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已经快到镇外了。
第八章 错误
虽然黑暗时代已经结束百年了,但当年狂乱的以太风暴至今还残留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除了聚集区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暗藏危险。所以,几乎每一个人都被家长、老师、戍卫队严肃告诫过: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跑到聚居区外面去!”
可现在叶清玄才不管呢,区区翻墙而已,难不倒他。
只是这个方向,让他隐隐觉得熟悉……是灯塔的方向?
平时他们去灯塔的话,根本不会穿过这一片林子,有一条远路可以从海边直接绕到灯塔的正门。可他想不明白,为何维托会选择从这么一条危险的捷径里跑出去?
他想要离开这里的话,大可从码头的任何一班船上离开。悄悄地藏在货仓里,等水手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
就在幽深的密林之中,老费忽然停下脚。
它低头,看向脚下。
叶清玄很久没有见过老费露出那么凶狠的神情了。它呲着牙,前爪刨着地上的泥土,怒视着面前那一滩暗红色的泥点……上面有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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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玄不顾上再犹豫,加快速度,穿过密林和荆棘之后,跑到灯塔的下方。
沉重的铁门已经有数百年的时光了,漆黑的表面上看起来满是锈迹,但内里还是光洁如新。它不是使用钥匙去打开的,而是需要转动门口的密码盘。
神父将密码交给了叶清玄,连带着维托都知道了它。
但维托向来懒得来这种地方,进今天为何又想来这里呢?
叶清玄奋力地推开了大门,黄昏地阳光终于冲入了门后的空间中,卷着尘埃乱舞,照亮了黑暗的楼梯,也照亮了坐在楼梯上的少年。
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在楼梯上,维托抱着一个小小的箱子,沉默地看着入口,眼神凶狠,就像是发狂的野兽一样。
他的手臂被什么东西切开了,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哪怕被包扎着,鲜血还是不断的滴出来。可他的手上却依旧抓着那一把匕首,像是要刺死一切敢闯过来的生物一样。
直到他看到叶清玄的白发,他的眼神中的凶狠才渐渐褪去,重新黯淡下来。
“维托?”
叶清玄愣住了:“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不好意思啊,叶子,被你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强行挤出了阵痛地笑容,低头看着怀里的箱子:“我原本只是想跑路的时候偷一点钱,结果惹上麻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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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我打算从码头离开,到外地避避风头。有一艘去伯明翰的船临时停靠。当时搬货的詹森找上我,说有一笔买卖。”
“买卖?”
听到这个词儿,叶清玄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码头上的工人说的‘买卖’是什么。无非就是盗窃乘客的行李或者是货物,这些人拆包的技术好,通常偷的东西也不多,所以很少有人发现他们偷拿了东西。而乘客发现自己行李中少了东西时,船恐怕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他跟我说,今天晚上有一个人在我们这里下了船。
看起来是个外地的男人,他带着嵌宝石的戒指,衣服也是上等货,应该很有钱。所以他们两个人合计着,要从这个人身上刮层水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沙哑:“想着能够赚点路费,我就答应了。”
“按照计划,他们两个人借着兜售土特产的名义上去引开他的注意力,我就趁着机会,将他随身的那个小箱子拿走……”
“你们被抓住了?”
“比那更糟糕,我成功了。”
维托挤出了一个难看地笑容,面容像是在抽搐:“我偷到了那个箱子,约好了在码头外面的一个地方碰头。我因为闹了肚子,没有及时去。
可等我过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
他的瞳孔扩散开来,冰冷地手掌死死地扣着叶清玄,像是被丢进了冰窖里,微微颤抖。
“他们都死了啊,叶……被切成好几块,丢进了海里。”
他的声音像是有妖魔从喉咙里要冲出来了,模糊又阴冷,令叶清玄愣住了,措手不及。
“都死了?”
“我亲眼看到他们被那个男人切成了一块一块。”
维托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眼瞳中的恐惧无法消散:“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恐怕我现在也被拆碎了吧?这就是东方说的报应吗,叶子?来的真是好快啊。”
“别胡扯了,这世界上哪里有报应那种东西啊,你镇定一些。”叶清玄按着他的肩膀:“那个家伙究竟是谁?我去报告戍卫队……”
“没用的!”
维托打断了他的话,死死地扣着他的肩膀:“叶子,走吧,别留在这里,就当做没看到过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得罪了什么人。”
叶清玄挣开了他的手,从他的怀中抢过小箱子。长条黑箱的锁已经被砸掉了,入手能够感受到皮革的柔软质感,仅仅是摸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尽管早就做好里面藏了一箱珠宝或者青金条块的准备,可打开箱子的时候,叶清玄还是忍不住洗了一口冷气。
在箱子里铺着一层柔软地海绵,海绵上还垫着一层黑色的锦缎,锦缎做工良好,抚摸上去的时候像是抚摸着流水一样顺柔。海绵垫的边缘,还有几个格子,摆放着一些精巧的备用零件。它们做工精致且华丽,带着金属锻压的花纹。
可一切都夺不走箱子中间那个东西的地位。
那是一支暗红色的铁制品,经过优秀的锻造工艺之后,由匠人亲手上了烤漆。光华的表面一尘不染,能够倒映出两个人苍白地面孔。
——那是一支单簧管。
“你偷了一个乐师的武器?”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箱中的东西,感觉到一股恶寒从脚下蔓延到头顶:
“维托,你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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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伟大神圣地安格鲁,早在几十年前上议院就颁发了规定,一旦有国民取得了正式的乐师资格,那么其本人将自动获得贵族的身份,以及与男爵相同的地位。
不需要服兵役、不需要上税,甚至不需要遵守法律,犯罪之后只能由专门的法庭进行审理。一切对于乐师的冒犯都是对王国的侮辱,罪加一等。
而这样的地位对于乐师来说,只不过是最基本的尊重。因为更加出名的,是乐师一旦大开杀戒就会带来噩梦的恐怖名声。
曾经在哈默林地区,一个村庄在雇佣一名流浪乐师赶走了山贼之后反悔,拒绝付出酬金,并且打算武力驱赶他。恼羞成怒地乐师吹起竖笛,控制着那群翻脸无情的雇主们集结成了队列,唱着歌,跳着舞,为自己挖好了坟墓,然后彼此割开手腕,躺进了棺材中去。
全村上下,鸡犬不留。
至今那个乐师还名列通缉榜单第六十二位,称号‘哈默林的竖笛手’。
和它相同的,还有数十个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睡前故事,譬如制造出七个魔像攻破城堡,弑杀女王的白雪乐师、操控兽潮袭击村庄,掠走老外婆的红色帽子、附身在长鼻子木偶上掐死说谎小孩儿的傀儡师、为了一双水晶鞋,用南瓜车绑架王储的灰色女妖、将自己的半身改造成鱼,呼唤风暴淹没‘王子舰队’的海洋巫师……
这些故事有的是无稽之谈,有的却是实际存在的事件改编,上面的故事里,还有好几个当事人躺在通缉榜单上,十几年没有挪过排名。
无数或真或假的惊悚传闻中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泪,或许有些妖魔化了乐师……但至少说明了一点,没人愿意平白招惹一位乐师。
而现在,维托偷走了乐师视若性命的乐器……
“我认识一位乐师,我们去找他!”
叶清玄重新将单簧管塞进箱子里,不由分说地拽着维托走出风车。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好,我会让他帮你摆脱掉这件事。”
叶清玄轻声说:“维托,不论那个乐师是谁,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可是已经晚了啊,叶子。”
维托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了,神情变得苦涩起来。
他回过头,看向四周:“他已经来了。”
在密林中,忽然有恶臭的风从最深处吹来,带着腐烂的气息。
树叶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昏暗地夕阳已经快要落下海平面了,最后残留光芒照亮了枝头上的枯萎树叶,还有从远处蔓延而来的氤氲雾气。
那雾气缓慢地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宛如活物。看起来极慢,却瞬间将他们淹没。迷雾中无数诡异地影子闪过,一片灰白色中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湿冷。
在恐惧地喘息中,叶清玄听到一个低沉得嗓音在隐约地歌唱。
“阿瓦隆桥要塌下来,塌下来,塌下来……”
于是恶臭地雾气从四面八方升起,越发地浓厚,令人不辨东西。像是有怨灵拉扯着他们的手脚和头发,令他们的奔跑骤然缓慢起来了,几乎无法喘息。
“用铁栏把它筑起来,铁栏杆,铁栏杆……”
于是,铁片摩擦的声音,从苍白中传来。
就在低沉地歌声里,叶清玄感觉到怀中的箱子在震动,是其中的乐器因为熟悉的歌声而共鸣,向着主人发出自己的声音。
骤然间,无数铁片交错的尖锐声音划破寂静。
第九章 阿瓦隆桥倒下来
在这一片恶臭地雾中,有数不清的铁片尖锐地刮擦。那声音如同地龙爬行在石上,它的鳞甲与石碰撞时迸发火花,所以发出细碎又阴森的声音。
声音伴随着恶臭冲进自己的口鼻和耳膜中,折磨着他的理智,令叶清玄眼前忽然有些发黑,举步维艰。
“汪!汪!汪!”
在模糊中,他忽然听见来自老费的尖锐咆哮声,紧接着,老费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大腿上。
老费真是一条狗中猛汉,犬中流氓,这一口咬得一如既往地狠毒,疼地能让人满地打滚,眼泪和鼻涕都流出来。
可叶清玄忽然清醒了。
然后老费掉头,又是一口,令恐惧中的维托恢复正常。
这种痛苦疗法简直朴实刚健的有效,但也不是全无私心,至少叶清玄就觉得老费是在报复他不给自己留腊肠吃。
现在,老费斜眼看着他。每一次老费用这种不屑地眼神看着他时,总是包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令叶清玄觉得自己真是不成器,这么多年来全无长进,至今次次还要靠大哥你来救命,真是羞愧又烦恼。
而老费却只是转过身,又拿尾巴娴熟地鞭挞了他们这两个白痴两下,示意他们别傻愣在原地,快跟上来。
恶臭可以令别人五感混乱,却骗不过老费。
他隔着半个镇子都能闻到叶清玄背着自己悄悄吃腊肠的味儿,现在能顺着来时的味道往回跑自然毫不夸张。
只是现在,狂奔之中,叶清玄却觉得铁片摩擦的尖锐声音越来越近了。在如此庞大的雾气中,对方终于锁定了他们的区域……接下来等待他们会是什么?
“叶!它的震动越来越厉害了!”
维托看着黑箱,箱中的乐器发出震荡的低鸣。
下一瞬,箱中的低鸣骤然爆发,宛如应和地尖锐摩擦声从他们的脚下迸发!
“用铁栏把它筑起来,铁栏杆,铁栏杆……”
那是迷雾中的低沉声音再一次地下达命令!
于是,铁从树上生长出来了,就在叶清玄地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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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片密集的枯萎树干上,铁枝破封而出,如同竹笋或者某种增殖的晶体,疯狂分裂。瞬息间,一道‘铁栏杆’便凭空生出,截断前方。
那是令一切生物都难以跨越的荆棘从,它们彼此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组成数不清地尖刺。钢铁为枝,刺刃为叶。
那些荆棘在迅速地生长、合拢,像是两只拍向中间的大手,要将他们夹死在其中。
可老费才不在乎这些呢,它大叫着示意背后两根废柴跟紧,然后加快速度,冲向那一片死亡地荆棘丛林。
这真是一条凶猛又狠毒的老狗,它对自己恨,对别人更毒。不仅自己上刀山,还要让两个小弟跟着自己一起跳火坑。
时间只有一瞬,叶清玄来不及犹豫,眼神发狠,随着老费一起加入这一场赌命的奔跑。
他是擦着迅速生长的铁棱跑过的,几乎感觉到铁片擦过眼角的凉意,心里彻底凉透。
老费的速度飞快地跳出荆棘丛,连一撮毛都没掉的。叶清玄紧随其后,只是被划了几个口子,最惨的是维托,最后几乎是在地上滚出来的,浑身衣服都划破了,裤子破了半截,分外滑稽。
没时间再犹豫,叶清玄拉着维托拔腿就跑,雾气太浓了,他已经快喘不过气。
歌声里浮现出愤怒地气息,音调骤然提高了八分,雾气开始疯狂地舞动起来。
疯狂舞动的雾气中,忽然闪现出无数只手掌。那些虚幻地手掌掠过了前面地老费和后面的维托,径直地向着叶清玄抓来。
叶清玄愣住了,他竭尽体力闪避,却来不及躲过每一只手掌。
那些手掌甚至不存在实质,可是却都带着微弱的力量,一只两只只不过是轻风一般的阻力,可当速度一旦降低之后,便被越来越多的手掌所捕获。
转瞬之间,叶清玄就被手掌盖满,它们死死地钳制着少年,令他寸步难移。
“喂,不会这么倒霉吧?”
他愣住,自言自语。鼓动的不安从心中升起了。
“叶!”
维托红着眼睛冲过来,比他更快地是老费,老费发疯一样地冲向那些手,和无形地手掌搏斗着,可那些手并不理会老费,越来越多的手抓向了叶清玄。
那些手掌如恶灵,一层层地将他包裹,扯进雾中。
与此同时,低沉地歌声骤然高亢起来了。
无数枯树之间,铁棱再次破封而出,那些荆棘再一次地开始增值,这一次它们彼此汇聚,变成迸发地铁流,荆棘在生长,缠绕向叶清玄。
这一次……要将他彻底的,粉身碎骨!
那一刻,叶清玄听到无数铁片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宛如冰霜凝结和破裂的声响。迷雾被无数虬结地铁棘突破。向着前方延伸,刺破一切。
它们向着自己来了。
叶清玄奋力挣扎,却又被拉进了束缚之中,无能为力。
最后的瞬间,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愤怒地咆哮,然后黄色的影子高高跃起,挡在他的前面,奋力地撕咬着那些看不见地手掌。
“老费!”
叶清玄愣住了,他看到老费的后腿被那些荆棘缠绕住了。可老费愤怒了,他死不认输,挣地鲜血淋漓。
“老费!!!”叶清玄高喊:“滚开!”
你以为这样说有用么?他心底忽然害怕起来了。
这条老狗发怒了啊,他什么都不听,呲着牙,口水流出来,眼睛发红。它要挡在这个人的前面,去撕咬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哪怕被那些看不见地敌人杀死他也不在乎。
铁枝缠绕向叶清玄的脖颈。
于是,它发疯了,要扑向死亡。
叶清玄奋力地伸手,想要甩开它,可是却无能为力。
直到现在,他终于感觉到恐惧。
又一次,被切实的绝望淹没了。
就像是十岁时一无所有的惶恐,就像是倒在雪地里,在高烧中挣扎,就像是母亲临死之前的低声呼唤……那是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畏惧,一种有什么东西被碾碎的痛苦。
心脏在震颤,愤怒地快要从胸腔中跳出。于是鲜血在他的体内膨胀,令他青筋从脸颊上浮起,血管快要炸裂。
所有的力量汇聚在胸臆中,如熔岩一般用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