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吹拂,却沉闷的令人窒息。
而就在庞大圆桌的最后方,本应该早去休息的赤之王依旧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水杯中的茶冷了又换,换了又冷。
漫长的沉默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东西。
直到远处的脚步声渐进,大殿的正门震颤起来,发出低沉的声音,自外而内的开启。刺骨的寒风从门外涌入,驱散了窒息的闷热,也令那些低沉的争执戛然而止。
自教皇宫之外向内,一路有人长驱直入,穿过了层层洞开的门扉,没有任何通报,也没有任何礼仪,就如此傲慢地走进了最核心里。
连一秒钟都不愿再等待。
枢机主教们抬头,看向不速之客,眉头皱起。
时至如今,再没有人不认识那一头标志性的白发,还有那个冷漠的年轻人。可在看到他手腕上那一串古旧的玫瑰念珠时,却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没有人不清楚它所代表的意义。
就在所有人的凝视中,他走到最前方,向着赤之王,躬身行礼。
赤之王抬起了眼眸,看着他:
“想明白了么?”
“承蒙好意,陛下。”
叶清玄说:“今夜我就要离开圣城了。”
赤之王沉默许久,轻声叹息:“我以为圣城应许你的东西,已经足够满足你。”
“太慢了。”
叶清玄摇头,“我等不及。”
漫长的寂静里,赤之王凝视着那个年轻人的眼睛,却忽然觉得,或许是自己猜错了。
他原本以为叶清玄会从中得到领悟,可现在他看到的,却绝非如此。
那一双漆黑的眼瞳里,燃烧得分明是决绝和疯狂的火,就像是荒原中蔓延的熔岩,烧化了地壳和钢铁,便升上天空,要点燃整个世界……
赤之王垂下眼睛,不再去看。
“去吧。”
他疲惫地挥手:“三十分钟后,有一班船,会送你到任何你想到的地方去。会有人在那里将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自此之后,所行的一切,或许只有神能够庇佑你。”
叶清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大门轰然关闭。
在重新归来的低沉喧嚣中,赤之王困倦地闭上眼睛,可是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往日盖乌斯最喜欢的那本诗集。
从此我们作为人类饱经痛苦,备尝艰辛。变得冷酷凉薄,以证明我们肉身的石头本性……
或许,这就是人类吧。
…
…
深夜,圣城之外,寂静的码头。
在海潮声中,叶清玄沉默地等待,阅读着赫尔墨斯遗留的笔记。
隐约的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落下,便照亮了另一个模糊的身影。介于虚实之间的虚影站在叶清玄身旁,端详着这个年轻人的摸样,便忍不住叹息。
“每个乐师都梦寐以求的册封,一步登天的补偿,真得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想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叶清玄凝视着远处钢铁城市的剪影,缓缓摇头,“圣城也给不了我。”
“小叶子,你终于上道啦。”
萝拉笑了:“本来就应该这样呀!想要什么,自己去拿不就好了?何必那么多顾忌?反正这个世界已经被百目者弄成了这个鬼样,再怎么变得糟糕,也不过是地狱而已。”
在高亢的汽笛声中,铁轮已经准备就绪。
远方的马蹄声渐进,有披着白衣的信使纵马而来,停在叶清玄的面前。
“以圣城大主教、神明之代表、最高教宗、赤之王的名义宣告。”
那信使半跪与地,双手向叶清玄呈上一条青金纹饰的赤色圣带:“自即日起,册封叶清玄为信理部主事,大审判官,受命重建宗教审判所,巡视诸国,封号‘神之手’。
以公义的冠冕加与你,自此之后,所言所行,皆为正理。
——这便是神的旨意!”
“神之手?”
叶清玄凝视着那一条赤红的圣带,许久,轻声笑起来:“很好,我喜欢这个称号。替我谢谢圣座。”
说着,他将那一条圣带披在肩头,便秉承了神的使命,自有威严。
漆黑的眼瞳肃冷如铁,令信使不敢直视,敬畏地低下头。
“那么,便先以神的旨意,去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吧,从火和铁之中。”
他转身离去。
再不曾向身后眷顾一眼。
…
在寂静的月光照耀之下,汽笛声尖锐地迸发。
铁轮缓慢地开动,掀起暗流与波澜,驶向了远方。
在船舱的黯淡灯光中,叶清玄凝视着笔记上那庞大而繁复的设计图,赫尔墨斯的最后遗产,那横跨了整个物质界、被命名为‘以太之网’的庞然大物。
笔记的的最后,是一张被夹在页底的照片。
那是赫尔墨斯不知何时摄下的影像,照片中,白汐踩着推车,被一只狂奔的金毛大狗拉扯,鸡飞狗跳中,驰骋在阿瓦隆的街道上。
明明翻车在即,可是却笑得像是得到了整个世界一样。
“要等着我呀,白汐。”
他抚摸着照片中的笑容,闭上眼睛。
很快,我就会去找你……
到时候,再不会让任何我所爱的人从我身边离去!
…
…
自那一夜开始,来自中央圣殿的通报传递向四面八方。
死去多年的宗教裁判所从灰烬中再度复活。
火刑架的光芒将重新照亮整个世界。
那个被称为‘神之手’的年轻人舍弃了曾经的美梦和热望,再次踏上了漫漫归途。
而这个世界已然被浸在了动荡之中。
诚如卢多维克曾经所言,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不是属于人类的黄金时代,也并非是深渊的亘古黑暗,在火和铁中,全新序幕被拉开,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第卷末感言
好了,这漫长的一卷终于写完了。
而这也意味着,剧情终于将要从中期过度到后期。
如我这种喜欢搞大新闻的家伙来说,写作最痛苦的就是必须收着写,因为一旦放开手来写,就会爆炸,爆炸,爆炸,收不住手。
为了维持结构,一直以来我都写得蹑手蹑脚,痛不欲生,幸好,接下来大概会轻松一些。
而且,还有一个利好消息!
大家不用担心后续的剧情还会再虐啦!
那美好的仗已经还没有打过,当跑的路才刚刚开始,所信的道就在手中。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小叶子存留。
简而言之,已经惨够了。
这真的是我写过最惨的主角了,哪怕往后数恐怕也不会有‘之一’。
那么,接下来,就是向这个世界索回那些被夺走的东西了。
连本带利。
ps:六千字大章,两章合一,今天就不更了。
以及,惯例,一卷结束请假一天,容我整理一下后面的大纲,短暂休息。(月底还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忙,估计几天都码不了字,我真的真的要开始攒存稿啦!)
ps2,我看到书评区里,有被坑的读者怒斥天驱之痛的帖子,我对此感到抱歉,真是十分对不起。
当然,也看到了很多不离不弃的朋友,我对此感到荣幸。
感谢有你。
ps3,我知道还有很多老朋友都没有加群,加群的很多老朋友都在潜水。现在冬天快要结束啦,出来冒个泡吧。(群号请参看作品相关·读者福利)
ps4,这就是最令人放心和难过的一点了,我已经现在没有ps4了,所以,大家不需要担心我会沉迷。但还是好想打游戏……(~^~)
第五百三十六章 无光之海
深夜,崖边的守卫举起了手中的风灯,照亮了无数铁砂汹涌。
那是海潮。
在惊天动地的轰鸣中,雷云运转,洒下了磅礴的暴雨。粘稠而冰冷的水汽充斥在海天之间,塞满了肺腑,掠走了温度,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狂乱的暴雨从天而降。
那无数拇指大小的雨点破空而下,却毫无声息地汇入愤怒的海潮中。随着它们一起冲刷着海岸。
海洋已经变成了某种无法接近的东西。
像是怪物。
足以扯碎钢铁的潮汐和海潮在癫狂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在隐约迷雾的笼罩之下,仿佛有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卷动着海水,催发洋流,令整个海洋都为之动荡。
哪怕是被冲刷了千百年的礁石都在这恐怖的余波之下崩裂缝隙,在飓风吹卷中,那些细碎的裂隙便发出了哀哭的声音,徘徊在黑暗的天地之间。
像是被震慑了,守卫怔怔地看着那海潮,许久,眼神就变得恍惚起来,在飓风中摇摆着,失去重心,倒向了崖下舞动的漆黑。
直到最后的瞬间,死亡的恶寒才令他反应过来,发出嘶哑地尖叫。
身后,一只手伸出,抓住了他的后领,后扯。
倒向前方的守卫被扯回来了,跌倒在地上的水泊里,暴雨穿过了帽檐,泼洒在脸上,刺骨冰冷,带来了钝痛。
直面死亡的余悸令他的脸色惨白,大口呼吸,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同伴:
“我……我……”
“你着魔了。”
同伴说,“我在下面叫了你十分钟,你没有回应。幸好我上来看了一下,否则……”
否则?
否则就会发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这些日子里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所有人都已经心照不宣,无需刻意提起。
“我就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会……”
守卫嗫嚅着,被同伴拉起来,那个上了年纪的消瘦男人拍了拍守卫的肩膀:“先回去吧,刚刚到了一批食物,厨子做了点汤,趁热去喝一碗,这里我顶着。”
守卫点了点头,后退了一步,看他的眼神感激:“奈文,你小心些,昨天……老盖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去吧,去吧。”
奈文挥手,他娴熟地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铺好了一块隔水的毯子,蜷在里面,躲在这个小小的避雨处里。
然后伸手从厚雨披里掏出了防风打火机,点燃了烟斗。
直到温热的烟雾涌入了肺腑,驱散了胸臆中徘徊的恶寒,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敬畏地凝视着山崖下那只距离自己只有两三米的海潮,还有远处漆黑的海洋和天空。
怀表上说,现在是正午十二点。
去******十二点。
他吐了口吐沫。
作为一个第五部门的成员,而且是专门负责做脏活儿的特殊行动员,他从海军退役之后一直到现在,十几年来去过全世界各种地方,也见过数不胜数的恶劣环境,但从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安格鲁会变成这个鬼样。
尤其,岩窟修道院原本还是以气候宜人闻名的度假胜地,可现在,那些旅馆和道路,都已经被淹没在漆黑的海潮之下,只剩下半山上临着山崖峭壁修建的修道院还勉强保持着自己的完整。
随着迷雾的到来,安格鲁在沿海地区为数不多的陆上领地已经被淹没了一半有余,而谁都不知道迷雾的深处的那些岛屿是否还健在。
遵照第五部门的战时预案的紧急条例,目前安格鲁本土已经相当于失陷。除了世界各地机构开始进入沉默期。
除了必要的成员之外,其他所有行动人员都需要听从调遣,迅速向着预定地点集合,逾期不至者被视作叛国。
现在,根据通讯中紧急负责人的调遣,四百多名来自各地,对妖魔和天灾行动拥有经验的专员已经到齐。
在岩窟修道院中已经等待了超过一周了。
而紧急负责人除了九天之前突如其来的命令之外,便再无音讯。停留在这里的专员们虽然还保持着纪律和秩序,但已经开始隐隐地混乱了起来。
原本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安格鲁从本土的所有人中所遴选出的精英,不乏乐师和拥有种种能力的精英,每个人的神经都不会脆弱到像是个女孩儿,碰到什么事情就大呼小叫。
但这一次,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
除了外界的严苛环境和无法保证的补给之外,给他们最大威胁的……反而是这一片海洋。
已经超过九天没有任何的光了。
在这一片充斥着诡异魔性的无光之海中,仿佛潜藏着来自地狱的诡异诱惑,连日以来,已经有超过十人失踪了。有四具尸体从海中飘了回来,已经被泡的发白。
所有人的精神状况都出现了异常,其中有部分严重的人已经被隔离了开来。据说有两个人已经自杀了。
有一个人割腕,临死前以血涂鸦,画出来的东西已经被洗掉了,除了清理的那个人之外没有人看过。负责清理的那个人稍后也渐渐地不正常了,也被隔离了开来。
“******。”
奈文又吐了口涂抹。
他有点害怕了。
现在安格鲁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再等下去的话,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明明是狂风暴雨,应该震耳欲聋才对,可是现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他是渔民家的孩子,从小的时候,父亲就不让他跟着自己上船,甚至不让他去碰渔网,而是赶他去自谋生路。
现在终于理解父亲从前看着海洋时的缄默神情了。
深海像是子宫,孕育祸胎。
“真可怕啊。”
他叹息,蜷在毯子下面,凝视着远处的漆黑,可是心中却有一种冲动……一种走进其中,任由那一片漆黑将自己融化的冲动。
这样或许会变成某种庞大之物的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很快,这样的冲动便被抹平了。
脑桥中断手术。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势,潜伏的间谍也很少会为自己进行这样的手术。将记忆分割来防止乐师的读心和检查,多有不便,但他从未曾感谢自己当初的决定,令他能够勉强以平静的心情来看待这一片变成怪物的海洋。
沉默中,他抽着烟斗,自言自语着,低头在笔记上玩着数独,玩忽职守。
能见度不足三米,环境恶劣到连鱼都活不下去,荒凉的已经被人遗忘……在这种情况下,岗哨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就在寂静中,他忽然感觉到冰冷的水滴洒在头上。
他错愕抬头,只看到头顶为他遮蔽着雨水的岩石在颤动,悄无声息里,却像是遭逢了地震一般,将水珠摔落下来。
他下意识地一个翻滚,狼狈地从水泊中爬起。
然后,陷入呆滞。
接着风灯飘摇的光芒,他却第一次看到了黑暗海天之间的恐怖景象。
不知何时,海面已然掀起了狂乱的巨狼,漆黑的阴云压了下来,如同铁幕。就像是天地在合拢,要将一切微尘和蝼蚁都彻底碾碎。
可是在黑暗里,却有高亢的尖鸣骤然迸发。
那是汽笛声。
海潮在破裂,像是冻结的冰被敲碎了。铁砂一般地浪潮中,有涟漪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却迸发出无数钢铁碰撞的尖锐余音。
刺耳的声音撕裂了如有实质地黑暗。
于是层层暴雨交织而成的幕布被撕碎了,庞大的钢铁造物迸发出恐怖的动力,从外界强行挤了进来,穿行在这一片恐怖的海天之间。
所过之处,变乱的乐理和被歪曲的现实彼此摩擦,性质干涉的余波泄露,便留下了一条燃烧的轨迹。
船首开辟海浪,竟然发出了铁和铁摩擦的声音,一寸寸地向前,便一寸寸地撕裂了海潮,遗留下了幻觉一般地火光,盘踞在水汽中,形成了火焰的虚像。
那一艘刚刚下水的铁轮此刻在超过驱动的引擎推动之下,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前进着。
奈文呆滞地坐在地上,凝视着那一艘铁轮行进在海天之间,向前。
海潮阻拦它,它就撞破海潮。
雨水阻拦它,它就点燃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