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沉默中,只有床上病患的沙哑呻吟,病床旁边,憔悴的皇后神情变化,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向着大门走去。
门口,两名侍卫拦在了她前面。
皇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让开,你们胆敢当我的路么!”
“皇后殿下,您不能离开。”
年长的侍卫开口说道:“陛下现在需要您的陪伴。”
皇后的脸色铁青,“他需要的是一个医生!一个真正的医生!不是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半吊子!也不是软禁!唐璜那个婊…子·养的混种,他早就准备好这一天对不对?我早就看出来,那个野种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
侍卫没有说话,当做没有听见。
“让开!”
皇后厉色命令。
侍卫没有动。
“皇后想要透透风,就让她出去走走吧。”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老闷在里面也不好。”
皇后的面色变了。
侍卫如蒙大赦,伸手,将沉重的大门拉开。在钢铁枢纽摩擦的低沉声音里,烈日之光如同瀑布一般席卷进了昏暗的宫殿内。
秋天的风从庭院中泛黄树叶之间穿过,驱散了殿内近乎令人窒息的空气。
伴随着那个年轻人踏入殿内,皇后的脸色苍白,忍不住后退。
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面容英气又俊朗,却和他的父亲没有丝毫的相像。
“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您的弟弟卢瓦尔侯爵,我们的禁军总长听信了一些谣言,就在刚刚,做了一些让人惋惜的事情。”
名为唐璜的年轻人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可能是我留您太久了,令外面流传一些奇怪的谣言,但我相信,很快,流言会在真相面前消散。
下人不懂事,冒犯了您,请您不要介意。接下来我还有话想要对父亲说,请您自便。”
皇后的面色抽搐着,在唐璜的前进之下步步后退。她低着头,躲开了唐璜的视线,却看到了他靴子上的残留的猩红。
像是从血中踏过。
“对于您弟弟的事情,我很抱歉。”唐璜在她身边停下脚步,将一个破碎的纹章放在她的掌心里:“他让我没有选择。”
皇后愣住了,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唐璜,神情变得扭曲起来,五指死死地握着那个铁纹章,几乎将手掌割裂了。
“你……”
她张口,想要尖叫,却听见身后传来的沙哑声音。
“是唐璜么?”
病床上的男人从昏睡中醒来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碧绿的眸子里带着灰白的阴翳,衰败中带着一丝令人恐惧的寒意。
明明已经病入膏肓。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侍女慌乱地为他拭去嘴角漏下来的口水,他的脑袋还在微微颤抖,斜斜地依靠在床头,向着唐璜招手:
“过来,儿子,走进一些。”
唐璜笑了:“好的,父亲。”
很快,其他无关的人都离开了,寂静的宫殿里,只有铜炉中的药材燃烧,发出细碎的声音。
“父亲,身体好一些了么?”
唐璜关切的为他将乱发梳理到脑后,坐在了床前。
“给我点热水,胃难受。”
皇帝叹息,捧着‘儿子’递上来的水杯,摇头感叹:“儿子,你这个毒药,不太行……‘郁金香’虽然保险,但毒发的时间太长了,而且味道也怪,放在红酒里会影响食欲。”
唐璜的眉头微微挑起,并没有说话。
“当年你的伯父也是这么死的,你比我当时下药的手段好多了。”
皇帝放下水杯,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之后,睁开了眼瞳:“先是国民议会,然后是财政部,算算时间,禁军和陆军已经被你把持在手里了吧?”
“还差一点。”
唐璜如实回答:“艾德里安很油滑,到现在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不着急,他是我选的陆军大臣,我知道他。”皇帝评价道:“典型的墙头草,知道你用得上他,在我没死之前他不会表态的。”
唐璜听了,点头:“听起来快了。”
“是啊,快了。”
皇帝颔首,神情忧愁:“我恐怕是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了吧?苦苦等待了一辈子,结果只在皇位上呆了两个月。”
“历史会铭记你的,父亲。”
“谁在乎?”
皇帝嘲弄地笑了,抬起眼睛看着他:“我死了之后,善待我的皇后,她是一个蠢女人,坏不了你的事。
你的叔叔会成为下一任皇帝。你要好好辅佐他。”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唐璜:“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唐璜想了想,愣了一下:
“你想让我送他上断头台?”
“烂摊子总要有人来负责。”皇帝叹息,“现在的财政部和国库已经烂到根子里了,我没有时间解决,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既然他满脑子都是那一顶王冠,那就把王冠给他,让他去替你承担群众和国民议会的怒火,等下一次变乱到来的时候,你就可以送他和那些问题一起上天堂了。
唐璜,你会是励精图治的新王,勃艮第的中兴之主,完美无缺的皇帝。”
唐璜听了,却并不欣喜,反而陷入了沉默。
皇帝艰难地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唐璜,不要着急。有些事情你需要‘慢慢来’,这是我用一辈子学到的教训。
你太冒失了,有的时候太着急,要不是我让人收拾手尾,你哥哥那次你就被人发现了。”
漫长的寂静里,唐璜抬起头看着他。
“你不恨我么?‘父亲’。”他咬着那个词的读音,“我杀死了我的哥哥,你原本的继承人,现在,又夺走了你的一切。”
皇帝笑了。
“不,你成就了我的一切,孩子。”
皇帝欣慰地笑着:“我为什么要恨你?你是个好孩子啊,像我,和我一摸一样,眼神永远饥饿,不知饱足。
我原本有六个儿子,可当我已经老了,才发现他们根本不堪重任,庸庸碌碌,只懂得像猪一样争夺槽里的剩饭,却不敢抬头向天上望一眼。
你能体会我的心情么?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狼,真正的猎食者。
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知道,你是上天为我安排的继承者,历代先祖的愿望会在你的手中完成,你成为勃艮第真正的主宰,独一无二的王!
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的狂喜。”
他伸手,握住唐璜的手,眼神像是在烧一样,闪闪发亮:“你不知道我在喝到那一杯放了郁金香的红酒时,是多么的欣慰,多么愉快的迎来这结果。
可惜,你有的时候还是太毛躁了,缺乏经验,令我倍感心忧。鲁特镇那里,你早该清理干净的,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唐璜愣住了。
遍体生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早就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做父亲的,总要了解儿子才可以,这不正是我爱你的原因之一么?”
皇帝看着他,笑着,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令唐璜看不懂的疯狂:“不要害怕,我怎么会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你失去一切?
你太大意,也太心软,没有想过万一有人出来指正你怎么办?总会有人记得你的脸!
放心,皇后派去调查的人已经不会回来了,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所有手尾,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个垂死的男人抓着唐璜的手腕,手掌却像是铁钳,不论唐璜如何慌乱和挣扎。
“你会戴上冠冕,我的孩子。”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继承者,像是要杀死他的软弱:“你会成为史诗,我会被历史忘记,可历史会铭记你,铭记唐璜!”
寂静。
漫长的寂静中,唐璜苍白的脸色上渐渐挤出僵硬的笑容。
“我……明白了。”
于是,皇帝笑了,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床上,连眼瞳都难以睁开。
“唐璜,你还在么?”
“我在,父亲。”
“走进一些,孩子,我看不清你啦。”
皇帝端详着那一张凑近的面容,微笑着:“亲爱的,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您的儿子,父亲。”
那个年轻人沙哑地回答。
“很好。”
皇帝大笑,因这一回答而喜悦,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嘶哑呼喊:“那么,告诉所有人,你是谁?”
“我是您的继承者。”
唐璜闭上眼睛,血丝在眼瞳中蔓延:“我是勃艮第的第一公民,白蔷薇的守护者,我终将是一切的皇帝!”
皇帝满足地闭上眼睛,再没有再说话。
孱弱的呼吸断绝。
他死了。
寂静里,唐璜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阳光从大殿之外照进来,落在了墙上,投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
“是啊,我是唐璜。”
第七百零五章 历史的车轮
午后的阳光从天上洒落,透过了顶穹的花窗,落在大厅中,却化作了柔和的虹光,笼罩了一切。
静谧庄严的大厅之中一片沉闷。
在大厅两侧,十四张座椅上坐满了来自来自各地的乐师,或是苍老,或是壮年,或男或女,每一张面孔上的沮丧和愤怒都被很好的掩饰起来,但眼神中的阴沉却没有办法阻挡,彼此对视的时候,便忍不住低声叹息。
在敞开的大门之外,午后的光芒宛如水波一般在广场之上流淌着,古怪又绚丽,喷水池上的孩童雕像洒下了水珠。
年轻的学生们依靠在长椅上,手里抓着新发下来的教材,刻苦背诵着其中的条律,艰难记忆着那些和往昔截然不同的乐理,神情虽然愁苦,可精神却散发着令人羡慕的青春活力。
在背诵和苦读的间隙,有的人会抬起头,敬畏的仰望着那高悬在学院之上的存在,眼神憧憬。
那天空和大地之间,缓缓旋转的神迹。
烈日的光芒洒落在那水色的庞大立方之上,随着无数模块的折射,便散落在了大地上,化作宛如涟漪的波纹,美丽的宛如天国。
那是力量的具现,奇迹的结晶,神明存在的证明。
天灾·以太之网!
隔着一扇的打开的大门,大厅内的沉闷和广场上的鲜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漫长的沉默中,大厅内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苍老的乐师从其中走出,向着等待许久的同伴摇头,神情愁苦。
一看到他出来,久等的乐师们纷纷起身,应了上去。
“安布罗斯大师,情况怎么样?”
“亲王殿下的意思呢?”
“没有任何可能了么?”
安布罗斯大师叹息,“我根本没有机会面见亲王殿下,从头到尾和我谈的都是殿下的副手,那位克拉夫特女士……”
“什么!这也……太过傲慢了!”
其他乐师陷入惊愕:“您代表的可是我们安格鲁境内所有乐师学派,难道他连亲自接见都不愿意么?”
“恐怕是不屑吧。”
安布罗斯苦笑。
他看的比其他人都要透彻。
最年轻的那个大师急红了脸,低吼:“殿下还不愿意收回成命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吗?难道他不怕成为安格鲁的罪人,将所有学派全部逼走?!”
安布罗斯撇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你觉得他在乎?”
气氛再度沉闷起来,所有人颓然的坐回椅子上,有的人义愤填膺:“他非要将安格鲁推上绝路么!”
可更多的人神情愁苦。“这种情况绝不能继续在蔓延下去,我们的学派已经流失了一半的学徒了!”
“有什么办法?”
有人冷笑,“人家三个月的培训就能做到我们十年的成果,难道学徒们不清楚?
光是正式乐师这一道坎,哪个学派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跨的过去?人家只要点头就可以了,哪边有诱惑力,难道不是一清二楚。”
“那还算什么乐师!”
老乐师怒吼,“只懂得依靠那个鬼东西的话,也只会被那个东西限制,又如何追求大源之路?”
“现在谁又在乎大源之路呢?”
有人幽幽叹息,“你十四岁的时候回想着追求大源么?我那个时候满脑子只想着成为正式乐师,可没有人喜欢我,我只能一个人研究……如果有人能够让我进阶,哪怕让我当黑乐师我也愿意。”
众人沉默。
长此以来,黑乐师之所以屡禁不止,不就是因为容易成就么?
只要狠得下心,杀的够多,那么就有更强的力量。
甚至那些邪神和天灾比高利贷商人都好打商量,有的时候还会预支报酬。
现在以太之网揭示出来的路,所散发的吸引力,相较黑乐师,岂止十倍?
简直百倍,千倍!
不需要任何代价,只要献上忠诚,签下契约,为安格鲁效力三十年。倘若反悔的话,甚至不会被夺走性命,只是会失去力量而已。
甚至有的乐师会借着以太之网先突破自己的关卡,然后切断以太之网之后,自行突破。有了第一次经验,第二次自然十拿九稳。
短短的十天,安格鲁,不……整个西方所有的学派都被着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吹的满地狼藉。根据灯塔的统计,已经有超过四分之一的学徒离开了自身的学派,前往了安格鲁。
剩下的四分之三里,有四分之一是有老师苦心培养,不需要借助外力,还有二分之一……是被各个学派强行留下来的。
但人留下来了,心不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卵用,只能暂时起到效果而已。那位亲王殿下甚至已经通告诸国,愿意为那些受限于契约中的高昂违约金无法离开的学徒提供无息贷款!甚至学徒前往阿瓦隆都可以免费接送!
短短的四天,整个安格鲁的国库被他挥霍空了一半!庞大的船队顺着洋流,飘扬过来,前往安格鲁。
皇家乐师学院已经扩建了四倍,依旧满足不了需求,皇室特批了六座阿瓦隆附近的卫星岛作为学院的分院,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建造起来。
只是十四天,皇家乐师的数量扩充到了匪夷所思的四万人!
四万名正式乐师!
要知道皇家乐师史上规模最大的时候,也不过三千人,多了十倍有余!
哪怕这其中有三万五千人是离开以太之网就会打回原形的学徒,那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三万名正式乐师!
哪怕闭着眼睛,也足够推平一整个小国家了!
其中自然不乏各个学派派出的间谍,可结果叶清玄根本不在乎,大方无比的将以太之网的外层连接开放给了他们。
根本就不担心他们会偷走什么秘密。
很快,各个学派的高层们就发现,以太之网根本不是什么神器,是毒药,哪怕偷走了也只能祸害自己!
不但间谍没带回多少秘密,自己学派的中坚反而被传回来了情报策反了不少,甚至连间谍都变成了双面间谍,根本没办法信任了。
明面上诸国已经向安格鲁下达警告,一日以太之网不除,贸易封锁和经济封锁就会持续一天。可结果却变得明紧暗松,不知道多少人私下里向安格鲁输送利益。
甚至叶清玄手底下的走私生意一夜之间翻了十倍以上!
除了战争之外,其他人能做的都做了,可偏偏安格鲁死不低头,别说限制以太之网的传播,就连态度都没软化半点。
国内所有学派集体逼宫,结果连叶清玄的面都没见到,被萝拉随手打发了。
“殿下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有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兴趣:“难道就不能给个准话?”
安布罗斯沉默片刻,开口说道:“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