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略略抬头，看着少女垂落的秀发和肩背优美的线条，忽然之间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宁静。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了一种归属感。
这种感觉，是帝国时代完全不曾拥有的。
他轻抚着遥的长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奢侈地任时光一点一滴的溜走。
天亮了，太阳终于升起，营地中也起了喧嚣。
聚落里的猎手早早就起来了，他们要收拾行李，尽可能地打包食物和必要的材料，把食人鬼部落中能搬的一切有用东西都带走。
仓库里成堆的钢锭让所有人都看着眼馋，可惜钢锭实在太多太重，哪怕聚落的人手增加一倍也不可能搬完。
大长老最终只是勉强拿了几十块，大约就几百公斤。多带几百公斤钢锭，也就意味着少带同样重量的食物，取舍之难，让大长老一夜之间白了不少头发。
当黄泉和遥从大屋中走出时，营地中到处洋溢着饭菜的香气，早餐已经准备好，早就有女人端过来递给两人。少女接过餐盘，立刻狼吞虎咽，昨晚一夜苦战，可把她饿得惨了。
看着少女埋头猛吃，黄泉第一次脸上有了微笑，凝聚不散的微笑。他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等快到了预定的出发时间，才将所有东西吃完。
大长老等他吃完，才走了过来，问：“我们不留下吗？”
“在这里？你确定吗？”黄泉反问。
大长老讪讪地笑，说：“我就是觉得这地方确实不错，稍微改造一下就是挺好的营地。”
话一说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说：“过去二十年中最好的营地。”
食人鬼选择的部落营地自然不错，基础设施更是修得十分完善。然而谁都知道这个营地不能久留，食人鬼有营地位置坐标，迟早会卷土重来。
大长老除了舍不得这里的位置，同样也舍不得那些搬不走，又毁不掉的东西。
黄泉很理解大长老的心情，说：“等我们出了雨林，就不用再东躲西藏了，这种东西，今后要多少就有多少。”
“等我们出了雨林……”大长老念叨着，脸上开始焕发光彩。
黄泉心中暗叹，却不忍心将真相告诉大长老。不要说走出这片雨林，就是离开这个星球，这个星系，乃到这片星域，恐怕都要面临降临者的追杀，谁让圣辉在神战中失败了呢？
大长老继续去准备行程，少女似乎感觉到什么，来到黄泉身边，问：“我们是不是没有希望了？”
望着她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黄泉忽然间有种莫名的冲动，脱口而出：“不，我们还有希望！只要有我在，聚落就有希望，人类就有希望！”
“我们也有希望！”少女补了一句。
“我们啊，本来就有希望。”黄泉微笑道，将她抱在怀里。
聚落的准备仍在继续，取得大量食人鬼血肉后，终于有了足够的祭祀物品，今天将举行短暂的祭祀先祖仪式，一是告知先祖生命之石的力量行将耗竭的事实，聆听先祖的指示。
对这次祭祀，黄泉并不反对，他也很好奇，想看看失落之民的先祖之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什么。
另一件事，则是要在祭祀中确定庇护所的位置。
黄泉原本希望攻破食人鬼部落后，能找到地图之类的东西，配合大长老的那张地图，以确认周边形势。
但是在食人鬼中央大屋里，有神战史诗壁画，却没能发现丝毫与地图相关的东西，可见在食人鬼的社会结构中，这类知识也只掌握在顶端的几个人手中，只可惜黄泉杀得太快，都没能把那几个精锐分辨出来。
而在看过食人鬼部落里的各种设施和布置后，黄泉已经清楚知道聚落民根本不是对手，即使他能够带领他们走出雨林，暂时摆脱这个区域食人鬼的威胁，也无法找到让这么多人长久容身的地方。
黄泉和大长老讨论后，准备把新的目的地定为最近的庇护所，生命之石显然无法支撑聚落再建新的营地，惟有前往庇护所才能给这么多人找到一线生机。
不过黄泉并没有明说，其实他也不看好庇护所的前景，随着食人鬼占据整个雨林，庇护所迟早会被食人鬼的大军淹没。
未知力量和圣辉之间的战争无处不在，双方力量对比已经异常悬殊，胜负早就没了悬念。
在黄泉看来，庇护所之所以能够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因为食人鬼的高层不想把它攻下来。
食人鬼是打算把分散在各处的聚落一一吃掉，将聚落带出来的生命之石力量尽数转化，然后再一举拿下庇护所。
圣辉非常精于潜藏，如果不是聚落中的人需要吃喝，猎手们要到雨林中打猎，单是生命之石自己的话，转化出的领地不知道可以存在多久。
食人鬼只有纯靠运气，才有可能找到生命之石的领地，净化掉它的力量。
想到这里，黄泉忽然有种感觉，食人鬼就是借助失落之民来不断消耗这颗星球上的圣辉，以彻底净化所有圣辉，斩草除根！
第五十章 先祖祭祀
这个时候，即使黄泉也有些心生寒意。
原本就身处绝境，无论武力势力都是处于绝对弱势，然后食人鬼的首领又是如此高瞻远瞩、心思深沉之辈，这要如何破局？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也是自然，要是那未知力量不厉害的话，圣辉也就不会失败了。
黄泉深吸一口气，将隐隐的忧虑压下，再生战意。
圣辉与未知力量的神战，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但至少现在，至少身边这个小小聚落的命运，还是可以挣扎一下。若不是命运的安排，他怎么会苏醒在一万年后？
虽然不要说和各大星域的未知力量相比，就是周围这片雨林的未知力量，也比黄泉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双方力量本质上没有高下之别，圣辉就是弱也弱得有限。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黄泉此刻还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遥。纵使黄泉自己不惮生死，可他不愿意让少女承受这样的命运。
哪怕是垂死挣扎，他也要一战！
聚落中先祖祭祀的祭坛已经布置完毕，仪式随时可以开始。但是在开始之前，必须先处理食人鬼部落的血肉祭坛。
只要血肉祭坛还在运转，那么未知力量就会在部落营地周围形成巨大漩涡，聚落先祖祭祀的那点可怜圣辉，在未知力量的浩瀚面前不值一提，仪式肯定会失败。
生命之石的能量已经不剩多少，还要保护聚落中人平安抵达庇护所，一点一滴都不能浪费。
连黄泉自己都舍不得多吸收一点，所以哪怕他心中再是挣扎犹豫，食人鬼的血肉祭坛都留不得了。黄泉持刀站在血肉祭坛前，先是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血肉挑开，扔到祭坛外。
紫黑血气一直缭绕不散，离开了祭坛，血肉就不再散发血气。而祭坛上的血肉明显是胡乱堆放，没什么规律，看来逼出血肉中的圣辉力量，根源还在祭坛本身。
黄泉扫干净血肉，命人将其包好带出去，然后就地焚化。从目前看，焚化并不会影响圣辉的存在，而是会促使它从血肉中脱离，寻找其它载体。
在帝国时期，也有人将这一现象谓之为转世。转世并没有科学上的合理解释，但圣辉的存在本来就很不科学。
对此帝国研究院一位巨擘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抛开这些科学哲学上的纷争，黄泉面对扫干净血肉的祭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拔掉两根蜡烛，似乎没有影响，再切开一片蜡烛，也没看到变化。最后将所有蜡烛都扫清掉，祭坛还在散发着淡淡血气。
最终黄泉将祭坛一刀两段，就再也看不到血气了。
从断面上看，这就是块完整的大石头。然而黄泉并不是地质学家，说不出这块石头有何特异之处。
研究了半天，智脑也反馈了一堆物质分析数据，都没什么用处，最后黄泉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成为科学家的天赋和潜质。在他眼中，这就是块石头，天下石头都长一个样子。
血肉祭坛被毁，围绕着营地的未知能量风暴就开始散去，再等片刻，营地周围的未知能量已经变得和雨林中其它地方没什么区别，而营地内大部分区域被生命之石的圣辉所接管。
在大长老的有意控制下，生命之石没有去转化土地和环境，仅仅是排开了对立的未知力量。它的圣辉，都集中在先祖祭坛上。
祭祀先祖有一整套前置程序，长而繁琐，这些程序大多由含义不清的祷词和姿势奇异的舞蹈组成。
在黄泉看来，大长老如果赤裸个上身，再穿个草裙，带个骨链，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原始土著生番。
这种画面原本应该和食人鬼挂钩才对，可偏就在聚落中上演。黄泉静静看着，只是在心中暗自吐槽。
他仔细观察着圣辉的变化，发现随着大长老的舞蹈动作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高昂，他身上的圣辉力量正被逐渐激发，变得越来越强，并且逐渐和生命之石融为一体。
当一段如咏叹调般的祷词结束，大长老大吼一声：“祭品！”
飞箭立刻提着几颗食人鬼精锐战士的头颅过来，摆在祭坛上，并且泼上一盆食人鬼的鲜血。
祭坛上的气息立刻发生变化，每颗头颅的七孔中都冒出浓郁血气，然后冉冉向上。血气大约上升到一米左右，就开始散溢出缕缕黑气。
黑气细若游丝，在空中徐徐消失湮灭。消去了黑气的血气则逐渐变淡，最后化为一缕清气，笔直升起。
虽然黄泉也算见多识广，看到这里，仍是难免惊讶。
这个所谓祭祀先祖的祭坛，不就是食人鬼的血肉祭坛吗！只不过转化的方向掉了个个，将食人鬼头颅血肉中的未知力量转化成了圣辉。
再看下去，失落之民的先祖祭坛和食人鬼的血肉祭坛还是有少许不同。
首先转化效率不一样，先祖祭坛转化得更加容易，祭品来源也更广泛。
毕竟食人鬼到处都是，而失落之民可是抓一个少一个。但是有先祖祭坛，只要还有聚落在，圣辉就会源源不绝，不断生成。
站在未知力量的角度，这可就相当头疼了，等如只要还有一个聚落生存，那么圣辉就无法除尽。
先祖祭坛相对也有缺陷，那就是需要一定的圣辉才能开启。但是这个前置条件和更高的转化效率，以及更充裕的祭品来源，乃至更多的功能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看到这里，黄泉感觉前途稍稍光明了一些。圣辉虽然是战败一方，但毕竟是与未知力量同一层级，也有诸多堪称神妙的威能。
未知力量眼下占据上风，将来如何，还未可知。
至于正义邪恶，黄泉一向认为，这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从食人鬼精锐战士头颅中转化出的圣辉，大部分消失无踪，不知去向哪里。以圣辉的神异，或许是补充哪处的源头，或是在某个地方潜藏蛰伏，反正都是壮大。
余下的一点圣辉，渐渐凝聚成人形，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仪容威武的老人。
大长老显得十分激动，看来这次祭祀的效果不错。不过就眼前随时像会消散的人影，黄泉觉得如果这都算效果不错，那以前祭祀的效果该是有多差？
大长老深深伏在地面，说：“请先祖指示庇护所的方向，如今迷途的子孙已经无路可去，惟有回归庇护所，才能延续先祖的血脉。”
看着那团纯由圣辉能量组成的人影，黄泉很是怀疑它究竟能不能听得懂人话。不过所有聚落人都是无比虔诚，全部匍伏在地，重复着大长老的话。
祭坛上的人影居然抬起了手，向着远方一指。大长老急忙记下了这个方向，许多猎手也帮着一起记。
失落之民有神奇的方向感，他们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雨林中转上好几天，也不会找不到营地。
原本黄泉以为纯是因为对圣辉的感应，现在看来不仅如此，应该是他们为了生存而进化出的本能之一。
在指明方向后，祭坛上的身影仍然凝聚不散。大长老一喜，忙道：“智慧的先祖，可否赐予我们更多的知识？”
祭坛上的人影点了点头。
大长老想了想，显是在心中权衡比较，最后道：“请先祖赐予我们可以抗衡食人鬼的战斗艺术，让您的子孙能够平安走过最后的旅途……”
大长老念颂着一长串有若咏叹调的词汇，在黄泉听来内容根本没什么意义，颂词越长，他越怀疑先祖之魂能不能理解这么复杂华丽的词汇。
先祖之灵面无表情，凝立片刻，等众多聚落之民的合颂达到了一个高峰时，忽然如梦方醒，眼中有了神采。
他抬手连点，第一个指向的是大长老，接下来就是不同的猎手。每指一人，他指尖就会飞出一点光芒，没入那人额头。
被指中的猎手都是一呆，旋即狂喜，立刻闭目静思，不说不动。
就这样连指五名猎手后，先祖之灵就耗尽了力量，就此消散。
这一次先祖祭祀的仪式即算结束了。
第五十一章 诱饵
被先祖之灵选中的人里也有遥，她只凝思片刻，就站了起来。其余猎手，包括大长老在内，都还在闭目凝思，努力记忆先祖之灵烙印过来的知识。
这种知识体悟消散的很快，能够在有限时间里领悟多少，就看个人本事了。
先祖之灵选人并非完全按照实力，比如几名武士和飞箭都没有被选中。好像也不是依靠虔诚，声音最大的几个也没有被选中。
黄泉正在思索先祖之灵选人的标准是什么时，遥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地说：“先祖传下来的战技，好像没有你教的厉害啊！”
“那是当然。”在看过聚落猎手的战斗后，对这一点，黄泉还是很有自信的。
片刻之后，包括大长老在内，所有被选中的人都睁开了眼睛。和开始时的狂喜不同，这一次他们脸上大多是迷茫，他们不约而同的发现，得自先祖的武技远远及不上黄泉的传授。
而且他们也知道，黄泉传授给他们的仅仅是最入门的东西，遥会的就明显高出一个等级。至于黄泉自己，聚落中人想象中的战神，也不过如此了。
大长老还算把持得住，其余几名猎手望向黄泉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一副恨不得要趴下膜拜的样子。
大长老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就开始清理祭坛，拆卸整理，重新装箱。
黄泉倒是很理解大长老此刻的心情，宝贵的先祖祭祀机会，得到的战技却还不如已有的，自是让人遗憾心痛。
不过大长老当时的选择并没有错误，此次前往庇护所，有去无回，所有工艺打造类的知识都不是急用，当务之急，还是在能够即刻提升战力的东西上。
到了午后时分，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大长老来到黄泉面前，询问是否可以出发。
黄泉点头，又和来时一样，带着遥和武士猎手先行出发，朝先祖指点的方向行进。大长老带着聚落老弱辎重，延后一个小时再出发。
雨林中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不同。才离开部落不远，周围就看不到多少食人鬼的痕迹，再往深走一些，更是绝了食人鬼的踪迹。
黄泉愈发体会到，雨林是食人鬼的主场。食人鬼留下的诸多踪迹，很快就会被雨林同化，而失落之民再怎么小心掩饰行踪，留下的痕迹总要数日，才能被雨林的生长消去。
一行人在雨林中沉默前行，黄泉仍旧是一马当先，遥则在外围游走，随时准备猎杀任何接近的凶兽或食人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林就变得越来越寂静，没有了兽吼鸟鸣，连虫鸣声都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