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但是穆家的三个老头,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却没有说什么,各自低着头。丁老爷子张了张口,也忍住了。
只有丁志明茫然不解,问三贫道长:“道长,这个……和穆家有什么关系?”
三贫道长看着丁志明的脸色,淡淡一笑:“也许因为你还年轻,所以这件事,你老爹没有告诉你。不过我相信,这里除了你和你老婆之外,其他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稍稍一顿,三贫道长把眼光转向穆家的三哥老头和丁老爷子,冷冷地说道:“怎么样,这件事,你们谁先说说?”
“我来说吧……”丁老爷子应声而起,眯着眼睛想了想,似乎在整理自己的语言。
三贫道长点点头,终于坐了下来。
“我们丁家,原本从外地迁来穆盆地的。自从迁来以后,单传了……十六代。”丁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十六代,整整十六代啊!既不会断绝香火,也不会开枝散叶。每代,都只有一个男孩。”
三贫道长哼了一声:“继续说。”
丁老爷子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站在月牙河河提上,朝东看我们村子地形,就是一条小船的模样。前后好几排房子,南北地势高,中间地势洼。而且东西两头,地势又要高一些。这就是大河下面的一条船,一个浪头过来,这条船就要翻,全村子里的人,恐怕要死一半啊。”
“船无锚,就停不稳。所以,船头必须是一家姓丁的人家。这个丁,就是铁钉,可以保着全村的稳定。”
“但是,船头铁钉又不能太多,不然的话,就会伤了船体,到最后,这条船还是会漏水,还是会淹死人的。”
说到这里,丁老爷子看了看穆家的三个老头,欲言又止。
穆振国站起身,面带惭愧地接过话来:“所以,很多年前,穆家的先祖,买通了一个地理先生,在丁家先祖安葬的时候做了手脚,让丁家……世代单传。”
“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丁志明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穆家的三个老头。自打儿子二苗出事以来,他几乎一直没睡,这时候两眼通红,看起来很恐怖,要吃人的样子。
“志明你坐下,听我说!”
丁老爷子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穆家,没有亏待我们。你想想,我们单门独户住在穆盆地十几代,穆家有没有仗着人多势众欺负过我们丁家,有没有给过我们一个脸色?就是你娶亲的时候,人家一门姓穆的姑娘,都是任你挑选的。翠珍当年嫁过来,没要你一分钱彩礼,全村的穆姓人家,还凑了几万块的嫁妆。这都是为了什么?你想想吧。”
“这……”
丁志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老婆,哑口无言。
现在的穆翠珍虽然三十出头了,但是仍然美貌年轻,不输给一般的大姑娘。
当年,穆翠珍是远近闻名的一朵花,提亲的人踏破门槛。谁知道,丁老爷子和穆姓的几个老头一句玩笑话,穆翠珍就嫁了过来。
穆翠珍的脸色一红,低头说道:“怪不得,当时……我爹和几个老长辈都来劝我。而且全村人给我凑钱买嫁妆,原来是这样。”
穆振海也站了起来:“你们丁家住在穆盆地,我们可都是当成祖宗在供着呀!虽然你们家世代单传,但是……也没绝后是吧。请你们看在亲戚乡亲的份上,别计较这些事儿。”
丁志明急道:“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事儿!你们穆家做的手脚,差点害死了我儿子!要是我家二苗死了,你们给我家再多好处,那又能怎么样?”
说罢,丁志明又转向仇三贫,满脸急切地问道:“道长,我家二苗以后还会有危险吗?你能不能帮我们破了穆家以前做的手脚?钱财好商量。求求你,救人就到底。”
仇三贫捋着胡子,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穆家的三个老头也不好说话,整个屋子里一片死静。
良久,丁家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道长,如果你真的动了我家祖坟的风水,那么整个穆盆地恐怕都要搬家了。现在的穆盆地一百多户,八百人口。唉……大家能搬到什么地方去呢?”
“爹……!”丁志明猛地扭头,瞪着他老子吼道:“难道你就这样狠心,不管你孙子的死活了?”
“不要吵!”
仇三贫挥挥手,说道:“南山坡的那片坟地,是独龙寻穴之地。丁家先祖就被葬在龙的独角之上,被穆家众坟,以百鬼抬棺阵团团围住。而你们村子穆盆地,却是凤凰落巢的地形,与南山坡遥遥相对,阴阳相合生死相依,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众人鸦雀无声,听仇三贫说话。
“前辈高人摆下的阵法,极为高明。穆家的死者阴灵,护住了丁家的先祖尸身。那尸身到现在还没腐烂,丁家因为风水气运不能改变,所以……只能单传。如果没有变通的办法,昨晚救出的孩子,还是活不过三个月。”
第004章 万年阴德
扑通一声,丁志明夫妻双双跪在仇三贫的面前:“道长,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的孩子!”
仇三贫拉起丁志明夫妻二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阵法极为厉害,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滔天大劫,整个村子里的人,恐怕都难逃横死之祸……所以这个阵法,我破不了……”
丁志明迟疑着说道:“那、那就全村一起搬家,行不行?”
“这么大的村子,八百多人口,一起搬家谈何容易?”
仇三贫摇摇头:“大家祖祖代代都住在这里,谁愿意搬走?再说这阵法,本来就是生死相依祸福相守。无论是搬家还是迁坟,都会给全村人引来灭顶之灾。”
“那……就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要是真的没办法,我可不管别人死活,我搬家!”丁志明瞪着眼睛,气呼呼地看着穆家的三个老头。
“志明,求求你,别搬家……”穆家的三个老家伙,几乎都要哭了,一脸的央求。
“就算你搬家,也无法保证这孩子平安。”仇三贫敲了敲桌子,看着丁志明夫妻说道:“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道你们夫妻两愿不愿……这孩子能活到七岁,也算是个奇迹,可见命格极硬。现在要想保着他不死,只有让我带回千里之外的大山里去,收入我茅山道教门下。等他道法学成以后,多做好事,多修阴德,或者还能逆天改命。”
“这个……”丁志明夫妻犹豫不决。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才七岁大的孩子,做父母的,怎忍心就这样分开?
丁老爷子看着儿子说道:“志明,就听道长的吧。这样最好,二苗的命能保住,村子里的乡亲们也不要搬家。”
丁志明无奈,狠心地点了点头,眼里又是一片泪水模糊。
“请问道长,你把二苗带走以后,昨天夜里那些鬼魂,会不会……再来闹事?”穆振海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的,但是,我带走二苗以后,丁家不能通过任何方式,和二苗联系。否则,很容易惊动百鬼抬棺阵的鬼魂,对二苗非常不利。”仇三贫捋着胡子说道:“等二苗道法学成,积下天大阴德,就会回来认祖归宗。”
穆翠珍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上前说道:“道长,能不能让孩子在家里多住几天?”
“不行,我这就带孩子回山。”
“那,是在茅山学道吗?”丁老爷子又问。
仇三贫摇头:“茅山太近了,百鬼抬棺阵里面的阴灵会察觉到丁二苗的存在。所以,我要带着孩子去更远的地方。”
中午时分,阳光正紧的时候,仇三贫扛着一口小小的棺材,离开了穆盆地。棺材上涂满了鸡血丹砂等道家克邪之物。棺材里,睡着丁二苗。
仇三贫说是有这样,才可以将孩子安全带出去。
……
十二年后,西川境内的齐云山上,一座破败的道观里,正在举行某种奇怪的仪式。
一个形象猥琐的老道背负双手,站在香案前。香案上点着线香,倒扣着三只小碗。
在道人的对面,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躬身肃立,手里捧着一盏茶。
那道人就是当年的仇三贫,年轻人正是当初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小孩,丁二苗。
丁二苗身材修长玉树临风,五官俊朗神采奕奕,和猥琐的仇三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丁二苗才十九岁的年纪,面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未脱的样子,但是明亮的双眼里,却又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二苗,你跟着我也有十二年了。”仇三贫接过丁二苗手里的茶,喝了两口,才缓缓地说道。
“师父,是十一年半。到今年冬至,才整整十二年。还差半年……”丁二苗插了一句嘴。
“别废话!”仇三贫瞪了二苗一眼,继续说道:“我的本事,你也学的差不多了。今天献茶之后,你就正式成为我茅山道教的入册弟子。面前的三个小碗,你随选一个吧。”
丁二苗弯下腰,打量着倒扣在香案上的小碗,用手敲敲这个,碰碰那个,然后抬起头来问道:“师父,这三个碗里扣着什么东西?”
仇三贫又喝了几口茶,面带得意地道:“碗里什么都没有,不过……碗底各有一个字。”
“字?”丁二苗很感兴趣:“师父,为什么碗里要写字?到底是什么字?”
“三个碗里,分别写着‘贫、夭、孤’,你任选一个。必须选一个。”仇三贫手捻胡须说道:“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历代都如此。”
“那这三个字……都有什么意思?”丁二苗问。
仇三贫点点头:“这个字,被称为命字,决定你一生的命运。‘贫’,穷困潦倒身无余财,永远不会有隔夜的钱;‘夭’,天不与寿英年早逝,不到三十岁就一命呜呼,神仙难救;‘孤’,克妻克子天煞孤星,注定不能成家,孤苦伶仃一辈子。”
“啊……?”丁二苗大叫了一声:“师父,你也太阴险了吧?这个不好玩,咱们换一个玩法吧。万一我选到一个‘孤’,不是把你给克死了?”
仇三贫咧嘴一笑:“师父不会死的,少啰嗦,赶紧选一个碗!”
“好吧。”
丁二苗哭丧着脸,嘴里嘀嘀咕咕不停,选了半天,把中间的碗翻了过来。
“师父,好兆头耶,居然是个‘福’字!”丁二苗低头看着碗底,大喜过望。
“是个‘福’字?”仇三贫满脸的黑线,随手翻开了另外的两个碗。那两只碗底,一个写着‘禄’,一个写着‘寿’!
“你你、你个王八蛋……”仇三贫气的七窍生烟,指着丁二苗大骂:“一定是你早知道今天要选命字,所以偷偷换了我的碗。我、我……我被你气的蛋痛!”
丁二苗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我看你不是蛋痛,是肚子痛。”
“呃……你怎么知道的?”仇三贫脸上的黑线又多了几条。
“因为,我刚才给你的那盏茶里,下了一点泻药……”
“王八蛋——!”仇三贫没等丁二苗说完,已经拔腿朝着后院的丹房跑去。背后,丁二苗耸了耸肩。
不大功夫,仇三贫手里攥着一个瓷瓶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把瓷瓶里的止泻水往嘴里倒。
“师父,我忘了告诉你,”丁二苗上前两步,垂手说道:“这瓶止泻水也被我换成腹泻药了。”
“啊?”仇三贫脸色一变,抱着肚子蹲了下来,又腾出一只手指着丁二苗骂道:“你个欺师灭祖的白眼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师父?”
丁二苗摸了摸下巴:“因为我早就想下山,可是你一直不答应。我来到山上十一年半,从没出山门半步,我能不着急吗?所以,只好让你蹲几天茅房,我才能跑的掉。”
仇三贫脸上的表情极度痛苦,嘴角抽搐,蹲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了几声,又骂道:“你没下过山?你上个月偷偷溜下山,偷看张大婶女儿红玉的那些事情,张家大婶都告诉我了!”
“这是不可能的,师父!我真的没去看红玉什么呀。不过……红玉脖子上的金项链好像有点问题,竟然漂在洗澡水上。”丁二苗愤愤不平地说道:
“张家大婶败坏我的名声,我不能放过她。我这就下山,路过她家的时候,跟她对质清楚,让她还我清白!”
“臭小子……下山以后,要多修阴德。积下万年阴德以后,你才能回家乡认祖归宗。否则……否则一定不得好死。”仇三贫的表情痛苦,但是眼神里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口气也很郑重。
这一点,仇三贫对徒儿说过多次。丁二苗只要接近他的家乡附近三百里内,就会受到百鬼抬棺阵的攻击。而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多积阴德,才能免于此难。
收服一个百年恶鬼,就是积下了百年阴德;超度一个百年冤鬼,也同样会积下百年阴德。以此类推,丁二苗想攒下万年阴德,就需要收复一百个百年恶鬼,或者超度一百个百年冤鬼。
“知道了,知道了!”丁二苗不耐烦地挥挥手:“师父你以后一定会好死的。你都快九十岁了,还帮助张家大婶挑水,还给人家推拿浑身筋骨,真的好大阴德啊……”
“你知道个屁!”仇三贫老脸一红:“我这样讨好张家大婶,还不是为了让人家给你做鞋做衣服?你身上穿的,都是张大婶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第005章 铜钱不是钱?
齐云山百里之外的盘山公路上,丁二苗身穿蓝色的粗布对襟褂子,脚蹬千层底布鞋,背着一把黄布雨伞和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肩包,朝着出山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形象,纯粹就是一个出土文物。
正是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烈日高悬,酷热难当。但是丁二苗的额头上,却看不到任何汗珠,气定神闲。
在一处背阴的公路边,丁二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看高入云天的山顶咧嘴一笑。这次,终于可以出山了。师父仇三贫,现在大概还在山顶道观的茅房里面壁吧?
远处的公路上,一辆红色的轿车不紧不慢地开了过来。
丁二苗前后看了看,张开双手走到路中间。
吱——!
刺耳的刹车声过后,轿车停在丁二苗身前半尺远的地方。
“乡巴佬你找死啊,有你这样拦车的吗?”轿车驾驶室的窗玻璃落了下来,一个平头青年探出头来,满脸怒色地骂道。
“不要骂人好不好?”丁二苗翻了翻白眼:“你们的车是出山的吧?麻烦你们,带上我。”那口气,就和别人欠他的一样。
“凭什么要带上你?”轿车后座的窗玻璃也落了下来,露出一张还算漂亮的少女脸蛋。
凭什么?丁二苗眼神一亮绕过车头走到窗边,看向车后座。
后座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其中一个二十三四岁,波浪卷发,大眼睛高鼻梁,睫毛弯弯,很是漂亮。另一个大约十七八岁,齐眉刘海,皮肤白里透红,穿着一身淡绿长裙,也算清纯可爱。
两个美女和那个平头男青年也打量着丁二苗,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哦……你们的车子往山外去,我也正好要去山外,这不是顺路吗?”丁二苗嘻嘻一笑。
卷发美女微微皱眉,稍一犹豫,对前座的驾驶员,也就是那个平头男青年说道:“嘉豪,要不……就把这山里的少年带上吧,反正还有空座。”
在她的眼里,面前的丁二苗只是一个淳朴的山村人。看着架势,应该是出门去打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以她也动了善念,想带上这个出山的少年,也算是做一件好事。
被称作嘉豪的男青年还没说话,后座的小美女不答应了。
“表姐……”她用胳膊一拐她的表姐,撇嘴说道:“怎么能随随便便让陌生人上车?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听说这一带不太平,经常有劫匪。”
“你从哪里看出我是坏人的?”丁二苗弯下腰,把脸凑到车窗前,认真地说道:“相书上说,脑后见腮,才是坏人。你看开车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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