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丁二苗觉得有些不对。
根据自己看到的,这里狄家班的戏子鬼,明显的强势;而柴玉贵父子,以及那些村鬼,却处于弱势一方。这很奇怪,因为柴玉贵有石翁仲罩着,却为什么反过来受制于戏子鬼?
难道那石翁仲,最近法力已经降低了?
“柴玉贵,我问你,既然石大仙是你的靠山,那么你死了以后,为何不去投胎,却要在这里,忍受狄家班的打骂?”丁二苗思索着问道。
“启禀大法师,我不是不想投胎,而是冥王曾经路过此地,告诫过我们,要我们在这里等待。等他有了空,亲自来审理。可是一等等了上百年,冥王也没过来,可能是他自己也忘了这件事。”
丁二苗格外惊疑,脱口问道:“还有这回事?”
狄远和艾香同时点头,道:“确有此事。冥王命令我等都不要走,等他亲自定夺。所以我们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天天打骂柴玉贵父子。”
“冥王一共有十个,俗称十殿阎罗。那么路过这里的,究竟是哪一位冥王?”丁二苗又问道。
“是五殿阎罗,油鼎地狱阴天子,包龙图包大人!”柴玉贵和狄远同时说道。
卧槽,居然是包拯包黑炭?丁二苗吃惊不小。
包黑炭断案如神,还活着的时候,就兼任地府判官,日审阳夜审阴,无论鬼神,莫敢不服。死后执掌阴司第五狱,更是铁腕无双。
凡是阴间的疑难大案,都发配至第五狱,由包黑炭亲审。而且只要是包黑炭审过的案子,就是铁案,永远不会被推翻。可见他在阴司中的权势和威望。
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封门村,也值得包黑炭来一趟?
而且,他既然知道这里有冤情,却又为何断而不绝,拖延了上百年?
再者,包黑炭嫉恶如仇,明察秋毫,既然路过这里,肯定会察觉到古庙中石翁仲的恶行,却又为什么放过了石翁仲?
以地府冥王的修为,不可能斗不过一个妖怪。他手下有四大鬼差,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分分秒都可以让一个妖怪趴下。
难道这一带的乡民家中,那些被石翁仲害死的男童,都是前生造业,所以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丁二苗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古怪。
“你们把这件事,慢慢说给我听。艾香,你先说吧,说说你们狄家班,和这个柴玉贵,是怎么结仇的?”丁二苗皱眉问道。
艾香走上前来,屈膝欲跪。
“就这样站着说吧,我只是随便了解一下情况。”丁二苗一道指决打出,让艾香站了起来,又道:
“这件案子,既然包阎罗有过安排,我也不好插手,所以只是问问,不是审案,你也不必拘礼,就站着说吧。”
第758章 包公问案
想了想,丁二苗又道:“尽量简短些,事情说明白即可,能省去的细节,全部省去。”
艾香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
“光绪三十三年,我们狄家班在沁阳县城搭台唱戏,接到柴玉贵的邀请,请我们来封门村唱戏。因为柴玉贵出手阔绰,所以知道这里偏僻,我们还是来了。
来了以后,才知道唱戏是在古庙前。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古庙里的石翁仲成精之事,因此并不害怕。开唱的前一晚,狄家班的伙计们,都在柴玉贵家中住宿。
当晚喝了一些酒,伙计们睡不着,就在东厢房二楼上,掷骰子赌钱。我虽是女子,但是也混迹在其中,所以对当时的事情,历历在目。
半夜时分,大家赌性正浓,忽然吧嗒一声响,一滴鲜血滴落在掷骰子的白瓷碗里。
坐庄的蔡九,还以为自己流鼻血,随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众人惊愕起来,抬头看时,却发现顶棚之上,被鲜血染红了碗口大的一块面积。刚才那鲜血,正是从顶棚上滴落的。
目瞪口呆之中,顶棚之上,染血的面积迅速扩大,一眨眼的工夫,便有了桌面大小。
班主狄远正要去找东家柴玉贵问个明白,忽然之间,那顶棚之上,一个人头,倒掉出来,悬挂在空中。
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脸色煞白,像是擦了厚厚的粉一样,两只眼珠子鼓在外面,几乎就要掉下来……
大家惊恐万分,发一声喊,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来,召唤东家。
东家柴玉贵和他的儿子柴凌峰一起赶来,听见这等怪事,便一起上楼查看。可是到了楼上再看,方才的那一块顶棚,并没有什么血迹,更看不到女人的脑袋。
然后东家把我们班主狄远拉到一边,耳语了一番。班主狄远走过来,对我们说,是大家看花了眼,出现了幻觉……”
丁二苗暗自点头,想必那顶棚上的怪异,就是高家娘子曹思敏的鬼力变化出来的。却不知东家柴玉贵和狄家班的班主,达成了什么协议,因此狄远才掩人耳目,说是幻觉。
“狄远,柴玉贵把你叫到一边,跟你说了些什么?”丁二苗便问道。
狄远上前,垂手道:
“柴玉贵跟我说,家里发生这种诡异,说出去有损名声。因此,愿意奉上纹银一百两,求我们戏班子遮掩此事。我一想,行走江湖以和为贵,与人为善,更是立身之本,于是就答应下来。当晚收到的一百两纹银,我也分发给了伙计们。”
拿人钱财,替人遮掩,这做法,倒也无可非议。丁二苗挥挥手,让艾香继续说。
艾香大概是狄家班的名角,说话清脆,吐字标准,不拖泥带水,比狄远的苍老嗓音,好听许多。
艾香郎朗说道:
“次日,我们狄家班在古庙前开台唱戏,并无古怪。但是当天的戏结束以后,晚上又在柴玉贵家中留宿。柴玉贵本是戏迷,见我等唱的还好,便盛情挽留我们,第二日在他家里唱一台。
因为酬谢丰厚,班主和我们一商量,就答应下来。反正鹌鹑戏子猴,不就是给有钱的大爷们取乐的吗?既然有钱拿,干嘛不唱?
第二日午后,就在柴玉贵家的后院里搭起戏台,我等粉墨登场。
那日唱的是包公断案,我本是刀马旦,却客串了秦香莲。演包公的,是狄家班的蔡九。蔡九在太师椅上一坐,我便上前跪下申冤。
谁知道我一跪下,就失去了知觉,胡言乱语起来。具体怎么样的胡言乱语,大法师可以问蔡九。”
丁二苗点点头,示意蔡九上前。
“小人就是蔡九。”群鬼中,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道:
“那日在戏台上,秦香莲跪下之后,突然一阵抽搐,转身指着在楼上看戏的柴家父子,开口大骂道:‘便是这柴家狼父犬子,害死了民女曹思敏,求包大人给我做主!’
小人吓得不轻,不知如何应对,但是在戏台之上,又不敢冷场,便装模作样地一拍惊堂木,问她有何冤屈。可是艾香扮演的秦香莲,只有那么一句话,便晕倒在地。
班主狄远见势不对,急忙命人抬下艾香,换戏救场。并且敷衍说,艾香羊癫疯发作……
但是艾香被抬下来以后,一直昏迷不醒。
直到晚间,我和狄远班主去探视,她却又忽然坐起来,咬牙切齿,双目滴血,手指老班主大骂,说老班主害死了她曹思敏。骂了几句之后,又昏了过去,一动不动宛如死人。”
冤魂附体?看来这个事儿的起因,还在那高家娘子的身上。丁二苗暗自沉吟。
蔡九略一停顿,继续说道:
“班主狄远年纪大了,见识也多,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他和小人一番商量,既然是曹思敏附体,那还要从曹思敏那里解决啊。
于是班主和我商量好,夜间混进东厢房二楼,冒充包拯审案,和那女鬼曹思敏谈一谈,让她放过艾香。小人本来是不敢去,但是禁不起老班主苦苦哀求,只好依计行事。
半夜里,我们穿起戏服,偷偷地溜进了东厢房。我还是包公的扮相,而班主狄远,却是展昭的打扮。”
噗地一声,季潇潇笑了起来。
想那班主狄远,又矮又胖又黑,他去扮演展昭,让一代大侠展昭,情何以堪啊?
丁二苗也是忍不住一笑,道:“潇潇别笑,看这戏班子里的包老爷和展大侠,是怎么问案的。”
蔡九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们进入东厢房二楼以后,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一阵阴风吹过,一个女鬼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跪在我的面前。
小人吓得魂不附体,话都不会说了。倒是老班主有胆量,命令女鬼抬头。
女鬼一抬头,我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耳中听得一个凄苦的声音说道:‘民女曹思敏,求包老爷做主,还民女一个公道。’
听那声音不太吓人,我这才敢睁开眼。一看,桌子前跪着的女鬼,竟然面容姣好,清秀绝伦。”
第759章 火海
寂静的柴家老楼里,满堂鬼影鸦雀无声,只有蔡九在继续陈述当年往事。
“见那女鬼不甚恐怖,小人才略略心安,便壮着胆子问她有何冤屈。那女鬼曹思敏哀哀切切,说出一段隐秘事来,顿时气得我和老班主浑身颤抖。
这件事发生在我们来到封门村的三年之前。
女鬼曹思敏,本是柴玉贵家中的佃户。她的丈夫高全,租种了柴玉贵家的二十亩田地。当年遇上蝗虫,颗粒无收。柴玉贵逼租的时候,看到了高家娘子曹思敏貌美,便动了坏心。
于是柴玉贵便对高全说,他家里要赶制一批衣裳,让曹思敏去做针线手工一个月,来抵偿地租。高全本不欲让妻子来柴家做活,奈何穷人志短,欠下的租子实在难以偿还,又禁不起曹思敏的哀求,只得让曹思敏来柴家做针线活。
好在住得不远,曹思敏都是早出晚归,晚上回自己家中睡觉。
一开始,柴玉贵倒也是以礼相待,但是三五日后,就现出了畜生的嘴脸,语言轻薄,借酒装疯,调戏曹思敏。
曹思敏只是小心避让,寻思着熬过这剩下的二十天,便了却了地租,即便受些尴尬,忍了也值得。
可是没想到,那日午后,柴家的少东家,柴玉贵的儿子柴凌峰酒后闯了进来,一把抱住曹思敏,欲行不轨。曹思敏抵死不从放声高叫。畜生柴凌峰,竟然捂住曹思敏的嘴巴,将她活活捂死。”
说到此处,蔡九一转身,用手指着鬼群里的柴凌峰,怒目而视。
丁二苗也怒发冲冠,一拍桌子喝道:“柴凌峰,可有此事?给我跪上前来!”
“大法师饶命,小人罪该万死,那天一时冲动,才犯下弥天大错……”柴凌峰跪上前来,浑身颤抖。
“你知道罪该万死,还敢求我饶你?”丁二苗哼了一声,飞出一张压鬼符咒,压得柴凌峰呲牙咧嘴,苦不堪言。
“后面的事情又何如了?蔡九你接着说。”丁二苗这才命令蔡九,继续说下去。
蔡九看见柴凌峰受罚,这才稍稍退了点怒气,又说道:
“柴凌峰这个畜生,捂死了曹思敏之后,也不放过她,趁着她尸体未冷,将她玷污。也恰在此时,柴老狗也来到曹思敏做工的房间里,欲行不轨。见到儿子杀害了曹思敏,柴老狗也慌张不已。
父子俩一商量,自己动手,在房顶上做了隔板,也就是现在看到的吊顶。然后他们把曹思敏的尸体藏了上去,并且撒上了生石灰。
后来柴家父子,更是使用邪法,将曹思敏的魂魄,拘禁在那二楼之中,使之不得外出。
高全当晚,没看到娘子回家,就来柴家追问。柴家父子一口咬定,曹思敏已经回家了,是不是半路失踪,不得而知。
柴家势大,高全告状无门,最后举家逃荒而去,不知所踪。
曹思敏死后,怨念深重,三年之内渐渐凝聚怨气,终于在我们赌钱的那晚,变化出种种诡异,揭露柴家父子的恶行。
当晚我冒充包公,曹思敏竟然不分真假,一再磕头求我做主。
老班主心中不忍,就实言相告,说我们只是戏子,不是包公。但是老班主也说了,出去以后,一定会帮助曹思敏报官,帮她洗刷冤屈。只求曹思敏放过艾香,不要再附体艾香了。
曹思敏闻言,呆了一呆,也没有生气,反而千恩万谢,求老班主和我为她报仇。
我和老班主松了一口气,偷偷溜出东厢房,回到我们住宿的后花园偏房,打算天亮以后立刻动身,然后去沁阳城中告发柴玉贵父子。
可是未曾想到,我们和女鬼曹思敏的交谈,已经被柴玉贵父子知晓。这对禽兽父子,用迷香把我们狄家班的人,在睡梦中全部迷倒,然后在后花园的偏房里外,堆上了柴火,浇上了桐油。
那一把火,让我们戏班子里十九口人全部丧生……无论老少,都做了他乡之鬼!曹思敏的冤屈没有报,却又平添了十九个冤死亡魂!!”
陈述完毕,蔡九几乎双目滴血,悲愤难掩。
丁二苗也听的心惊不已,这个柴玉贵父子,果然毒辣,为了封锁消息,竟然不惜犯下重罪,一次性灭口十九人!
“柴玉贵,跪上前来!”
丁二苗还没说话,季潇潇已经气愤难耐,猛地一拍桌子。
柴玉贵吓得一哆嗦,跪上前来,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丁二苗怒气未消,飞出一张压鬼符咒,将老鬼柴玉贵压得趴在地上,死狗一样不能挣扎。
然后,丁二苗又问艾香,道:“你们殒命火海,却又为什么不去冥府申冤,而是继续留在封门村?难道,舍不下自己的骨骸?”
“新死之鬼,浑浑噩噩。三日后渐渐清醒,我们狄家班又聚在一起,商量着报仇雪恨。”艾香娓娓谈道:
“可是就在第五日夜晚,包阎罗突然驾到,召集我等,说道:‘你们狄家班的人,和高家娘子曹思敏,都是前世业报,因此这辈子,注定死于柴家父子之手。但是柴家父子这辈子害了你们,下辈子也无好报。本王近日事多,你等先暂住此地,等到柴家父子死后,我再找时间,来给你们做个裁判。’
听见包阎罗这么说,我等自然不敢违抗,便一直在此守候。
随后的两年里,柴老狗年迈而死,柴凌峰也染上了花柳之病,不治身亡。我们便拘禁了柴家父子的魂魄,不放他走,天天打骂,以泄当年之愤,一边等待包阎罗来给我等一个公道。
可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上百年,却再也不见包阎罗的大驾。”
这个包黑炭,竟然昏庸至此,遗忘了这桩案件?丁二苗凝眉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艾香打量着丁二苗的脸色,又道:“大法师,不知你可否与阴司通融一下,尽早决断我们和柴玉贵的恩怨,好让我等早点投胎?”
“我们狄家班虽然惨死,但是魂魄还能自由活动。这些年打骂柴家父子,也算出了心头之气。”狄远也说道:
“可怜那高家娘子,魂魄被拘禁在东厢房二楼一百多年,寸步不得出。大法师,求你施展手段,除去上面的阵法,将曹思敏放出来吧。”
第760章 桃木
面对狄远和艾香的诉求,丁二苗沉默不语。
好半天,丁二苗才说道:
“既然是包阎罗的决断,我也不敢推翻。想必是你们前世业报,罚在今生。不过通融之事,我倒是可以留意一下。将来有机会见到包阎罗,我自然会向他提起这件事。但是我能见到他的可能性也不大,你们也不必抱太大希望。”
狄家班的戏子鬼们,同时现出失望之色。但是在丁二苗面前,这些人也不敢表现出不满,依旧鞠躬道谢。
而柴玉贵父子,却是闻言一喜。
虽然在这里,他们经常被狄家班的戏子鬼打骂,但是总要好过去阴间受刑。丁二苗都说了,见到包阎罗的可能性极低,所以,柴家父子觉得,自己又可以迟一些下地狱了。
“二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季潇潇也是大为不忍,说道:“实在不行,能不能先把曹思敏放出来?太可怜了,那女人。”
丁二苗缓缓摇头,苦笑道:“包阎罗一开口,就是铁案,哪怕他判决是错的,也没人敢插手。以我的身份,还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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