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步;来到神龛之前;站在供桌上;俯视着大殿;就像检阅百万雄师。
在他身前;只有田攸一人。
田攸早在他睁眼的时候就吓住了;但紧接着就是狂喜;知道这一回自己是赌对了;忙上前跪下叩首;道:“老祖宗;不肖子孙田攸叩见;请您庇佑儿孙等。”
太宗咳嗽了一声;声音低哑沉闷;好像要把几百年没用的嗓子打开;开口道:“今年……是哪一年?”
田攸道:“今年是兆元二年……离着大齐定鼎已经三百九十一年了。”
太宗哦了一声;道:“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了。”
田攸道:“是。陛下;请您大发神威;打发那些宵小之徒。弟子去请当今率百官迎接銮驾。”
太宗道:“迎接?不必了;既有后辈帝王在;我不便出现。前人不可挡了后人的路。你说说;外面怎么了?”
田攸跪在地下;把往来情由了个清楚;太宗听没听懂不知道;反正孟帅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道:大荒这些家伙;怕是要倒霉了。这一看就不是善茬;三百年的老妖怪了。不过……毕竟是一挑三;胜败还未可知。
太宗听了之后;并不见怒色——也可能是他刚刚生长出来的肌肉;无法准确的表达感情;总之是淡淡道:“原来如此;我说你如此慌张。带路。”
田攸站起身;退到一旁;道:“您先请。”
太宗突然道:“你的铁链;是仇人给你带上的么?”
田攸一怔;心中升起一线希望;立刻就要张口骗对方将自己的铁链除下;但是被他温和的目光一扫;却是浑身一凛;不由自主的开口道:“那是晚辈当初误杀同胞;几位叔祖给的惩罚。弟子日日忏悔;二十年来未曾一日摘下。”
太宗道:“原来如此;你唤醒我;也是一件功劳;足够抵得过了。”说着用手指在铁链上轻轻一拂;那铁链一抖;哗啦啦掉了一地。
田攸呆住;万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太宗并不理他;却将自己的帽带解开;将冕旒冠摘下;一头黑发批下;又脱去身上厚重的衮袍;只留下内里一层单衣。霎时间从帝王盛装变成了寻常江湖人打扮;但气势丝毫未减;将袍子随手一抛;走出门去。田攸忙一手接住龙袍;一手拿起桌上供奉的丹药;道:“祖宗大人;这个……”
太宗道:“我用不着;给你了。”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一闪而逝;他已经转身走出门。田攸抱着丹药瓶子;跟了出去。
孟帅在梁上;却出了一身大汗。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有数;刚刚那一眼;看得正是自己。自己已经被他发现了;只是并没有发作出来。
抹了一把汗;孟帅再次探出半个头;看了一眼那伟岸的背影;突然心中一动;又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就没有移开;一直盯着那背影;直至对方消失。
这时;那蛤蟆终于从石化状态下活了过来;叫道:“你还愣着于什么?还不快跑?”
孟帅道:“稍等。”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在梁上画写。这梁上早已满布灰尘;他用手指轻画;画出清晰地图形来。
那蛤蟆急得跳脚;道:“你还发什么癔症呢?刚刚他已经发现你了;你难道不知?不过是因为外面有更紧要的敌人;暂时不理你。一会儿他把外面打发了;回来再找你的麻烦;那时你想跑也跑不了啦。”
孟帅抬头道:“依你这么说;是看好他比外面三个还强?”
那蛤蟆道:“那是当然。你连灵气也感觉不到;哪知道这里的厉害?我能感觉到;这家伙比外面那些强一大截。你还不跑?”
孟帅道:“我要看看这个结果;再决定跑还是留。”
那蛤蟆急道:“我勒个去;我以前只道你唯一的优点就是知道怕死;跟着你性命无大碍;难道现在连这个优点不要了?还看结果;看结果最好的结果是大荒的人赢了;你没有半点好处;万一他们输了;你马上见阎王;你还看什么结果?”
孟帅道:“我不看他们的结果;我看我自己的结果。最好我的结果;能影响他们的结果。那样的话……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或许就在今日。”
那蛤蟆道:“有道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我先走一步……”说着刷拉一声;回到了黑土世界。
孟帅自己在梁上;仔仔细细的勾画着几个图案;因为太过用心;额上落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犹未察觉。
成与不成;就看今日。
“咕噜——”
随着一口吞咽;最后那颗丹药落下喉咙;原本全身骨折;如撤了线的木偶一样的田凡武又站了起来。
阴斜花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么?说真的;看你这么执着;我都有点觉得你可爱了。来来来;我再陪你玩这最后一局;落个有始有终
田凡武吐出一口血浆;心中已经一片空明——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陡然间;田凡武的全身冒出一丝丝的光线;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的人越发挺直;挺得像一具死尸。
叶孚星道:“快动手。他要罡气自爆。”
阴斜花笑骂道:“还特么用你说;傻子都能看出他要自爆;等着……”突然身子一虚;直接化为一道黑烟;往外就走。
叶孚星没想到阴斜花如此无赖;直接把他搁在这儿;手中拂尘一摆;已经化为万道白丝;虚虚的凝成一个大罩子;将田凡武的周围包住。
眼见田凡武的皮肤变红变鼓;罡气已经抑制不住的往外喷;叶孚星的心中反而定了下来;从罡气外泄的程度;他已经能判断出这次罡气爆炸的强度。
到底只是罡气;和先天真气相比;质量不足;即使浓厚到了先天真气的程度;爆炸起来也少了那种无解的破坏力。
轻松就能防住。
叶孚星的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呼;扑通一声;一个身形飞了回来。
叶孚星心里咯噔一声;他认得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阴斜花——
阴斜花怎么飞来的?
没有时间想明白;只见一道紫色光芒从天而降;猛然罩住了自爆临界点的田凡武;无视了外面包裹着拂尘丝。田凡武登时身子再次停顿;已经膨胀欲裂的罡气停止了运动。
叶孚星分明看到;他呼之欲出的罡气被紫色的光芒一包裹;居然丝丝入扣的融进了紫气之中。紫色光芒分出一小条;缠绕在他周围;像包裹婴儿一样裹住他的身躯;爆裂的罡气也就如婴儿一般;在这样的爱抚中安静了下去;一丝丝退回来田凡武体内。
这是……什么原理?
叶孚星也算见多识广;但从没听说过爆炸开的罡气还能逆转回去的;别说是他;就是他师父大荒鼎湖山的太上长老也不行;无关实力强弱;就是天下没这个道理。
这时候;他才觉得手上一轻;全身的劲力无处释放;连连倒退。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那个拂尘银丝全部断裂;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杆儿。
叶孚星大吃一惊;他这个拂尘可不是寻常货色;乃是一柄“奇兵”;本是血蚕丝和白金丝混编;上面还加了九重封印;就有“坚韧”一项;可算是一柄宝物;品质达到了一品;在鼎湖山非丹炉类的法宝里面;已经是屈指可数;竟给这紫色光芒拉断了;来人是什么功力?
他骤然回头;就在门口看见两个人。
虽然是两个人;但落在他眼里的;只是一个人。
那人正从门口一步步走进来;他走到叶孚星三丈之外的时候;叶孚星不由自主的倒退几步;让出了道路。
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叶孚星愣住了;他发誓自己根本没过脑子;下意识的就做出这个动作;做完之后才升起了一丝气恼;但很快消失无踪。
对方站定;转过头来;看向叶孚星。叶孚星下意识的要低头;但紧接着一股怒意升起;昂起头来;丝毫不让的与他对视。
那人神色和蔼;无喜无怒;目光自然的转过去;让叶孚星这不甘的目光落了一个空。
就听有人叫道:“陛下……陛下。”
原来是那田凡武出声;只是他全身上下裹在紫气里;一动不动;声音也微弱的很;近乎气若游丝。
那人转过头去;点头道:“叫我出来的;就是你么?”
田凡武神色激动;道:“是;弟子田凡武。”
那人多看了他一眼;道:“你吃了那个丹药么?”
田凡武道:“是。弟子已经命在顷刻;但能亲眼看见陛下归来;已经死而无憾。”
那人摇头;道:“既然服了丹药;我也救你不得。你安心在旁边看着;我田朔洲保证你活到亲眼见证仇敌全部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二六五忆往昔;谈今日
粉身碎骨?
倘若是别人说这种话;叶孚星只当听见一个没滋没味的笑话;连笑都懒得笑一下;然而由这个自称“田朔洲”的人口中说出来;却令他心中一寒。
斜眼看了一眼阴斜花;只见他从地下爬起来;一张口;吐出一口黑烟。
泣血谷虽然称泣血;但其实全身血气凝练;几乎是不出血的;阴斜花吐出这一口烟;就相当于吐出一大口淤血了。
能将阴斜花打伤;证明此人绝非大言炎炎;乃是真正的一位高手。
自己这一行;也终于踢到铁板了。
叶孚星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拂尘;随手扔到一旁;拱手道:“敢问阁下的是田氏长辈么?”
田朔洲道:“长辈;可算是吧。”
叶孚星道:“我等——”
田朔洲截口道:“到此为止吧;我没兴趣管你们两个小辈姓名;早些去吧——”说着伸手一指;向叶孚星点去。
这一指不见有什么声势;但空气却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一圈圈的乱流以指尖为中心;往外扩散
叶孚星只觉得浑身被扯入了一片无尽乱流之中;四面八方各种向外的张力纷纷拉扯着他的身形;仿佛要把他扯成碎片。惊异之下;忙双手往外推出;如推窗望月;掌力夹杂着阵阵热风;将周身的空气推开。
那乱流来的极快极猛;这两掌的推力不足以把所有压力推开;只挤压出了一道安全的小路;叶孚星身子猛扑过去;窜出数十步;这才站定。
田朔洲等他将站未站的时候;一指屈回;再点一指。这一回乱流却不是从指尖发出;而是在叶孚星正面凭空开了一个漩涡;乱流扑面。
叶孚星大惊;双掌再推;乱流不过稍一停滞;再次扑上;这时他背后乱流未散;登时陷入了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不得的境地。
叶孚星一瞬间脑子有些空白;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次推出去;就听有人叫道:“这边——”
旁边一道黑风卷过;霎时间将他裹在一起;打着滚儿的从地下往外突出。地下的乱流当然比上空的少上许多;但那黑雾也如同进了群狼窝子里一般;被各种乱流撕咬;东扯一块;西扯一块;越扯越少;最后已经能看见裹在黑雾中的两个人形。
两人行进的不快;这时候倘若再有一指;恐怕就要将两人一起绞成碎片;但田朔洲没有再动手;只是以平淡的眼光注视着两人的挣扎求存。
两人一直滚到了殿外;这才停下;这时黑雾只剩下一点边儿了。阴斜花随手打开黑烟;自己先支撑起身子;又吐出一口黑气;道:“呸呸呸;这回可是吃了大亏啦。”
叶孚星惊魂未定;更是惊异的看着阴斜花;过了一会儿;才道:“阴斜花;这次真的谢谢你。”虽然道谢;但连他自己也感觉很是怪异——他居然还有向此人道谢的一日。
阴斜花呸了一口;道:“我可不是有意救你。只是这老小子太强;若是你死了;我一个人抗他;可有些够呛。”
叶孚星道:“咱们两个人;恐怕也够呛吧。没想到田氏居然还有这样的前辈;果然人是不能起坏心;一起坏心;要遭天谴的。”
阴斜花不屑道:“要像你说的;我早死了八百遍了;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说;你不觉得有些熟悉么?”
叶孚星道:“你说的是刚才那一指?是啊;那个小明王田景珏也用过这个招数;叫什么‘大玉明王指;;不过威力差得远了。他既然是田氏的长辈;会用这样的指法也不稀奇。”
阴斜花翻了个白眼;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田朔洲的名字;你觉得耳熟么?”
叶孚星想了想;道:“不觉得。”
阴斜花道:“你出门之前;能不能稍微做做功课?几百年前;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如果他们田氏还知道避讳的话——”
就听有人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些见识。”
两人一起回头;就见田朔洲缓缓走出;神色和蔼;令人如沐春风;丝毫看不出激烈战斗过的样子——其实他刚刚动手的时候;神色也极为悠闲;并无剑拔弩张之意;只是现在越发和蔼的如冬日之阳。
叶孚星和阴斜花同时盯着他;却见田朔洲一撩衣角;坐在大殿的门槛上;用手示意;道:“坐下聊。”
阴斜花和叶孚星对视一眼;神色不同;却也各自坐下;离着田朔洲有丈许开外。
田朔洲不以为意;道:“你刚才用的是丹阳掌——”他一指叶孚星;“你却用的是卷帘黑风煞;这么说你们一个是鼎湖山的;一个是泣血谷的弟子;是不是?”
阴斜花冷笑道:“陛下真是好记性;几百年了还不曾忘了老相识。”
叶孚星惊道:“几百年……你是……”
田朔洲道:“你这孩子倒是老实;不似这小子奸猾。当初我也曾游历过鼎湖山;见了不少炼丹大师;确实有不少只专心炼丹;不闻窗外事的。”
叶孚星失声道:“你是齐主大齐天主”
能让大荒宗门称一声齐主的;只有两百年前的太宗皇帝。大齐皇帝代代都有;但大齐天主只有一个。
叶孚星道:“你还活着——你是什么境界了?”
进入先天以后;寿命确实会延长;但终究有极限;像叶孚星这样的守一前期境界;也只能活一百二十岁;他的师父太上长老;在守一的巅峰;也就是“内足”境界活到一百五十岁;已经感觉到了大限;要活到二百岁;难道比鼎湖山所有人境界都高?
田朔洲笑而不答;转而又问道:“我听说还有人能用这大玉天玺指;是不是?”
叶孚星道:“是;是现在的小明王;不过他说叫大玉明王指。”
田朔洲道:“是天玺指;不过没必要管这些细节。你来说说;这位天才是怎么个样子?”
叶孚星道:“是两位天才。”当下一五一十将田景珏和田景玺一战复述了个大概。
这两人的战斗本来就精彩;叶孚星复述的也算准确;田朔洲听得饶有兴味;道:“你说田景玺可以用紫微真龙罡?不错不错;又是一个好孩子。哦?田景珏还能用九州升龙破?是不是这个?”说着脚下一顿;从他头顶骤然升起了一条白龙;有水桶粗细;升上丈余就不再升了;盘旋在他头顶。
叶孚星眼见那头龙虽小;也没有外放的龙威;但栩栩如生;自在游动;好似真龙一般;谁能想到是用真气凝成的?当下道:“是这样;不过他不及你远甚。那升龙破虽有龙威;但龙性还远远不足。”
田朔洲听了;赞道:“你说这孩子才火山境界;升龙破中已有龙威?真是难得;那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真是前途无量。”
阴斜花突然冷笑道:“什么前途无量;死了的天才就不是天才。已经死了;还有前途可言么?”
田朔洲哦了一声;神色不变;道:“死了?怎么死了?”
阴斜花道:“是你们老田家那点儿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将后来发生田景国刺杀田景珏的事说了。他口才远在叶孚星之上;这时添油加醋;说的活灵活现;尤其渲染了田景珏的惨状和田家内斗的激烈;皇帝的种种破事也在他着重介绍之列。
叶孚星听他字字句句都是在激怒田朔洲;心中十分焦急——气氛好不容易逆转;阴斜花又非要作死么?
田朔洲听了之后;却没有动气;只是评价道:“皇帝只知阴谋;不知阳谋;城府有余;气魄不足;不是中兴之主。田氏的江山在他手中也就落个苟延残喘罢了。纵然田景莹到了璇玑山;也于事无补。若真是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女孩儿身上;合该田家破亡。不过想来田氏也没有能人了;也只得如此。”
阴斜花道:“你还真是冷静。对那场死了两个天才;废了一个天才的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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