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爷可是脸生,像是头一遭儿来我们店。”许玉清闲散了快一年,正自闷得慌,乍见了俊美倜傥的少年郎,两只眼睛又滋滋冒火光。
嗬,好一个清秀的小伙计,沈寰自己女扮男装惯了,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雌儿,心上忽悠坠了坠,怎么顾承身边还收着这么个妖妖道道的小妮子。
“我找你们三爷,他在后头么?”
许玉清满面笑容,“您来得不巧,三爷此刻不在,要不您上里间等会子,我给您沏壶好茶,说不准儿,三爷一会就回来了。”
人在前头带路,不忘几番回眸,沈寰愈发觉得她不是善茬。进了屋,关上门,许玉清洞中仙上身,眼睛一眨一眨,只着意盯着沈寰瞧。
关于许玉清这门功夫,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一般人招架不住,但要是碰上个内功深厚尤其强过自己的,可就玩不转了。偏巧沈寰就是这么个主儿,何况她那点媚术对付男人灵光,搁在女人身上可就是一点作用不起。
眼珠子都快转出来了,对面的少年竟然无动于衷,许玉清也急了,上前就着递茶盏的功夫,手一撩就要拂上沈寰的脸。
倏忽一下,被沈寰一把攥住,“你是哪儿来的,胆子不小,三爷面前儿,你也这么没规矩?”
哪儿能够啊,顾三爷压根不吃她这套。可她好容易学会了一样本事,总这么搁着不用,心里更是没着没落,闷得发慌。
她错错眼珠子,想了想,这个标致少年大概是三爷的朋友,反正只要不是相好的,其余都好说,“您这话儿说的,我不过是才刚看您脸上有脏东西,又没别的意思。”
“你从前就是这家店的?”沈寰哼了一声,放开她的手,“还是后来被招进来的?”
许玉清忙向后退了两步,揉着手腕子,一脸哀婉,“您手劲儿可真够大的,看着挺斯文,谁知道这么凶。”见沈寰蹙眉瞪眼,连忙接着道,“我啊,是三爷招进来的呀,他亲自挑的人。虽说来得时候不长,可三爷待我却极好。”
对方一脸狐疑,许玉清为了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笑得颇有几分真诚,嘴上却信口开河起来,“不信您问三爷去,可不是我没规矩,正经是三爷从来拿我当自己人,不见外,素日就像朋友一个样,连称呼上都透着亲近,三爷表字纯钧不是,往常我还这么叫过他的……”
才说完,沈寰已腾地站了起来,眼风凌厉,热辣辣扫过她,不发一言扭头就往外走。等她追出去,沈寰早就一阵风似的出了铺子。
“这人怎么个意思,透着古怪!”许玉清站在门口,寻思不明白。其实她那一番话,不过是想说顾承对自己不错,希望这俊美的少年别在东家面前告自己不懂规矩的状。
回想刚才的话,到底哪儿得罪他了?不就是说了一句纯钧么,她笑笑,这个字还真就是顾承自己说给她听的。摇摇头,笑着往回走,脑子里想起那天初见顾承的情形,蓦地里灵光一现,纯钧,他那时候说,这个字是那个人一贯对他的称呼……
捂住嘴,瞪大眼,许玉清呆立在原地,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不过好像,也闯出了点什么祸事。
☆、第83章
柳玉清不算精细,猜想一阵,觉得摸不着头绪,也就把这事放下了。反正自己一没惹出乱子,二没在店里招蜂引蝶,就是赶明儿顾三爷怪到她头上,她也能以不知者不罪,一推二五六。
横竖不与她相干,闪身回屋,做正事去。
傍晚时分客人少,抽空上里间歇着喝口茶,才走到后院,一声俏皮的哨音自墙根底下飘来,柳玉清循着声音往过看,那头站着个穿蓝衣裳的人,看眉眼,正是晌午过后见过的那个标致少年。
少年冲她招手,她走过去,见他脸上挂着几乎堪称魅惑的笑,于是她也笑了,“这位爷,您怎么又回来了?”
她说着,抬眼看看院墙,不禁更生挪揄,“还有门不走,改翻墙,您这又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这回是专为来找我?”
废话真多,沈寰抱着臂,倚着墙,单刀直入的问,“纯钧这两个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玉清这次可长了个心眼儿,对方来历不明,说是三爷的朋友,可谁知道呢,素日又没见过他,说不准是来套话的。那么第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就是曾经名噪一时,震动京师的洞中仙。
“咳,您就是好奇这个呀,那我直说罢,三爷的名讳,岂是我这样人能随意乱叫的,才刚不过跟您开个玩笑。其实我是听三爷的朋友这么称呼过他,心里记下了而已。”
满嘴跑舌头,油腔滑调!沈寰斜睨着她,似笑非笑,“你是怎么跟了三爷的,我要听实话。”
柳玉清一愣,少年眉眼生春,劲中带俏,明明是个英俊风流胚,怎么说话行事透着阴阳怪气。她不服,凭什么非得你问我答,你叫我说,我就得说?
念头一起,她暗运内力,眼睛直勾勾的对着沈寰,她就不信,自己迟迟不开口回答,对方还能耐住性子不投来一眼注目。
她没算错,沈寰确凿看了她,还向她抛来一记十足惑人的眼波。柳玉清望了一眼,一眼之后,眼神定住,如入空蒙之境。
沈寰自然不会柳玉清那套幻术,只是她存着戒心,直觉这女子的眼神有问题,且她知道江湖上有这样的秘术,于是提气运劲防备着柳玉清使坏。
可半晌过去,柳玉清不动不语,呆呆傻傻,沈寰伸手在她眼前比划了两下,毫无反应,眼珠子像是不会动了一样。
看样子,像是被自己的幻术反滞住了。
沈寰一阵好笑,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顿了顿,接着问,“你是在哪儿认识顾承的?”
柳玉清回答的很快,“在我家。”
都登堂入室了?扬了扬眉毛,沈寰再问,“纯钧两个字,到底怎么听来的?”
柳玉清缓缓应道,“是在我家里,他抱着我,说想和我在一起,之后他自己说起,告诉我的。”
猛地吸了一口气,沈寰怒视柳玉清,“那你为什么又跑到他店里做伙计?”
“三爷可怜我,觉着我孤苦无依,派了人把我接过来的。”
敢情是这么回事,这俨然是又一个自己啊!合着顾承就好这个,她不在,干脆就拿别人岔心慌,又演出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这回倒好,都演到人家家里去了。
直想骂一声他娘的,偏生又实在骂不出口,她眸光清冷,瞟着柳玉清,最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得到答案,更加确定对方是个女人,沈寰打量那张妩媚的脸,虽然恼恨,但还不至立时就想要报复这个人。这种事,还该去问问身为始作俑者的那个男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幻术,也不想理会,强压怒火,闪身跃起翻墙走人。
回到家,念了几十遍六字大明咒,方才觉得气息平缓些,然而看见顾承的一刻,她觉得自己先前的经文算是白念了。
他晚间有应酬,回来的不算早。因身上有酒气,怕她不喜欢,自觉的盥洗更衣,收拾利落了才来找她。
他没空着手,怀里抱着只通体雪白,尾巴上一点墨黑的猫儿,看样子不过一岁多大,在他臂弯里懒洋洋的窝着。
“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她没兴致多瞧,冷冷应道,“哪儿来的?给我送只猫是什么意思?”
他怔了怔,见她寒着一张脸,心里就有点忐忑,“我托人买的,怕你白天在家闷得慌。怎么了,你不想要?”
“都带回来了,还问我想不想要?”她幽幽冷笑,“怎么买之前不问问我的意思,这会儿我说句不要,你难道立刻把它扔出去,只怕不忍心罢,孤零零的,多可怜呐。”
他觑着她的面色,终是把猫儿先搁在一边,小心问道,“今天出门了,遇上什么烦心事?”
她笑说没有,转而看他,“我就是好奇,你的同情心到底有多泛滥,是不是但凡孤苦伶仃的,都想着要搭救一把?不过也算不得什么新文,你原本就是个滥好人。”忽然凑近,闻了闻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下馆子了,包场?得有清倌人陪着罢?左右两边,一边一个,有劝酒的,也有弹曲儿的。我许久不闻官场和生意场上的事儿了,现如今还是不是这么个规矩,你说给我听听。”
他窒了窒,被她嘴角稀薄的笑弄得不知所措,她从来不过问外头应酬往来的事儿,今天怎么了,还突然间语气夹枪带棒的。
得承认她说的没错,如今生意场中还是她描述的那个样子,左不过是有酒,有风月,他身边也确实围坐着一百两银子出一次局的清倌儿。可那都是应景儿,连逢场作戏都谈不上,在这桩事儿上他自觉问心无愧。
但她分明在生气,他抿了抿嘴,还是缓和着来,“在商言商,我也不免要从俗,这是规矩,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有改动。但我保证,只是陪着,坐在身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连正眼都没仔细瞧过她们,更不会有什么歪的斜的想头,这点你总还是能信得过我罢?”
见她不说话,又柔缓着声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从今往后我尽量减少这类应酬,能推就推,你看这样行么?”
她淡淡笑着,还是没吭气。他心里没底,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去握她的手,谁知才一挨着,已被她狠命的甩开来。
“既是规矩,我也没什么好苛责的地方,就是有一点不明白,那些个女孩子个个都身世凄凉,说起来,只怕比我当年有过之无不及。怎么着,你就没有生出点恻隐之心,不觉得人家可怜,就没想过像搭救我似的,把人从那火海深坑里头拉出来?”
他听完结舌,这是哪一出呢,诘问他为什么不救那些女孩?可他就算富可敌国,也救不完全天下苦命的人。
实在是一头雾水,对她愤慨的名目愈发捉摸不透。
抚着额,沉默片刻,涩然一叹,“这是怪罪我没有救人之心?那好,往后再遇上,我也不怕人家笑话,有多少算多少,尽力赎回来,反正说了要给你找些使唤人,就权当是买回来伺候你的。”
她轻笑了两声,“我用不上,还是你自己留着罢,搁在铺子里,如今你那么多处铺面呢,多养些人也情有可原,就好比,那位姓柳,叫玉清的姑娘。”
听见这个名字,他方才恍然大悟,顺着她的话想,却惊出一后背的汗。她到底知道多少,知道的是不是事情真实的原委,他此刻完全不确定。
想了想,还是开诚布公的说出来,“你大概是误会了,我收留她也不光是为她孤苦,还是为她这个人,说不准能有些用处……”
一句话没完,她霍然打断,“有用?是了,人长得娇媚,说话儿着三不着两,可着劲儿的装疯卖傻,你柜上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是不是?要这么说,我瞧着我也行!不如你让她卷铺盖走人,打明儿起,我上你铺子里,专门负责抓药数银子,管保不比她做得差。”
她语速快,一向让人插不上嘴。他再抚额,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一语成谶,现如今真是被她挤兑的手足无措。
“不管怎么着,你能不能先听我解释。”他好言好语的,“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完再决定,要不要接茬生气。”
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不置可否。他于是娓娓道来,把当日和柳玉清相遇的那点事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没有一点隐瞒,连中间他迷失心智抱了她,甚至摸了她也说得明明白白。
简直有点像不打自招,他都这么有诚意了,她总该平息点怒火罢。
“我都告诉你了,你要生气,也是应该的。我并非有意,但也没法为自己开脱,做过就是做过,你要是想罚我,我也都认。”
说得诚挚,可是于事无补,最重要的是她清楚他这个人,惯会用和软的方式化解她的急躁,用恳切的语气拿捏得她发作不成。
诚然细思量,他对柳玉清动情的因由还是为思念自己,沈寰心里发笑,脸上冷若冰霜,“那你早前儿怎么不告诉我,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他摊手,无可奈何,“我忘记了,要不是你专门提起来,我一时也想不起她这个人。”
“真的?”她眯着眼睛,“可你抱过人家了。”
他慌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是,是抱过了。”
泛起一脸坏笑,她接着说,“你还摸了人家!是不是,后面还亲上过?”
如遭雷击,他呆如木鸡,想了半晌,连连摇首,“没有,铁定没有,真的,不信你去问她。”
再也憋不住了,她噗地一声笑出来,点着他的额头,“傻子,这种事当然只能问你,那个女人嘴里没有真话。”
他讷讷点头,缓过神来,看她算是有了笑模样,半晌方才如释重负。
她也是,心头一片敞亮,说不出的自在,不过还得拿话点点他,“虽然你不是有心为之,但也算是有了污点,往后见了她,不许你和她说话,更不许看她,除非我在你跟前,否则不能搭理她!我说的这些能办到么?”
这有什么难的,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点点头,才要答应一句好,身后蛰伏许久的猫儿忽然动了动,像是抻了一个懒腰,然后喵地一声叫了出来。
双双看向它,再回首对视,这下忍不住,终于一起笑了。
“它代我答应了。”顾承抱起猫儿,一面轻抚,一面往她跟前递,“都冷落人家半日了,这会儿能好好瞧瞧了么,我觉得它挺好看的,样子有些像……有些像你。”
她蹙眉,不解的看着那懒洋洋的家伙,它倒也识趣儿,恰在此时张开嘴,露出尖尖的小牙,冲着她又叫了一声,细细软软的,一嗓子就叫到了她心坎里。
不自觉的接过来,擎在臂弯处,她低头看着,兀自不肯承认,“哪儿像我了,只会龇牙咧嘴的。”
可不就是这四个字!他暗笑,“给它起个名字罢,以后它就跟着你了。”
她已经有点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觉不觉得,它才刚咧着嘴的样子像只小老虎,不如就叫小虎,如何?”
他随口应了句好,心思已不在这个话题上,因为灯下的她,米分颈微垂,眼角含笑,不知不觉间又生出一份别致的可亲可爱。
欺近她,将她拥入怀,抵着她的额头,“明天你再和它玩儿,今天晚上,陪我好不好。”
再正经的男人也不过如此,成日家想的都是这个,她抬首,刚想奚落几句,身子一倒,人已被他撂在了榻上。
眼看着他的唇要覆上来,她狭促的挡了一记,“陪你可以,不过有个条件。你得给我讲清楚,身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已然缜密不起来,听见她问,只含糊应着,“好,一会儿,一会儿再说给你听。”
☆、第84章
他打水,沾湿了帕子,服侍她梳洗。她乐享其成,事过之后十分受用。
枕着双臂,他躺在床上望天,她以手支颐,侧着身子盯着他瞧。屋子里只亮着一盏云母灯,被她罩了一层灯罩,模糊朦胧。那些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既柔和又深刻的轮廓。
其实不必多亮堂,他身上的纨素中单自是灼灼有辉光,一派风清月朗的,让她蓦地里想到两句话,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他一身的风华,全在于此间无声流淌。
“看什么呢,那么出神?”他知道她目光只在自己身上流连,心里有欢喜,也有情不自禁的不安,“一年多了,我又老了许多罢?”
这是他心里总也过不去的坎儿,时不常就要发作一下,她笑着否认,“三爷风华正茂,玉树临风,压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