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琉让左右太监宫女退下,随后在紫檀木宝椅上坐下。
厚重方桌上摆着的一沓奏折,都是还没处理过的,精致的端砚雕着清新的荷叶模样,格外秀气,毛笔整齐排列在鸡翅木笔架上。
他对空荡荡的房间说了句“出来”。
一个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下来。
“属下唐维参见陛下。”
这个人影半跪在地上,身材健硕,手中有一把异常锋利的利剑,锐光藏于剑鞘之中。
面圣不许带利器,他不过是得了闻琉的允许。
“刘家最近如何?”闻琉问。
“蒙古国多次私下派人与右丞相接触,但右丞相很谨慎,每次都是派幕僚与之在茶馆相聚,避退下人,外有侍卫看守,属下曾试着接近,但他们十分警觉,未能探听其言论,且他们曾发现过属下的痕迹,照此看来,蒙古可汗应当不会再起疑了。”
蒙古可汗处心积虑和右丞相刘郁威联系上,抓着他的把柄策反,可他看轻了一件事,这位右丞相虽说情史不干净,但对晖朝的肝胆之心是没法歪曲的。
刘郁威十分惧内。
据说他有一次去勾栏院碰了一位弹琴姑娘,被宰相夫人打得三天不能从床上下来;还有次轻薄了倒酒丫鬟,酒醒后吓得躲在下属家呆了一整夜,此种轶事不胜枚举,早已成为坊间笑谈。
可偏偏这种惧内到死的人,在外面悄悄有了三房外室,没名分的儿女都有四个。
——自然,丞相夫人不知晓。
蒙古蛮子抓住这点来要挟他,刘郁威犹豫半刻后就私下派人给皇帝通了信。
闻琉让他将计就计,蒙古可汗知道晖朝皇帝疑心极重,若是顺顺利利地右丞相联系上了,保不准要多想,所以闻琉也尽责地派了人盯着。
闻琉呵笑道:“右丞倒是聪明。”
唐维又道:“右丞还要属下带一句话,说是宰相府离家出走的姑娘找到了……”他面色迟疑了一番,“他说陛下看着办吧。”
“婚事是太后娘娘订的,朕也没有法子,”闻琉笑了笑,“但强人所难实非正人君子所行,刘二小姐不愿入宫,心有所属,那就随她心意吧。”
唐维应了声是,随后闻琉摆手让他退下。
当唐维退出闻琉寝宫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的皇上……心情似乎非常好?
恢宏的宴将军府,一驾从皇宫出来的马车停了下来。
守门的仆从见宴卿卿从上面下来,眼睛倏地一亮,连忙跑下来说道:“大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
宴卿卿觉得奇怪,闻琉不是早就派人过来说她在宫中吗?
“怎么?”
“江公子在大厅等了一宿!”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别对姓江的抱太大期望
看本次的套路,应该算甜文(?),应该也没什么恶毒女配(?),十分想用老套路虐右丞。
到时会改个文名,现在暂时没想好
架空历史,晖朝属于比较开放类型,请勿考据,缘更
第3章
清晨的凉风吹得人有些冷,四下一片寂静,针落可闻,身后的马夫拉了一把缰绳,温和的骏马拉着普通的马车慢慢驶向偏门,马蹄落地声和车轮转动声齐齐响起。
宴卿卿的身子微微一僵,她问道:“他怎么来了?”
仆从恭顺摇头道:“江公子并未多言。”
宴卿卿皱了皱眉,江沐平时惯不喜半夜出门,即便应酬也不会在外留得太晚,再说了中秋之夜,他不在府中与家人团聚,跑来宴将军府做什么?
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这就去见他。”宴卿卿脚步急迈,倏地又慢了下来。
闻琉真是!她深吸一口气。
“江沐昨夜可用饭了?没有的话就先去吩咐厨房准备早食。”
“是。”仆从连忙去招呼人。
宴卿卿抿了抿嘴,“相然,扶我回去换身衣裳,昨夜被酒泼了。”
头缩成鹌鹑似的丫鬟相然一言不发,扶着她家小姐进了将军府中。
烫金匾额上悬着磅礴的骠骑大将军府几个大字,不远前趴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底下是石阶整齐完好,干净无比,四只漆红的柱子粗大有气势,宴家虽是落败,但祖辈积下来的财富倒还是不少。
作为宴卿卿身边的大丫鬟,相然平日里做事井然有序,思虑周全,十分称职。
可头天晚上却不知怎么了,睡意上头,宴卿卿让她先去休息,她应了声下去。
结果累得在马车里睡了整夜不说,第二天还是被宴卿卿给叫醒的,看着自家小姐奇怪的脸色,相然有些不敢言语。
至于宴卿卿身上的衣服为什么和来时不一样了,她也不敢多问,皇宫侍卫宫人众多,小皇帝对宴卿卿又素来敬重,总不可能会出什么事。
可当相然看见宴卿卿身上那些痕迹时,她的脸霎时变得刷白起来:“大小姐?!”
她立即跪地,身子吓得有些颤抖。
宴卿卿揉了揉额头,有分无可奈何。
方才让其他丫鬟出去,就是怕人多出事,她含糊道:“不用自责,先帮我把衣服换上。”
“奴婢该死。”相然跪地不起身,心中的胆战心惊实在难以言表。
她于兵荒马乱时期被宴将军所救,习武后得赏做了宴卿卿丫鬟,对宴家忠心耿耿,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夜,大小姐竟……相然死死咬住下唇。
“奴婢定要替小姐杀了这贼人。”她攥着拳头咬着牙根。
若是让大小姐忍了这委屈,相然觉得自己就是下去见了宴将军也没脸叫他。
“醉酒误事,与你无关,起来吧,待会我还要去见江沐。”
这件事本就与相然无关,宴卿卿心中默叹。
相然还欲多说,宴卿卿摆摆手让她别再多言。
朝天子复仇,这不是明摆着是造反吗?更何况这事还不是人家的错。
相然压下心中愧疚,从冰凉的地上起来,从香樟木箱中替她挑了件绣着粉花细蝶的月白色罗裙,然后再帮她更衣换上。
她的眼眶红了一圈,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宴卿卿只得哄上几句对方青年才俊,她也不算亏。
她甫一说完,相然的眼睛变得更红了,泫然欲泣,她觉得自己更加对不起大小姐了。
宴卿卿顿了顿,“此事勿要说出去。”
“……奴婢知道。”相然泣声回道。
晖朝百姓对男女之事看得没那么重,不似别的朝代一样把女子禁锢在牢笼里,但也没还开明通达到容忍她们与外男厮混。
也有女子养男宠,但那种人要么是夫妻生活不如意且身份高贵,要么就是家中有半两钱傍身的寡妇,只要不是闹得人尽皆知,大家都会默然的心照不宣。
因为像江家这种老古董还是有的。
可那是闻琉。
宴卿卿顿时觉得牙疼,就算他不是当今圣上,他也是自己的义弟。
姐弟之间……就算退一万步也不当如此!
……
宴府占地其实很大,四处种着娇嫩的花花草草,高树林立其中,可惜府中奴仆不多,大多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奴,打理不起来,所以府中还是有些颓颓之态。
江沐的手半撑着头,手肘搭在红木方桌上,眼睛微微闭着,眼底有一团十分浅的青色,鼻息轻浅,看起来似乎睡着了。
即便是在闭眼安睡,他的眉心也是浅浅皱起,清俊的面庞萦绕些散不开的思绪。
仆从抬脚从外面小跑进来,他在一旁喊道:“江公子?江公子?”
他倏地睁开锐利的眼眸,把前来唤人的仆从吓得后退一步。
暖阳的光芒徐徐洒进大厅,照亮四方的阴影,江沐这才发现自己等了一夜。
“卿卿回来了?”他收回自己的视线,把手放下来,淡淡问道。
仆从应了一声,收起刚才被惊吓到的心脏,恭敬回答道:“回来了,小姐待会就过来了,您可是饿了?是否要先用早食?”
“我等她吧。”
江沐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抿了一口后放了下来。
仆从很有眼力劲的换上壶热西湖龙井。
江沐没有多言,但最后颔首还是道了声谢,他倒不是嫌弃这茶,只是喝不太习惯罢了。
“怎么等了我一夜?”宴卿卿的声音响起,她走进来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没大事,不过你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宿在了皇宫里?”他抬起头,熟稔地问:“贪玩了?”
宴卿卿走得缓步走近,随后抬手让下人们下去,她的长发恰恰及腰,几缕发丝柔顺的搭在心口前,月白的罗裙上绣着粉蝶,鎏金的蝴蝶簪子中有层花丝,从上垂下银丝珠玉,明艳得不可方物。
江沐的双眸有些呆愣,只是刹那便又敛下了心思。
宴卿卿发觉他的神色,心中怪异,但她还是回道:“……这倒没有。”
“那你做什么去了?”
宴卿卿在一旁坐下,带来一股清淡的女子馨香,江沐顺手倒了杯茶给她,“刚沏的龙井。”
“我就……在皇宫里呆了一宿,对了,中秋夜宴,阖家团聚,你跑来我家大厅呆了一晚,江夫人知道吗?要是她知道了,非得提着你的耳朵又说我一顿不可。”
江家书香门第,清贵世家,他父亲虽还是个侍郎,但他外祖父却是刚致仕的丞相。
也因这层关系,江夫人不大喜欢出身将门的宴卿卿。
单是出身将门也就算了,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里,侍郎的身份还比不过骠骑大将军。
可这宴卿卿还长相艳媚,体态风流,凝肤滑如玉,身上还处处生着诱人的勾子,样貌丝毫没有晖朝女子的温婉,这点就让江夫人非常不满了。
稳重沉着的娶了都不一定能克制住自己,若是换了个少不更事的,一天更是不知道要作弄她几回。
江夫人可不想自家儿子废了,找着机会就在江沐面前说些怪话,宴卿卿听多了,也就慢慢不在意了。
转个角度想,人家至少还不贪图她这宴家孤女的嫁妆。
她心中思忖,到底该怎么跟他说退婚的事。
江沐端着的热茶的手僵了僵,他的面容微沉,随后淡淡一笑:“我是和母亲她们聚了聚才过来的,你这可想多了。”
“大晚上的跑出来,这也不是你平日里会做的事。”
江沐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在青瓷茶托边沿绕了几圈,他眸中似乎含着的什么话语,却偏偏每一句都在嘴边打了个转,然后又藏回了心底。
他薄唇微张,然后什么也没说,低垂下头。
宴卿卿看了一眼他,觉得实在奇怪,她与江沐虽然没有男女间的情意,但朋友还是算的,他连续几番的怪异表现,不得不令人起疑。
“发生了什么?江沐?”
江沐沉默无言,良久都没说半句话,他的双眸盯着地板,仿佛能看出什么花样。
宴卿卿瞧他这样子,心想莫非他是知道了什么?要不然直接跟他说……
“涂婉怀孕了,”江沐突然开口,“是我的。”
宴卿卿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涂婉,大江沐三岁的舅舅家表姐,江夫人一直想撮合他们。
宴卿卿这下可弄清他为什么会来这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尴尬的说:“那……你们什么时候准备成婚?”
前宰相的孙女,身份高贵,不可能跑去给一个小小的侍郎之子当妾。
宴卿卿自己才与闻琉做错了事,她没有理由去胡闹一番,只好干巴巴地问出一句成婚,默认退了自己与他的婚事。
当初的订婚不过是双方父亲的口头之言,江夫人因为不满意这件事,也没对外人多说,知道他们这件事的也就那几个长辈。
江沐手中的茶杯摔落至地,茶水溅落一地,湿了他的衣角。
“半个月后那样,怕她藏不住肚子。”他有些慌乱,不敢再看宴卿卿的眼睛。
宴卿卿顿声:“那还挺快……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 冒泡完毕,遁走。
第4章
宴卿卿的那声恭喜听在江沐的耳朵里,格外刺耳。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宴卿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硬着头皮问:“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江沐才开口道:“那是意外,并非我故意使然,涂婉她性子弱,人又胆小,母亲怕她寻了短见,所以才让我们尽快完婚……”
“我知道了,”宴卿卿顿声道,“这种事情耽搁不得,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宴卿卿见过涂婉几次,知道她是养在深闺内院中的女子,性子虽有些弱,但绝对有大家小姐的傲气。
还未成婚便先有了身孕,对于她来说,这恐怕比杀了她还要严重。
若在自己和闻琉出事前,江沐跑来跟她说自己和另一个女人出了意外,那宴卿卿是绝对不会信,说不定直接就气得让奴仆把人轰出去了。
不过现在,宴卿卿叹声气,不动声色地把身子的重量压在扶手侧,压低声音说:“以后你便少来将军府吧,好好和涂婉过日子。”
江沐脸上的血色倏地退了下去,几近于无,苍白得有些吓人。
他的嘴唇哆嗦,半晌之后吐出了一个好字。
还不待宴卿卿多说些别的,他就借口有事,起身告辞,他脚步有些趔趄,背影直挺挺。
江沐不是会逃避责任的人,他很少犯错,对事极其认真,性格里有老一辈的迂腐,平日里与其他女子接触都会保持一定距离,为人磊落,所以宴卿卿以前才说对于嫁人而言,他很不错。
只是可惜了啊,宴卿卿的手指在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心中不停地嘀咕,莫不是宴府风水太差,因而继她父兄死后,自己的婚事也成了不定事?
罢了,反正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何必在这种事上苛求他人。
相然看着江沐跑出来,叫了声“姑爷”。
江沐的脚步停了下来,随后什么也不说,苍白着脸色走了出去。
相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提着裙摆小跑进来:“大小姐,江姑爷他怎么了?”
宴卿卿和江沐的关系在宴府几乎是默认的,若是没意外,成亲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相然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私底下喜欢称呼他为姑爷。
“无碍,”宴卿卿揉着额头说,“别再叫他姑爷,他以后要成婚了,被有心人听见了不好。”
相然听她这不怎么在乎语气,脸色倏地一变,以为宴卿卿是自暴自弃,径直向江沐坦白,随后江沐甩手摆脸子走了。
相然心疼自家小姐,这种事哪个女子遇上了都只能自认倒霉,难不成还能敲锣打鼓的指认贼人?
“大小姐莫要气着了,天下好男人多得是,这种人不要也罢。”
宴卿卿:“我没同他说,你也别多想,此事就此作了,扶我回去歇息吧。”
“……是。”
相然往日里听话乖巧,宴卿卿已经发话,她也就不再多说。
宴卿卿昨夜没怎么睡,赶回来后又直接换了身衣裳见江沐,眼皮早已经困得打架。
虽说江沐的事是有些让她惊醒了一番,但现在涌上来的睡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等宴卿卿回房躺下再次醒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昏昏沉沉的一片。
……
屋外的天色尚且温淡柔和,透过楠木牖的雕梅花窗棂,映在地上,外面的丫鬟做事井然有序,大厅相较于刚才皇宫侍卫送东西来时的热闹,多了分冷清。
相然把红木桌上的杯子拾掇起来,换上了一套新的白瓷墨荷茶具,墨色的叶片中缀着点红,格外灵巧。
这是官窑里新出的一套花样,宫里上个月赏赐过来的。
细碎的声音传进宴卿卿耳里,她睁开双眸,单手撑起自己疲惫的身体,坐了起来,揉了揉双腿,朝外叫声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