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粗鄙之语,平时行事都有皇家之礼,就算刺耳之语也说得平平淡淡,仿若与熟人交谈般。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自是有数。”赵紊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又直言说,“不过太子殿下的医女似乎没什么用,不如换个宫中太医,也好照料,不用太过麻烦。”
“孤的医女孤清楚,宫中太医不熟朕的身体,请来做什么?”他说道,“三天而已,吩咐多加点药就行,不用换。”
太子自醒来以后,身体就一直由贺端风调养,贺老神医开的药也只有她知道。
赵紊康健,没生过危急性命的大病,也不懂这些用花花草草的医术。他倒知道太子身体很差,不过贺端风用的法子都较为缓速,这他就不懂了。
他只知贺端风实在太慢,养了这么多年,太子竟然仍然是行走不便。
赵紊不是好意,但也并非恶意,贺端风方才的话莫名其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以为是太子命她过来的试探之语,这些他都没兴趣管。
但太子三日之后要是还站不起来,到时逼宫时恐怕都不能出现在众人眼前。再说了,他又不是不能走。
闻琉勾结安西王,毒害三皇子等等证据他都已经做足,如果在这出了差错,他恐怕要心生郁结。
只是太子虽面上不说,但心中却警惕于他。贺端风贴身照顾他这么多年,他还是信的。可如果是赵紊请来的太医,那太子就不知道那是什么神魔鬼怪了。
夜晚的院子里暗深幽静,风拍打着雕花门窗,发出呜呜之声,烛光跳动,滚烫的烛泪泣声而下。
太子的脸色没变,却也看得出他不会换。
赵紊心想不过是换个厉害太医,这都不愿意,太子疑心病还真是越来越重了。
以后他即位,恐怕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自己。
不过以太子身体及手上兵卫来看,说是痴心妄想也不为过,赵紊释然。
他和太子总谈不到一起,赵紊不明白太子怎么越来越说不通。
“太子殿下如果要歇息了,那我就先走了。”
赵紊想就算他心思再怎么不纯又怎么样?若没有他,太子恐怕要再等十几年才能回京城!
他觉得没趣,干脆就直接走了。
赵紊来时是径直闯进来,走时也只是一句殿下歇息,我先走了的随便之语。
太子心中知道他想做什么,却又不得不借他势力,他的手搭在桌上,攥成了个拳头。
……
第二天清晨,贺端风同往常样早早起来去了太子房中 ,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雪铺满了地,凉意透人心。
太子对贺端风说要加重药效时,贺端风正端着药碗,握住药勺。她试药的手顿了一下,脸上微愣,连忙摆头说不行。
“难道公子忘了上次的事?”她把勺放回药碗中,“要您身子骨好或许可以试一试,但现在哪成?”
太子前些日子就因为用药太多昏过一次,整整睡了半个月,把她和那些亲信吓得七魂六魄都快出来。
“但也不是没有效果。”太子说,“要是没有上次那惊险一试,腿怕是现在都动不了。”
贺端风忙摇头说不同意,她要是再加重那药,出了事怎么办?
太子同她道:“三天之内必须有所效用,否则赵紊就要换掉你。”
“砰”的一声,贺端风手中的碗摔落到地上,汤药溅了一地,湿了她罗裙边角。
她脸色惨白,跪在地上道:“公子的身体我最了解,旁人医术再高明,摸清您的底子也要费许多时间。
我是跟着您出来的,即便您赶我走我也不走。”
贺端风忽然后悔昨天冲动之下去找了赵紊,她怕赵紊已经把她的话都跟太子说了。
“我对您绝无二心!”她的膝盖有些疼,却仍然朝太子磕头,“请公子不要换掉我。”
太子见她这激烈的反应,不由愣了一下,他只不过说了一句话,怎么绝无二心都说出来了?
“起来吧,没准备换别人,孤给拒了。”太子叹声说,“但这药必须要有点效果,现在扶着东西能走,只是时常无力撑不久,换种药说不定会有奇效。”
贺端风身子差点脱力,她抬头望着太子,没见他脸上有怒意,她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
赵紊应该没同他说。
“我尽力而为。”贺端风不敢大声说话,“可仅仅三天,赵郡王未免欺人太甚。”
太子摇头道:“总得在人反应过来之前击破他。卿卿这几天一直在府中,皇宫没见人过去找她,但最怕的就是出什么疏漏。”
贺端风面色有些怪异,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算是再怎么样的神药,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也难痊愈两条腿,这不是逼着人用猛药吗?
太子问:“怎么了?很难吗?”
她抬起了头,嘴唇翕动,仿佛有什么藏在心里的话。
良久之后,她开了口,说道:“我得先回去试试药方。”
贺端风有心事。
但太子只以为她是在想该配什么药。
……
三天的时间转眼而过,京城这几天都在下雪,幸而都不太大,不过下得久了,地上也积了雪。
宴卿卿呆在府中几天,中途有事去了趟宴府的铺子,将宴府钱财折算以后,把账本锁在了房内,没送到宫中——这时候送进去,就是明晃晃地在跟别人说她早已和闻琉接触。
临近年末,不知内情的众人皆是喜气洋洋,在外置办了不少新东西拿回来。
宴卿卿在阁楼中习字静心,心却跳得愈快,越发觉得紧张,最后还是把笔放在一旁,坐了下来。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抿了口。
宴卿卿身着浅鹅黄百褶裙,内衬浅白绸缎衣裳,绣有玉兰花样,嵌象牙白珍珠。饱满傲挺的雪脯撑起美好弧度,隐约能看见深深的沟壑,脖颈纤细,她的眉眼微微皱起,似是在想什么。
京城内太平静了,就连巡逻的官兵都和往常的人数一样,没加多半个。太子是在京城长大的,城内兵力分布他定知道,闻琉既是早就知道他要回来,那地方应已经换过。
宴卿卿是将军之女,听过父亲教与兄长京城内部署,虽是零星半点,但也能看个大致。
上次出去看铺子的仔细观察,发觉京城之中没有设防,而闻琉似乎也没有这个打算。
宴卿卿转念一想,心下一惊,站了起来。
或许并非不是没有设防,只不过京城内没有部署必要……太子的人根本入不了京!?
倘若闻琉的探子混在其中,且时间许久,对太子他们的策略极为了解,这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太子还活着的?
她的揉了揉额头,慢慢坐了回去,又把手中的釉色茶杯放在案桌上。杯托成淡白带绿的荷叶卷边状,茶盏有精致莲花瓣,杯沿有淡淡的浅红口脂。
宴卿卿的手搭在扶手椅上,忽觉自己不了解闻琉了,她知道闻琉不如表现出来那样简单,可他心思深到这种程度,倒是出乎宴卿卿想象。
相然手里提着食盒,掀开帘幔走进来。
“小姐,厨房做了点心。”相然把食盒放在酸枝木雕花圆桌上,抬头望向宴卿卿,“您都写了一上午的字了,该歇歇了。”
宴卿卿起身离了书椅道:“正巧有些饿了。”
相然把盒中的桂花白叶糕,红珍豆糕等拿了出来,宴卿卿在圆桌一旁坐下。
她嘴上说饿了,但手却搭在细腿上没动,眼眸看着相然。
“外面可有什么动静?”宴卿卿问。
相然摇了摇头说:“知道小姐担心,奴婢就派人出去盯着,但也没敢做得太过,回来的人仍旧是说没有异样,甚至还问奴婢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随意说个理由就行,”宴卿卿叹口气,“若真如我所想,恐怕这事结束了,我们都不一定知道。”
如此看来,闻琉前几日根本不必过来找自己,宴卿卿的纤手捏了小块酥软糕点,心想难道他只是想要来讨个自己原谅?可闻琉能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小姐是说皇上会把此事瞒下来?”相然问。
宴卿卿道:“他既然已经知道,那这就是最稳妥的法子。”
在位时出现叛乱,倘若以后没个圣君之称,只怕会留在史书上被后人议论。
……
宴卿卿那倒确实是闻琉最初所想。
他本是想着在京城外围杀赵紊,揪出朝廷里藏着的蒙古国探子以儆效尤,再找到太子,私密带死而复生的太子找宴卿卿,表明此事全看她决策——
闻琉素来喜欢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温善,之后送走太子,再让她假怀身孕,入宫为后。
他若想要那孩子,宴卿卿便不会流掉,她最疼他。
退一步说,即使是为了太子平安,她也不会再拒绝他。但宴卿卿先见了太子,甚至因为太子犹豫了,闻琉便变了主意。
他要杀了太子,宴卿卿最重要的只能是他。
野兽的占有欲总是强烈的,渴求独一无二,尤其是经过驯化后——他们只会伪装成谦逊温和,最擅长掩饰自己的本性,骗得旁人的宠爱,内里却仍旧是逃不脱的狠毒。
……
雪虽未下大,但对行军之路到底是有阻碍。赵紊在两处藏下私兵,本以为离得近的纡州那边会先到,但未料到先来的却是桓州两万人的。
领兵的人名叫王诀,是个中年男子,样貌平凡不显眼,但才能却不容小觑,赵紊这几年才提拔上来的。
“郡王,已驻扎完毕。”王诀掀开厚实帐篷的门帘,面色严肃地朝赵紊道,“因来时避人,带不得太多军粮,天气又凉,故问郡王何日出兵?”
“王将军。”其他人见他进来,皆拱手称了声将军。
王诀点点头。
他们驻扎之处是个密林,平日里之后柴夫来砍柴,现在雪封了路,又是年末,倒也没什么人过来。
这里是京城,吃不起饭的穷人虽有,但也极少,闻琉下令安的灾民救济又恰好在另一个方向,只要仔细些,就不会露出痕迹。
“再等一天,京城内没有动静,但也不可不防。”赵紊回他,“太子在京城内等着,不耽误事,朝中还没有人和我联系。”
王诀皱眉问:“郡王,那人是否可信?卑职不能拿着兄弟们的命开玩笑。”
赵紊笑道:“自然可信,不用担心。”
王诀是个可信的老实人,如果不是赵紊对他一家有救命之恩,他是不会跟着赵紊做这种反叛之事。
他也没问赵紊朝中那人是谁。
赵紊的手指轻敲着简易木桌,发出声响,他招手让王诀上前。
赵紊坐在一旁,指着皇宫布局图问:“你可知京城守卫最严的是哪扇门?”
王诀想了片刻后回道:“卑职猜是兴庆门,当年安西王派兵从此门攻破,据说宫垣尽毁,只剩残貌,后来三皇子派人修好,想来守卫应该是最多。”
“你说得没错,我当初进京时走的这扇门,确实有不少人把守。”赵紊道,“年关将至,守卫的人应加了不少。不过就算再多,也抵不过我们三万大军。”
王诀有些不明白了:“郡王的意思是?”
赵紊点头道:“从这扇门进。”
在场的诸人皆不明所以,而王诀却摇头说:“卑职觉得不行,当年安西王败了,我们不该走他的老路,实在晦气。”
有人道:“这门当是最牢固的,郡王何解?”
赵紊笑说:“太高看三皇子了。”
第64章
天空阴沉沉; 比前几天又冷了几分。街上行人裹紧厚棉衣,背风小跑起来; 呆在外边的人少之又少。城门雄伟华丽,高墙厚实; 有队兵将正在把守,着铠甲; 佩锋利横刀。
闻琉站在一旁的茶楼之上; 隔着雕花窗看来往于城内外的人,寒冷的冬风吹入; 他倒不嫌凉。
这城门看着高大; 实则只是个虚架子。
当年二皇子与三皇子是一丘之貉; 两人共同谋害太子; 可惜二皇子运气不好,赔了自己的命。
三皇子侥幸躲过一劫; 不日之后便即了位。他这人野心勃勃; 想要做个万人敬仰的帝王; 对旁事都不下心思。
他那时虽快要满十七; 虽在宴府中; 但手上没有一兵一卒。
做皇帝的三皇子没心思管他这个不求上进的弟弟,却又怕他像二皇子那样有不轨之心; 赐他一座雄伟的府邸; 让他住了进去; 看着像帝王宽厚; 实则要把他软禁了起来。
闻琉突然笑了笑; 他抬手将窗关了起来,银白袖纹仿佛闪着光,灰色狐裘暖和干净。
三皇子毒发身亡,所有人都在怀疑究竟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下的毒,没人想到底下还有个会医术的五皇子——他也不值得怀疑,三皇子的毒中了不止一两年,只不过是没了解药压制,这才慢慢显露症状。
太子和二皇子都没了,这解药自然是不会再有。皇位之争,腌臜手段总是层出不穷。
闻琉转过身,到厅内的圆桌旁坐下。这雅间是隐蔽的,筑得也高,闲杂人等上不来也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一个侍卫走了进来,他跪下道:“宫内已部署完毕,一万大军等候命令。”
“知道了,小心着点。”闻琉点了点头,“唐维回来了吗?”
“正在赶回来,应该快到了。”那侍卫说,“唐大人没找到了确凿证据,但也大致有了个范围。”
唐维被私下派出去查赵紊与蒙古国的哪位探子接触,现在正往这里赶。
闻琉又道:“他可说了什么?”
侍卫摇头:“唐大人的信今日刚到,他只简单写了李太傅三字,旁的没说。”
闻琉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早有所料,他给倒了杯浅淡的茶水,饮了一口,看着侍卫。
“先前曾与您禀报,”侍卫说,“在诸位大臣府邸布下的暗卫传过消息,前日日有几位大臣向外面递信。”
“李太傅,刘右丞,胡尚书。”他向闻琉报了名字,又迟疑说道,“胡尚书近日行踪可疑,虽没做出格之事,却养了房小妾,是外邦的,我们的人没查出他们两个奇怪,但他本应是最该被盯着的,唐大人之言让我们不敢确认。”
刘右丞是皇上的人,他的信还没送出去闻琉这便已经先有了一份,不值得怀疑。
这侍卫还欲再说,外边又有一人在外道:“主子,唐大人到了。”
闻琉抬眸:“让他进来。”
唐维风尘仆仆赶回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肩膀上有雪痕,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来了此处。
“陛下圣安。”唐维跪下道。
闻琉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问:“李太傅吗?”
“谢陛下赐茶。”唐维接了过来,却没立即喝下,他腰间佩着剑,“没查到确凿证据,但也八九不离十。”
“属下出京查赵郡王消息前曾派人找过辽东王套话,意外听说赵郡王接过京城的来信。他看到了李太傅的字迹,属下心中起疑,却不好凭他一己之言怀疑李太傅,便去了太傅老家,一番走访,见了个病弱卖柴的老头,竟听他说太傅母亲是蒙古国人!”
李太傅德高望重,字写得好,骨气洞达,遒劲郁勃,不少文人争相模仿,这辽东王便是其中一个。他寄情山水字画,辽东的事几乎都是赵紊在帮衬,而他最喜李太傅的字。
唐维口中实在太干,便饮尽手中水又道:“太傅科举出身,属下便私入李家祠堂查其户籍,虽已过去许久,但一切都尚在,可他母亲那却空白一片,没有记载,照理来说这不可能,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该是什么都没有。”
“之后属下又去官府查李太傅父亲婚配,发现一切也被抹了,此等模棱两可的东西皆称不上证据,但却愈发显得李太傅怪异,他平日不常和这些人接触,但总有那么个固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