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在整个国土之下的炼金矩阵被唤醒了。
登神之路再度开启。
在石中剑的强行支配下,被分裂为两条的登神之路彼此之间强行吸引,渐渐的合拢,即将重新回复原本的姿态。
天空剧震。
无数星辰黯淡,摇曳,如火焰一般的光芒坠落,悬浮在海天之间,拱卫着那一轮庞大的漆黑烈日。
烈日散发着恐怖的辉光,可是在那黑暗轮廓的边缘,却有血色汇聚,滴落,向着人间洒下,化作赤红的雨。
“归来!归来!归来!”
亚瑟大笑,狂喜,黑暗的龙威宛如海潮,充盈了整个皇宫,覆盖了整个海域。
而在影中之国中,地上天国发出哀鸣。
王座上,玛丽咬着牙,脸色惨白,衰弱地喘息。
汇聚了整个阿瓦隆、整个利维坦的力量之后,登神之路汇聚成型。原本被一分为二的力量,此刻再次向着同一个地方汇聚。
就如同杠杆的两端,倘若无法保持平衡的话,那么必然有一方要沉入黑暗,作为垫脚石,成为胜利者的资粮。
现在,玛丽已经通过龙威和往昔残留的炼金矩阵融为一体,一旦地上天国的力量被抽空,那么她自己也将不复存留。
随着金色龙威的破裂,地上天国中堪堪恢复的建筑也渐渐的崩裂缝隙,荣光不再。
倘若不是有创世纪作为权杖领域的核心,强行镇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力量,玛丽恐怕早就被亚瑟彻底抽空。
宛如将整个人撕裂的痛苦从内而外的扩散。
炽热的辉光里,玛丽咬着牙,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哀鸣。
无数闪烁不定的乐理编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似是猎犬,又像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玛丽的长发。
仿佛在轻声安慰。
别怕,我还在这里。
玛丽勉强地笑了笑,开口,低声回应了什么,那个模糊的人影似是叹息,抬头,望向了阿瓦隆的最顶端。
登神之路的起点和重点。
过去的罪孽,究竟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终结?
…
“谁?”
阿瓦隆的最核心,那被黑暗龙威吞没的皇宫里。
王座大厅中,沉浸在登神之路中的亚瑟猛然睁开了眼睛,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漆黑的眼瞳冷冷地看着台阶之下,寒光迸射。
台阶下,那在争斗中破裂的地板上,大理石的纹路中亮起了隐隐的光芒,仿佛水流顺着河床汇聚,到最后,黯淡的光芒汇聚在了觐见之阶的位置上。
那是根据石材的天然纹路而架设在其中的炼金矩阵,倘若被炼金术师所目睹,竟然会被这巧夺天工的构思所震惊。
依托物质原本的样貌,加以点缀,所埋藏的炼金矩阵近乎可以说是天然形成,具有无与伦比的隐匿能力,倘若没有以特殊的方式激活的话,就根本没有人能够发现。
而正因为其隐匿性,所能架设的矩阵也相对简单,充其量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只是投影而已。
那是昔日残留于此的光影。
在闪烁的光芒里,似曾相识的少年从其中走出,他半跪在台阶上,宛如觐见君王。随着亚瑟的阴冷目光,他便抬起那阴柔如女子的面孔,露出标志性的神秘微笑。
右手的手背上,双蛇徽记缓缓浮现。
——赫尔墨斯。
没有经过国王的允许,他擅自起身,看着王座之上的方向,近乎冒犯的打量着,只不过眼神的焦距略有偏差,就像是没有看向亚瑟,而是落在了空空荡荡的地方。
“原来如此。”
他捏着下巴,缓缓颔首:“事态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啊。不得不说,这可是预想中最麻烦的状况之一呢……以及,好久不见啊,陛下。”
“梅林?”
亚瑟皱起眉头:“竟然是你?”
“啊,是我。”
赫尔墨斯轻巧地点头,笑容越发地讨嫌:“不过如您所见,此刻的我只不过是预先设入了固定回应,根据情况选择相应的片段进行展现的投影而已。
当您看到这一段景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阿瓦隆了吧?
不,我应该不会无能到令事态严重到这种程度,所以,差不多应该是死了吗?啊哈,我也会死么?这么说起来虽然真的有些可笑,但是陛下,恐怕您看到这一段投影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亚瑟皱眉,阴沉的冷意扩散,可是却只能令那投影变得模糊,无法令赫尔墨斯的神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死了?”他问。
“对。”
赫尔墨斯颔首,一脸理所当然:“虽然会令人失望,但事实如此——天灾也会死。
占据了这个世界大多数的人类可是比天灾更可怕的东西呢,有朝一日能够研究出杀死天灾的技术也不奇怪吧。”
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叹息:“很遗憾的告诉您,您被封印的这些年,世道变得厉害,您可能……有些落伍了。”
崩!
龙威震怒,觐见之阶撕裂,自内而外,化作粉尘,赫尔墨斯身影消散。可很快,类似的投影又从天穹上照下,赫尔墨斯无奈地感叹:
“这么多年不见,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啊,陛下。”
这个王八蛋恐怕早就知道亚瑟会有什么反应了,连应对措施也早就准备好了,令亚瑟的神情越发不耐烦。
他不愿意在再同这个麻烦的家伙浪费唇舌了,冷声反问:
“不管死了还是活着,你这么大费周章的留下这些东西……究竟意欲何为?”
于是,赫尔墨斯笑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失去耐心,问我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吧?这么说就太令人伤心啦,陛下,我都死了,对你的霸业还有什么影响呢?”
投影无奈地摊手,“如果我的想象没有出错的话,此时此刻的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发挥自己的弄臣本性,前来进言了吧?”
亚瑟的脸色变的越发难看了,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虚无的投影,许久,冷声问:“梅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没错,陛下。”
赫尔墨斯叹气,“虽然当初是我为您提供登神之术的没有错,制定全盘计划的也是我。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和研究欲,我制造出了如此庞大的怪物,这是我的错误……说实话,这是我平生为数不多抱憾的事情。但时至如今,已经无可挽回。”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向王座的方向,露出从未曾有过的诚挚神情,放下的往日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恭谨地弯腰恳请:
“就当我昏了头也好,为了这个世界和您,请您放弃登神之术,如何?”
死寂。
亚瑟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赫尔墨斯。
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赫尔墨斯保持着弯腰恳请的姿势,许久许久,到最后,影像震颤,他无奈地低头叹息:“当然,这种事情,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您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干脆就没有设置您会放弃的选项,刚刚的那一番请求请您忘了吧,这是我人生为数不多的丢脸时刻,死了还能这么丢人的,恐怕也算绝无仅有。至于您……”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死寂之中,黑暗的龙威都在那可怕的寒意之下冻结了。
王座之上,亚瑟沉默地俯瞰着下面的虚无投影,手指轻轻地敲打着副手,指纹印刻进了铁中,“梅林,我曾经给过你信任——谁都不曾有过的信任!”
“登神之术不正是这一份信任的回报么?”
赫尔墨斯漠然反问:“恕我直言,这份信任从一开始就不该有,陛下,你我都因此而受累,不得安宁。
您的后裔,伊丽莎白陛下曾经对我说过——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插手任何事情,不论我做了什么的,都只会令事情更糟糕。
放弃吧,陛下。这是我这个弄臣对您唯一的忠告了。”
亚瑟怒极冷笑,“如果我说不呢?”
“你会死。”
赫尔墨斯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和我一样。”
亚瑟嗤笑,像是看到了无聊的丑角:“赫尔墨斯,现在你已经沦落到和乞丐一样充当神巫,对着泥偶和小纸人发癫,说一些耸人听闻的话来骗取眼球的程度了么?”
赫尔墨斯摇头,眼神……就变得怜悯。
“让我猜猜看,现在的你,究竟如何。”
他自顾自地掰着指头:“掌控了利维坦之血,掌控了阿瓦隆,重启了登神之路,甚至最后的结果已然在望。
哪怕只是现在的你,凭借着龙威和自身的力量,也足以凌驾于寻常的圣徒之上,甚至足以比拟一些小型的天灾……倘若你一旦成功,汇聚了整个安格鲁与天灾力量的你,将一跃凌驾与物质界的三贤人与四活物之上,哪怕是远在以太界的三柱神也可以平起平坐。
届时,整个物质界都将成为你的领土,从诸国手中得到权力,从圣城得到信仰,将这个世界变成你永恒的神国,你便是唯一的至尊之主……不得不说,算盘打得不错,如果早几百年的话,恐怕真的能行。”
赫尔墨斯停顿了一下,遗憾地叹息:“但是现在,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了,陛下。看在结识多年的份上,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怎么样?”
说着,那投影低头,伸手,从怀里抽出一个密封良好的铜管,拧开,抽出封存在其中的烟草,细嗅,煞费周章的点燃,吞吐着烟雾。
看上去像是装模作样,可往日他这么干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现在看起来却有几分挫败和沉闷,郁郁寡欢。
许久,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旧神将死。”
第六百一十六章 最后的荒诞剧
“众所周知,在天灾之中,最上位的存在都是从大源中流出,具有着自身的特殊性,比如三柱神、三贤人与四活物……”
赫尔墨斯淡然说道:“在其中,三贤人是秉承‘人’之要素而从大源中诞生的天灾。可以说,因人的出现而从大源里产生的投影。
因此,我们以人类的姿态或者人类的意志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在人类看来,我们是掌握了大源奥秘的贤人,可从大源的角度看,我们同样是一支因人类而诞生的末端,同样也是大源的一部分。
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不论愿不愿意,本身就代表了某种大源对世间的干涉。”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以,我们才能够感应到一些东西……一些有关未来的景象,从大源最深处所酝酿的变革。”
因此,透过缭绕的烟雾时,他看向亚瑟的眼神就变得如此悲悯:
“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新的时代将要到来了,陛下,‘旧神将死’,因为一切的意义将被重新评定,包括你。
或许此刻就是你将被评定价值的时刻了。但毫无疑问,和即将撬动大源的力量相比,你本身的价值微不足道——”
轰!
王座上,面色铁青的亚瑟抬起手掌,隐藏在石中的炼金矩阵不断地分崩离析,在君王的震怒之下化作灰烬。
但是这愤怒却无从宣泄。
这或许便是赫尔墨斯最愉快的地方。
他都已经死了,你又从何报复他呢?
亡者残留的幻影闪烁着,却并未曾消散,只是抽着烟卷,许久,将那一点火光按灭,抬起了眼睛。
在他身后,王座大厅之外的石阶上,有脚步的声音传来。
沉重的枪锋拖曳在地上,和铁石摩擦,便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血雨中迸射炽热的火花。
有人自远处而来,向上。
仿佛要一步步地接近黑暗烈日高悬的天穹。
“看来久违的重逢将要结束了啊……虽然如此不欢而散,是非我的本意。”
赫尔墨斯露出神秘的微笑,抬起了身子,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顶帽子,夸张地行了一个脱帽礼,宛如在舞台上一般咏叹:
“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最后的荒诞剧——《亚瑟王之死》!”
崩!
在枪锋敲击大地的震鸣中,那幻影消散了,显露出身后那个缓缓走进大厅的身影。黯淡的光芒中,白色的长发飘飞,如燃烧的银。
并没有跪拜,也没有俯首。
他抬头,满不在意地凝视着王座之上的皇帝,便露出古怪的笑容:
“圣城主教,宗教裁判所大审判长,龙脉侯爵叶清玄,前来觐见。”
在宛如死亡的寂静中,漆黑的龙威漫卷。
王座上,亚瑟俯瞰着叶清玄,膝前的石中剑震颤着,迸发哀鸣。
“这么多年了,这个世界始终没变。”
他的手指轻弹着石中剑的剑刃,声音冷厉:“碍事的家伙永远像是苍蝇一样,数不胜数,烦不胜烦……
你拿着屠龙之枪,那么兰斯洛特已经死了?”
“对。”
叶清玄颔首:“比预想中费了一些手脚,也费了一些心思。说实话,我还挺感谢陛下给我这个机会。
所以,既然陛下如此慷慨,那么在决定杀我之前,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叙旧的机会?”
说着,他搓了搓手,露出殷切谄媚地笑容,带着十足的违和感,食指和拇指抬起,比划了一段小小的距离:
“真的,一下就好。”
沸腾的漆黑龙威戛然而止,王座上,亚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膝前黯淡的石中剑,旋即大笑:
“麦克斯韦,你所寄望的一切要靠这样的家伙来拯救么?真是……十足的滑稽。
今天我见了足够的老朋友,现在轮到你了,麦克斯韦。抓紧最后的时间,出来说点告别的话吧。”
在那一只手掌的把持中,石中剑悲鸣。
沙哑地叹息声响起。
剑刃的倒影里,那苍老的魂灵睁开眼瞳,看向台阶之下的叶清玄,模糊的神情就满是复杂:“何必再来?”
“当然为了救你啊。”
叶清玄的样子十足严肃:“虽然喜欢耍心机的老年人很招人烦,但对于你,我并不讨厌。
你年纪大啦,麦克斯韦,出生入死的活儿已经不适合你了。等这一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就送你去养老吧。
阿斯加德海边的那套房子挺好,苗圃空着,你可以养花。”
麦克斯韦沉默了。
许久,轻声笑了笑。
“那就麻烦你了。”
“嗯,再稍等一会。”
叶清玄抬起了屠龙之枪,对准了王座之上的亚瑟。
他学着曾经兰斯洛特的姿态,摆出冲击的姿势,看上去蹩脚又滑稽,可他却并没有觉得尴尬,语气认真:
“我立刻去救你。”
沉默的黑暗中,本应剑拔弩张,可是王座上的亚瑟却忍不住狂笑,拍着膝盖,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着叶清玄,乐不可支:“你这套把戏究竟是哪个马戏团里学来的?真是绝佳的才华,远胜那些阉伶和小丑!
年轻人,如果你现在下拜叩首,我会考虑在将来的王国里为你留一个位置。”
“抱歉。”
叶清玄咧嘴一笑:“我可没向傻逼效忠的习惯。”
从几百年前到现在。
从未曾有人胆敢用这个词去形容亚瑟。
从来没有……
那一瞬间,随着亚瑟眼瞳中寒芒迸发,叶清玄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了。
熔金的辉光从古老的枪刃之上迸发,沉睡的陨落之铁被唤醒了,百倍炽热带来了剧痛,手握的仿佛再不是冰铁,而是烧红的铜汁,被拘为一束的毁灭。
辉光炽热,钢铁咆哮。
宿命之章的骤然展开,轰然迸发,九层以太之海在这恐怖的吸引力之下,向着叶清玄手中坍塌,以太化作洪流,涌入长枪。
本应该有乐师才能够发挥其力量的神器如今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