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李瑾吞着食物点点头,捶捶胸口差点噎着,回头有对段容西露出灿烂笑容,“区区面饼不足以裹腹,我们去东市再寻些早点来吃,可好?。”
“……”段容西默默看了李瑾一眼,看看自己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面饼,默默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藤花…1
风穿过走廊,轻拂起廊前拥有俊秀面孔之人的黑发。他席地坐在屋前的走廊上,一只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正悠闲地翻阅着资料书籍。
这个拥有俊秀之姿的人,正是在司天监学习的术士,段容西。现在他正在司天监通玄院里一个鲜少会有人光顾的偏院。天是澄净的碧蓝色,阳光和煦而又温暖,院子中草木生长茂盛,一派生机翠绿。风吹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果不是周围很安静,是绝对无法感受这样的声响的。
段容西的嘴角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已经微微向上弯起了一点弧度,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样安静的环境真是很久都没有过了,自从遇到了李瑾之后。
那个虽然总是挂着一脸标准笑容眼里却没有什么真诚笑容的家伙从第一次相遇开始就在不停的讲话,甚至让人感觉聒噪。他总是一刻不停的讲话,问东问西。即便偶尔闭嘴安静的呆在一边,但是只要眼神有所接触,就会露出可称呼为习惯性的笑容。
李瑾这样的人,段容西说不上讨厌,也绝说不上喜欢。真要说的话,是与自己无关。那个人总是笑着也好,骂着也好,聒噪也好,只要不来打扰到自己,就没有关系。自己和对方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就算是处在同一个环境之下,也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可是偏偏李瑾,一直打扰的不是别人,就是段容西自己。
毫不留情当面指出也好,不理睬也好,无论段容西表现如何,都无法打退李瑾自认的想法与行动。段容西隐约能感觉到,李瑾这个人,即使表现上笑眯眯的发着好,实际上心里也可能在盘算着另外一套其他的打算。
李是皇家姓氏,段容西记得师父的训诫:李氏皇族轻易不能违。既然不能消除,便只能接受其存在。
不过最近或许李瑾发现了新的兴趣,已经连着有多天没有来打搅段容西了。
久违的安静让人十分怀念,故而更加珍惜目前的时光。
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在心中默默记录下来,过了很久,段容西才放下书本,轻轻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又是一阵风吹拂而过,段容西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睁开眼开,抬头仰望远处的天空。
碧蓝色的天空里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小点,渐渐的,黑点越来越大。那些黑点朝着段容西的方向而来。近了一些,才看清那是身形细长的鲤鱼。仿佛全身被人刻意染上了颜色呈现翠绿色色泽,身体两侧透明的鱼鳍随风漂浮,绿色的宽大鱼尾轻巧的左右来回摆动。数尾绿色的鲤鱼漂浮在空中,轻巧的划开空气,朝着段容西游来。它们灵巧的越过司天监偏院的围墙,穿过院中的树木,游到段容西面前。
司天监的四周设有咒语,用以阻止污秽的东西进入,尤其是妖鬼之物。然后这数尾鲤鱼却轻易穿越了进来。
段容西神色平静,没有动。任由绿色的鲤鱼们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尾稍大一点的鲤鱼,连鳍也是碧绿色的。它的嘴里衔着一封信,游到段容西身边,嘴巴一张,信悠悠飘落到段容西手边。
“段郎君……”鲤鱼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人类的语言。它摆动尾巴,头往下垂了垂,似乎是在作礼。“请段郎君务必要到,拜托了。”绿色的鲤鱼说完,摆了摆尾。其他的鲤鱼也跟着摆了摆尾。
“那么告辞了。”鲤鱼转了一个身,一阵风吹过,围着段容西的数尾鲤鱼忽然变成树叶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段容西拿起手边的信,打开,看了一会,按照原样叠好收进衣襟中。他俯身捡起一片树叶,放在手里把玩。叶子翠绿细长,仿佛是裁剪出来的一般——那是柳树的叶子。过了一会儿,段容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独自走出门去。
“恭请段术士前往蔽宅,有事。”收在怀中的信上如此写道。如果平时的话,段容西大可不必理睬。不过信末尾的署名并没有名字,而是以一串藤花图案代替。段容西认识那个图案,那是他年幼时跟着师父,师父所结交的‘特殊’朋友中的其中一个的署名。既然是师父的朋友,总还是要去看看的。所以,段容西才会出门。
要去的地方离通玄院并不算遥远,如果乘坐马车,只消片刻就可到达,即使是步行,半个时辰也足够了。虽然方才收到的信上内容有催促之意,但是段容西并不着急,他缓步而行,倒像是在享受独自走在人群中的乐趣。走在朱雀大街上,道路两旁柳树依依,随风而动,展现着柔软而动人的身姿。走在柳树底下,总是有意无意会被垂下的柔软枝条触碰到,那些枝条仿佛是有意识的接触着段容西,甚至隐隐能察觉出在拉扯他前进的力量。段容西不动神色,嘴里轻轻念了一句,手朝着身上的枝条一掸,枝条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纷纷退回去,不敢再轻易触碰他的身体。
段容易笑了一下,继续朝前走。走了不多久,他在一家宅院前停下脚步。宅院大门临着内坊大街而开,和周围一样围着都是黄土垒成的围墙,木门也没有漆上任何颜色,是看起来极为普通的人家。段容西的视线转动,朝下看了看,在木门右下角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串藤花的图案。
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并无法窥探院内的情况。
“叨扰。”段容西说着,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进去。
满目都是苍翠的绿,无论是在地上胡乱生长的草木,还是犹自沾着露水的灌木,还有无数高大的树木,全部茂盛的生长着。抬起头,视线中也是交错的墨绿树叶,只有在繁盛的枝叶缝隙间,才能窥见一点天空蔚蓝的颜色。视线中,仿佛被着铺天盖地的绿色所占满。
一丝清凉的水汽钻进段容西的鼻息间。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有一条细细的水流涓涓流动,水流清澈见底,能看见银色的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如果再细听的话,能感受到草木间的虫鸣,树枝头的鸟叫。这完全就是如同深山幽谷的地方。
“段郎君。”有个绿色的身影从草木深处显现出来。浅绿色的衣摆下方绣着零落飘散的柳叶,圆领衣襟上是墨绿色柳枝,再往上是一张清秀的面孔,身材纤细的少年出现在段容西面前。“我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主人已经等候郎君多时,请郎君随我来。”少年的皮肤白皙,像是多年不曾晒过阳光,简直有点苍白的感觉。他朝着段容西恭恭敬敬作揖,看着少年弯腰时的动作,不知为何总会给人一种羸弱的错觉。
段容西新想,或许这是因为少年本身就是无害而又柔弱妖怪的关系吧。
少年作完揖,又恭恭敬敬往前走了几步,侧身请段容西跟着他走。段容西点点头,跟在少年身后,随着对方往林木深处走去。
茂盛的草木遮住了眼前的视线,完全看不清前方的事物。只有当少年的手往前拂开遮挡在面前的枝条时,草木才会像是有意识一般往两边倒退。段容西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原本他们经过的地方,草木已经自动复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这个庭院,如果无人带领,恐怕走不进去吧。看着周围的景象,段容西默默心想。师父认识的也真是怪人,与其在这长安中制造这样一个地方,不如直接去深山不是来得更加直接。
正走着,在前方的少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从方才起一直不敢和段容西视线对上的少年此刻却直视着对方的目光,朗声道:“我有个请求,希望段郎君能够帮忙。”少年垂在一侧的拳头握紧,身体微微颤抖,脸色也有些苍白,看得出来,他十分紧张。
段容西等着少年讲下去。
“请郎君,救救主人!”吸了口气,少年才说道,“主人他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会十分危险。但是主人不肯听我的,所以请郎君能帮忙救救主人。我知道这个请求唐突,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拜托什么人……所以……所以……”少年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说着,声音微微带上了哭腔,眼眶中已经浮现出水光。
“名字。”段容西开口。
“诶?”少年浮现出不解的神色。
“你的名字是什么。妖怪的话,都有真正的名字吧。”
“主人赐名柳童。”
“刚才的请求,是你主人的希望吗?”
“不,这是我自己擅自——”
“那就等我见到你的主人再说。”
“可是……”名叫柳童的少年还想说什么。段容西淡淡的瞥了一眼,少年的话卡在喉咙口,并没有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藤花…2
在街上看起来十分普通窄小的庭院,实际穿梭其中时,就仿佛置身在深山幽谷之中。听着耳边潺潺的流水声,鼻息之间全是草木湿润的清香,弯弯曲曲绕了很久,才见到树木掩映丛中的灰瓦矮屋。
柳童领着段容西在屋前站定,自己推开大门走进去。虽然是白天,可是静静耸立在面前的屋子依然给人一种很幽静的感觉。屋子周围草木茂盛,高过屋顶的巨大树木遮住了光,投下大片阴影。
等了一会,柳童从屋子里弯腰退出来。“主人请郎君进去。”他低声说完,退到一边的角落。树叶沙沙摇曳,只一眨眼的功夫,柳童便不见了踪影。
伴随着悠长的吱呀声响,原本虚掩的门朝着两边打开,段容西走进去。屋子里十分阴暗,走在长长的透着冷意的走廊上,只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响。走廊尽头的房门敞开着,从里面透出微白的亮光,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飘浮在空气中。
段容西一进到房间,门就自动关上了。左右两边是窗户,窗户外似乎是庭院,白色的窗纸上透着青白的亮光。狭长的房间深处摆放着矮凳,有个人正端坐在那里。他头上戴着帷帽,身上穿着的华丽紫衣即使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依旧静静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段郎君。”那人开口,声音十分苍老,“多年不见。”
段容西静立着没有答话。
“唐突寻郎君前来,实在是不得已,我有一事相求。”顿了顿,紫衣人就着端坐的姿势弯腰俯身低头,“希望郎君能收留我门下柳童。”
“为什么?”段容西发问。
“前几天,有打雷吧。”紫衣人说。
段容西点点头。前几天夜里,天黑得有些异常,原本推测无雨的天气忽然下起了小雨。到了半夜,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了天空,随之而来的,是滚滚雷云。雨也越下越大,暴雨倾盆,几乎要震破耳膜的落雷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最后,雨收雷歇,方才能安稳度过夜晚。第二天,司天监的同僚果然在谈论此事,大家得出的结论皆是:恐怕是哪个妖怪要渡劫吧。
“按照这样的落雷法,除非是道行极深的老妖怪,否则恐怕难以无恙保身吧。”同僚虽然嘴上是惋惜的说法,脸上却是浮现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当时段容西听了一会,便走开了。
“实不相瞒,那雷,便是我百年道行满的劫难。只怪我修行浅薄,虽然勉强避过,但仍旧是元气大伤。”紫衣人站起来,把一直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双手露出来。虽然还维持着人类双手的模样,可是那皮肤如同苍老的树皮,已然龟裂。
那人掀开垂挂在帷帽上的深色面纱。“现在虽然还勉强能维持人型,但用不了多久,就连这人型都维持不住了。”帷帽下的面孔,模模糊糊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楚。隐约的,能透过那张苍老的脸看见对面的墙壁。
段容西还记得小时候跟着师父时所见到的,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
紫衣人苍老的声音低微,“我打算回到深山中养伤。”
“柳童是个修行十分浅薄的妖怪,即使他愿意跟着我,我目前也没有能力保护他。”紫衣人走到幽暗的房间一角,拿起一个狭长的黑色木盒放到段容西面前,“看在我是你师父朋友的面子上,请郎君帮我这个忙。拜托了。”说完,有着百年岁数的妖怪对着段容西低低弯下腰去。
直到完全走出屋子,一直萦绕在鼻息之间的幽暗香气才稍微减淡了几分。段容西回头望了一眼,那紫衣人连同那幽暗的房间,一起隐在了长长的走廊深处。
柳童已经站在台阶下等候。见段容西出来,便迎上去:“段郎君。”
段容西点点头,跟随着柳童往外走。没走几步,柳童停下脚步,转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段郎君救救主人。”
见柳童打算重重磕头,段容西抬手制止。“不用。”
“那……”
“我答应你便是。”
“多谢郎君。”柳童的脸上浮现出喜色。
“跟我走吧。”段容西说。
听段容西说要带柳童去找大夫抓药,柳童便跟着一起欢欢喜喜出门了。他似乎不常出门,起初遇到人时还有些窘迫,低着头侧着身走过,不敢接触对方的视线。后来便好了一些,睁大眼睛去看小摊上的新奇玩意,眼睛里都要要冒出光来。
“你不常出门?”又一次在柳童对着小玩意冒精光之后,段容西忍不住开口问。
“恩……”柳童低下头,“主人说我修行太浅,出门太远容易有危险。”
“那至少也应该看过长安城啊。”
“主人说长安城里就有很多大妖怪,我这种小妖,一口就被吃掉了。”一听就知道是唬人的话,名叫柳童的小妖说起来却万分认真,看起来,他是对自家主人的话没有产生过一点怀疑。
段容西默默心想,这小妖不知道是该说单纯还是该说愚蠢。原本听到要求自己收留保护小妖的时候就在想,就算身边没有大妖怪保护,但是身为妖怪本身自保的能力总还是有的。即使可能会受点苦,要生存下去总还是没有大问题的。如今看来,这么单纯的小妖如果没有了自家主人的庇护,要生存还真是一个大问题。
“主人说,等我道行再深一点的时候,就带我出去看看。他说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有这么大的花,这么小的鸟,还有还有……”柳童打着手势一刻不停的讲着,眼中扑闪扑闪的全是期待的光芒。
要去的医馆在东市,作为长安城最大的两个商业区之一,东市的热闹和繁华程度远不是一般坊间的小集市可比的。柳童似乎是头一次见到这般车水马龙的场景,睁着双眼看呆了。
真是的,段容西心想,那紫藤老妖保护得也太过了吧。别说是妖了,柳童的见识恐怕连寻常人间的孩童都比不上吧。
“好厉害,好多人。啊,那是什么?那人长得好奇怪,居然是蓝眼睛,那是妖怪吗?那人皮肤好黑,鼻子好高,那也是妖怪吗?”柳童看着来来往往各色路人,好奇心简直要溢出了。
段容西拍拍柳童的头,“不要东张西望。”
或许是段容西面无表情的容颜有震慑的作用,柳童果然乖乖的哦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言语,然而一双扑闪的眼睛仍然忍不住左右打量。
段容西带着柳童来到一家医馆面前。医馆不算大,地段也算是最好,不过等着看病的人仍旧很多,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经营医馆的人家姓吴,祖辈上就是行医的。寻常百姓生了什么病的,就爱来这里。主人家医术好,人也温和,口碑很是不错。
段容西带着柳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