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就一阵难过——体力是他永远的痛。
自古至今,叶家好像也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力能扛鼎的猛汉,大多数时候都以风雅名士的形象示人。不屑与人角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于体力活儿实在不怎么擅长。
光看他在无准备的时候被一条狗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知道他有多弱了。
“别发呆。”
夏尔摇头,丢过来一个东西,“试试这个。”
叶清玄接住,借着灯光才看清楚,手中的是一只银色的臂甲——那原本是‘匹诺曹’的手臂,可这一条手臂被拆下了。形貌已经大变。
现在看起来轻巧又精致,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卡啪一声,严丝合缝。
它嵌入了原本预留的插槽,接入了叶清玄的右臂之上。少年活动着手臂,在骨架的辅助之下他几乎感觉不到增加的重量。
“这是什么?”
“你带回来的东西啊。”
夏尔笑了起来,指了指工作台上那一具已经被拆解开来的武器:“——叹息之剑。”
在工作台上,那一具沉重的黑色大剑已经被拆分开来,剑柄、剑身、护手……七零八落。
看起来像是黑色石材的地方,其实是某种粗粝的合金,哪怕是被拆碎之后也无声地散发着冷厉的气息。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叶清玄问。
夏尔耸肩:“叹息之剑虽然看起来是重剑,但本质上,它是一件能够破坏大多数护盾和结界的炼金武装。
它依靠内部稳固精密的结构才打到完美的效果,从尺寸、配重,再到每一部分的金属材质都有严格的要求。
我将它拆开之后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损坏了,但幸好,最核心的那一部分还能用。
你试着握紧拳头,全力向前挥出一拳试一试。记住,是全力。”
叶清玄愣了一下,依言而行。
嘭!
闷响凭空发出。
瞬间,就像是一个巨型的水泡在密闭的地下室中破裂了。
凛冽的风压从拳头的前方扩散开来,掀起了狂风,掀起了满地的尘埃。就连地下室的门。
气压瞬间拔升,又在瞬间恢复。
叶清玄只觉得的身体一震,紧接着眼前发黑,双耳嗡嗡作响。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拳头所挥出的方向上,数米之前的墙壁上,无声地出现了一个巨大又隐约的拳印。
那是庞大的气压冲击留下的隐约痕迹,随着尘埃的飞舞又渐渐消失。
“爽吧?”
早有准备的夏尔躲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少年头晕目眩的样子:“别担心,打空了就是这样。”
“那是……什么?”
“……”夏尔像是说了什么。
“声音高一点,我听不清!”
“我是说,震荡!”
夏尔提高了声音,驱散了叶清玄耳中的嗡嗡声:“叹息之剑的核心形成了震荡。这就是它的力量来源。
依靠这种震荡,剑锋可以轻而易举地击溃一切阻碍。
越是脆弱的物质,就越容易在这种震荡中崩溃。越是坚硬的结构就越是容易在它的打击之下扭曲。
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瑕疵,也会被无限的放大,到最后不攻自破,自行崩溃和解体。”
他戴上手套,摘下了滚烫的臂甲,给少年展示贴合在臂甲内衬中的钢板:“这就是它的正体。
——一个结构非常精简的‘音程’。
它由七个基本音符组成,效果是‘震’。令本体在以太的带动下进行共振。
但令人害怕的是,链锯修士会能够在一张只能说是坚固的金属板上。将这个音程复制重叠了上千次。
这就是各国一直无法仿制叹息之剑的原因,链锯修士会在冶炼和印刻的技术上,天下无双!”
卡啪一声,臂甲被装了回去。
夏尔啧啧感叹:“非杀伤性武器,完美符合你的需求。
注意控制的话,不论是谁,被你按住来这么一下都要跪,穿得多厚实都不顶事儿。而且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拆墙跑路,简直是作奸犯科必备良品。
不过最好注意一点,你的身体里没有植入链锯修士的以太釜来进行精细控制。也没有稳定组件,所以不要高强度频繁使用,给它一点缓冲时间。
否则它可能会爆炸。”
“爆炸?”
“bong~”
夏尔比划了一个‘整个人碎了一地’的姿势,神采飞扬。
叶清玄忍不住想要叹气:“师兄……”
“嗯?”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之所以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到最后告诉我‘会爆炸’时爽一下?”
“……啊哈哈,师弟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叶清玄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门口。
“师弟别走呀,师兄这里还有新发明给你鉴赏!”
“回来再说吧,我出去转转。”
叶清玄摘下了墙上挂着的猎鹿帽。戴在头上,回头向着夏尔笑了笑:“透透气,去去就回。”
夏尔无奈摇头,挥手。
“一路小心。”
…
…
深夜,寂静的街头,一个苍老的跛脚男人靠在角落的墙上,叼着烟斗,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不时抬头看向远处,像是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夜露深重,打湿了他的裤脚,令他看起来越发苍老了。
在漫长的等待中,一根手杖从背后的黑暗中伸出,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个标记,是你留下的?”
沙哑的声音响起。
“福尔摩斯先生?”老男人一愣,惊喜回头,看到背后的阴影:“您还认识我么?”
他指着自己脸上未散的淤青:“是我,赫德森啊,先生。”
叶清玄的眉头一挑:他记起了这个墓地里被自己顺手搭救了的老男人,记得他曾经想要洗手不干,远走他乡,但却被鼠王抓回来,惨遭折磨。在顺手就醒他之后,叶清玄就没有再关注了。
没想到,萨满派他来联系自己。
“赫德森先生,好久不见。”他淡淡地问:“看来你投靠了萨满?”
赫德森的神情有些歉疚起来:“萨满先生说您讨厌和手上不干净的人接触,就找到了我,让我来专门跟您联络。
不过请您放心,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接过任何黑活儿了。萨满先生还安排我去墓地做了守墓人。”
“贝克街221号b?”
“没错。”赫德森点头,感慨万千。
“那以后萨满联系我的话,就直接在墓地里留下标记就好,我会定期去那里的。”
叶清玄想了想,轻声笑起来:作为夏洛克。福尔摩斯,自己的墓碑不还在哪里么?
赫德森用力的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
“我们找到了教授的线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明天是个好日子
长街的街口之上,带着黑色手套的苍老男人点燃了自己的烟斗,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淡蓝色的烟雾。
静静地等待。
许久之后,他的肩膀一震,缓缓地转身,看到背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福尔摩斯先生。”
他颔首致意:“在下已等候多时。”
“鬼手先生,很久不见了。”
叶青玄微微笑了一下,摘下了头上的猎鹿帽:“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白马旅馆门外。
你曾经给我指路,现在却没想到又要颠倒回来了。”
鬼手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的眼瞳,忍不住低声叹息,感慨万千。
几个月之前,他和少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长街上擦肩而过。
彼时自己还是整个阿瓦隆威名赫赫的传说,讨债人鬼手。叶青玄只是一个刚刚来到这里的东方小鬼。
那个时候,这个小鬼还是案板上的鱼肉,只凭他的心意料理。
可是短短的几个月之内,他便闯下了诺大的声名,凭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了不知道少人的恐惧和敬畏。
已然是名动阿瓦隆的‘复仇恶灵’。
甚至就连萨满也有将他收为自己左膀右臂的念头,隐隐对这个年轻人给予了莫大期望。
命运之大起大落,实非常人所能预料,有时候也令人措手不及。
“教授的踪迹,就拜托你了。”
他转身,在前方引路。
叶青玄走进小巷中,踩着水泊和破碎的砖石,走进了棚屋之中。
在空旷的棚屋里,已经被隐隐的血污所覆盖,就在中央的地板上,一具尸体已经僵硬了。
寒夜的气候保持了尸体的完整,没有令他们腐烂,只是皮肤却变得越发惨白。令人心里发毛。
“这里是谁的尸首?”
“一个走私贩子,外号叫做‘荔枝’,荔枝就是一种罕见的东方水……”
“我知道。”
叶青玄点头:“一个西方人,叫这种绰号?真是罕见。”
“因为他最出名的一件事情。就是从东方走私了数十吨‘荔枝’,通过了阿瓦隆的海关,将它们倾销进了整个安格鲁市场。”
“水果贩子?”
“虽然看上去清新可爱,但别被外表欺骗了。荔枝切开之后,里面藏的是精炼过的‘曼荼罗’。”
鬼手淡淡地说道:“都是上等的好货。天竺人称呼它们为‘奎师那’,凭着那一船货,天竺人抢占了市场百分之九十的份额,奠定了统治非法药物市场的基础。
荔枝也一直被尸罗逸多视为重要的左膀右臂,被相当人当做眼中钉。不过他为人谨慎,行事非常小心。有时候还会扮作孕妇出行,所以一直没有被人抓住把柄。”
“孕妇?”
叶青玄蹲下身,看着那一具肿胀的尸首,看到他脸上的络腮胡还有密集的胸毛,忍不住皱起眉:
“他还真是下了本钱啊……”
他问。“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晚上,三个小时之前。”
鬼手吸着烟斗,淡淡地说道:“按照萨满的规矩,贩卖禁药的人要斩去手足,可等我们的人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教授领先了我们一步,提前找到了他。这是对尸罗逸多背叛的报复吧?”
“不止。”
叶青玄摇头:“如果是为了报复,教授会直接将尸罗逸多的弟弟‘婆西纳’吊死在他的床前。
让尸罗逸多从噩梦中惊醒时,看到他弟弟五官扭曲的死状,永生永世活在恐惧之中……”
鬼手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叶青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因为如果我是教授的话。我就会那么做。”
鬼手沉默。
叶青玄的手掌在尸体上摸索着,探查着尸体上残留的痕迹。有了波莱罗之后就省事了许多,他直接将手掌按在尸体的胸膛上,操纵尸体中的液体形成念线。探查着内脏的状况。
很快,他松开了手掌。
“心脏骤停,内脏出血,大脑组织有中毒症状……”
叶青玄的眼神冷了起来:
“——‘荔枝’,不是被杀,是被自己吓死的。”
很快。鬼手就恍然大悟,明白了少年眼瞳中的愤怒究竟是从何而来:“这是你惯用的手法……教授在对你挑衅?”
根据他对福尔摩斯的了解,这个被人称为复仇恶灵的黑乐师向来讨厌见血杀人,从来都是令敌人作法自毙,再残忍的时候也从不夺走敌人的生命。
真是仁慈,爱惜生命,简直不像是个黑乐师。
可最残忍的地方便在这里,他的敌人往往求死而不能!
比如那些被送进阿瓦隆精神病院的神经病,比如身败名裂的鼠王,还有变成了白痴的天竺乐师普苏婆……
如果是叶青玄想要整治死者的话,毫无疑问也会选择类似的方法,而教授的行事风格则要更加残忍。
不论过程如何,现场一定会惨烈到让人做恶梦。
在寂静里,叶青玄冷淡地凝视着尸首的黯淡眼瞳,许久之后缓缓地起身:
“大概他是在像我挑战吧?看了这个现场,所有人十有八九都以为会是我做的。”
只是死了一个荔枝,叶青玄就不会不疼不痒,但这只是一个警告,如果在教授下一次动手的时候还找不到他的话,那么死的人物身份就要变化一下了。
叶青玄不用动脑子都能想到好几个适合嫁祸自己的目标。
比如说阿瓦隆警视厅的要员,某位贵族高官的子嗣……到时候,自己将在阿瓦隆寸步难行。
那位月灵教授在报复自己,报复自己揭穿了他的身份,他要让自己明白:假如自己揭穿了他的身份,他也有同样的办法让自己在下城区再无立足之地。
只是教授在这个满城风雨的时候,不思长远计策,不想报复议会,专门来杀一个人,只为警告一下自己。未免有些太闲了点?
或者说,这还是他一石二鸟的计划,警告自己只是顺手?
叶青玄凝视着尸体,忽然问道:
“鬼手先生。传说中说你能够抓摄敌人的灵魂,令它们为你效命,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不妨在荔枝身上施展一下。”
鬼手笑了,缓缓摇头:
“抱歉。福尔摩斯先生。灵魂那种东西,人类何曾有过呢?只是哲学家们以讹传讹吧?”
他说,“我只会杀人,擅长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人被杀了之后,我就拿它们没办法,毕竟死了的东西不可能再杀一次。
恐怕要让您见笑了。”
叶青玄本身对于鬼手的种种异闻并不抱有太大的期待,听到他这么说,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回应:
“见笑到不至于,有时候能有一个万能的解决办法。也不是什么坏事。”
“哦?”
鬼手的眼睛挑起:“先生你不觉得像我这样的杀人犯可耻么?”
“不,我只是觉得很好笑而已。”
叶青玄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怕触怒这个老人:“每个人都知道,杀人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可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一切问题都能够靠杀人来解决。
很奇怪,不是么?有些东西,你杀多少人都改变不了。”
鬼手沉默,不再说话。
叶青玄蹲下身,再度检查尸体,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看得出这个人临死前遭到了漫长的折磨。
在惊恐的幻觉中。首先受到伤害的是大脑,理智被种种前所未见的恐怖折磨,血液冲上大脑。
当潜意识判断有什么不可低于的可怕东西即将到来时,恐惧就会诞生。当恐惧达到一定极限时。潜意识就会自行寻求着死亡的解脱。心跳加快,呼吸粗重,身体的腺体分泌出过量的激素,紊乱的激素刺激着内脏,令内脏出血,血液中的激素冲上大脑。大脑就会中毒。
人就这么被吓死了。
很快,他又发现了新的异常。
“这个是什么?”
叶青玄小心翼翼地捏着尸体僵硬的手腕,将它翻开,凝视着着掌心中的米粒大小的疱疹:“手藓?”
“应该是寄生在人身上的某些菌类造成的吧?”鬼手说:“出海的水手常常有这样的皮肤病。”
叶青玄摇头,“和水手的那种不一样,水手的皮肤病常见的其实是晒伤引起的皮肤过敏和海水中的一些物质造成的刺激。
可这种却像是经常在腐烂潮湿的地方劳动所染上的,而且染上的日子不长,应该是最近去过什么非常脏的地方……”
很快,他想到了什么,抛下的手掌,直接弹指发出一个音节,招来了一团水泡,洒在了尸体的双脚上。
很快,随着他的控制,液体重新凝聚,汇聚成脏兮兮的一团。紧接着,再次瞬发音节,召来了火焰,水泡很快沸腾了,蒸发,消散无踪。
空中只残留着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散发着腐臭。其中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结晶物质。
“这是什么?”鬼手皱起眉头。
“干结的污泥。”
叶青玄搓着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