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让楚璃做些什么,来冲淡她的伤怀,没有半分羞辱她的意思。
楚璃冷笑,“我倒是冤枉你了。”
“我管不了你心里如何揣测,你向来心思如海,有自已的想法,”上官烨道,“有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简单一点,好好地享受生活。”
“是啊,”楚璃走向上官烨,嘴角笑容越发尖锐,“我若能简单一点,像个傻子一样享受你施舍的生活,那该有多好?你大可以像养一只猪那般地养着我,没事还可以来消遣一番,又不用担心我下绊子找你不痛快,对你而言岂不美哉?”
说及此,阿年端上茶水。
刚进殿,便闻见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
阿年两股战战地上前敬茶。
“楚璃,你真是生得伶牙俐齿。”上官烨笑。
“过奖了太傅大人,都是跟你学的。”楚璃不遑多让。
阿年斟茶的手瑟瑟发抖,碰得茶壶啷啷作响。
楚璃眈看阿年一眼,“阿年,你说太傅他敢喝怡凤宫中的茶么?”
上官烨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若不敢喝,便不会主动要求阿年上茶。
他在哪儿不能喝一口茶?
阿年快要给她跪下了,抻着嗓音叫苦道:“殿下……您别开玩笑,奴才的脑袋禁受不起啊。”
“嗯。”
上官烨道:“既然你对节目不感兴趣,那便由着礼部去操办了,过了除夕,你便是十九岁的女子了,可有打算?”
“太傅问的可有意思了,我一个阶下之囚,被你软禁在此,还能有什么打算?我的处置权,不是全在太傅你的手上么?”楚璃说完自嘲地笑了,拍拍脑袋,“瞧我这脑子,现在喊你太傅着实唐突了,我该唤你——”
她停顿了下,想了想:“唤你皇帝陛下,才对吧?”
上官烨本就肃然的脸,迅速降温。
“不知上官大人哪天才行登基大典啊?”
这才叫挖苦,羞辱。
她说的话听似轻飘飘的,实则绵里藏针,尽往人最软的地方狠狠戳去。
相处这么久,她最懂哪一句是上官烨的痛点,最知什么样的态度会令他雪上加霜。
简单的几句话,便已刺得他鲜血淋漓。
上官烨执起白釉金边的杯子,慢慢地喝下一口。
“大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楚璃向他探了半个头,捻着茶杯追问,想看清他此时脸上是何种表情,却叫他喝茶的动作掩地严严实实。
等上官烨放下那茶,眼圈微微现了红。
定定瞧着面前的人:“等你怀上孩子的那时。”
楚璃笑不出了,猛吞下一杯茶,重重地礅在桌上。
“砰!”
这声音震得大殿内顿时肃杀,震得阿年膝盖一软,“卟”地跪倒。
静默片刻,听她切着齿,朗声回道:“好!”
……
上官烨带着让她出单子的善意而来,带着微红的眼睛与沉重的心情而去。
方走出怡凤宫大殿,卫显迎面上前,低声禀报道:“属下刚收到雨楼消息,说是清查时发现一名疑似无忧的男子,向西出逃,目前已调动大批人手去围堵。”
“曾有人冒充我的身份,楚璃的从属中有擅长化妆易容的高手,不能排除无忧与那个高手有接触,当心是声东击西之计,但不可放过任何线索,”上官烨沉声道,“这个人不管生死,必须捉拿。”
“是。”
上官烨回头看看大殿,抑声吩咐:“封锁消息,我不想她听见关于无忧与秘卫的任何一字。”
“大人放心。”卫显顿首。
回京半月,还不知姑姑他们近况如何,这宫中上下,皆对秘卫一事缄口不提,自那日兵退,楚璃再没有收到关于秘卫的消息,如今宫中消息闭塞,半点线索也不曾传入她的耳中。
她有必要亲自去走一趟了。
腊月二十一,夜。
楚璃从怡凤宫一条暗道出宫。
幼时她是最受父皇宠爱、亦是唯一的公主,父皇早早便为她修好一条逃生之门,上次在无忧之变中,她正是通过这条暗道逃生。
暗道的出口在一座名叫“不二家”的茶馆后院。
而这家茶馆,是由亲信之人开设,必要时可以用来接应。
杀杨怀新那晚楚璃撤退了大部分秘卫,由于时间紧急,加之茶馆足够隐秘这才留了下来,遇到事情,这里可做为一个联络点,也不至于与外界失去联系。
楚璃走出暗道口,茶馆主人迎接过来,“殿下,正好有人来了。”
茶饭主人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大叔,留着漂亮的山羊胡,看着很是讲究。
他说的“有人”,指的是小又。
小又精通化妆术,精湛的技术可将一个人的面貌完全改变,说是鬼斧神工并不为过。
等进入内室,小又垂首禀道:“近日来秘卫方面很是平静,上官烨不曾有追索的举动,长公主的意思,是上官烨可能在放长线钓大鱼,等着我们主动上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雨楼正在追查肃王的下落。”
“长公主对于无忧,是什么意见?”
小又似乎不想说,别开脸道,“她想让我们护着,属下不懂,他背叛殿下,害得大陈如此局面,还护着做什么。”
楚璃轻叹一声,悠悠无奈地道:“因为他姓楚啊。”
楚凤颜对于“楚姓”的维护,到了令人不解的地步,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传承”吧。
小又急了,“殿下,现在您能出皇宫,就能出上州,让属下为您易容,带您离开这儿吧,上次若不是李思年赶到,我们早把你给劫了。”
“说的是轻巧,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我不能出来太久,否则会引起上官烨在怡凤宫中的耳目怀疑。就算我能打个时间差,在上官烨未发觉、未重戒上州之前潜出,你可想过,我若是走了,后果会怎样?”楚璃苦笑,“你真以为上官烨不曾派人追索你们?永远不要低估上官烨,他会让你们措手不及。”
“可我们确实没发现被人追踪的痕迹。”小又本想解释,又觉得楚璃说的不可能有假,便不再辩驳。
“他不动你们,一是因为你们暂时还不能威胁到他,二是你们可能已在他掌控,他还不想收网罢了。”
小又垂首,为自已的莽撞抱歉。
“若你能顺利与长公主会合,切忌要提醒她剪断尾巴,”楚璃正色道,“你们的重心不该是我,我此生逃不出上官烨的掌控了,不要再平添牺牲,这样毫无意义。”
“那您,真不走了么?”小又面色痛苦,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楚璃摇了摇头,将一封信递给小又,“带给长公主。”
小又郑重接下。
“小又,我想你们都好好的。”
……
摘月楼,从这儿最高的一层楼上可以看见怡凤宫一角,那边灯火阑珊。
上官烨眯着眼睛,看着杯中香气漫漫的女儿红。
“寝殿中的人,不是她。”
黑暗中有人接话:“是阿年。怡凤宫中有暗道,公主已经离宫,请大人下令。”
“你觉得她会一去不返?”
黑影点头:“属下不敢确定,但大人交代过凡事必先请命于您,属下不敢擅自抓捕。”
“不用担心,她会回来的,有如此气魄的女子,才是我认识的楚璃。”上官烨品一口酒,慢慢地道:“再等。”
等上官烨两杯小酒下肚,黑影见怡凤宫那方有人摇曳火把。
他即刻跪在上官烨身后:“属下该死,误会了殿下,大人英明,料事如神,她回来了。”
“以后她出宫的事不必再向我禀报,她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逃走将意味着什么。”上官烨的声音有三分阴柔,危险地像一头正在窥视猎物的狮王。
“是。”
除夕之夜,转眼即到。
犹记得去年除夕夜,楚璃弃了东华殿一干文武,直奔上官烨去了,那夜她向上官烨“表明心迹”,并正式向他求亲。
那是她与上官烨关系的一个转折点,从那天起,撕裂上官烨的计划正式开启。
而今同样是除夕夜,同样她处于劣势,而这回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绝对的劣势。
大清早便收到上官烨派人送来的新制华服,依旧是公主规制,尊贵非凡,锦绣无双。
原本无一丝年味的怡凤宫,愣是叫他吹吹打打,外加醒目的新年红,用最笨拙的方法营造出一种土味的喜庆来。
她一身火红凤袍走出大殿,上官烨一身玄色华衣,亲自迎接。
搭上他的手,楚璃哂然一笑,“今日哪里像过除夕,倒像是一场婚庆。”
上官烨同笑,“如此也不错,双喜临门。”
“哦,那我得恭喜大人了,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彼此,彼此。”
这番对话听得一干奴才们心惊胆战。
似乎下一刻两人便要大杀四方一般。
上官烨凑近她耳侧,眸中有一道暗光晃过,“我们还得做些什么,来应这个景才对,不然哪像新婚之礼?你前时不还问,我何时登基么,你若今晚怀上孩子,我明日便登基,封你为后。”
正文 169:阿璃,给我生个孩子
昔日的皇圈圈,今日的金丝笼。
楚璃黯然笑道:“还不是大人你做主么。”
“你也可以做主。”上官烨仍是笑,只是笑得有些坏,有些冷。
她擅自出宫的事他知晓,与秘卫暗暗接头他也知晓,他不知她在筹划什么,只知她的心是那样不甘。
他不知自已的下一次在我危机会何时到来、是否由她亲自带来,他仍是学不会心狠,在对待她的事情上,他可以无底线,无原则,甚至,无骨气。
哪怕她又像以往那般,计划着对他下手,他也只是介意罢了。
楚璃听言笑笑,拂开凤冠上的流苏,定睛地与他轻道:“让我做主的话——我若让你去死呢?”
笑容凝住,上官烨不知该哭该笑,他直直看着楚璃的眼睛,而后才无比轻浅地在她耳边道:“你说的‘死’,指的是欲仙欲死?好,我今晚便去死。”
楚璃咯咯笑开,手指不轻不重地戳在他的胸前:“大人果然脸皮厚度见涨,很好,今晚,我便让你去死。”
“我求之不得。”
被吓坏的奴才们,脸上这才见了活气。
阿年更叫他们吓得双腿打软,走路都有些发飘。
上官烨领着楚璃去往东华殿,届时文武百官已到,见二人相携而来,无不是目瞪口呆。
在整个中原史上,他们还未见过权臣前脚夺了前朝的位,后脚便与前朝公主“相亲相爱”携手共赴宴席之事,权臣不仅不将前朝余孽赶尽杀绝,反倒将其当作座上重宾,恩之爱之。
成国公上官北见状恼得弯了胡子,气哼哼道:“犬子,到底是个犬子。”
身旁的上官淳少不得拱火,“爹您看看,他被楚璃的美色所迷,这样子还能治理天下么?”
草包的话着实刺耳,上官北冷面拂袖:“他不能治理,你能治理?”
一句话将上官淳堵得哑口无言。
若上官北还有其他选择,八年前他哪会让上官烨上位,养得他势力滔天,如今的地位连他这个老子也无力撼动,遑论其他?
上官烨哪儿都好,唯独爱上了楚璃那个小妖精。
上官北虎目冷却。
不能劝上官烨回心转意,那么,只要除掉楚璃便好。
等楚璃死后,上官烨必会将全部精力放在国事上,上官家千秋万代,便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这种子在上官北心里,越积越深。
等朝局平静下来,他定要取楚璃性命。
东华殿上,正上演着一出耳熟能详的《鸳鸯锦》,演绎的是一个爱情故事,戏子们男俊女俏,唱念坐打的功底无不数一数二,各位看得是津津有味,忍不住啧啧称道。
正是入戏时,卫显急步来报。
上官烨和楚璃同座,卫显禀报前顾忌地看了看楚璃。
“说。”上官烨却不避嫌。
卫显得了话,开口道:“大人,肃王有消息了。”
楚璃听言眼帘一抬。
上官烨懒懒地吐出一字:“说。”
“人逃往黄石镇了,雨楼人手正在追捕。”
黄石镇离上州有八百里之遥,是大陈的一处要塞,扼西宁关,与西宁仅有百里之距。
而西宁,是大陈与岑国的一道重要防线。
无忧想做什么?
上官烨悠悠一叹,略有些得意,“无忧的根在上州,家在江南,如今被逼去了黄石镇,倒显得我们咄咄逼人了。”
楚璃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卫显躬身:“雨楼必将全力以赴。”
“下去吧。”上官烨挥退卫显,接着便若无其事地与楚璃喝茶听戏。
楚璃暗暗向身边的阿年使了一个眼色。
阿年常年跟随她,自然能看懂她的暗示,点头后悄声退了下去。
阿年尽量降低存在感,在所有人将关注点放在东华殿时,偷偷回到怡凤宫,走下暗道。
他必须尽快联系京中秘卫,将无忧在黄石镇遭受雨楼追捕的事,传递出去。
暗道狭窄,阿年点了一盏灯摸索向前,这是他第一次走,好在之前楚璃给他讲过地形,虽然生疏但也不会走偏。
等他走到第三个拐弯口,手中的灯忽然闪了闪。
有气流过来!
阿年立即警觉。
不到三个数的时间,前方忽传来几个杂乱而疾快的脚步声……
东华殿,节目越发精彩纷呈,席间时不时响起各位大人的叫好声。
楚璃却心不在焉,神志不知飞去了哪儿。
“接下来是&lt春江花月夜&gt,是一首以编钟打击的曲子,你常年听歌赏舞自是不稀奇,但今日击钟的人,很特别。”上官烨慢条斯理地讲解着,“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友人,望你赏脸。”
从开始到此刻,演了不下十个高质量节目,楚璃都不感兴趣,这才会有上官烨说的“赏脸”二字。
楚璃默笑,“看他的技艺如何了。”
“他曾在艺坊中呆了三年,技艺一流。”
在楚璃的印象中,男子在音乐上的造诣无人出无忧之右,其他的人根本看不过眼。
尤其是,他还曾在艺坊卖艺,这让楚璃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待报完乐名,一阵古老深厚的钟音便传了开来。
一袭白衣的男子舞着钟锤,身形柔韧灵巧,时而拧身,时而旋胯,时而倒折,各种考验身段的动作对他而言都是手到擒来。
看身形,男子二十多岁的模样,舞蹈功底少说有七八年。
楚璃未看清他的脸,他戴着一层薄薄的白纱,透过白纱,只能隐约瞧见他五官立体,应该很是俊秀。
上阙过去,男子向上官烨那方拱手,清越声音徐徐地道:“大人,小民可否点一人,来为小民伴舞?”
不等上官烨回复,坐在一侧的上官淳则粗声粗气地吼道:“小子,让你当殿表演已是你天大的荣幸,竟敢向太傅提要求,你好大的胆子!”
男子不卑不亢,连上官淳的正眼也未去瞧,只向上官烨问道:“大人,可允?”
这股傲气令楚璃欣赏,也让她想起了无忧,那个擅长音律,性子淡然的男子。
可惜终究是面目全非了。
上官烨同样无视了上官淳,笑着向男子问道:“你觉得,场上的谁比较合适?”
男子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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