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买个杯子而已,没想到这么累人……”李瑾苦着脸叹了口气,显然为胡商过人的热情所苦恼。他偏过头看了一眼段容西,对方脸上也是相同苦恼的表情。
好不容易从一家店里脱身而出,两人并不急着再次进入另外一家店里。他们慢悠悠在街上走着。
“你打算怎么办?”段容西问道,“从刚才起,她就一直跟着我们吧?”
李瑾浮现出一抹苦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一直躲躲藏藏的跟随着。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子…3
李瑾和段容西两人并肩往前走着,耳边人们的交谈声,流泻而出的音乐声,不知哪里飘来的食物香气,艳丽裙子翻飞的胡旋舞,所有的一切都组成了相当热闹的西市。
“你不是还想要和她说说话,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段容西瞥了李瑾一眼。
李瑾无奈的笑了笑,“段兄就不要打趣我了。”看到对方是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娇俏女孩,他才顺手帮助了一把而已。如果撞上他的是一个彪型大汉,他早就飞起一脚过去了。
“你不拒绝的话,她可能会一直这么跟着吧。”
“这——如果是这样的话,就麻烦了啊。”李瑾头疼的想着,可是如果要他当着小女孩的面说出拒绝的话,又觉得于心不忍。“段兄,有什么好方法?”他苦着脸向段容西求救。
“没有。”段容西一口回绝。
“哎——”李瑾抚着额头,苦恼的长长叹了口气。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藏在墙背后的小女孩悄悄探出脑袋,大大的眼睛直直盯着李瑾的背影,见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快要被人群淹没,赶紧闪身而出,踏着轻快的脚步跟上去。
一见到李瑾和段容西停下脚步,状似随意的赏玩着路边小摊上的物件,就慌慌张张来回探寻可以藏身的地方,啪嗒啪嗒躲过去。随后又悄悄探出脑袋,继续睁着扑闪扑闪的眼睛,闪亮
的视线牢牢黏在了李瑾身上。
一旦李瑾两人继续走动,小女孩又继续跟上去。只是望着那在人群中依然显得风姿卓群的背影,小女孩的眼中就闪着快乐的光芒。
她看着李瑾和段容西被一个穿着华丽衣服打扮奇怪的人拉进屋里,就刚忙跑到屋边悄悄等着。周围人来人往,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只是躲在屋边的圆柱后,不断探头张望着,等待着两
人出来。
她的手往上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在确认了那里硬邦邦的触感后,心中安心不少。
——太好了,没有掉。这次等到他出来后,一定要送给他。
小女孩摸着胸口快乐的想着。在那衣襟之下,小心保管着一枚玉佩。
然而,在原地等了很久,都不见两人从屋里出来。双脚站立得发酸,小女孩不由蹲下身来,咬着嘴唇在心中埋怨。
——好慢啊,都这么久了。
她抬头望向天空,太阳已经开始慢慢偏向西边。周围她所不熟悉的古怪味道钻进她的鼻息间,她蹲着身体,感觉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看她。她开始浑身发烫,手心冒出
冷汗,觉得不太自在。小手不由摸向挂在身边的布袋,隔着粗布感受那一粒粒圆豆的触觉。仿佛这样,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又过了很久,小女孩终于忍不住跑到店门口张望。小小的店铺里一目了然,除了方才那个打扮奇怪的人,并没有其他人在。
失魂落魄的表情浮现在小女孩脸上。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诶,这位小娘子要进来看看吗?”店里打扮奇怪的人见到她站在门口,堆起满脸笑容向她走来。
小女孩咬着嘴唇,摇摇头,转身跑开。
“诶——”胡商还没来得及讲话,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一袭红色的裙子闪进人群中不见了踪影,“真是奇怪的小丫头。”胡商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还有刚才两人也是,进了我的店里,
居然从后门出去了……”他念念叨叨的走回店里。
小女孩低着头,在人群中跑着。她的脸上盛满了失望和难过,眼眶有些泛红,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她埋着头,不顾一切的跑着。
——他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躲开我呢?
小女孩的心中满心满意的不明白。
“碰——”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小女孩跌到在了地上。撑着地面的手被划破了皮,感觉到一种麻麻的疼痛。
小女孩跌坐在地上,低低垂着脑袋,呆呆望着自己沾满了灰尘变得脏兮兮的红裙子。好痛,手好痛,屁股也好痛。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小女孩一扁嘴,就准备哭出来。
“小娘子没事吧?”一双手伸到她面前把她搀扶起来。
——啊,这个声音。
小女孩抬起头,红着的眼眶望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俊朗男人。
李瑾无奈的叹口气,原本只想要甩到这个小跟屁虫的。可是他和李瑾转了一圈,回头发现小女孩还在店铺旁边傻傻的等,终于还是不忍心。
“有没有哪里摔痛的?”李瑾询问。
“你打算怎么做?”站在一旁的段容西开口问道。
小女孩拉着李瑾的手,抬头去看他。只见段容西沉浸在阳光下的脸显得特别平静,望过来的视线平静视线仿佛可以看透一切。小女孩怯怯的躲到了李瑾身后。
“先回去再说吧。”李瑾摸摸小女孩的头,手上拿着一只木盒,“反正杯子也买到了。”
“小心今后麻烦不断。”瞥了李瑾一眼之后,段容西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什么。
于是小女孩便欢喜的跟着李瑾往回走。回去的时候,李瑾叫了一辆马车。雪白高大的马,围着桃红色和艳金色的帷幕,马车两边装饰着彩色的缨络。
马哒哒前行,坐在车里,完全感受不到颠簸。小女孩撩开帘子,不停的朝着窗外窥探,视线充满了好奇。在回头看到李瑾微笑注视着她的表情的时候就是一愣,继而又红了脸。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胸前的衣服前襟里掏出东西放到李瑾手上,目光热切的望着对方。
“恩?”李瑾莫名其妙地摊开手掌,在望见自己手掌中静静躺着的东西时,就是一愣。“这个是——”他拿起那块温润的玉佩,放在眼前观摩,忽然笑起来,“这可真是——无巧不成
书。”
“段兄,你瞧。”他把玉佩递给段容西看。
段容西拿过玉佩,看了几眼,不由也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你的那块玉佩吧?”
“没错,就是我的。”李瑾笑眼眯眯。
那是今年五月的事情。李瑾和段容西才认识了不多久的时间,在李瑾竭力盛情邀请之下,两人一直外出游玩。他们出了长安城,随意行走期间越走越偏。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行走了很
长的时间,树木不断出现在视线里,然后消失,接着再出现再消失,眼前的不断重复出现的树木占满了视线。
就当让人对那略显单调乏味的景色感到麻木时,绕过一片低矮的树丛,一棵巨大的树出现在眼前。树冠繁茂,仿佛是一朵巨大的绿色云朵。绿色的云朵之间,星星点点点缀着许多白色
。
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树木,并没有因为粗壮的树干而有丝毫的笨拙感,相反,因为那如同繁星一样散落在树叶间的可爱白色花朵,让这棵大树多了几分少女的娇羞味道。
“如果这树可以变成人的话,想必是一位十分可爱的娇俏娘子。”当时站在树下的李瑾抚着树干,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段容西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
后来,他们临走的时候,李瑾突发奇想,解下一块腰间的玉佩,挂到了树枝上。“这叫做风雅。”李瑾笑眯眯的说道。
只是没有想到,只是隔了短短半年的时间,这块玉佩就重新出现在了李瑾面前。
——那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岂不就是?
李瑾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穿着红裙,脸蛋圆润白嫩的小女孩。小女孩抬头望着他,又转头看看段容西,浮现出不解的神色来。
“我们又能见面,真是缘分。”李瑾对着她笑道,“谢谢小娘子的玉佩,在下十分喜欢。”
虽然觉得面前俊朗男子的笑容里含着其他的意思,但是只要他对着自己笑,小女孩就红着脸回应起同样纯纯的微笑。
随后,像是终于玩累了似得,在马车轻微的颠簸中,小女孩蜷缩在李瑾怀中,沉沉睡去。李瑾撩开帘子望了一眼车外,夕阳西下,远处的天空被染成了绚丽的红色,一如小女孩身上的
红裙,炫目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她恐怕是刚修成人型不久,心智尚未成熟,连话也不怎么会说。”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段容西终于开口。
李瑾这才发现,从他们遇到小女孩起,确实没听到过她的声音。
“倘若她能讲话的话,其声必定如黄莺般婉转动听吧。”李瑾眯着眼睛擅自想象。
“这也是你所谓的风雅?”段容西问。
“没错,没错。”李瑾笑起来。
段容西看了李瑾一眼,没有讲话。
“啊,也不知道那棵究竟是什么树?”李瑾望着小女孩,忽然说道。
像是要回应李瑾的疑问一般,窝在他怀中的小女孩翻了一个身,腰间的小布袋松开,几颗泛着红色光泽的圆豆滚落出来。李瑾捡起一颗查看,“这是——红豆。”
那滚落在地上的,正是一颗颗前人用来表征相思之情的红豆。
“相思树妖吗……”李瑾喃喃而言,忽然又笑了起来,“长大了以后,必将是一个十分柔情的妖怪吧。”
“啊,对了,对了。”他指着车中的木盒对段容西说,“好不容西寻来了夜光杯,今夜就乘着月色,为今天遇到的好事干上一杯吧。”
段容西点点头。
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夕阳的斜照中,一路哒哒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寒食夜…1
直到暮色四合,轻阖的眼皮表面感受到柔和的夕照,李瑾才悠悠转醒过来。他扶着额头,皱着眉痛苦的呻吟一声,对于醉酒后头部的昏沉感感到有些苦恼。
李瑾微微动了动头,听到枕在脑下的树叶在耳畔发出轻微的声响。视线往上走,他望着那些茂盛得仿佛要向他倾倒而来的树冠发呆——暖黄的夕阳在树冠表面染上一层灿烂的金黄,微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反射着细碎的阳光,映衬着已经变成橙红色的天空,宛若一副浑然天成的画卷。
此刻有晚风微拂,李瑾仰面躺在草地上,说不出的怡然惬意。
“微风……晚霞……”不由自主的,嘴里就喃喃念出了几个零星的词语。然而,还没等仔细思忖着大发的诗兴,灵感就因身旁的动静而打断。李瑾偏过头去,脸上浮现出笑意:“段兄,你醒了。”
“嗯……”段容西的脸上还带着未醒的酒意,睡眼尚且还有些惺忪,眼睛有些微红。比起平时那张总是摆着一本正经表情的面孔,眼前这张熏染上酒欲的微红的脸,让李瑾觉得更加有趣。
最美不过——想到这些,李瑾的笑意便加深了几分。
段容西没有注意到李瑾笑盈盈的表情,他兀自撑起身体,环顾四周,轻声自语:“这里是……哪里?”
对于自己躺在密林中呼呼大睡的缘由,段容西的脸上浮现出失忆一般的茫然神情。
“呵……”李瑾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也半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段容西,越发觉得对方此刻茫然的表情有趣的很。不对,或者说形容为可爱也不为过,李瑾暗暗寻思道。
“今日是寒食,早些时候,我寻段兄游玩来着……”李瑾清清嗓子,忍着笑答道。
“段兄好好想一想……”李瑾语言柔和。
“唔……”段容西扶着额头,随着李瑾的话语慢慢回忆起来。
在今天早些时候——
暮春四月,呼啸了一整个冬季的刺骨寒风终于过去,沉寂了许久的长安城又再度复苏醒来。
朱雀大街两侧的柳树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为还显得有些灰扑扑的大街增添上一抹柔软的新绿,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摇曳身姿,使得人们的心情也跟着轻盈飞扬起来。
天气仍旧有些乍暖还寒,但是已经阻止不了人们出游的热情了。轻盈金黄色的阳光下,人们的笑脸洋溢。
“啊,那边的小娘子真可谓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这边的娘子笑声如银铃,悦耳动听——”李瑾望着身边来往的人群,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神色。他骑在一匹健壮的马上,马儿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衬着李瑾灿烂的笑容,越发显得他风流倜傥。
有大胆的束着头发作男子打扮的女子,抛去遮面的帽纱,与男子一样骑着马儿在街上行走。路过李瑾身边,娇笑着抛来调情的眉眼,得到李瑾的回应之后,掩着笑转眼又扬起手中的鞭子策着马儿远去。
“哎,果然还是这样的日子舒爽些。”望着远去的秀丽身姿,李瑾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感叹道。和他并肩而行的段容西,闻言笑了笑。
“段兄笑什么?”
“听闻你在平康坊的名气,还以为你对待女子的手段高超些,没想到在这大街上眉来眼去,到显得有些俗气了。”段容西半开玩笑的说道,话语间倒是有些讥讽的味道。
“段兄有所不知啊……”李瑾摇摇头,笑眯眯道,“宫中当差容不得半点马虎,莫说随意说笑,就是大声说话也是不允许的。这样的日子一连多日,实在是让人心中郁闷憋屈的紧,这好不容易有了假日,见到这满城春色,如何能不心动。”
李瑾在宫中担任着要职,时常一连多日不分日夜在宫中当值。因为有着不错的薪水,又能在陛下面前走动,这份工作着实让许多外人都眼红羡慕,不过,对于李瑾来说,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整天不言不语,还只能和男子眼瞪眼,实在是乏味的很。”他曾经苦着脸,十分认真的抱怨过。
每逢寒食,官员皆放假四日,又恰逢冬去春来,正是出游的大好时光。
今早天才没亮多久,浑厚激荡的晨鼓声才刚刚从远处慢悠悠的传来,段容西就被一阵敲门声扰到。他昨夜查找资料过了半夜,这么清早,自然是尚未清醒。本打算不搭理那敲门之人,没想到那“笃笃”的敲门声一直坚持不断,段容西没办法,只得起床开门。
“段兄,踏青吗?”一开门,就见李瑾斜倚在门口,微笑着说道。他穿着淡青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系着玉坠,清晨的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使他看起来仿佛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段容西不由愣了愣神。
李瑾甚至连马都帮段容西牵来了。面对对方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段容西心知就算拒绝也会被找理由反驳,于是顺着李瑾的意思,与他一起策马同游。
他们朝着长安城的东南方向,准备往曲江而去。
曲江位于长安城的东南角上,一半在长安城内,一半在长安城外,因为南北长而东西短,西面弯曲的形状而得名“曲江”。原本是一个天然湖泊,不过当今陛下因它风景秀美,于是下令进行了人工改造,引来了更多的水流。如今水域面积广大,颇有烟波浩淼之势,十分壮观。
曲江沿岸修建了许多行宫别院,不仅有芙蓉苑,慈恩寺,还有以食闻名的杏园,更有供皇家观赏有望的紫云楼。每年一到春天,曲江边上赏春人群络绎不绝。
果然,一路上人群大多往同一个方向而行。不多久就到了曲江池旁,水岸两边刚冒出新绿的嫩草,沿河垂柳,草木之间,海棠花,迎春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