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白恒。
乱臣贼子、虎狼之辈……后面跟着十万个绝对不好听的称号,而且都是反贼的同义词,如果今上是男儿的话,那么什么窃持国柄,口含天宪,手握王爵之类的脏话恐怕都已经喧嚣尘上。
而对叶清玄而言,东方的事情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之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死他。
是因为他曾经自圣城,自他身边带走了白汐。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叶清玄能够变成如今的样子,也算是拜他所赐,如果没有他对自己的刺激,如今恐怕叶清玄还是在安格鲁得过且过的小乐师,努力地远离权利和纷争,不断地被别人夺走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所以,作为感谢的话,五马分尸怎么样?
对于老人来说,千刀万剐未免有些残忍和不近人情,最好选一个足够舒服的死法吧?白绫一丈,鸩酒一杯,或者干脆一点将脑袋砍下来怎么样?
或者爽快一些,在一瞬间,用《自新世界》,将他——轰杀至渣!
虽然脑子里在一瞬间给这一位‘亲切的老伯’安排了无数的死法,但是叶清玄却没有鲁莽的有所行动。
要说为什么的话,对方明知道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自己还敢走上前来,明显是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依仗。
更何况,叶清玄对白恒真实的身份始终有所怀疑。
这位龙脉之血的公爵,震旦的摄政王,白氏的家主,骨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是人类所制造出来的怪胎,还是传说中的……东王公?
自己的面前可能是与赫尔墨斯同等地位,同样位列与三贤人之中,彼此厮杀了无数年之后终结了对方赢得最终胜利的存在。
披着人皮的天灾。
想到这一点,叶清玄的后脑勺就有些疼。
这种难度的老怪,难道不是要自己经历重重艰辛,打败了拦路的老虎狮子大象,从小兵打起一直打完了八国柱、四天王之后才会大笑着从宫殿里走出来的吗?
为什么自己一进门就刷新在眼睛前面?
如今已经不是自己想要干什么了。
而是……对方想要干啥?
…
白恒什么都没干。
确切的说,只是伸手将叶清玄从坑里拉出来,示意自己的随从下去,将包围过来的军队撤走,连虚空中隐藏的权杖乐师都屏退一旁。
宛如叔侄相间,促膝长谈一般。
微笑着请叶清玄坐在了自己的对面,笑容和蔼。
“喝茶么?”
说着,他还亲自端起茶壶,为叶清玄到出一杯满是尘埃和上房梁碎片……泥浆,白恒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感觉到尴尬的却是叶清玄。
啊,确实,都怪自己从天而降啊……
否则现在大家应该开始夸茶叶不错了。
“还是别喝了,就放这儿。”
白恒摇头,“当个摆设也不错。”
于是,在布满裂痕,天花板出现了一个大洞的房间里,两个人坐在大坑旁边的椅子上,一线天光从头顶的大洞里照下来,风里隐隐传来远方的厮杀声。
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来,落尽两个人面前的茶杯里。
无视了见鬼的环境,大家装作是在高雅洁净的茶室中对坐。
分外尴尬。
“所以,你这是终于造反了?”
叶清玄看着旁边,那个被自己砸碎了一半,还有一半也被气压掀翻碾碎的沙盘,神态就不无嘲讽。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
白恒的面色古怪,“其实是,陛下造反了。”
“……”
叶清玄沉默,无言以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真的,倒不如说,我才是一直努力修桥补船的人呢,否则陛下怎么可能短短十几年,就一扫积弊?”
白恒摊手叹息,“可惜,我位高权重,不能为上所容,否则,必然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呵呵,你就吹吧。”
叶清玄嗤笑,“皇帝傻了么,造自己的反?”
“对啊。”
白恒点头,笑容就变得古怪起来:“你猜陛下干了啥?”
“……干了啥?”
叶清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陛下简拔寒门,提携平民乐师……这倒是没有什么,但关键是……”白恒沉默了片刻,感慨道:
“种种举措和你解释起来很麻烦,不过知道几个月之前,所有人才知道,她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废除龙脉九姓,嗯,没错,将龙脉九姓的分封制度彻底给废除掉。”
“……”
叶清玄沉默。
茫然,懵逼,困惑,愕然,然后是震惊。
就像是看到三公九卿在自己面前跳钢管舞一样,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白恒。
朋友,你说啥?
“啊,你没听错。”
白恒淡淡地说道,“陛下宏图深远,甚至不是针对我白氏,而是连带着柳氏、袁氏、长孙氏、云楼氏、叶氏……乃至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的楼氏、秦氏连带着自己家的皇族,都一齐废除掉。
当真是千古圣君,令人敬仰。”
叶清玄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定然十足见鬼。
确实,如同白恒所说的那样……
陛下造反了!
别人是造皇帝的反,她竟然是想要造自己的反!
她脑子怎么想的!
“总而言之,现在所有龙脉九姓全都站在我这一边。”白恒的手指敲着茶杯,“如今是六路诸侯联军上京勤王,清君侧的戏码,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喜欢……个屁啊!
搞什么鬼!
我就只是过来想要低调一点带自己的表妹走人,怎么就会出现这么见鬼的情况!
“说起来,也多亏我带回来那一块平衡之轮的碎片呢。”
白恒淡淡地说道:“没想到陛下一夜之间,便用平衡之轮和长城将震旦彻底封锁,恐怕现在外界根本猜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吧?”
不,这种事情鬼才猜得到好吧!
而且大家都感觉是你这个家伙发动了政变啊!
结果是你给皇帝背锅了吗?
叶清玄感觉心情很复杂。
乱臣贼子竟然在维护正统……
虽然这正统十足的可恶就是了。
但已经延续数百年的龙脉九姓说废就废,陛下你究竟在想什么?
姑且不论叶清玄心里日了狗一样的荒谬感,白恒敲着茶杯,哼着小调,撇着而叶清玄的样子,似笑非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找白汐的?”
“怎么?”叶清玄的眼神变冷了,“你害怕我来给赫尔墨斯报仇?”
“嗯,是有点。”
白恒颔首,“如今你我五步之内,匹夫也可以人尽敌国,听说你在外面的世界里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如果这时候行刺的话,我多半凶多吉少吧?”
“放心,就算我想要杀你,也和赫尔墨斯无关。”
叶清玄眼眸低垂,“他如果不想死的话,你杀不了他。”
白恒沉默片刻,缓缓颔首:
“你说得对。”
“那么,白汐在哪儿?”叶清玄看着他,“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以后再算,我要带白汐离开这里。”
“很遗憾,白汐不在这儿。”白恒耸肩,“你看,我都造反了,白汐作为我在皇城的质子,肯定第一时间被拿下咯。
不过你放心,皇帝陛下也挺喜欢她的呢,知道杀了她没什么用,她还活着,说不定三餐有肉,还胖了两斤。”
金铁摩擦的声音自虚空中迸发,刺耳的声音响起。
火花自白恒的面前飞迸。
虚幻的剑刃距离摄政王的脖颈只有咫尺之遥。
“如你所见,我虽然是龙脉九姓,但实际上……连个乐师都不是。”白恒叹息,“没有自保能力,就会分外怕死,有什么防备手段也正常,对不对?”
火花熄灭,虚幻的剑刃消失无踪。
白恒不顾叶清玄冷漠的神情,反而笑容愉快,向前凑了一点,探身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神分外和煦。
“叶青玄,你说,我做主,将白汐许配给你,怎么样?作为嫁妆,我将白氏的封地也送给你。帮你重建叶氏。”
叶清玄神情漠然,“对不起,我对重建叶氏没什么兴趣,更不想搀和到你和皇帝之间的战争里。”
“你在想什么呢!”
白恒神情不快起来,像是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白汐现在好歹是我的女儿,我像是云楼庆舒那种利用女儿给自己谋取盟友的人么?
更何况,天底下哪里有让女婿上阵的道理,我都恨不得你们能够长长久久。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白汐岂不是连活寡都没得守?”
他正色看着叶清玄,神情郑重,“我愿意将女儿嫁给你,当然是因为你们彼此相爱啊,叶青玄,我为何不能成人之美?”
叶清玄翻着白眼。
呵呵。
您说的话里,我应该相信哪个标点符号才好?
成人之美?
你的字典里有这四个字儿么?
你这话说出去,天底下但凡有脑子的人,有谁会相信?
第七百九十七章 我与狸奴不出门
成人之美这四个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难的了。
尤其是当这四个字儿从白恒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分外的像个笑话。
或许白恒心里真的有那么一点良知未泯,或许他嘴里还真的说过那么一两句真话,但叶清玄可没天真到认为自己能够享受这种奢侈级待遇。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白恒心里在想啥?
叶清玄打量着他,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次那样,好奇地问:
“说实话,白恒,你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白恒并未动怒,依旧笑容和煦,“你在说什么呢,年轻人,我身体健康的很。”
“那你究竟是图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爱她!”
白恒肃然回答,“白汐现在可是我的女儿,白氏的唯一继承人,我自然是爱着她的啊,叶清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都恨不得她成为下一任皇帝。”
叶清玄疲倦地叹息了一声。
心累。
“别扯了,白恒。”他不耐烦的摇头:“像你和盖乌斯这样的人,不会爱任何人——你们甚至不爱自己。”
“这么说话还真是残忍啊,叶清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我留下。”
叶清玄漠然:“你跟我谈话,是期待我给你面子的吗?”
远方的嘶吼声终于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哀鸣。
在低沉的鼓声中,战争暂时宣告终结。
白恒起身,状若无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的像是一个长辈一样。
“很遗憾,我们没有达成共识。”
他说,“战争已经结束了,不介意的话,我恐怕就要失陪了。啊,对了,虽然你不愿意合作,但我也无意圈禁你,你可以随意去留。不过,天色已经不早了,干脆在这里休息好了,我让人带你去你的房间。
稍后有空的话,一起来参加庆功宴怎么样?”
说着,他没有等叶清玄的回答。
只是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道别。
叶清玄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尘埃中,沉默地思索着白恒究竟想他妈干啥。
很快,有一个庞大的影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几乎将他覆盖在了其中。
那是一个魁梧到不似人形的高大男人,披着黑衣,身上还带着血腥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叶清玄,神情平淡:
“叶先生,主公命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请跟我来。”
“好。”
叶清玄起身,跟在他身边,打量着上这个男人平静到近乎没有表情的面孔,却感觉到一丝掩饰得很好的敌意。
或许其他人会忽略这一丝近乎不存在的错觉,但作为叶氏的家主,叶清玄从叶兰舟那里学到的唯一心相技巧却不是通过以太阅读别人的感情——而是通过肢体动作和微表情进行‘侧写’。
虽然这种半吊子技巧约等于没有,但往往在奇怪的地方会有奇效。
就好像曾经在圣城他阅读卢多维克的表情时那样。
此刻他能通过自己的半吊子侧写感觉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位不知名的朋友对他的杀意,已经浓厚到近乎无法放在一边的程度了。
准确而言,就是虽然看不惯他但偏偏又干不掉他的别扭感了吧?
“怎么称呼?”
叶清玄面色不变,淡然问道。
高达男子的神情依旧平静,却没有显露出冷淡或者排斥,言简意赅:
“九婴。”
“哦。”
叶清玄恍然点头,然后发现自己不认识。
谁啊?
没听说过。
算了,这世界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要每个人都喜欢自己?
叶清玄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吹起口哨。
远方传来欢呼的声音。
似是得胜归来。
…
…
相较诸侯联军中的欢天喜地,深夜之后的皇宫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尤其是皇宫大门之外那一抹不论如何都洗刷不尽的血色,更令所有人的后脑勺发凉了起来。
数月以来,战火近乎蔓延到震旦全域。
皇帝与诸侯们之间互有胜负,但总体而言,相较龙蛇混杂的诸侯联军,效忠与皇帝的军团虽然数量上少了一些,但仔细算一算,所占的优势竟然还要更大一点。
可惜,今日紫荆关下一败,优势尽丧。
不仅好不容易扳回来的局面被彻底打消,而且还失去了内三关之中最重要的紫荆关,接下来只要诸侯联军攻下天门关,就可以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早在三刻钟之前,战败的消息传来,整个国都顿时都笼罩在悲哀的气氛之中,而主持平叛的皇叔魏王直接被拖出皇宫大门,斩首示众。
一时间,各种传言喧嚣尘上。
有人说魏王收受了白恒的财宝和美人,和诸侯联军暗通曲款,故意导致了紫荆关大败。也有人说是联军用了奸计和毒药,暗害了守军将士,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甚至还有人说,两军阵前,白恒焚表祭天,历数陛下被小人蒙蔽之后所犯下的十大罪状,苍天震怒,降下天使,助阵攻破了紫荆关。
简直是无稽之谈!
只不过,情况诡异的是……一般遇到这种时候,皇城之中应该暗流汹涌,人心浮动才对,可此刻,却完全是一潭死水,别说波浪,就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宛如一台庞大的机器,没有因为暂时的受挫和损失而停止,反而加速运转起来,没有丝毫偏差,静默无声中蕴藏着赫赫风雷。
很快,各地援军入关的消息传来,还有各家豪商忽然献上了粮草二十万石,更夸张的是,连续有数名效忠与陛下的乐师突破至了权杖级,而武库之中则凭空多了兵甲万具……
统计下来,相较以前,皇帝的军团非但没有衰弱,反而强了许多。
一瞬间,观望者的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
害怕。
不是害怕白恒,而是害怕那一位陛下。
这算是什么?
天降祥瑞?
一般老天爷不是丢一朵紫云或者灵芝下来就完事儿了么?再了不起送个麒麟,哪里有送了援军送粮草,送了乐师再送装备的?
还是说,陛下早就准备好这一天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没办法不沉重。
魏王被砍头之前那凄厉的咆哮和不可置信的神情还历历在目,最后头颅砍下来之后,怨毒的双眼几乎瞪出了眼眶。
骂的那些无君无父的话,简直让人不敢听。
死后怕是要变成厉鬼的。
谁都没有想到,统掌军权的魏王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跟杀了一只鸡一样。
胜负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