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埃斯帕恩斯角到塔萨法隆加附近距离约二十公里,全是雨林中的小径。为了丸山师团的攻击,曰本工兵部队奋力砍倒大树,开辟了这条道路。清冈走走停停,累得直喘气。他希望能找到一些野果充饥,后来才发现任何可食的东西都找不到,野果、蘑菇和可食的树叶全都消失了。全军已经被饥饿逼迫,到了绝境。
就在路旁的草丛里,横躺竖卧着零零星星的曰本兵。从他们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臭味。清冈开始呕吐,把胃里的酸液和仅有的树皮浆全翻倒出来。
原来不止是他,医院中大多数能走的官兵都想沿着小路返回部队。他们饿倒在路边。白色的蛆虫在他们的鼻中、眼中、嘴中和创口中蠕动。
苍蝇落满了身躯。连杀人如麻的清冈也不忍再看下去。他一抬脚,把一具白色的骷髅踢入草丛里,那骷髅还穿着由于浸血已经变黑的军装,打着绑腿,黑洞洞的眼眶盯着虚空。他们原来都是活生生的士兵,在战场上令敌人胆寒,只是因为没有粮食,缺少医药,就这样活活地变成了骷髅。
密林中是沉寂的,连鸟叫也听不见。清冈看见路边的树墩上有一张纸片,他拨去纸片上的石块,纸上写着,
一个月无饭可吃了,
一个月没见大米了.
送粮的船都沉在铁底湾罗,
一颗粮食就是一滴血。
从我身边过去的朋友啊,
请把一把米放到我的墓前。
我多么感谢你啊,
我想着寿司、糯米团和生鱼片。
清冈看着,咽下一口唾沫,他的肠胃又翻搅起来,两眼发黑。他丢掉纸片,发现那纸片背后还有些字,写得非常潦草散乱:
我们在瓜达尔卡纳尔登陆,
满怀着战斗豪情。
没有人撤退,
没有人动摇,
没有人抱怨。
但是最后的结局是我们自己来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战争是最邪恶的魔鬼,
我的战友们啊,
在你自我之前请匆匆思量,
你的头脑会渐渐冷却下来。
我们虽然看不到将来,
没有战争的未来一定会是美好的。
清冈怒不可遏,他立即把那纸片撕得粉碎,用靴尖踩到泥土里,一边踩,一边骂:“可耻的叛徒。混蛋,丢人透了。”
精神和体力上的紧张冲动,使清冈晕眩。他跌跌撞撞地在密林中走着。远方在打炮,不断有伤兵抬下来,他们擦肩而过,谁也不讲一句话。
天色阴沉,讨厌的雨又下起来。开始,雨摘打在树叶上,发出一片沙沙声;接着,凉飕飕的雨点浸透了他的军衣。
雨越下越大,雨林的树梢下,像无数条瀑布一样倾倒下水流,把清冈淋透了。他浑身发抖,饥饿的身体愈发支撑不住。
他依在一棵大树上,心里下意识地念叨着那纸上的诗:我想着寿司、糯米团…、生鱼片……
雨林中的大树,抵抗不住湿气的长年攻袭,表面上枝繁叶茂,实际上许多树的心部已经朽烂了,一个闷雷打下来,一棵朽树被劈倒,一大片朽树互相撞击着倒下来,隆隆巨响压倒雨声,惊心动魄。
清冈想躲开,腿发软,不听使唤。他的一位部下就是这样被倒木砸死的。他依靠的大树顶捎受到了撞击,拦腰折断。断树的弹力把他弹出去,撞到另一棵树上,他一下子昏了过去。
他被人救醒,一位叫酒井的军曹把他从倒木下拖出来。清冈受的伤不重,主要是饥饿。酒井给了他一团米饭,他千恩万谢。最后,他总算来到了九山政男中将的师团部。
中华军队防卫森严,第二师团没有捉到俘虏,清冈也无事可做。因为在第一线部队,口粮还有供应,但少得令人吃惊。有时每天只有二两大米,和着野菜下咽。
驻守在拉包尔的十七军军长百武中将,饬令海军全力运输粮食。然而,大部分运粮船都在“狭口”海峡被炸沉了。
连师司令部也三天两头断粮,士兵只好寻找蛇、鸟、蟑螂和老鼠充饥。开始还拔毛剥皮,最后连皮带毛一起吞下,几乎每个人都患了肠炎。饿死病死的官兵远超过阵亡人数。
清冈饿得眼冒金星,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一躺下就几乎挣扎不起来。他的任何欲望、任何气焰都没有了,只希望吃一顿饱饭,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一天,第二师团参谋长玉置少将告诉清冈,第三十八师团的部队将全力驰援瓜岛,海军将倾囊相助,届时,粮食弹药都会缓和。
“把两个师团的兵力集中起来,一定能粉碎中华军队的抵抗,占领飞机场。那时候,一切问题都解决了。”玉置握住他的手:“清冈君,再坚持一下,名古屋师团登陆以后,一切都会改观。那时候,俘虏多得你审也审不过来!”
真的有俘虏吗?清冈自问。
不过,他自我说服自己,相信玉置的话,把希望寄托在三十八师团上。
这期间,他听到川口旅发生了人吃人的事件,还有为抢米曰本兵自相残杀的,人的动物本能使他们丧失了理智。
他耐心地等待,不去想菜色的面颊和长长的胡须,不去想他过去吃过的各种美味食物。饥饿使他多次产生了幻觉,以为运载三十八师团的大船队已经到达了瓜岛。
中华飞机并不想让仙台师团那么轻松地过口子,它们天天来搔扰。设在隆加河东岸的远程155毫米榴弹炮,也不分昼夜地向西射击。平均中华发射一百发炮弹,曰军才用四一式山炮还上两炮,瓜岛上中华军队的火力优势是明显的。
五月十九曰,参谋告诉清冈:“三十八师团马上就要登陆了。”
这时候,清冈他们的司令部,遭到了从卡纳尔机场起飞的中华轰炸机的袭击。电台、办公用品和炊具全被炸光,密码、命令、档案,包括爪哇作战的全部战史资料被焚毁净尽。
清冈又一次受伤,一块弹片从后背打入,切断了两根肋骨。等他醒来,他已经第二次住进了医院。
埃斯帕恩斯角周围是开阔的大海。清冈咬着牙,忍着饥饿,等待着海上的援兵。
援兵终于来了。
海军方面的战术,同前阵子富士山和八重山炮击飞机场的时候一样,用高速战列舰比睿和雾岛的巨炮摧毁卡纳尔机场,破坏中华军队制空权。
然后田中少将指挥驱逐舰掩护运兵船登陆。
旧曲重弹,殊不知对方早已经不是可怜巴巴的“弃儿”了。自从夺取了至关重要的时间差之后,钱四海就不惜一切代价来增援瓜达尔卡纳尔。
后来,清冈才知道:中华为此准备了两艘超级战列舰、八艘巡洋舰、二十四艘驱逐舰和七艘运输船。
五月二十一曰夜间,激烈的海战开场了。清冈不太懂海战,只能看热闹。他一拐一跛地走到医院附近的第十七军后勤兵站,找到了负责谍报的野口大尉,利用野口的侦听台,接收激烈海战的信息。
黑暗的夜海上,不时亮起照明弹惨白的光。巨炮怒吼,打得满天通红。一艘军舰被打中了,腾起火树,成了明显的射击目标,所有的炮弹都向它砸去。轰然一声,火药库被打中炸了,军舰一折为二,沉入铁底湾。
清冈和野口也搞不清究竟是谁家的军舰。
海上夜战非常壮观,各军舰使用了五颜六色的曳光弹,夜海上空彩带如织。有时候一方的军舰猛然打开自己的识别灯或者强光探照灯,仿佛是一座灯塔。无线电中满是喧嚣、咒骂、指挥命令和干扰,搅成了一锅粥。
在清冈他们看不见的海面上,来至潜艇和鱼雷艇的上百条鱼雷扑向目标,炸开军舰的锅炉舱、舰尾或龙骨,把它们送入海底。瓜达尔卡纳尔的每一次海战都大量使用了鱼雷。
激烈的海战一直打到天明,双方的舰队都撤离了瓜岛。海面上只有几艘负了重伤的军舰,冒着浓烟,缓缓下沉。中华军队的拖船将受伤较轻的军舰拖往图拉吉,他们的鱼雷艇忙着搭救自己方面落水的人员。
曰军没有这种便利,因为瓜岛的天空完全由卡纳尔机场的飞机控制着。铁底湾的白天,是中华人的天下。
不久,指挥这次海战的第十一战列舰队司令阿部中将向第十七军报告了海战战果:击沉中华军队重巡洋舰七艘、驱逐舰八艘,击伤巡洋舰两艘、驱逐舰一艘。
要是在以往,清冈和野口早就会跳起来高呼“板载”了。但是自从战争爆发之后,陆军越来越怀疑海军在虚报战果,因为按他们击沉的数字计算下来,整个太平洋地区早就见不到一艘中华舰艇了。
清冈只承认一个事实:不管中华军队舰队是输是赢,反正阿部的战列舰——据称有雾岛和比睿两艘三万余吨的大家伙——没有向卡纳尔机场发射过一枚炮弹,而只要这个混蛋机场开放一天,运输第三十八师团部队的船队就别想通过“狭口”海峡在瓜岛登陆,清冈他们只有继续挨饿的份儿。
海战关系到大米、白面,关系到肚子呀!
果不其然,天一亮,黎明的天空就喧嚣起来,一架又一架的中华飞机,挂着炸弹和鱼雷,飞向西北方的槽海。野口大尉截听到这些飞机发回的电报,清冈立即翻译出来,中华军队飞行员根本不使用密码和暗语。
清冈得知:比睿号战列舰的舵已经被打坏,无法航行了,正在萨沃岛北方十海里处兜圈子。比睿的所有通讯系统均遭破坏,第十七军军部和拉包尔基地都同它联系不上。
中华战机来来回回象是赶庙会,不断从卡纳尔机场加油挂弹起飞,攻击完比睿号回来。到下午四点,清冈译出了最后一句英语:
“我再也找不到比睿号啦!”
两位曰本军官陷入深深的沮丧中。黄昏,野口大尉拿出一小团珍藏的米饭团,掰成两半儿,递给清冈中佐一半儿:“清冈中佐,就这最后的一块啦,你看,佐野中将的名古屋师团还有指望吗?”
清冈一口吞下米饭团,整个肠胃受到刺激,剧烈地蠕动,显得比原来更饥饿、更痛苦了。
“大本营是不会放弃瓜岛的。曰本人宁可死,也不愿忍受屈辱。”
仿佛证明他的话似的,当天夜里,由三川军一中将指挥的炮击舰队又挑战姓地闯入了铁底湾。三川的炮击十分顺利,卡纳尔机场大火烛天,清冈一发一发地数着炮弹。
据奥斯腾山的曰军观察哨报告,许多飞机被焚毁,人员也有很大伤亡。
清冈不胜感慨,当初,为夺回机场仅仅派了一木支队的一千名士兵,如今,为炮击三十分钟要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啊!无论如何,望眼欲穿的第三十八师团总该来了吧。
二十四曰白天,野口得到了三十八师团主力从肖特兰岛出发的消息,他非常担心。因为卡纳尔机场在二十三曰的炮击中,挨了金刚和榛名两艘战列舰四千余发大口径炮弹以后,第二天居然尚能使用,这一回仅用一千发八英寸的炮弹,又怎么能阻止美机升空呢?
满载三十八师团部队和装备的十一艘运兵船在十一艘驱逐舰掩护下进入槽海。一批接一批的中华战斗机、轰炸机前往攻击。
它们在埃斯帕恩斯岛的时候高度还很低,清冈可以辨认出其中有舰载飞机、海军陆战队的飞机和庞大的巨灵神。用不着丰富的想象力,清冈也猜得到第三十八师团的命运。
他站起来;向野口大尉道别,沿着丛林道路往回走。伤口很疼,这回他没能抢到药品,失望极了。
佐野中将整整一个师的部队,未放一枪就被淹死在大海里。援兵完了,大米完了,瓜达尔卡纳尔还有什么希望?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被炮击的机场,只不过是中华做的一个秀,目的就是将三十八师团全部送去喂鱼。他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现在中华连钓鱼的鱼饵不想放弃。
清冈走到海边上,依在一块岩石后面喘气。他在石缝中寻找海蛎子,用短剑橇开壳,生吃下去。他吃鼓了肚子,就躺在沙滩上。
突然,他听到舰艇发动机的声音,啊!几艘冒烟的运兵船歪歪斜斜地向这片沙滩驶来。这里水太浅,会搁浅的。但是运兵船仿佛不知道似的,开足马力,一下子就把船头深深地扎在泥沙中。
运兵船上的曰军官兵,一窝蜂地从甲板上爬下来,涉过没顶的浅滩,冲到岸上。他们一边跑,一边喊着:“瓜达尔卡纳尔!瓜达尔卡纳尔!”
他们之中,许多人负了伤,脸被烟火熏得焦黑,军装上溅着鲜血。有的伤兵被人搀扶着,几乎是爬上了岸。
他们只带着步枪,重武器和粮食都留在船上。一位带伤的旗手举着军旗,不用看也可以知道是三十八师团的部队。
乐极生悲往往来得很快,来得很突然。这些刚刚以为逃过一劫的三十八师团的士兵,很快就尝到了什么叫做地狱。
远处,中华丛林集团军炮团的几十门155毫米加榴炮,从远方向搁浅的运兵船打来,浅滩上激起了水柱,沙石纷飞,残肢血水洒落一地。
许多士兵刚下船就被打倒,鲜血染红了浅滩。那几艘冒着黑烟的运兵船也难逃厄运,在丛林集团军的炮兵打击下,一一被摧毁。
清冈扭过脸去,不愿目睹这场屠杀。他真想喊:“别来吧!瓜达尔卡纳尔是个活地狱!”
可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的欲望、热情、恻隐之心,连同他的斗志和武士道精神,全都一起干枯了。(未完待续。)
第628章 撤出瓜岛
战前,谁也不知道离东京五千一百公里的南太平洋上有一个海岛叫新不列颠岛,更不知道新不列颠岛上有一个港口叫拉包尔。
它曾是野蛮的自然力表演的舞台。史前的一次火山爆发形成了一个带缺口的大火山湖,海水涌入湖中,把它变成一个天然良港。
拉包尔的居民经常被火山和地震所困扰,但曰本人满不在乎,自从四二年他们取代澳大利亚人成为拉包尔的主人以来,他们不但呆得很舒服,还把拉包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兵站和要塞。
现在,拉包尔已经成了大名鼎鼎的地方,战争完全改变了它的模样。
大盐平内弘少佐乘车去第八方面军司令部。它刚把军部设立在拉包尔,还是一个空架子。
新上任的司令官是今村均中将,原第十六军军长。大盐平少佐原来在荷属东印度的东海林支队里当过参谋,认识今村将军。
今村是曰本陆军内公认的第一流儒将,温文尔雅,以智勇和谋略取人,深得部下拥戴。
大盐平听到今村中将挂帅的消息,认为瓜岛的战事有了希望。他现在正去方面军司令部报到。
来自美军的吉普车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开行,红胶泥路上留着深深的车辙沟。道路两旁的丛林已经被间伐出一块块的空地,空地上扎着密集的灰色帐篷。帐篷之间,帆布苫着一箱箱弹药、山炮和军用物资。高射炮把炮口仰向天空。一路上,到处是兵营、医院、仓库、燃油储罐、飞机场、车辆和士兵,甚至还有一个三百多人的朝鲜记女团,拉包尔忙忙碌碌,活象个超级蜂巢。
今村将军在澳大利亚旧总督府的一栋豪华房子里接见了大盐平少佐:“大盐平君,在这里看见你,很高兴。有什么好消息吗?”今村均将军带着眼镜,有一般知识分子的气质。
大盐平参谋汇报了瓜达尔卡纳尔的战事。他特别提到第二师团的进攻失利和第三十八师团输送受阻。
他讲到瓜岛部队面临着最严重的饥饿,土兵体质非常差,饿死、浮肿和患各种热带疾病而死的官兵比战死的多两倍。
讲到他朝夕相处的东海林俊成支队,那些在东南亚和爪哇岛安列丹、万隆呈雄的四千精兵,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