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丑丫胆怯的站在那里,小手绞着衣摆。被这么一看,更是吓得后退了几步。
温初九回神,扑腾了两下挣脱凤逆渊的怀抱,上前揉了揉丑丫的脑袋:“好,姐姐这就带你去吃东西。”
温初九说着就要牵着丑丫离开。再次被宁西舟叫住:“这个孩子是?”
“我的!”
凤逆渊抢在温初九之前回答,温初九一脸茫然。
啥?什么是他的?
宁西舟难得也是一脸懵,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凤逆渊,凤逆渊脸色有些不自然,走到温初九旁边,学着她刚刚的动作,动作僵硬的揉揉丑丫的脑袋,补充了一句:“这孩子是我的。”
说完还嫌不够,又指着温初九加了一句:“我和她的。”
温初九:“……”
我去!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娃?
宁西舟:“……”
宁西舟的表情比较微妙,他的目光在吓傻了的温初九和丑丫之间转了两转。握拳掩唇咳嗽了一声:“臣知道了,恭喜王爷。”
说这话时,宁西舟的眉眼弯弯,凭温初九对这狐狸的了解,立刻便知这人是在憋笑。
不由有些无语。这大阎王平时挺厉害的,怎么这会儿撒个慌都这么蹩脚?
说完这话,宁西舟带着暗卫转身离开,温初九也想走,凤逆渊直接把这一大一小都拎起来。
丑丫被他扔给刘翠红,凤逆渊直接拎着温初九回了昨晚那个房间。
屋里没点灯,门一关上就漆?一片,温初九看不见东西,本能的抱住凤逆渊的胳膊:“王爷,有话好好说!”
“你和宁西舟什么关系?”
凤逆渊开门见山的问,想来刚刚从宁西舟堵着她开始的对话,他应该全都听了去。
这个时候要说不认识,他肯定是不会信的,但要说认识,也不能全部照实说。
略加思索,温初九真假掺半的开口:“我的确去过京城,那个时候家道中落,实在没办法,偷过宁太傅的钱袋子,结果害他在花满楼没钱结账。丢了面子,后来被太傅大人逮着,结了些梁子。”
温初九说完顿了顿,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定凤逆渊没有要发怒揍人的意思。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求王爷不要把小的交给太傅发落!”
“发落?远之素来温厚待人,怎会因一个小小的钱袋子为难你?”
凤逆渊问,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信。
温初九很想大声反驳,什么狗屁温厚待人都是这老狐狸的伪装,惹了他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当初宁西舟十六岁中状元时,探花郎曾在朝堂上指着他的鼻子公然大骂,说他之所以能高中状元,全靠宁家父辈打下的功劳。
当时,满朝文武战战兢兢,生怕宁西舟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没想到这人却是柔和一笑,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甚至还特别举荐探花郎做了兵部侍郎,后来甚至还牵红线让那探花郎做了尚书大人的乘龙快婿,成就一段佳话。
因为此事,宁太傅的贤名远扬。
却没有人知道,那探花郎对兵器制造一无所知,上任后不久。便因为兵器粗制滥造被人掺了一本。
再说那尚书大人的女儿,生性刁蛮跋扈,这探花郎又是入赘到尚书大人府中,自然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他们婚后不久,探花郎将他母亲接入京中准备颐养天年,然而没过多久却暴毙在尚书大人府上。
坊间皆道是尚书大人的女儿怒怼婆婆,气死了探花郎的母亲。为了维护颜面,那探花郎在外人面前还要与妻子装作百般恩爱的样子,人后却时常流连花丛,烂醉如泥。
等温初九到宁西舟身边做小厮的时候。这探花郎便因为监工不利,被贬到一个穷乡僻壤做小县官去了。
温初九至今还记得那探花郎堵在宁家门口,眼睛猩红的冲宁西舟怒吼的模样。
他说:宁西舟,我落得如此结局,你可还满意?
那探花郎嘶吼如困兽,浑身充满了绝望颓唐,宁西舟就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如同站在云端的仙人。
当时宁西舟是如何回答的?
他薄唇微勾,神态凉薄道:与其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你倒不如死了更能让我称心如意!
这话说得要多薄情有多薄情,饶是如今想来,温初九还是忍不住觉得后怕。
世人不知,以仁义宽厚闻名的偃月第二公子,实际是最凉薄无情的人。
掐断思绪,温初九没有真的反驳凤逆渊的话,寻了个由头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王爷,其实太傅大人逮着我后,害我坐了数月的牢,我一时糊涂。便画了他的美男出浴图,毁了他的清誉。”
这件事的确是真的,温初九也借此发了一笔横财,当时宁西舟还特别派人查了一下这件事,不够后来不了了之。温初九也学着收敛了一点,只画他的日常生活,并不再画太露骨的东西。
凤逆渊听完沉?,好一会儿才开口:“他洗澡时你在旁边?”
不然美男出浴图从何而来?
“……”
温初九唇角抽了抽,完全没料到这人的关注点竟然在这里。
“那个……我是托人画的。”
温初九干巴巴的解释,凤逆渊没再说话,空气渐渐凝滞,恰在此时,南溪推门从外面进来。
有光亮透进来,温初九看清凤逆渊的表情。
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眸色沉沉,似怒非怒。
温初九暗叫不好,这大阎王果真是和那美男出浴图较上真了。
南溪乍一看见温初九挂在凤逆渊身上,下意识的便觉得他们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当即又退了出去。还很周到的帮忙把门掩上:“你们继续。”
“……”
没什么好继续的!公主,你误会了!
温初九在心里咆哮,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盘问,凤逆渊却突然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只低声说了一句:“你现在不想说实话。我不逼你。”
竟然这么简单?
温初九意外,悬着的心微微放松,却又听凤逆渊补充了一句:“远之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若是想追杀一个人,即便是那人死了。也能把他从坟里挖出来鞭尸。”
“……”
为什么我听出来你的言下之意是:现在你不想说实话,以后别哭着来求本王救你!
虽然听出来这人是在给机会让自己坦白从宽,温初九撇撇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一来,她和那狐狸的纠葛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二来,这大阎王和那狐狸摆明了关系很好,即便现在看来凤逆渊是站在她那头的,但谁知道他后面会不会和宁西舟联手呢?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温初九的回答,凤逆渊拉开门走出去,温初九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才出去,想了想,摸进了厨房。
刘翠红挥舞着大勺正在炒菜,其他人帮着切菜烧火,井然有序的忙活着,丑丫蹲在不起眼的角落,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
温初九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带到外面,寻了个平坦的大石头坐上去帮她扎头发。
小丫头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头发有些干枯发?,还打着结,和温初九的有些像,温初九很有耐心的帮她梳理头发。
“想你娘亲吗?”
温初九问,丑丫话很少,基本是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
突然听见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想娘亲的,即便在自己挨打的时候她从来都不帮自己,那也是一直陪着她的人,突然见不着了,还跟着近乎陌生的人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不可能不想。
得到这个答案温初九并不意外,拿了根麻绳扎好一边头发,温初九开始帮她扎另外一个,继续问:“那你会害怕吗?”
丑丫摇头,想了想抬头看着温初九,眼神晶亮:“有你在。”
有你在,所以我不怕。
即便我们才认识几天,但我无条件的相信你。
这是温初九从这小丫头眼睛里读到的信息,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很感动。
对于一个孑然一身的人来说,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有种重于血缘的温暖。
喉咙哽了一下,温初九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丑丫的额头,一字一句的承诺:“别怕,我会让你过上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
话音刚落,一片阴影笼上来,然后是男人喜怒难辨的声音:“本王有没有说过,以后只能给本王一个人束发?”
第一百零五章 温酒歌
像抓着烫手山芋一样,温初九利索的收回手,笑得十分坦荡:“我见她头上落了个虫子,帮她拿下来。”
凤逆渊绷着脸,显然并不相信她随口胡诌的谎话。
温初九笑得越发灿烂,轻轻推了下丑丫的肩膀,小声叮嘱:“去厨房玩。”
丑丫起身温吞吞的走了,凤逆渊大步走到温初九旁边坐下。
温初九一颗心原本七上八下的忐忑着,见凤逆渊一直坐着不说话没一会儿便也安静下来。
这块石头挺大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洒下斑驳的光影,温初九索性放松身体躺下来,透过树叶看着天空。
蓝天白云,阳光正好,这样安宁的日子实在是惬意,甚至比在京城逛花楼还要舒服。
温初九眯了眯眼,心里暗暗喟叹,身边有了细微的动静,凤逆渊也在她旁边躺下。用一只手枕着脑袋。
“温初九。”
“嗯?”
“你在想什么?”
凤逆渊问,语气平和,好像与世无争的隐世高人,温初九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淡淡的回答:“回去之后,这样的日子。恐怕就没有了。”
使臣团入京,不论和亲是诚心还是试探,时局都不会再安宁,战乱也许一触即发。
凤逆渊统率三军,自然要领军上阵,如今陛下也是年事已高,朝堂风云诡谲,作为忠良之后,宁西舟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如此想来,温初九应该是最清闲的一个。
“没了武功,你还能做什么?”
凤逆渊问,温初九想了想。她如今这种情况,回京之后,皇家密探多半是不会再要她了,但她知道的辛秘太多,自然也不可能被放走过正常人的生活,最大的可能应该是被贬成宫女什么的。做个闲职。
好在这些年,宫里头那些管事的和她关系都处得不错,如果真落到这种地步,她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温初九嘴上答得又是另一回事:“我虽然没了武功,但还能洗衣做饭、砍柴烧水,偌大的南麟王府,总有我能干的活不是吗?”
“嗯。”
凤逆渊寡淡的应了一声,没说好与不好,温初九也没在意,反正只要跟着凤逆渊一起护送使臣团回了京,她这次的任务也差不多算完成了。
只是,不知师姐找到那人没有。
无论如何都还是想再见那人一面,想亲口告诉他一些事,想听他说一句对不起。
这般想着,竟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连续打了几个哈欠,温初九也没强撑,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温初九的错觉,每次有凤逆渊在的时候,她都睡得特别踏实。
这一觉温初九睡得有点久,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躺了好一会儿温初九才反应过来已经是日头西斜了。
脑袋睡得有些晕。揉着脑袋坐起来,冷不丁看见旁边还站了个黑影,温初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摸腰间,却忽然记起在地下城的时候,她随身携带的那把软剑已经断了。
这个时候她也认出站在那里的是宁西舟。不知为何,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太傅大人怎么有闲情逸致站在这里?”
温初九问,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活动活动舒展四肢。
大石头怪硬的,睡得四肢有些酸疼。
宁西舟眼眸深邃的看着她,直到她要走的时候才低声开口。
“‘温’才是你真实的姓吧?”
“……”
步子顿住,温初九回头迎上宁西舟的眼,他眸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但并没有愤怒。
温初九很清楚,他能问出这句话,并不是试探,他应该凭借宁家的势力,查到了很多东西。
温初九想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是她可能不知道的事。
“你可知京都早年有个酿酒世家温家,温家有两子,大子温酒蕴深得父亲真传,酿得一手好酒,年年都会定期酿造御酒送入宫中,二子温酒醇,生性憨厚,虽无酿酒天赋,却有一手好木雕手艺,能以桃核作画,独具匠心。构思奇佳。”
宁西舟的声音润朗如水,如甘冽的清泉淌过温初九的心田,勾起无数回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却如同一把钝刀,要生生撬开她的脑袋。
“温家还有个小女儿叫温酒歌,她生性活泼可爱,独得温家上下所有人的恩宠,却不会酿酒,酒量甚至差到一杯就倒的地步,然而?子很灵,无论什么酒。只要闻一下,便知道这酒的年份和酿造步骤,九岁那年,她因为这件事,成为名震京都的品鉴师。”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温初九耳边好像又有了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在底下议论纷纷,不知温家是积了几辈子的德,这两子一女,竟有这样奇巧的天赋,日后定会成为京都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那个时候,是何等的风光啊……
她也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宁西舟说完安静下来,他看着温初九,似乎在耐心的等她说些什么,温初九勾唇,脸上一派天真:“然后呢?太傅大人讲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温家被查出弄虚作假,在御酒中掺杂劣酒以次充好,还与北宿叛党私下勾结,暗中牟利支持北宿招兵买马,被抓进天牢,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像一座山压在温初九肩上,好像要将她整个人碾压成泥。
她好像又回到那个不见天日。腐烂发臭的地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饮下穿肠毒药。
温初九的肩膀晃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宁西舟的手垂在身侧,伸手想要扶温初九一把,不知想到什么又收回。只紧握成拳负在身后,面色凛然的继续:“当年彻查此案的人,是我爹!”
喉咙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却被温初九强压了下去,她深吸两口气,努力保持冷静,肩膀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是的,正因为当初负责此案的人是以公允贤良著称的刑部尚书宁鹄知,判决下来的时候,才没有一个人质疑。
所有人都相信,宁尚书是当朝最公正不阿的人,他不会出错。所以错的,只会是意图谋逆的温家。
只有这样的人下达的命令,顾临风才会毫不怀疑的执行。
也只有顾临风,才能那样轻易地骗她偷出温家的账本。
这件事,温初九很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是故意接下监视宁西舟的任务到他身边去的。
她想看看。世代忠良的宁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她想知道,宁鹄知是从哪里来的自信确定自己的判决是正确无误的。
她想找到一丝一毫的漏洞来给自己找个借口能鱼死网破的报复。
但让她失望的是,宁家人的作风,和传言中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只有深入接触后的人才会发现,宁家人虽然看上去淡泊如水与世无争。骨子里却有着宁折不弯的傲骨。
那种傲骨,注定他们不会向任何强权低头,也注定他们不会做出于心有愧的事。
如果温初九身上不是流着温家的血,恐怕连她自己都要怀疑,那个酿酒世家的温家,真的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所以温初九最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