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低头喝着茶,只是眉毛微挑:“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自然是真心。”
“这话好歹顺耳一些。”
皇帝放下茶杯,抬起一双凤眼看她,眼神怜悯:“这么长时间以来,哪怕你的义父是白恒,朕也从不曾对你有过任何的提防和戒备,反而将一切乐理和经验都传承给你,给你万万人之上的风光和权力。
如今你却舍得我给你的一切,然后乖乖地回去做一只笼中鸟?”
“这就是‘爱’呀。”
白汐摇头叹息,语气带着一丝嘲弄:“陛下这样的老女人想必是不会懂的。”
“朕为天下之主,儿女情长那种微不足道的东西,自有不放在心上的道理。可是你呢,白汐?”
皇帝淡然地问:“当你拥有了所谓的‘爱’之后,你又要用哪只手去握住你想要的‘权’与‘力’呢?
依靠一个男人的宠爱所得来的东西,在失去宠爱之后,又会去了哪里?需知,以色侍人,终不长久。”
“陛下不愧是陛下,就连挽留人的话都这般与众不同。”
白汐咯咯笑着,微微撑起身来,向前探看着皇帝淡然的样子,认真地说道:“既然陛下如此舍不得我,不如让我东食西宿。
如此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说甚傻话。”
皇帝头都不抬地摔了个爆粟敲在她的脑门上:“看来,你去意已决?”
“这样不好么?对你对我都好。”
白汐仰头,揉着额上那一块红印,笑容隐藏在手掌下面,声音轻柔:“陛下你教我这么多东西,想要让我变成你……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看着你为那些无聊的东西,殚精竭虑、费尽心血的狼狈样子,只觉得可怜。”
“每一次我都忍不住想,坐在那一张椅子上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呢?如果是我就好了……”
白汐轻声叹息,她说:
“——你一定不如我。”
漫长的的寂静里,皇帝低头看着茶杯,许久,轻声笑了起来。
“是吗?”
她轻声呢喃,“这样我就放心了。”
在她的叹息声里,铁甲摩擦的声音响起,轰鸣中,房门轰然洞开,两列森严军士冲入门内,转瞬间层层枷锁落在了白汐的身上。
禁军的拱卫之中,皇帝伸手拂去了身上的尘埃,向白汐道别:
“这样的话,不论发生了什么,……‘离开这里’和‘成为皇帝’这两个愿望,你至少都能实现一个。”
…
…
叶清玄听见雷鸣的声音。
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顶穹在眼前分崩离析。
那一瞬间,整个房顶都好像气泡在狂风之下被压得变形,歪曲着顺应着暴虐的力量,却难以维持自身的结构,最后甚至来不及哀鸣,便迎来分崩离析的后果。
巨响到现在才席卷迸发。
无数碎瓦和石片伴随着大梁的断裂,向下覆压下来,四面墙壁在气浪的席卷之中向外飞出,只留下一片狼藉。
无数尘埃飞腾之中,叶清玄缓缓起身,身后的床榻终于彻底崩溃。
隔着圣哉的界域,他看着天空上那几个飘飞着的乐师,轻声叹息。
“这是搞哪出?”
“今有乱贼叶清玄,不敬王法,不尊皇名,暗通逆贼,心怀不轨……”
天空之中,有个乐师展开诏书,巴拉巴拉念了一大堆之后,冷眼看着叶清玄:“长余侯,倘若束手就擒,尚可请陛下削爵为民,苟全性命,否则就莫要怪本官手下无情。”
叶清玄歪头看着周围里外三层围上来的官兵,沉默许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场。
“这算是鸟尽弓藏?不对,狡兔死走狗烹?也算不上,唔,硬要说的话,就应该是‘过河拆桥’了吧?”
他看向皇宫的方向,好奇地问:
“图什么?”
你要白恒,白恒也给你抓到了。
你要晚上,我也等到了晚上。
结果现在整这一出……
何必呢?
“结果,说到底,还是要打。”
他伸手,将散开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微微颔首:“那就打吧。”
天空上,带头的权杖面色阴沉。
“敬酒不……”
嘭!
一线烈光飞过之后,半截血肉模糊的身子从空中落下。
迎着其余人惨白的脸色,叶清玄微微颔首:
“第一个。”
他跨出一步,无数群星从身后升起,煌煌威严冲天而起。在虚空中和无形的乐理摩擦,迸发出金铁碰撞的尖锐声音。
黄之王的权柄和长城的力量碰撞在一处。
在长城的封锁之下,一切以太停止了流动,可是在黄之王的权柄推动之下,强行凝固的以太又被无形的力量暴戾地推动了起来。
就好像石瓮中凝结成冰的水被上铁杵强行搅动,冰块分崩离析,刺骨的寒意扩散中,无数细碎的‘冰碴’飞向四面八方。
紧接着,自新世界的旋律响起。
星辰爆裂。
又是一点猩红从天空中爆发。
“第二个……”
叶清玄轻声呢喃,对着废墟中破碎的铜镜整理好了领口,向着远方的皇宫进发,在轰鸣声,迎向街道上席卷而来的铁流骑兵。
崩!崩!崩!崩!崩!
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拖曳着看不见的庞然大物,无数琴弦蹦断的声音此起彼伏。
震旦架设维护了数百年的长城,此刻在国都之中覆压而下,足以镇压天灾的恐怖引力施加在叶清玄的权杖之上。
不止是以太之网,此时此刻,就连以太之海的存在都变得如此遥远。
震旦所得到的平衡之轮,其要素乃是‘维持’。
融入了维持要素之后,长城变得近乎坚不可摧,乐理的稳定性上升到了人类难以想象的程度,完全没有任何空隙可寻。
隔绝内外的庞大结界此刻收缩,变成了叶清玄身上的牢笼。
纵然有黄之王的权限在手,可能够调动的以太却越来越少……
数十名乐师此刻在天空中舍生忘死地向叶清玄发起进攻,逼迫他不断地还击,浪费着龙脉之血中的力量。
“就是这样,别停下来!”
现场指挥的乐师紧握着那一卷调动长城,封锁叶清玄的招数,眼神阴狠:“天灾尚有极限,我不信切断以太之网后,没有了安格鲁的战略以太储备,他还有多少力量可以挥霍……”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是地上的叶清玄。
那不是恼羞成怒的杀意。
而是面对跳梁小丑的漠然和无视。
看了一眼,然后满不在乎地收回了视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最后那一包烟卷,拿着指头搓出一缕火苗,点燃之后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然后向着天空吐出一缕青烟。
千军万马环饲之下,若无旁人。
那乐师被眼神中的轻蔑激怒了,面色变得铁青,恼怒地下令进攻:“天罗地网之下,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然后,他看到了。
大地之上,叶清玄那一只夹着烟卷的手掌缓缓抬起,指向了天空。
凝固的风中,那一点暗红的火光在指尖明灭,灰白色的烟雾凝聚一线,向着天穹之上升起。
那是叶清玄血中所蕴藏的最后一缕以太。
寄托在烟雾之上,化作了一点燃烧的星辰,向着天空升起。汇聚了新约之剑的乐理之后,蕴藏着无尽电光的星辰在转瞬之间,凌驾于天穹之上。
星辰之中,无数繁复的炼金矩阵涌现,转瞬间,‘流出’、‘创造’、‘形成’、‘活动’四界构建完成,在那不足针尖一般大小的地方中,无数乐理激荡着,彼此衔接,形成了肉眼近乎难以观测的结构。
然后,轰然爆发!
那是光。
纯粹而狂暴的乐理之光!
只维持了一个瞬间。
那闪耀了千万次的光芒重叠在一处,在生灭之间,构成了冈格尼尔的暴虐电光,向上,向上,再向上……撕碎了层层枷锁之后,湮灭在长城的封锁之中。
可是那足以用人眼观测的烈光却穿过了云海幻象的遮蔽,向着云海之上徘徊悬停的钢铁战船发出讯号。
——我在这里。
那一瞬间,游牧之山自从沉睡之中苏醒,甲板层层开启,甚至大半个船体的装甲都伴随着铆钉的破裂而脱落。
在装甲和舱板的隐藏之下,是近乎占据了船体三分之一的恐怖主炮。
此刻,伴随着船身的调转,对准了光芒所在的地方。
赫淮斯托斯,启动!
抱歉抱歉,这一段时间太怠惰了一些,下周开始,努力恢复更新~
第八百一十八章 天破
“炮击准备!!!”
当烈光闪耀在云层之下的那一瞬间,叶戈尔在舰桥上纵声咆哮,熬成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
伴随着低沉的闷响,动力阀被一拉到底。
紧接着,整个钢铁之船在咆哮之中震颤起来,抖落了累赘碍事的装甲和船壳之后,巡行的游牧之山在天上划过了一个巨大的弧度,远隔千百里,遥遥对准了那一道烈光的来处。
此时此刻,在震旦之上,长城乐理的笼罩里,不止是大地被永无休止的云层幻象所封锁,海面被迷雾所笼罩,就连地磁和阳光的变化也杂乱无定。
不论是谁在内部也无法确认自己身在何处,也无从窥探大地之上的变化。
可现在,伴随着那一道光芒的出现,黑暗中巡行的怪物寻找到了进攻的目标。
时机只有一瞬。
错过之后便再追之不及。
刺耳的警报声里,天穹之上,有静谧的钢铁星辰被点亮。
高悬在真空之中的协律仪‘先导者’接受到了来自舰桥之上的反馈,转瞬间,代表着叶清玄的密钥和权限运行在其中,层层解封,唤醒‘自新世界’的乐章。
第一次链接完成,第二次链接完成,第三次链接完成。
信号锚定。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安格鲁,沉寂的以太之网骤然旋转起来,庞大的水晶立方中闪耀着宛如烈日的辉光。
自以太界的最高处,磅礴的力量运行,顺着千百道以太之网的构架向下流通,穿透了物质界和以太界的屏障,进入了以太之海中,汲取着无尽的以太,膨胀,膨胀,再膨胀,到最后,再通过千百条临时链路汇聚为一体。
自‘先导者’中,辉煌的光流奔向了游牧之山的船身。
转身之间,三分之一裸露在外的散热层烧成了赤红,焕发着熔岩一般的高温,紧接着,驱动功率节节攀升,在数百个节流阀的压制之下,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并且将无与伦比的力量投注在中央以太池中。
叶戈尔扯掉领带,兴奋地像是一条疯狗,声嘶力竭地咆哮:
“——发射!!!”
于是,星河奔涌。
无尽星辰汇聚在一处,化作了浩荡的长河、不,应该说是‘瀑布’,此刻,宇宙的高墙被打开了一个裂口,隐藏在背后的无尽星辰喷涌而出,汇聚为洪流,凄啸席卷,向着大地洒落!
数万道乐章在三个弹指之间消耗殆尽,形成了以太真空在以太之海中形成了全世界都能够观测到的庞大空洞。
作为代价,数吨价比青金的冷却液瞬间蒸发,变成了奢侈的雾,弥散在高空的飓风里,自从船体之中,庞大的钢铁机构弹射而出,落向大地。
原本足以支撑数百次发射的贵重部件,此刻变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只是一击就已经烧红。
而超过驱动之下发射完毕之后,整个游牧之山都进入了半崩溃状态,无数舱室的警报此起彼伏。
只是一击便已经耗尽全力,哪怕拼劲全力去修复和更换设备,再来一次的话恐怕也要等到十六个小时之后了。
而如此庞大的损耗,此刻所换来的,便是千万个太阳爆裂的炼狱光芒!
大地之上,所有人惊愕地抬头。
因为铁做的穹庐被烧红了。
隔着灰黑色的云层能够看到炽热的火光在天外舞动,无数炽热的光芒从天而降。光和云层摩擦,却发出了钢铁碰撞的轰鸣。
自新世界的乐章洪流与长城乐理的碰撞。
震旦有史以来,从未曾有过如此规模的恐怖争斗。
同时抽空以太之网十分之一的乐章储备之后,形成数万名正式乐师同时进攻的效果,集合了军团之力,与一点进行突破。
被誉为永世之墙的长城,此刻也在如此暴虐的轰击之中动荡起来。
无数光流此起彼伏地轰击着壁障,就像是水流切割机,一点一点地凿穿,扩大着裂痕,千百道电光如铁锤一般敲打着漆黑的穹庐之上。
令举世回荡着那哀鸣巨响。
到最后,数道裂隙自那被烧红的天穹之上浮现。
天破了。
来自天空之上的恶毒光流从天而降,不断地分离扩散,变成了毁灭的雨。
哪怕在层层削弱之下,足以将一整个金宫从大地上抹除的毁灭攻击已经不复当初,但依旧在震旦的国度之后造成了灾厄一般的景象。
哪怕是震旦国度自有层层结界护持,也难以阻拦那些从天而降的毁灭星辰。
转瞬间,方圆数里之内,所有的建筑都被蹂躏撕碎,践踏为碎片和尘埃,大地凹陷——自今日起,‘王恭坊’联通其余四个坊区自地图上被永久的抹除了。
光流扫荡之下,就连皇宫的墙壁都浮现出一道裂隙,无数结界不断地破裂又重生,艰难地维持着皇宫地完整。
天空之上那些首当其冲的乐师,除非见事不对,掉头就跑的,其余尽数在冲击到来的第一个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大地之上也满目疮痍。
除了早就撑起壁障的叶清玄之外,整个皇城有三分之一都被这一炮彻底地推平,其余地方也顶多算是稍微好上那么一丁点而已。
哪怕城内居住的人不多,如此恐怖的毁灭也带来了数万人的伤亡,其余的更加无法统计。
焦土和废墟的环绕之中,叶清玄将燃尽的烟卷丢到脚下,踩灭。
一根烟的时间不到。
繁华都城已然伤痕累累。
叶清玄回首,看向四周,眉毛微微挑起。
“什么啊……还有活着的吗?”
“干掉他!还等什么?他在装模作样你们没看出来吗!”
躲藏在那群幸存乐师和士兵之后的指挥者脸色惨白,挥手下令:“现在他已经被长城龙脉封锁了,一丝一毫的以太都调动不起来!立刻拿下他!”
钢铁寒光亮起。
铁甲摩擦的铿锵声音响起,几乎被烧成赤红的装甲骑士们拔出武器,举起了白虎云旗,向着叶清玄狂奔而来!
“这还真是伤脑筋啊。”
叶清玄轻声叹息。
轰鸣声响起。
伴随着光流的消散,天穹上迅速弥合的伤痕中,有什么东西最后落了下来,划过一道弧线之后,砸落在了地上。
凭借着精准的定位,它穿过了长城的裂痕,笔直地落在叶清玄的不远处,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那是沉重的钢铁,足足有数米余高的铁匣,如同巨人沉睡之棺。
此刻,在叶清玄的手掌之下,铁棺缓缓开启。
和空气摩擦,光华表面烧成了漆黑,可其中精巧而细致的机枢却未曾损坏,此刻在那精密而繁复的解体之后,钢铁如繁华一般盛开,裸露出其中杀意的冷光,将近在咫尺的叶清玄笼罩在其中。
当叶清玄从其中走出时,那个消瘦纤细的年轻人已经被铁和钢所笼罩,厚重的青金装甲倒映着火焰的光。
在他的右手中,提着一个修长的铁匣。
铁靴踏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声音。
在熔铅武器的风暴压制之下,他抬起手掌,对准了前方那几十名狂奔而来的白虎骑士,手掌握紧,于是,狂乱的电光汇聚而起。
在所有人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