西。这一世玉石大概相当于前世钻石这样体积小价值高的贵重物品,而丹药,却是前世没有的硬通货。
但凡是武者,除了那些只为了混江湖的小卒,或者龟门这样的奇葩,没有不需要丹药辅助修行的。就算是龟门,也要吞吃灵草,沐浴药浴来辅助,丹药对武人来说,是最珍贵不过的宝物。而且有钱也换不到。
如果荣昌真能换到一大批丹药,那不管是培养自己的武者还是从外面招揽帮手,都是很好的资本。
难道说……
小末继续道:“三叔跟父亲说了好多,我也忘了,不过我记得好像是有五品的丹药一千颗,专门用来辅助举重境界的好手修行。还有三十颗三品的药材,能够辅助一流高手修行,据说还有帮助二流高手突破一流高手的功效!”
孟帅吃了一惊,道:“这么好的东西!人人都垂涎吧!”
小末道:“可不是?想要的人可多了,什么贼寇啊,什么江湖门派啊,只要知道消息的,没有不想要的。尤其是宫里面的人,听说有两个王爷,好像是下一任皇帝的两个候补吧,特别特别想要,说其中关系到谁是下一个皇帝,谁拿了这些东西,当皇帝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孟帅道:“不是吧?皇帝大丧都出了,还没决定谁当皇帝?那谁在举丧啊?不是应该先不发丧,等定了人选才举丧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哪。”
小末瞠目不知,道:“什么?”
孟帅道:“没什么,咳咳,那两个王爷怎么回事?”
小末道:“这些事我听不懂,不过好像是两个王爷都在外地,谁能抢先一步拿着信物到京城,谁就能登基,所以他们两个发了疯一样在找大爷爷呢。他们都是我们的对手……”
说到这里,她突然出现了一个磕绊,然后就露出了几分别扭的神色,似乎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
孟帅心道:果然如此,荣昌似乎忠于皇室,丹药也是用皇帝的钱买的,但除了他之外,没人觉得那些丹药理所当然归皇家所有,包括这些一样姓荣的。他便顺着杆爬,道:“太不像话了,那东西又不是他们的,他们凭什么想要得到呢?就算要拿,也是荣家比较名正言顺吧。”
其实荣家要拿,以忠义的标准来说,更不是东西一点。就像争遗产,或许那些遗属亲戚争抢的很极品,但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家事,若是保管遗嘱的律师和律师的亲戚也跑来争,那就纯属混蛋了。只是为了让小末继续说下去,孟帅故意这么说而已。
小末再次叹道:“若说荣家人……二爷爷是大爷爷的亲弟弟,关系还近,我们就远了,我论辈分叫大爷爷,其实我的太爷爷和大爷爷的父亲都只是堂兄弟而已。只是二爷爷把所有荣家的人召集在一起,人多力量大。我们……并没有什么优势。”
孟帅心中一动,道:“难道荣老先生还有直系的后人?”
小末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令其堂哥,是大爷爷的亲孙子。有人说,大爷爷把丹药宝藏的秘诀交给了他。而他的行踪是往凉州来的,所以丹药就藏在这里。他要来凉州,肯定会往大爷爷的故居来。你看到城中的通缉令没有?满城都在找他,官府也发文拿他。”
孟帅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自家墙外贴着的那张面目模糊的通缉令,原来荣某某就是这位啊。便道:“所以你们在这里等他?结果没等来正主,倒是我和……二叔一头撞了进来。”
事情到了这里,荣家的事情大体搞明白了,但关于傅金水的来路和目的,反而更糊涂了。他来到这里,到底为什么?
是来找荣家这些人,还是跟荣家一样,找那个正主荣令其的?
是来夺丹药的,还是来拉关系的?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真的是铁汉帮的一个谋主?
种种情势都很费思量。
这时候,屋中一阵沉默,小末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刚才说得兴起,孟帅又在旁边捧着,一时巴拉巴拉都说干净了,现在才觉得有些孟浪了,便闭口不言。
孟帅突然一拍脑袋,暗道:我疯了?别管他们抢什么丹药,又是什么皇位之争,干我什么事?我连郭家女人斗争都不愿意掺和,难道要搀和这种乱麻一样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逃出去吗?
四十章后有果
想到这里,孟帅再把手伸向茶杯,喝水的同时,缓缓把手心里的东西移到眼前,想要看看是什么。
当时傅金水递给他东西的时候,他只感觉是个圆球,现在看来,却是个圆溜溜的金属球,球上有一个小珠子做扳手。
一看到那圆球时,孟帅眼睛一闪,暗道:原来是这个。
这个东西,他还真知道,而且很熟。
因为这是钟少轩做的。
钟家作为瓜陵渡匠户的首领,并不只是因为他们是地主,更因为钟家父子都是最灵巧的工匠。当年钟家是以都料匠和银匠两门手艺驰名凉州。钟老头不去说他,钟少轩的手巧是孟帅惊叹过的。虽然因为钟老头顽固的原因,这些手艺都不能传给孟帅,但钟少轩对他并无防范藏匿。孟帅本人亲眼见过他如何制造精密的机关工巧,在原本身体里的记忆里还有更多。
这个钢珠他曾经见过,叫做“机关铁”,大概相当于瑞士军刀,小小一枚圆球,藏有薄刃、矬子、钢丝、剪刀、钢针种种工具,甚至还有一个空窍可以装液体,最是精巧不过。
当时钟少轩虽然给孟帅展示过,却没有给他一个,只道:“你年纪还小,用这些巧器对成长有害无益。将来等你出道时,我送你一个防身备用,但不可用滥了。”
目光斜斜的上移,果然见机关铁的下部,有一个小小的“中”字,那是钟少轩的标志。
果然是他的出品。
即使隐居小镇,钟少轩毕竟还是一个工匠,工匠做出来的东西,就是要卖的,虽然没有公开在店铺中售卖,不过他们家似乎另有门路,还是有不少流传了出去。这也是孟帅一直觉得钟家非比寻常的一个证据。
当然,这等好东西数量极少,价值极高,能得到的都不是常人。傅金水能随便就给孟帅一个,似乎就是丢了也不在意,说明他身份也不凡。
孟帅心中暗自腹诽道:这东西虽然好用,但用起来不容易,若不是我,随便给个十来岁的孩子,用砸了伤到自己的可能性更大吧?
每个机关铁藏的东西都是不同的,但一定会有一件凶器。孟帅的匕首被收走了,现在正需要这个。
只是……
他的目光移向小末那张圆圆的粉团子脸。
小末还是个小姑娘,对付她还用不着凶器吧?
说不定可以用骗的。
孟帅一边观察房子的形势,一边道:“刚才你爹爹叫我二叔出去谈生意,是不是你堂哥到了,一起去分丹药了?”
小末质疑道:“不是吧?我堂哥来了,爹爹还能那么平静?二爷爷说,他还联络了几位外援,大概是外援来了吧。三叔也说,虽然我们荣家离得近,但是人手少,武功也不高,就算一时拿到了,保住的可能也不大,所以要找外人合作。”
孟帅忍不住摇头道:“这等牵扯利害极大的事找外人合作,还是势力大过自己的,不怕给人黑吃黑了吗?”
小末怔住,道:“啥?”
孟帅道:“没啥。”心道:还是那句话,就算荣家被黑吃黑,又干我屁事?
说着说着,夜幕渐渐沉下,天空中只有一弯上弦月,在浮云中时隐时现,月光并不好。
孟帅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当下道:“小末姐姐,我有些饿了。”
小末道:“本来应该出去和爹爹他们一起吃的,既然有客人,他们要去吃酒席,咱们随便吃一点吧。”
孟帅道:“跟其他不去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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