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非道:“什么方式。”
岑弈风道:“既然是意想不到;学生是无法想象了。”见马云非皱眉;笑道;“学生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布置;实在是被皇帝牵着鼻子走;我不想跟他玩追逐游戏了。不如翻过身来;另起炉灶。”
马云非道:“愿闻其详。”
岑弈风道:“我们都关注皇帝;却忘了另外一个关键人物;在皇宫中;她不是更容易得手么?我这次来;带了一百精锐;就是做这件大事的。倘若我做不成;都督只当我今天没来过;倘若侥幸得手;倒是还请都督稍微配合一下。”
三六一辞去红尘别家园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了。
皇后冒雨回到昭阳殿;她要在这里换一件衣服。把穿戴多日的皇帝冠服脱下;传回皇后的凤冠翟衣;预备明日的大典。
为她更衣的;都是最心腹的侍女;这几个人陪着她度过了皇帝不在最难熬的日子。
中单宽毕;她这样换上翟衣;就听得隐隐绰绰飘来几个字:“姐姐。”
唐羽初一惊;道:“谁在叫嚷?”
她身处密室之中;外面的声音轻易进不来;几个侍女都摇头说没听见。
唐羽初将信将疑;再要说什么;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姐姐”
这一回再无差错;唐羽初推开周围的人;道:“宁初来了;我去见她。”
出了密室;唐羽初一路来到正殿;殿中空无一人;只有风声雨声交加;哗啦啦如瀑布轰鸣。
她不见妹妹;忙大声叫道:“宁初;是你么?你在哪儿?”
老远的;唐宁初的声音穿透了雨声;飘飘摇摇:“姐姐”
在外面
唐羽初顾不得外面的雨;跑出大殿;在檐下停住;就见唐宁初远远地站在殿外;脱下了往日的宫装;穿着一身简洁的素衣;头顶上带了一个斗笠。瓢泼大雨中;她一人遗世独立;看来身影分外单弱。
皇后叫道:“宁儿;你在外面于什么;快进来。”
唐宁初摇了摇头;道:“姐姐;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皇后一惊;道:“什么告别?你要去哪儿?”
唐宁初道:“去洗剑谷。”
皇后松了一口气;唐宁初被洗剑谷挑上;她当然知道;这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儿;紧接着;她又觉得不对;道:“什么时候;今天?”
唐宁初道:“是;今天晚上就走;现在向您辞行。”
皇后问道:“怎么这么突然?这几天你都没说这件事啊?”
唐宁初道:“是刚刚才决定的。妙前辈要我今天晚上就走。”
皇后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唐宁初道:“今天;我去告诉妙前辈那件事……”
皇后心中一紧——果然是因为此事。她是派唐羽初跟妙太清透露一点口风;透露皇帝没死的事实。
这件事违背了皇帝的本意;他是想在登场之前;把所有人都瞒得风雨不透的;包括大荒的那些高人。皇后却不能苟同。只因为皇帝不在宫里;没有直面那些先天大师的压力;当然说得容易;可是皇后身在宫中;常与这些人打交道;知道他们的实力深厚到什么地步;也知道他们对皇帝的权威无视到什么地步
如果真像皇帝那样;先出现;再转圜;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皇后敢肯定;那些先天大师得知被骗了之后;才不会管什么场合;当场就会发飙。到时候皇帝能不能从典礼上活着退下还在两可。
为皇帝计;为自身计;皇后还是让自己的妹妹在比较宠爱她的先天前辈面前漏一点口风;以便给诸位前辈打个预防针。
其实若要安抚众前辈的情绪;应当早早开始透风;循序渐进;把这件事和缓的一点点解释给前辈知道。可是那样被泄露的可能性就太大了;这几个前辈未必对这件事多重视;但诸侯中有的是一叶知秋的聪明人;更有爪牙遍布内外;随意起一点风;第二天就能传的满京城都知道;到时候皇帝处境就危险了。
这中间的平衡;实在难以把握;即使是皇后也觉得两难;让唐羽初去递话;已经是百般比较之后最中庸的法子了。
这样……还是引来那边的大怒么?
果然;唐宁初道:“我把这件事告诉妙前辈;妙前辈大怒;说姐姐和姐夫是反复无常、卑鄙下流的小人;还狂妄大胆;竟然和大荒七宗一起对着于;简直是自寻死路;命不久长。叫我立刻和你断绝关系;随她去大荒。”
皇后如遭雷震;倒退了几步;道:“真的……如此……”
唐宁初见姐姐如此;心中也不好受;雨水顺着斗笠留下;在她眼前形成一道模糊的雨帘;接着道:“我求前辈在其他前辈面前说和;她不肯;她还说…
皇后道:“说什么?”
唐宁初道:“她说你们早于嘛去了?又想瞒得风雨不透耍弄天下人;又想糊弄前辈让他们给你们做靠山;实在糊弄不过去;才偷偷的玩这些小手段蒙混过关;两边的便宜都要占;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了事情就别想推卸责任;她不替你们顶这个雷。让姐姐和姐夫自求多福。”
皇后脸色苍白;只觉得仿佛被一双透视眼盯上;上上下下被看得精光;心底的防线哗啦一声;碎成碎片。
唐宁初见姐姐如此;默默无言;两人一在廊下;一在院中;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滂沱的大雨一直在下;雨的声音冲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这时;雨中一人喝道:“宁儿;辞也辞了;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皇后一抬头;就见对面屋檐上立着一个身形;一身青衣;高洁如云;正是妙太清。
唐宁初慌了一下;随即对皇后深深一礼;道:“姐姐保重;我……去了。”说着身子一翻;已经投向了妙太清站得地方。两人携手消失在雨幕当中。
皇后怔然望着这一切;良久;才觉得寒意从心底升起;低声道:“我……我要死了。”
她突然回头;踉踉跄跄的往后殿跑去;边跑边道:“春雨;给我更衣。”
是更那件象征着母仪天下的翟衣;去尽她的使命;还是换一身衣服;换一身粗布衣;连夜从皇宫出逃;保全性命?两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不住穿插;让她越发彷徨。
跌跌撞撞来到后殿密室;推开门;就见那身华丽的翟衣还挂在那里;皇后走过去;悉心抚摸;顺滑的丝绸在她手中拂过;如同温柔的春水;唤醒了她的神智。
果然……这还是最适合自己的衣裳……
不对
皇后身子一直;脸色煞白——春雨呢?自己的几个贴身侍女呢?刚刚明明在这里;而现在……
有鬼
这是皇后最后一个念头;一只手准确无误的切中了她的脖子;她的身子软软的倒了下来。
两个黑衣人将她的身子拖了过来;跟藏在屏风后的几个侍女放在一起;起身叉手行礼道:“先生;一切顺利。”
岑弈风从隔壁室走出来;扫视了一眼内殿的情况点了点头;转头道:“都督请看。”
马云非跟在他后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倒地的皇后;笑道:“没想到这么顺利。皇帝也真是;自己行踪诡秘;守卫森严;也不知给皇后多派几个人守卫
岑弈风笑道:“这也是误区了。皇帝在深山;不安全;需要人守卫;皇后在深宫;安全;不需要人守卫。殊不知只要突破了皇宫的外围;皇后要更容易得手。”
马云非道:“只是要注意到突破口;却也不容易;毕竟所有人的思路都黏在皇帝身上;一刻也脱不开;倒是岑先生独出心裁。”她用手抚摸了一下翟衣;道;“真有趣;没想到能以这样的方式过一把母仪天下的瘾。”
岑弈风含笑道:“明天就拜托马都督了。”
马云非道:“那倒没什么;事情你的人都办了;化妆的事也要麻烦乔娘;我还有什么事?我倒是希望皇帝能提前回来;与皇后私下里见一面;嘱咐明天的事;这样就不用闹到大庭广众之下去了。”
岑弈风微笑道:“不大可能。”
马云非也道:“我知道不可能;皇帝摆明了不信皇后;不可能留下余地。也不知道皇帝能信谁。这么说;只好我在众人面前动手了?行刺皇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我亲自动手;将来天下不知要如何议论。”
岑弈风道:“那自然是议论皇后蛇蝎心肠;刺杀君上;罪不容诛了。再有;就是唐旭居心叵测;养女为祸;可见早有反意。天下诸侯人人皆可诛之。荆州本在益州之侧;到时候替天讨逆;都督责无旁贷。”
马云非失笑道:“岑先生想得太远了吧?我今日和你们做同一条船;那是事急从权;难道出去之后;还要给你们当牛做马不成?”
岑弈风笑道:“何言牛马?都督是女中巾帼;敢想敢为;到时候凤鸣九天;鱼跃于渊;自有一番大作为。吾主能与都督纵马共驰在天下英雄之前;也感荣幸。”
马云非淡笑一声;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还是先看眼前吧。”
岑弈风看着马云非;心中暗动;他其实早就筹划了让马云非和姜氏进一步结盟的步骤;不过那一步更不可说;说了恐怕坏事;但有这么一出双方合谋弑君的故事;两家就等于互有把柄在手;拆分不开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让乔紫烟或者其他人冒充皇后;非要请马云非做外援的原因。
马云非也不提其他;将翟衣披在身上;虽然略窄了一点儿;外面倒也不看不出来;对镜自视;雍容气度不下皇后;点了点头;道:“是成是败也就一日。把皇后唤醒吧;我还要具体问问典礼的流程呢。”
三六二终场大幕徐徐开
无论这一夜有多长;终究会过去。
因为下雨的缘故;这一日的清晨比往常灰暗的多;但白日的天色和夜晚终究是不一样的;而且经过一夜的倾泻;大雨已经渐渐减小;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点。
卯时;宫门缓缓打开。
今日是朔日;惯例大朝。且今日因为有要事宣布;更为隆重。平时要上朝朝觐天子的文武官固然早已列队;皇后还准备了一群特殊的客人——各家诸侯;当然他们是下旨请来的;不过来的方式稍微有点身不由己。
皇后的车驾从昭阳宫起驾;辘辘行进在宫道上;一如平时。不过今天的时辰;不是往日的时辰;人;也不是往日的人。
马云非坐在车驾上;颇觉不适;仿佛这华丽舒适的凤辇比烈马的马背还要颠簸;头顶上那镶金点翠的凤冠比头盔还要沉重。
今天她上的是大妆;而且是双层。先按照皇后的样子细致化妆;然后再上一层大妆。那大妆上出来;五官都失了形状;看起来一色惨白。就算是面对面恐怕都认不清人;这也给她更添一层保护。
今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她摸着袖中的匕首;匕首因为体温的传导;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寒凉之意;但依旧锋利无匹。
突然;她皱起了眉头;感觉到了有人来。但她不能动;皇后的武功不算太好;不可能察觉出这么远的动静。
且等着。
袖中匕首出鞘一寸;马云非闭目等待;过了一会儿;就听宫女道:“皂沙卫司命求见娘娘。”
他怎么来了?事情不对
马云非冒充唐羽初;虽然匆匆而为;但功课是做足的;知道皇后虽然统领三卫;但都只在密室召见;从不宣之于众;今日皂沙卫光明正大拦住马车;与常理不符。
难道是看穿了我;故意靠近来捉拿?
要不说做贼必心虚;马云非整个人在礼服下已经绷紧了;但面上还撑得住;只道:“请过来。”又对旁边的侍女道:“挑起一层帘子。”
凤辇本有两层帘子;外面的帘子挑开;底下还有一层珠帘;即使靠近了里面人影也是若隐若现;马云非也不虞他敢靠的多近。
皂沙卫过来;先向皇后行礼;马云非看他虽然面无表情;但额头上颇见汗水;似有惊惶之意;倒不像是假装;问道:“大司命如此着急;可有变故?”身为高手;收紧声带学另外一个人说话并不为难;这方面她并无破绽。
皂沙卫低声道:“臣该死。昨天晚上;诸侯那边又起了乱子;有人逃出去了。”
马云非一惊;道:“是谁?”
皂沙卫道:“以唐大帅为首;逃出去五六个。臣的手下折损了好几个。臣闻信之后;点齐人马去追;追上了两个;余下的人早躲藏了。”
马云非皱眉;倘若是唐宁初听到这消息;不知要多么惊怒;她虽不是皇后;但心中也是不爽;这当口最怕的就是变数;她自己就是一大变数;却怕其他人扰乱了自己的计划。
不过;也是个机会。他们本来就要把罪名推给唐旭;唐旭自己惹出乱子来;岂不是正合适?有他这么一逃;就算皇帝不死;也第一个先抓他。不管今天皇帝会不会死;唐家一定是倒霉定了的。
沉默了片刻;马云非问道:“姜期逃出去没有?”
皂沙卫道:“姜期本来没逃;但被唐旭抓走了。臣等去追的时候;亲眼看见唐旭架着姜期逃窜;臣等无能;追赶不及;让两人一起逃了。”
马云非这才吃惊;姜期这几日一直被关着;要想逃走早有机会;可他一直不动;不就是为了在今日大典上留下有用之身么?怎么在最后关头还是逃了?前面的隐忍岂非功亏一篑?
想了想;她有些明白:昨晚的机会想必极好;说不定已经到了不逃走都不像话的地步。唐旭逃了;姜期若不逃;恐怕不是安分守己;而是欲盖弥彰了;再待下去落了刻意;只得从权先撤退。
至于落到唐旭手里云云;马云非是不信的;无非是姜期的把戏;想要给自己逃离加上几分“无奈”的色彩。
这么说;在一会儿的大典上;自己少了一个潜在的友军;说不定真要落到孤军奋战的境地;就算事成;要抽身而退恐也艰难。
真是……马云非手在袖中握紧;心中更添烦意;道:“你……加紧人手;给我搜查——把漏网之鱼给我都搜出来。”
皂沙卫道:“是。”
马云非道:“你去把;典礼上加派人手;别给我出乱子。”皂沙卫退下。
马云非坐在车上;任由宫车前行;突然车一停;紧接着又向前走。她一怔;旁边一个侍女已经滴上一张纸条;道:“娘娘。”
马云非心知肚明;这是姜家给安排的人;刚才一定是姜家递消息进来了;也罢;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自己还一头雾水;看他们怎么说。
打开纸条;但见上面一条短讯:“唐旭必闯宫;不必深拦;顺其自然。”
车驾一路前行;出了大齐门;太极殿的广场已经赫然在目。
这时雨越发小了;只有三五丝飘落的雨星;有内侍上来请皇后下车;换成肩舆。马云非下了车;坐在十六个人抬的肩舆上;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往广场而去。
以往朝会;都是在太极殿中举行;只有朔望日的大朝要在广场;这时两边已经整整齐齐的站满了文武百官;场面虽大;却是鸦雀不闻。
马云非虽然保持着仪态的庄重;目光却也扫过群臣;心中暗道:怪不得人人想做皇帝;也就是皇帝能正大光明摆出这样的排场;还叫做天家威严。若是其他人;哪怕是我在益州已经做了土皇帝;若搞出这样的仪式来;还是会被人笑做沐猴而冠;东施效颦。
目光越过百官的身形;马云非看到了站在前排的人;穿着与别个不同。这些就是被押来的诸侯;都在前三排站着。大概是因为不方便;也没让他们人人都换上官服;大部分人还穿着赴宴那天穿的华服;看来十分突兀。这些人也没有特别束缚;但个个站着不同;大概是点了穴道吧。
能把这些封疆大吏弄到这里如此对待;不管之后如何收场;至少眼前算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壮举。可惜的是;里面少了几个熟面孔;没有天下三杰“姜廷方、唐旭、马云非”在场;说是群雄聚会便有些名不副实。倒是几个被扣下的田氏王爷都在;都还穿着王族冠服;站在前列;想必是拘禁的时候稍有体面。
到了乾阳门下;只听得有人高宣道:“皇后娘娘驾到。”
巨大的肩舆从乾阳门一路抬出;登上中央。皇后上朝行进的路线是特别规划的;因为以往上朝;根本不可能出现皇后的身影;一般重大的朝会也不需要皇后的出场。但今天皇后例外出现;为了符合仪制;是专门查了典籍的。当初前朝有一段“二圣临朝”时期;那位皇后每次就是通过现在皇后的路线上朝的;这一回也不过是复制当初的盛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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