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人好像并没有什么食欲,每人吃了一点儿就放下了碗筷。桔子感觉到她们个个心事重重,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灾难从天而降似的。
老八没有跟她们一起吃,他好像在自己的窝棚里享用小灶,因为桔子闻到一股炖菜的香味儿,可是那菜却始终没有端上来给她们吃。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好像什么人突然拉下了一个黑色的帘子,劈头盖脑地就把她们遮住了那样。
回到窝棚里,桔子和衣而卧,她胆战心惊地侧耳听着旁边人的动静,不敢睡。
过了一会儿,邻床的大凤在黑暗中摸索着洗澡、换衣服,然后,慢慢吞吞地走出窝棚去。
桔子想问傻丢儿他妈,这么晚了大凤她出去干什么。可她又不敢问,只隐约觉得,这事一定跟老八有关。
因为在这个黑森森的林子里,除了两三个窝棚,就是危机四伏的黑暗,谁敢一个人深夜往老林子里去?除非吃了豹子胆。
桔子的耳朵随着女人的脚步声远去而越拉越长。果然,脚步声突然在老八的窝棚附近消失了。
第8章山中恐怖夜(2)
桔子好像受到了某种剌激,她感到浑身躁热,血液流得飞快。脑子不由得想像着老八窝棚里正在进行着的男女之间那件事,就不由得想起了在哈尔滨挽着女人在大街上招摇的大龙,想起在半坡村家里有野男人敲门的晚上。
小多的鼾声已经传来,这个丫头太累了。
桔子听到另两个女人在草铺上翻来覆去,轻声叹息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傻丢儿他妈?你睡了么?”
“唔。”女人好像不大愿意搭这个话茬儿。
“你们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呗!”女人不耐烦地。
“怎么不回家?”
“唉!”是含义复杂的一声叹息,好像一言难尽的意思。
“你们几个都跑到这大山沟儿里呆着,干什么呀?”
“别问了,明天就知道了。”另一个叫兰子的女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快睡吧,明天还得干活呢!”
几个女人再也不出声,桔子也就不敢再吭声。
这会儿,浑身累得像散了架一般,可是桔子的头脑却格外地清醒。
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白天的老八,那神情就像一个山寨大王似的,好像这个地方就是他的一统天下。在村子里时那么谦恭的老八突然变了一个人,如此的威严而冷酷。
桔子觉得林子里充满了危险气息,可是她又不确定那危险究竟来自何处,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
突然,一阵狼嚎骤然响起。
那长长的、悠悠的,带着浓重的怪腔怪调的声音,一会儿像小孩子的哭声,一会儿像狗被打断了后腿的痛苦样子,一会儿又像故意在学着哪个怪人的腔调儿装神弄鬼……
狼嚎声在林子中荡漾开来,一波波地漫起,又一波波地散去,令人毛骨悚然。
桔子一再把权当被子的那件破棉絮拼命往上拉,一直蒙到头上,堵住耳朵,还是无济于事。
“别怕,老八在山上到处都下着牲口套子,那些狼进不来,也就是叫一阵儿,吓唬吓唬人。”傻丢儿他妈在旁边的铺上轻声说,“这地方天天有狼嚎,我估计是有一个大狼窝,听那动静起码有几十只。白天出去干活儿,地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狼屎。”
桔子浑身颤抖着缩在铺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潮乎乎的汗臭味儿,一阵阵地往鼻子里钻,衣服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被汗水浸湿过无数回了,可现在还得穿着它睡觉,爱干净的桔子觉得真是太难受了。
狼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就像正在比赛似的。
桔子在被群狼包围的恐怖气氛中渐渐地睡去,心想,明天天亮一定要想办法快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管老八和小多回去不回去,反正她自己要回去了!
突然,一阵悠长的嚎叫声,从老八的窝棚里传来。女人们都被惊醒,叫声不断地传来,一阵比一阵凄厉,那声音就好像有人被刀子一片片地剐下肉来一样。桔子听得出,那是大凤!
“她怎么了?大凤怎么这么叫?老八把她怎么了?”桔子在黑暗中惊恐地问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窝棚里寂静得像坟墓一样。
桔子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在草棚上缩了又缩,可大凤的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剌激得她怎么也躺不住了。突然,她一下子从床铺上跳起来,几步就冲出了窝棚,往老八的窝棚跑去。
还没等她跑出几步,就觉得衣襟被人从后面死死拖住了。
傻丢儿他妈拦腰把她抱住,在她耳边急促地耳语道:“你不想活了!快回去!”
半坡村的夜晚来得特别早。
太阳从东面的山峰上刚露脸儿没多久,就偏到了西边的林子上空去。
下午三点不到,人们一不留神儿,那本来就没有多少热量的太阳,就被高高的山峰和密密的林子一口吞进去了。
桔子她爹下地干活儿回来。他走进院子觉得气氛不对头,心里就禁不住“格登”一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屋门,人还没进去就大喊了一声:“娘!”
屋子里点了个黑乎乎的小灯泡儿,老太太还躺在炕头儿上,无声无息的,一眼看上去,不知是死是活。
桔子爹吓了一跳,忙凑上去,趴在他妈的胸口上听了听老太太的心跳,这才放心地走出屋门,到灶火间里舀水洗脸。
桔子她妈正在忙着做晚饭,锅里冒出一阵阵玉米面发糕的香甜味儿。
桔子爹看不清老婆的脸色,只觉得她今晚有点儿神神怪怪的,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是不是桔子没回来?”他好像猜出了老婆的心事。
“嗯……”女人叹了一口气。
“她跟谁去的?”
“小多。”
“老八的药材地到底儿到哪,她们知道么?”
“我没问。她奶奶都病成这样儿了,我光顾得着急了,就由着她去了。”
“女人,都是些糊涂虫。”
“男人要是顶用,就不用女人出头了。可你儿子,他不顶用。”
“……”男人好像被揭了短,不吭声了。
晚饭吃得马马虎虎。
老太太的病和儿子白天拣回来的那只带血的筐,还有一个不知下落的桔子和她留下的那个惹事生非的信封……这些事儿像一块大石头,死死压在桔子她妈的头上。
桔子她爹也闷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夫妻两人在黑黑的灯影儿里对面坐着,守着不停地做噩梦、说胡话的老人,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谁也不说话。
突然,睡在老太太身旁的狗蛋儿在梦中哭叫起来,那绝望和恐怖的调门儿,好像被一头凶猛的野兽追赶一样。
他的腿在炕上不停地乱蹬乱踹,桔子妈连忙上去用手安抚了半天,狗蛋儿好不容易才算平静下来。
“他这是咋的啦?”男人问。
“今天白天上林子里玩儿,吓着了。”
“这么大了,还就知道玩儿!活该……”
“那个傻二柱子——前几天不是丢了么?他上山挎的那个筐,叫狗蛋儿拣回来了……”
“人呢?”
“谁知道?筐里装了点儿山菜,就像血洗了似的。把狗蛋儿的手都给整得臭哄哄的。”
“咋回事……是让熊瞎子给祸害了?”
“谁知道呢?啧,你说咱这半坡村吧,一年到头的,净出一些怪事儿,真整不明白到底咋的了……”
昏睡的老太太突然暴发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管子都吐出来似的,吓得夫妻二人连忙上去捶背,喂水,屋子里顿时忙成一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什么人推开了:“都在呢呀?”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
昏暗的灯光下,来人额头上的几根抬头纹儿一闪,那是小多她舅舅程大胯。
程大胯是个罗圈腿儿,变了形的胯骨十分夸张地向两侧伸展着,因而得名。这人在村里好吃懒做,名声欠佳,平时少有人跟他来往。
桔子妈一见程大胯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没别的事儿,看看老太太!”程大胯把胯骨一甩,往炕沿上一坐,不动了。脸上的表情却一点儿“看看老太太”的意思都没有。
憋了不到一分钟,程大胯终于撕去伪装,直奔主题:“那啥!我现在缺钱,能不能借俩儿花花?”
“啥?”桔子爹听不明白他的话,桔子妈还没把桔子留下信封的事告诉他。“跟我借钱?我妈病成这样儿,我还不知道找谁借俩钱儿呢!”
“别逗了”,程大胯从炕沿上滑下来,往桔子她妈面前跨了一步,别看他是罗圈腿,这一步却比正常人的一步大许多,致使程大胯一下子就站在桔子妈的鼻子尖下了。
他扬起脸,对着桔子妈:“大嫂,明人不做暗事,你把那信封的事跟大哥说说吧……”
桔子她妈恨不能低下头把程大胯那个肮脏的鼻子一口咬下来,喂她家那只小花猫,可又嫌他太脏。
她忍了忍,退后一步,躲开程大胯的脸,这才回头对男人说:“桔子走的时候托我给她保管,那八成是别人的钱……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蒙谁呀?谁都知道大龙在哈尔滨赚大钱了,你就直说借不借吧。”大胯不耐烦地说。
桔子的爹抬手划了个弧线,只听“啪”的一个脆响,粗黑的大巴掌打了下去,桔子妈的半边脸立刻就驼红了一块:“你这个傻逼,这么大个事儿你咋给弄成这样……”
“我我……”女人吱吱唔唔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只好委屈地哭起来。
“别别……为了点儿钱儿,打老婆,这不伤和气了么?我走,我走!哼……”程大胯悻悻地摇摆着出了门。
院子里的大黑一直竖着它的耳朵,当听到屋里被程大胯搞得一阵乱糟糟的,它就不放心地跑在门口来。
看到程大胯出门来,大黑冲着他狠狠地哼哼了一阵子,突然“汪!”地一声发作了,吓得程大胯撒腿就跑。
第9章这是你的造化(1)
林子里的雾快要散尽了,眼前的高大树木渐渐清晰起来。
桔子的两腿已经走得有点儿发麻,她不敢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她心里知道,那血淋淋的双脚只要让她看上一眼,就再也别想迈动半步……
可她现在最想的是快跑!
脚下的枝叶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她听出自己还在不停地跑着,只要没停就好!桔子已经不敢图别的,只要她还能动,就有希望。
营地好像是离得越来越远了,她已经听不到窝棚里的女人哭叫声。可是头上的林子还是一样黑鸦鸦的林子,让桔子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逃不出老八的掌心似的……
突然,她感到浑身发冷,想打哆嗦,怎么忍也忍不住。只一会儿功夫,牙关也开始止不住地“哒哒”作响。
天啊!完了……她知道这是毒瘾犯了。
桔子进山的第一夜,担惊受怕,辗转反侧,折腾了半宿。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挺不住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梦见自己在黑鸦鸦的森林里,正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受了惊的鸟群不时扑拉拉地从周围的林间飞起。眼前是密密麻麻像捕鸟的网罗一样的灌木丛。她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狐狸那样,从枝叶的缝隙里钻啊钻啊,直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眼前一片模糊的树影,耳边发出“呼呼”的风声。
突然,只觉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她的头上,挡住了去路。
桔子抬头一看,是老八正狞笑着站在前方的山头上,像一只巨型的乌鸦一样,张着他黑黑的衣襟。
“你往哪儿跑?”老八的黄牙呲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阵嗡嗡作响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一只动物在模仿着人类发出的“语言”。
桔子感到天旋地转,她想扭头往回跑,可是四周的灌木都变成了网,自己变成了笼子里的小动物,一动也动不了了。
她拼命叫喊着,挣扎着。就在这时被一只手用力摇醒:“桔子,老八叫你去一趟。”她听到从老八那儿回来的大凤在她头上说。
“干啥?”
“干啥?问也没用。快去吧!晚了有你难受的……”
桔子一骨碌从草铺上爬起来,惊得一口气没上来,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算没有喊出那声惊恐的“妈呀!”
她哆哆嗦嗦地揉着又涩又疼的眼睛,从草窝棚里钻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四周浓雾弥漫,昨晚嚎了一夜的狼群这会儿已经没了踪影,整个林子里安静得出奇,以至桔子每走出一步,都被自己脚下弄出的野草和树叶的响声吓得要死。
老八的窝棚就在她眼前了,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自己的腿。
她的眼前浮现出那老男人的样子,一口生锈的黄牙,两只轱辘辘乱转的黄眼珠儿,再配着脑门儿上深深的抬头纹,透着一股山沟人少有的狡诈。不仅如此,桔子还从他的长相里看出了几分叫人止不住想打哆嗦的残忍。
昨晚大凤被老八折磨得嘶声惨叫的情形,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桔子只觉浑身发软,脚下一滑,就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草丛里,身上立时被凉冰冰的露水打得透湿。
她的眼睛垂死地盯着眼前的荒草,她盼望从那里面钻出一条毒蛇来,咬她一口!真想就此死去,也不想到老八的窝棚里去被他糟蹋……
逃吧!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桔子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接着,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桔子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扭头就往林子里跑去!
刚刚跑出几步,只觉得身子一轻,眼前一黑,就仆倒在草丛里了。
桔子觉得自己的一条腿被什么野兽死死咬住了,丝毫也动弹不得。
她想挣扎,越挣扎那腿就被咬得越紧。一会儿,腿就失去了知觉。
原来那是一个用来套野兽的套子,桔子的腿就像野兽那样,被越勒越紧。
如果继续挣扎,时间长了,这条血液不流通的腿恐怕就要残废了……
眼下的恐惧使桔子暂时忘记了对老八的恐惧,她开始躺在草丛中呼救。
“小多!快来呀!”她叫了几声小多的名字,没有人应。又喊大凤,还是没有人应,“傻丢儿他妈!快来救救我呀!”
桔子的叫声在黎明的山谷中回荡,听上去就像一种无名动物的哀叫,遥远而陌生。可是两个窝棚里的人都好像死光了似的,没有一个人出来相救。
桔子绝望了。
她趴在灌木丛里喘着粗气,眼巴巴地看着那条已经肿胀起来的腿,一筹莫展。细细的钢丝已经深深勒进了她丰满的大腿肉里,切断了血管里的血液。
弄不好,从此自己就只剩下一条腿了,跟村子里那些畸形的男女一样,拄着一支大木棍子,或者干脆就跪在地上爬行……
想像着自己年轻漂亮的身驱变得面目全非的样子,桔子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老八,那老男人身披一件黑乌鸦似的夹袄,从窝棚里一猫腰钻了出来,径直朝她走来!
接着,一阵眩晕,桔子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胧中,桔子感觉有人在她的身上到处乱摸。
她一下子被吓醒了!是哑吧女人正在给她洗澡。
只有小小的一盆水,放在地上,哑吧正用一条黑乎乎的毛巾在擦她的下体。
桔子猛然发现自己被扒得浑身赤裸,扔在一个用木头搭起的床铺上。
老八就坐在一旁,就着一盏小油灯,慢悠悠地吸着烟,他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有点儿像一个杆子粗粗的大烟袋。
桔子当然不知道,其实那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捣动来的大烟枪。
桔子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一声尖叫,从她紧张到极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像钢丝一样尖细而锐利,连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剌耳。
可老八和哑吧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们专心地做着各自的事情,根本不为所动。
桔子一个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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