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狼笛问。
“那种眼神……和他的父亲一摸一样。”
盖乌斯轻声呢喃:“曾经璀璨得宛如星辰,可在遭遇了这么多之后,就变得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怜悯,被他看着,就让人觉得害怕。”
狼笛沉默,收回了视线。
“你也害怕?”他问。
“狼笛,心脏变成铁和石头的家伙,便会畏惧那些鲜活地生存着的人啊。
盖乌斯垂下眼眸,忍不住轻声呢喃:
“我们作为人类,饱经痛苦、备尝艰辛,变得冷酷凉薄,以证明我们肉身的石头本性……曾经我以为自己会不同,可现在才发现,我也不会例外。
我做了那么多丑恶的事情,凭什么不害怕他的眼睛呢?”
轰!
巨响中,绝域之上浮现了层层的惨烈缝隙,即将分崩离析。
庞大的压力从裂口中渗透下来,死死地压在亚伯拉罕的身上,令他的骨骼发出了哀鸣,半跪与地。
在空中,瓦格纳身后的庞大漩涡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天穹。
圣徒的权杖已经全力展开。
在漆黑的漩涡之中,浮现出无数神明的幻影,他们挥舞着雷霆,向世间降下毁灭。倘若不是顾忌圣城,此刻的瓦格纳早就将整个街区都彻底毁灭,令一切都化作了尘埃。
可是在圣城之上,那个庞大的结界,却依旧无法合拢。
中央圣殿中,数百名被征兆而来的乐师用尽全力,试图被亚伯拉罕所破坏的结界,可是却又无形的大手将裂缝死死地卡住,令它不得复原。
是亚伯拉罕。
他死死地钳制着圣城结界的修复,保留着那一条致命的缝隙,为盖乌斯留下了离开的路。
哪怕自己注定被雷火吞没,要毁灭在这绝域之中。
“亚伯,是我欠了你。”
在暴风和烈火之中,盖乌斯伸手,拥抱着亚伯拉罕,哪怕火焰将他的身体点燃:“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我走了之后,就向他们投降吧,将一切都告诉他们,不需要再有任何的保留。卢多维克已经向我保证,不会杀了你。
所以,请不要就此死去。
请你忍受屈辱,只要能够活着,哪怕不择手段,出卖所有人……”
他说:“我答应了夏尔,有一天,会创造你和他能够幸福生活的世界。
——所以,请你等我回来。”
“请照顾好夏尔。”
在火焰中,亚伯拉罕嘶哑地低语:“他会原谅我么?”
“会的。”
盖乌斯颔首:“一定会的。”
“那就太好了。”
亚伯拉罕释然地闭上眼睛:“你走吧。我累了,不送你了。”
“好。”
盖乌斯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在瓦格纳的怒吼中,盖乌斯和狼笛消失在一闪而逝的银色光辉里,无声地离去了。
绝域轰然破碎。
燃烧的银焰消散了,像是金属已然冷却,黯淡地熄灭,再无辉光。
亚伯拉罕仰天倒地。
在恍惚之中,他似是看到了那个时常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儿。
她好像已经长大了,手捧着鲜花,挽着自己的丈夫,微笑着,白发如雪,与婚纱一起飞扬在风里。
对不起。
没有能够参加你的婚礼。
对不起……
…
…
好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很长的时间过去了,很多事情经历了,却记不清内容。
叶清玄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广场。
在身旁的喷泉水池上,短发的白汐踩着狭窄的边缘,轻快地蹦跳着。
看到叶清玄醒了,就伸手,来捏他的脸。
“表哥,你怎么啦?”
她眨着眼睛,看着叶清玄呆滞的样子:“你不是说要参加皇家音乐学院的入学考试么?成绩怎么样啊?
为什么考完之后就坐在这里不说话?”
“我……考试?”
叶清玄茫然地回头,看着四周,觉得这一切仿佛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哪里梦到过一样。
“请问,是叶青玄么?”
在他身后,有苍老的声音响起,如此熟悉。
叶清玄愣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那一张苍老而木讷的面孔。他看着自己,眼神希冀:“冒昧打扰一下,我的名字叫做亚伯拉罕,是学院的老师。
你要不要来乐史研究系?”
不知为何,叶清玄忍不住低下头,泪流满面。
“我已经不想再做乐师了。”
他摇头,闭上眼睛:“对不起。”
“是这样啊。”
苍老的男人失落地笑了笑:“是我打扰了,抱歉。”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
消失在这个许久之前的故事里。
这样真好啊,老师。
叶清玄凝视着他的背影远去,忍着眼泪,却忍不住哭地像是个小孩子。
假如我没有遇到你……(~^~)
第四百九十章 好看
深夜,嘈杂的酒馆。
烟雾缭绕。
烟草、酒精和狐臭味混杂在一起,升腾在空中,诡异的粉红色灯光下,曼陀林琴师有气无力地哑着嗓子唱着最近烂大街的曲调。
一如既往。
这是圣城的平凡之夜。
对这里每个穷到口袋比脸还脏的家伙来说,今晚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在恢复秩序之后,连一个星期都还没到,教皇流出的血就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哪怕上层的大人物们勾心斗角,局势变得如此诡异又紧张,对这里的人来说,却只不过是遥远的传说而已。
只有一些胎死腹中的阴谋、得以成功的诡计会在口耳相传中变成传说,流传在自己。
圣城戍卫军团哗变、圣赦部某位重要证人的全家被血洗、教皇遇刺是早有预谋,某位贵族的老婆和教皇生前私通等等,诸如此类的传闻,在劣质酒精和烟草的味道中弥散开来。
在这短短的一周之内,庞大的风波席卷了整个人类世界,所到之处,诸国动荡,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但对这里的平民来说,也不过是‘教皇死了’,这么一句话而已。
日子该过还是得过。
哪怕风暴将临。
午夜到来时,酒馆中的气氛被推上了最高峰。
在所有观众狂热的呼喊和吼叫中,粉红色的灯光变得暧昧又黯淡起来。
在模糊地灯光里,身披薄纱的舞娘走上了舞台,随着暧昧骚动的音乐,依靠着钢管扭动了起来。
那个舞娘化了浓妆,掩饰脸上的黄斑和皱纹,扭动的时候抚摸着自己,发出诱惑地呻吟,松弛的大腿抖动着,将身上的薄纱蜕下了一件,显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
“再脱!再脱!”
台下眼睛发直的观众们高喊,可舞娘却恍若未闻,只是抱着钢管扭动着,呻吟声越发地诱惑,双眼中流露着渴求。
在热烈的气氛中,一把又一把的钱撒到了台上去。
舞娘笑容越发灿烂,再度将肩上的纱巾解下,丢在空中,露出半掩的****,乳·浪波荡中,在刺鼻湿热的空气中舞动。
在吧台后面,老板默默地数着钱,眉开眼笑。
戒严这么多天,重新开张之后,那群憋坏了的穷鬼们终于让他回了点本钱了。
他悄悄地向舞娘打了个手势:别脱太快,吊着他们。
让他们掏钱!
掏钱!
“再脱!”
观众兴奋大喊:“再脱!贱·货,快把裙子脱掉!”
皱皱巴巴的纸币和铜板丢到了台上,薄薄地扑了一层。舞娘踩着被汗水浸湿的钱,扭动身体,吮吸手指的时候,便媚眼如丝。
老板高兴地合不拢嘴,疯狂挥手:再加把力!把绝招拿出来!把这群穷逼的钱全都给我榨干净!
于是,最后一件碍事的裙子,也终于开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观众的嘶吼声越发的嘈杂,舞娘以尾指挑起那一件轻薄地裙子,从身上抹过,于是那薄纱便浸透了一层汗水,****了。
一众饥渴的观众看得眼睛都直了。
舞娘身体蠕动,暧昧地呻吟,将裙子挑起:
“谁想要?”
瞬息间,酒吧中寂静了一瞬,下一瞬间,爆炸了。
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冲向了台前,伸手,想要抓取那一件带着舞女体味和汗水的裙子,眼睛发红了。
“五百!”
一个矮瘦的男人尖叫,“我出五百!谁都不准给我抢!”
“七百!”
袒露上身的壮汉起身,拍着桌子:“我出八百!”
“我的!我的!”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秃顶的老头儿跳上了台:“谁都不准给我抢!都是我的!”
那秃顶的老头儿明显已经喝得烂醉,口齿不清,老胳膊老腿儿激动地抽抽着,活像一头老猴子。
其他观众见状,便忍不住大笑。
“这位客人,您想要买下这件衣服?”
酒保走过去,忍着笑,打量。
老头儿的身上穿了一件教袍,但圣城遍地是教士,穿成这样也不稀奇。更何况,那教袍破破烂烂,但能潦倒成这样的,不知道是从哪个乡下鬼地方跑来的呢。
老头儿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身上散发着一股喝醉了呕吐过的恶臭,令人掩鼻。
“想要是要花钱的。”
酒保问:“你有钱么?”
“钱?”
老头儿反应半天,顿时眉开眼笑:“要钱?早说嘛!给你,都给你。”
他从口袋里随便抓了一把皱皱巴巴的纸出来,塞进了酒保的手里,然后劈手夺过了舞娘手里的裙子,手舞足蹈。
酒保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表情变得难看:这老家伙想要捣乱?
可当他低头看清手中的废纸时,却觉得忍不住眼前一黑,倒吸了一口冷气,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汇票!
这是圣城教团开出了汇票!而且每一张都是最大面额,后面多少个数字他一眼看过去都数不清……
那一团被揉成废纸的汇票中,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张,但哪怕只有一张,也足够把这个酒吧买下来烧掉,然后找最好的杀手把酒吧里的这群穷逼来回杀掉五六次了!
趁着别人没有注意,酒保地将东西塞进了怀中,转身跑了出去。
“怎么了?”
老板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皱眉:“儿子,那混账老头儿不会给了你一包****吧?”
“我倒希望他能给我一包****。”酒保笑得比哭还难看,将怀里东西给老板看了一眼,老板愣了半天,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妈!”
他呆滞了许久,错愕回头,看到舞台上那老头儿跟猴子一样纠缠在舞女旁边,不堪地扭动着,在观众的嘘声里,喝醉的老头儿竟然把裙子套在自己身上,有样学样地跳起舞来。
那动作十足的滑稽,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笑,有喜欢来事儿的人将钱丢到舞台上去,怂恿大喊:
“好看好看!再跳再跳!”
“真的是他给的?”老板低声问。
“千真万确。”
老板沉默片刻之后,眼瞳眯起:“他兜里一定还有,让后厨的人准备一下,把那老猴子给我绑了。手脚干净一点,不要留什么收尾。”
酒保愣住了:“你确定?万一那老头儿是什么贵族……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你傻啊。”
老板给了他一个耳光,低声说:“干了这一票,我们天亮就出城,有了这么多钱,我们哪里不能去?”
“你们哪里都去不了。”
有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板愣住了,错愕抬头,看到柜台之外的冷漠老人。
那男人身着漆黑笔挺的礼服,面料上乘,带着青金袖口,领结和口袋巾一丝不苟,哪怕已经如此苍老,可看起来却依旧令人敬畏。
但不论如何,他都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不等老板反应过来,老人挥手,便有两个人不着痕迹地将老板和酒保拿下,带走了。
酒吧中依旧喧嚣,嘈杂刺耳的声音中,根本没有人发现有两个人已经消失。
感受到湿热恶臭的空气,来者不悦地皱眉,嘶哑地咳嗽了几声,坐到了角落中去。
很快,舞台上那个醉酒狂舞还穿着脱衣舞裙子的老头儿便被带了过来,丢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在这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隔音屏障之内,一片静寂。
…
“瓦格纳?原来是你啊。”
老头儿端详着对面的人,半天之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人要抢我裙子呢!”
瓦格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一条恶臭的裙子,神情顿时变得越发难看:
“教皇陛下才死没多久,堂堂教团大主教,掌管中央圣堂的枢机主教阿尔伯特,竟然就变得这么堕落下流,真的好么?”
“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好?”
瓦格纳皱眉:“是没什么不好,但大家想要放松,都会选择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和自己蓄养的舞娘和女奴们一起。
再不济,也可以去一些私人会所,关上门之后,和那些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女孩儿们玩一些游戏。
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选择跑到这种下三滥的脱衣舞酒吧里,还盗窃公款去买女人的裙子穿……”
他停顿了一下,无奈叹息:
“难道你不觉得羞耻么?”
“我又没有像我的前任一样,坐在轮椅上***有什么可羞耻的?”
阿尔伯特满不在意地说道:“况且,霍金大主教在退休的时候告诉过我啦!
——喜欢穿裙子的可都不是坏人!”
“……”
瓦格纳表情抽搐,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不过,我自甘堕落就算了,可你堂堂圣徒,来这里干什么?”
阿尔伯特露出古怪地笑容,揶揄地问:“不会也是为了看脱衣舞吧?”
瓦格纳面沉似水,冷然说道:
“今天西斯廷会议,你缺席了,影响很不好。”
西斯廷会议。
由全体枢机主教和教廷要害部门的负责人为成员,在西斯廷教堂所举行的会议。自教皇创建至今,已经举办过十次。
其举行的时间并无预期,因为每一次举行都代表着……有一位教皇死去了,而新的教皇,将会在会议上通过投票,选拔而出。
从来没有人胆敢缺席这样的会议。
往年甚至有弥留之际的大主教吊着吊针被送进去,哪怕死,也要投完票才能允许自己死在里面。
阿尔伯特做为中央圣殿的负责人,有着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如今却悍然缺席。
不得不说,开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先例。
可他却毫不在乎。
“难道我去参加了,结果就会不同?我对这种事先写好的戏码没有兴趣。”
他撇了瓦格纳一眼:“你倒是去参加了,可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
瓦格纳冷淡地说道:“傻子都能猜到。
超过八成的人赞同卢多维克成为新的教皇。在神与圣灵的见证下,投票结果通过,现在紧急的公告已经送到诸国去了吧?”
他沉默了一下,告诉阿尔伯特:
“等明天天亮,所有人都会知道,两日之后,卢多维克将入主萨罗满圣殿,觐见神圣之釜,成为新的教皇。”
“这么说,卢多维克要发达了?”
阿尔伯特醉眼惺忪地怪笑起来:“可惜,没有早日拍到一心修士会的马屁,哎呀,真是太遗憾了呀。”
“这些年以来,你可没少跟一心修士会作梗。现在你想改弦易辙?你连‘见风使舵’这个词儿都不会写吧。”
瓦格纳嘲弄道:“这次的事情里,中央圣殿要担负责任。他们正愁手头的紧要位置不够,没有对你下手的理由呢。
哪怕你现在去讨好他们也晚了。
准备好被贬到哪个荒山野岭的修道院里去安度晚年吧。”
“无所谓,反正留在圣城也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