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阿年眼泪涟涟地爬进马车,伏在她的脚旁哽咽道:“殿下节哀,您已经尽力了,从现在开始,您放过自已吧!”
可是她即将做一个亡国公主了,该怎么放过自已!
不能为这国而死是她最大的耻辱,阿年还想让她好好地活下去?
在上官烨身边,活得像一个最低等的奴隶么?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阿年,苍白失色的脸上一片惨然,“我知道了阿年,我会活下去的,上官烨说的对,现在的情况比八年前差不到哪去,那时我能活下来,这一次……我答应你,他若不要我的命,哪怕像狗一样,我也要活。”
阿年泣不成声,砰砰地直磕头,嗓子里发出阵阵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去驾马,我们尽快回去。”
“唉!”阿年重重地应声,低头离开。
等阿年出了轿厢,楚璃茫然望着轿顶,心如死灰。
大陈没了,她如何还有勇气回到上州啊?
她无法面对城中百姓,无法去见昔日同站殿上的那些文武百官,无法再面对姑姑、对她忠心耿耿的秘卫们,以及自已。
“对不起。”
她喃喃自言,从身上摸出一根前端打磨尖细的银筷。
这是她送自已唯一的礼物,于她而言,死何尝不是一种痛快。
此后便没有屈辱和痛苦纠缠了,她终究是个无能为力的公主,保不了国,护不了家,死亡对她是一种奢侈,更是一种恩赐。
她将银筷尖端对准自已的颈窝……
“全员戒备!”
就在银筷即将洞穿她的颈喉时,轿外传来卫显的喊声。
再下来是马匹的奔袭声,正朝这个方向渐渐逼近!
她打帘一看,见一支马队从官道一侧火速冲来,铁蹄扬尘,大有势不可挡之势,紧接着便是一阵弓箭嗡响,直接朝押送她的这支队伍出手。
看到了!
是姑姑和宴尔带来的秘卫!
不好……
卫显当下命人迎击,亲率部下将楚璃乘坐的马轿团团护住,像早有排演一般,有条不紊,滴水不露。
楚璃视线被挡,看不清车外情况,只能听出惊心动魄的打杀声,愈战愈烈。
而不管外间的打杀有多惨烈,围在她车外的侍卫一直分毫未动,守卫得严丝合缝。
激战正酣,车外似乎又有新迹象!
快马,大部队骑兵!
楚璃心跳一紧,姑姑他们果然中计了!
原来上官烨早有打算,要用她来引出秘卫,所以他们的速度才会刻意放缓,既不是因为她糟糕的身体,也不是不想她亲眼见到整个大陈向上官烨缴械投降!
上官烨只是利用她,来将她潜藏的势力引出,好将他们一举歼灭。
她还是低估了上官烨……
低估了他!
无力的泪水在眼中打转,银筷狠狠攥紧。
一片围杀声中,帘外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抱歉殿下,这次利用你了。”
楚璃咬牙恨道:“上官烨的意思?”
卫显点头,“太傅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等您平安见到他,他会亲自给您一个解释。”
“平安见到他?”楚璃讽笑,“我如何会不平安了?你会杀了我?”
卫显笑笑不语。
他可没那个胆子。
上官烨用楚璃引楚凤颜与秘卫现身,由卫显所带的侍卫队与其周旋,之后早有安排的李思年率骑兵接应,正好将秘卫一窝端了。
当所有人的关注点放在上州能否顺利收回,是否有一场恶仗要打时,上官烨却将麾下最重要的李思年将军,放在围剿秘卫的事情上,这一出引蛇出洞,可以说让人猝不及防。
楚璃面上平静,实际早已心急如焚。
上官烨既然做这个局,必然成算极高,她深知上官烨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想必那支骑兵,是他部下最引以为傲的一支吧。
最好的骑兵,便是李思年所带的飓风营了。
李思年看她不惯,甚至对上官烨都颇有微词,怨他在男女之事上优柔寡断,秘卫落在他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
可是她现在,还有什么筹码能拿来一搏?
楚璃深深吸气,方才将声音控制平稳,揭开轿帘。
而迎接她的,是侍卫们森寒的刀尖。
“让她出来。”卫显命令道。
“是!”侍卫应声点头,收起兵器站到了一边。
车外一片人海,激战声充斥耳膜。
“卫显,你想不想让我平安回京?”
卫显听得一阵惊悚,忙躬身回道:“自然!”
“你家大人不想我死在路上吧?”她问的轻浅,却没有一丝玩笑和恐吓的意思。
藏在袖底可致她死命的银筷,一直被她捏在手中,她若想死,没人可以拦住。
卫显奉上官烨命令带她回京,若她出了闪失,他与这队负责押送的侍卫们必然活不成了,她的命,卫显岂敢不上心?
“请殿下保重。”卫显紧张地吞咽,“属下了解您对大人的恨,但您要记得,您的下属们与您的命是连在一起的,若您想不开了,他们会死得无比凄惨,大人的手段,您见识过的。”
说着,卫显威胁性地看向被侍卫们持刀架起的阿年,“请殿下三思。”
楚璃倒觉得好笑了,“你们大人利用我,妄图将我的潜藏势力一网打尽,如今,你还想让我相信,他们落进李思年手里能得个善终不成?”
卫显不语。
太傅大人明显不会放过他们。
“卫显,士可杀不可辱,我的阿年,我的秘卫都是有血性的人,他们宁死也不想受辱,狼狈地落进敌人手中,既然都没有善终了,倒不如自刎了之,为我而死,他们会心甘情愿的。”
卫显没想到楚璃这般硬气,一番话听得他瑟瑟发抖,“据属下所知,殿下最是爱护下属,曾经您在前锋山中伏,宴尔受伤,您以主子之身还曾以命相护,如今摆在您面前的,可是两百多精英的性命,还有一个与您一起长大的阿年,您真舍得,让他们为您的一时血性陪葬?”
“舍得。”楚璃笑眯眯看着卫显,“落进你们手里他们不过一死,但如果此刻他们随我一道去见父皇,我们还能拉着卫侍卫长,甚至更多的人一同作伴,没准上官烨还会伤心个几天,算是一份利息,卫显你说说,我们哪种死法更划算?”
当然是拉着他一起死,更划算……
卫显可不想死。
想了想他催马上前,和率领骑兵的李思年暗自商量了几句。
李思年听后,本就不怎么白的脸瞬间惨色。
“李将军三思,殿下以命要挟,她性子强硬,若出了事我们两个难逃大人责罚,反正秘卫已主动暴露,不如先放他们一马,再派精英探子追踪,等将殿下完好送在大人手上后,再大肆追捕,他们跑不掉的。”
卫显道:“再说,有殿下在,这批人必然还会有下一步动作,只要他们动,我们有的是机会。”
李思年忖度片刻,再往马车前一脸决然的楚璃那儿看了看,咬牙问道:“这次行动失手,责任你担?”
“我担。”
“好,”李思年扬起撤军令旗,号手吹起号角,飓风营的骑兵们得令后相继退出,与秘卫形成对峙局面。
宴尔杀得一身是血,含恨看向马车那方,“长公主,拼过去吧!”
他话音一落,众人齐齐响应:“我们愿为殿下战死,拼过去吧!”
“拼了吧!”
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些声音传进楚璃耳朵,将她的坚强击得粉碎!
她还记得,在她隐瞒属下十日之约,不顾一切去合欢谷找上官烨践约时,她对他们说的话。
下次见面,给他们一个安定的生活……
可她给他们什么了?给了他们一个动荡的局势,一个被篡了姓氏的大陈!
给了他们一个生死未知的局面,让他们面对倍数于自已的敌人,绝望地等死!
她恨过楚凤颜的无情,做为楚凤颜的侄女,她从没享受过姑姑的爱,有的只是不停加诸身上的责任,一道又一道她不堪负重的枷锁,一次又一次地责备。
她恨楚凤颜的无情,但这时,她无比期望楚凤颜能再无情一些,不要再管她的生死。
正文 168:你怀上孩子,我登基
隔得太远,楚璃听不出姑姑说了什么,不久后但听宴尔哑着嗓音嘶喊:“撤!”
良久,才听见马蹄声远去的声响。
沓杂而低落。
楚璃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失力地往后倒退半步,紧攥手中的银筷,也稍稍地缓了些。
谢谢你姑姑……
城是那个城,人还是那些人。
天下,却是上官烨的天下了。
除夕将至,尽管上官烨令人布置彩绸,让戏班子出力彩排节目,还从宫外搜罗民间艺人,各种新颖花式换着样儿地来,风风火火放权礼部,力图让今年的除夕格外有看点与意义。
宫内宫外对朝廷纷纷响应,热烙烙地开始忙了起来,但这些喜庆,并未传进怡凤宫半分。
怡凤宫内,死气沉沉。
楚璃换上昔日常服,走进怡凤宫大殿。
阿年一步紧似一步地跟在身后,时刻保持恒定的半步之距,生怕她会突然想不开似的。
“听宫中的奴婢说,肃王常来怡凤宫,”阿年轻声说道:“他常常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奴才想,肃王大概是受人蒙蔽了,才会对殿下做出那种事,所以才会自责不己,来这儿久坐,算是对殿下表达羞愧之意吧。”
“我觉得他有难言之瘾,如果他真有反意,尽管上官烨来势汹汹,他也不会不加抵抗便逃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楚璃走上通往长案的台阶,台阶只有三阶,铺了一层华彩绣毯。
她踩上去时,发现毯子下似乎有东西,些微硌脚。
蹲下去揭开绣毯,果然看见有一张叠起的纸,静静地躺在下方。
她将纸张取出,坐在台阶上打开。
清秀有力,运笔圆润老练,竟是无忧的笔迹!
没有抬头与落款,直接满满的一面正文。
不知谁会第一个看见这信,亦不知当你看见这信时,我是否还在世上。
不管你是谁,若有机会,请帮我带一句话给楚璃公主,请告诉她我心内的煎熬,我非无心冷血,却做了丧尽天良的事,不求她原谅,但求她知晓,知她当初重看的我,并非穷恶极恶之人。
我不想邀功,更无资格,但我想告诉她一声,如今的结局,我早就知道了。
我知她去找上官烨,知他们藏身在迷失森林,知道上官烨做的所有事。
我明白,至死我都将背负她的恨意,无可救赎。
大陈落入上官烨手上是必定的结局,早在她冒险留下上官烨的性命时便有预兆,而我是一个,让这个结局无可避免的助推手。
她曾说过,如果我不是她的兄长,她会怀疑我是不是喜欢她。
烦请你告诉殿下,若不是兄长,我会爱她。
即便是兄长,我亦喜欢。
此行一去,兴许是永别,请你转告殿下,让她好好地活着,她最在意的楚家血脉,不会断。
楚璃含泪看完,拿信的手颤动不止,信的结尾没有落款,上半断他的书写很稳,能看出他逐字逐句的认真与专注,而到了后半段尤其未尾时,笔迹变得潦草仓促。
他的情绪,崩了。
“无忧……无忧……”楚璃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哽咽地不能自已。
多日来阿年战战兢兢着楚璃的小命,但凡她的情绪有一点儿波动,阿年的小心脏便要拎得老高。
见她流泪,阿年忙跪了下去。
“我的殿下啊,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阿年说着“砰砰”磕了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您心中痛苦奴才明白,您打奴才出气吧,不要把自已给闷坏了,奴才见您如此心如刀割,比杀了奴才还要让奴才难过。殿下,您就当为了奴才这小命,善待自已一日可好?”
这些话是阿年常挂嘴边的一套说辞了。
十多年来,她的小阿年要磕几个头、说哪几句话,她早就谙熟于心了,对于她给阿年造成的恐慌,她很抱歉。
“起来吧。我会慢慢走出去,一定可以的。”她强忍泪意,仰面将泪水逼回。
阿年在那信上扫了扫,因是背对,他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悄声问:“这信上?”
“一个宫女给我的留书。”她不想跟阿年说起无忧,自然不是信不过他,而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眼泪是为那个混账而流。
哪怕她质疑无忧有难言之瘾,或是他将五王之死的仇恨背在肩上,对先皇后人下手,平当年之恨,这些楚璃都可以理解。
但她不会原谅无忧的所做。
然而,毕竟他曾是朋友,兄长。
阿年叹一口气,心里莫名松了一大截,“宫女也是有心了。”
说到这儿,有太监通传:“太傅大人到!”
楚璃迅速将信叠好,藏进袖袋当中。
上官烨换了一身玄色圆领常服,领口有金线绣成的,立体逼真的蝶样图案,妥帖地趴在上面,似有暗香隐隐而至,细节上的讲究令人咋舌。
一股高贵无伦的感觉,扑面而来。
阿年向上官烨行拜礼:“见过太傅大人。”
上官烨挥手示意他免礼,“上茶。”
阿年一怔。
这话本该是主家说的,看来太傅大人真把自已当主人了……
也可能,是他确定殿下不可能请他喝茶,而他刚好又很口渴……
“是。”阿年应声去了。
“我刚在前朝做了一些安排,具体事宜等整理好后,我让人送来给你过目。”上官烨走到她身前。
“何用我过目?”楚璃冷冷地道,抬起哭红的眼睛看去,“上官烨,你已经站在了最高的位置上,何需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哪怕我愿意安心做个亡国公主,你依然不忘提醒我亡国的羞耻么?”
上官烨懒理她不着边际的思维发散,“还有半个月便是除夕了,礼部正在着手此事,今年会新增不少有趣的节目,有什么你喜欢的,可以列个清单出来,交给礼部办理。”
她哪里还想着看节目。
上官烨不是已然给她上了一出,最精彩绝伦的戏码了么?
楚璃抽一口冷气,自动略过他的好心,起身从上官烨身边错开,“你们上官家,这次算是把楚家彻底踩下去了,今后只有上官烨而没有摄政公主一说,可不是得普天同庆,以示你上官烨爱民之心,欲为百姓谋福的意向么。上官烨,你真够残忍的,你夺了我的家国,现在,又想让我与你同庆,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过。”
上官烨的眸光瞬时暗淡了下去,兀自走在桌前落座,停顿了半晌才讷讷自言,“我想你放下,不想再像八年前那样。”
十岁的小楚璃在宫变发生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食不下咽、睡不安枕,还大病了一场。
彼时他还是十七岁的少年,不懂男女之事,更不懂女孩儿,慌手慌脚陪了她那段时间。
他自已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带她走出迷雾之境。
换作现在,楚璃不再是一个好哄的孩子,他不敢自信,怕万一她走不过去,迎接她的,会是一个极端的结局。
他只是想让楚璃做些什么,来冲淡她的伤怀,没有半分羞辱她的意思。
楚璃冷笑,“我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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