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喝得太急,亦或药物的效力原因,她眼前一阵晕眩,下意识双手支在桌沿,尽量撑着,不让上官烨看出她的虚弱。
“尘湮我已经给你送回去了,身在别人砧板上,我可不想惹得一身腥,装回孙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以为,以你的脾气,定要杀了她的。”他淡声说着。
楚璃冷笑,“在你看来,我那么暴戾?我只喜欢针对强者,一个弱女子,我从未放在心上过。”
“我知你大方,必是不想见到尘湮下场凄惨。”
“所以呢?”
上官烨道:“我已严重警告过她,此后,她不敢了。”
“只是警告?”楚璃嗤笑,背对着上官烨暗暗切齿,“不愧是上官烨的红粉知己,看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红粉知己言过其实了,”上官烨道,“说到底是个奴婢。”
楚璃看着桌上的饭菜,凄然的笑容在嘴角定格,“奴婢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必得到惩罚,奴婢可以鞭打主子,可以教唆旁人奸污主子,上官烨,你有点意思。”
听出她口吻气恨,上官烨的声音温软几分,“上官淳已得到处置,自此后没有人敢对你造次。你如此聪慧,应该明白我的苦心,若真处斩上官淳,将会使你陷入绝境,如今的结果,是最好的结果。”
“然后你口中的,那个‘奴婢’呢?”
上官淳会如何处置她早就料到,她更想知道尘湮该如何处置!
她将尘湮还给上官烨,还不是想看上官烨的态度,果然,如她所料。
既然他如此怜惜尘湮,还要关心她做什么!
上官烨有些不懂她了,他将尘湮交给她处置时,她反将人送回去,如今又在埋怨他不曾重责尘湮。
女人的心,果真是海底的针。
他略过尘湮不提,走在她身侧,“你需要进食了,不然身上的伤何时才能好?”
听着真是既讽刺,又刺耳!
他们放纵一个奴婢将她打伤,为了让她变得没有威胁性,给她吃下散元丹,现在又要当圣人,告诉她需要进食,需要养伤?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恨恨看着面前的饭食,支在桌角的双手暗暗用力,失血的手面与指骨惨白一片。
“楚璃……”
恨意到达顶端,她突然掀翻方桌,桌上的碗碟哗啦碎在地上,而她也因为身体失力而倒了出去。
上官烨见状伸手一拦,将快要摔倒的她拦腰托起。
“小心!”
“我不要你管!”她力量不多,却是用尽全力去推搡上官烨。
上官烨纹丝不动,由着她又推又打。
瞧着这副柔弱身子,想到她也曾像男人一样大杀四方,潇洒从容地游戈敌阵,上官烨心痛不已。
终究是她太固执,而他的心太软。
太软。
但凡她让一步,他硬一分。
如今的局面早已是一片清朗,该杀的杀了,该让的让了,尘埃早定。
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要死不死,要活不活?
“楚璃,不要这样,”上官烨不敢深抱,怕弄疼了她,紧锁的眉间尽藏痛苦,“还没到最后一步,别这么对待自已,你需要吃饭,休养,相信我,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可她该信上官烨什么?
他现在已然领着她为其留下的势力,欲要造她的反,递掉大陈头上的楚姓,她还能信他?
可笑!
她无力改变这些,她此刻恨不得自已死了,不要亲眼见到上官烨坐上宝座的那天。
做为一个公主,她眼睁睁看着大陈走到如此境地,还需要活着做什么?
浑身的伤一碰即痛,在上官烨怀里每挣扎一下,便如同万箭穿身。
绝望,无力,痛不欲生,死也不过如此!
“在你面前我不是公主,你同样已不是太傅,我们没有从属关系,只有胜者与败者之分,”她眼前模糊地厉害,干涩的眼睛被泪水腌地又胀又痛,“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做事,我是生是死,与你无关!”
“我做你八年太傅,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的命有我的一份付出,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他的口吻从未有过的坚决。
“弱者顺应天命,随波逐流,强者改变命运,逆境中越挫越勇,如今的情势比起八年前,又坏得到哪儿去?依旧是无处可依的你,依旧是那帮企图掀弄风云的我们,十岁的你尚能挺过来,如今长成一个大人了,竟还不如儿时的自已?
你自暴自弃没有人会同情你,你死了,不过是碾碎进尘埃的一抔泥土,一阵烟尘,别人不会为狼狈而死的你竖碑立传,只会嘲笑你是个可耻的失败者。楚璃,这世界对女人尤其苛刻,甚至充满恶意,你不能像男人一样坐上宝位,男人的责任你却一样逃不了,死,对你而言何其奢侈?且不说责任不许你死,我上官烨,不许!”
她听得身上发冷,似乎连灵魂也在跟着颤抖!
八年前她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各世族逼宫尚且镇定自若,那时上州城内外血流成河,皇宫中的尸体堆成小山,三位兄长惨死在父皇灵前……
那血淋淋的一幕幕她亲眼所见,她一夕之间从一个集万千宠爱的公主,沦为别人掌中的木偶,不知是何种信念撑着,她挨了过来。
上官烨说,她今时比昔日并没有坏到哪儿去,情况确实同样糟糕,但对楚璃而言,如今才是最坏的时候。
彼时她父兄惨死,她心中憋着一股劲,想着她只要活下去便还有希望,正好上官家留下她,她还有一个斡旋的余地。
事实如她所料。
可今日呢,她一无所有,连一个希望,都不复存在了。
“你不许,就不许了么?”楚璃一根根剥开他的手指,“你若不吃不喝,我若一根绳子吊死自已,你又能如何?”
“你难道不懂,给你吃散元丹,只是缓兵之计?”他抑声地道,“楚璃,不要再无理取闻,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可我不喜欢你的缓兵之计,非常讨厌。”
“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拿自已的生命闹情绪。”上官烨并不只是恐吓。
“我偏要如此呢?”
上官烨放她站好,直视她的眼睛警告道:“你敢作贱自已,我就敢作贱更多的人,你不信的话只管试试,你的确还有任性的余地,但你别忘了,你的‘余地’,是我给你的。”
原来这么年她一直在用着别人的施舍,可笑,上官烨拿着本属于楚家的命脉,用本该属于楚家的一切给她“施舍”?
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官烨。
“如今你终于有底气说出我的一切是你给予的话,上官烨,你终于要飞出去了,今天的这些话,难为你闷在心里八年,你终于敢承认自已是窃权的乱臣贼子?上官烨,这八年你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是,我早就想将你取而代之,早想杀了你,好安枕无忧,早想把楚家覆灭,让上官家问鼎天下!”上官烨重重地笑着,“我终于如你所愿地做到了这些,楚璃,你可满意?到底是谁让我非反不可,到底是谁在一次次试探,一试试伤害?楚璃你是个疯子,你非要将每个人逼成你想象中的样子才甘心!但凡你信我一句,何至于会有今天!”
身在其位谋其事。
楚璃自知错在不该不给上官烨机会,可是上官家何曾让她安心过,上官烨无心反叛,但他身边的人呢?
“我怎么信你,你告诉我该怎么信你!”她忽然咆哮,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好,我告诉你。”
话犹过半,上官烨猝不及防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一个霸道甚至凶残的吻,狠狠烙上她的双唇。
正文 167:走投无路
这就是上官烨的答案。
不接受她的任何反驳……
入夜寒凉。
上官烨站在楚璃帐外,久久不思离去。
不知她吃了没有,睡了没有,身上的伤是否好受些了,亦不知对于之后会发生的事,她可做好了准备。
上官烨轻叹一声,正要离去时卫显紧急赶来。
“大人,有重大军情!”卫显惶急地禀道,上前将一份机密公文呈予上官烨。
打开盛装公文的竹筒,借着帐中隐隐光亮与惊人目力,上官烨看清了写在锦帛上的字。
一见之后神色大惊。
“卫显,传令备战,随时攻进上州。”
“大人?”卫显惊骇地看向上官烨手里的公文。
惊色一浮而过,上官烨肃然道:“岑国那边动了,看来是想趁着我们内乱来分一杯羹。”
短短时日岑国已有响应,迅速将大陈陷入内忧外患之境!
恐怕是早有准备!
“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拿下上州,否则岑国一旦叩关,我们将会腹背受敌,”上官烨凝视那帐子,目光遥远,“对不住了楚璃,这一步我们非走不可。”
因为部署地早,上官烨的兵力早已动了起来,正从四面八方向上州方向赶来,上州城防军、御林军虽说换了血液,决策层一概重组,但谁不知,这守卫京畿的两大主力,对“上官烨”三个字有多信服,上官烨带兵打去上州,胜算极大。
这一仗,他不会再手软。
他紧紧地攥住公文,决然转身。
同时,身在皇宫的无忧也收到岑国方面消息,说岑已派兵欲叩大陈西宁关,让无忧做好准备。
见到秘信后无忧不过一声苦笑,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宣政殿,走向楚璃居住过的怡凤宫。
偌大的皇宫,冷寂如死,他的脚步有些虚弱,每走一步都像踏在云端,虽然站得那样高,却也太不真实,仿佛随时会跌落下来,掉入万丈深渊。
人已经走了,怡凤宫内外连她的一丝气息也无,无忧不知为何会对她抱如此深沉的执念,总觉得走进这里,会让他浮躁而又不安的心,稍稍地安稳一些。
他迈入大殿,走向楚璃坐过的位置,却在踩上台阶时停了下来。
“楚璃,你还好么?”
“你说过,如果我血洗上州,你会回来取我的命,所以我没有血洗,你便不再回来了么?”
“如果我现在开始杀,你是否还能赶回?”
他长声一叹,颓然坐倒在台阶上,痛苦地掩着面颊。
“楚璃你知道么,我其实知道你在哪……”
这时,一道身影在殿门前被光线拉长。
他眯起眼睛看向殿前,“你来了?趁皇宫没有乱,赶快离开吧,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回来。”
“天下将乱,上官烨必定会从王爷您手中拿回上州,尽管您是王爷,楚家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但是大陈有上官烨的根,他早已用八年时间,将大陈冠以上官姓,和上官烨斗,您太单薄了。”
苏沫的话中充满嘲弄,可在无忧听来意外地不刺耳,似乎本该如此,也唯有如此。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上官烨的对手。”
“您若早有这点自知,又何止于联合杨怀新造殿下的反?”苏沫一直为楚璃鸣不平,从无忧发起宫变的那一刻起,她对无忧的感情,也随之而断了。
这种男人,她不屑去喜欢。
“肃王,您毕竟是一个亲王之子,若无殿下扶持,您何来肃王头衔,您的地位本就不稳,何况在您刚刚站稳脚根,就急着杀掉对您有恩的殿下,您亲手败坏了百官对您的期待,万众对您的期许,这一手好牌叫您打个稀烂。”苏沫讥笑道,“现在,上官烨联合各地哗变,这场恶火您根本捂不住,一定着急了吧?”
无忧静静地听她数落,没有棱角的目光淡淡地看着。
“下一步怎么走,您想好了么?不然等上官烨打进来,他不会放过您的。”
无忧嗤笑一声,忽然问道:“如果我走,你会跟我一起么?”
苏沫微怔,没想到无忧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曾经她念念不忘高不可攀的小主人,算不算向她示好?
一瞬惊色过去,苏沫哭笑不得,“如果您不曾和杨怀新做过恶事,不逼走殿下,不惹起举国动荡,我会毫不犹豫地说,不管您去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我都甘愿相陪。
但如今,我的眼睛是雪亮的,什么样的人值得我追随,什么样的人应该放弃,这些我看得很清,肃王爷,我苏沫从不重看所谓的权势与地位,所以您站地再高,我不趋炎附势,您走得再低,我也不会同情可怜。”
说到这里,苏沫已走到无忧身前半丈,正好挡住他面前最后一道光。
无忧仰面看去,半晌,眉宇间露出一抹释然。
一个消息迅速在大陈境内炸开,这是继楚璃被逼离宫后,杨怀新被杀后的又一记重磅,甚至比前两者更加轰动。
肃王逃出上州!
上官烨起兵,肃王自知不敌,为保性命放弃王权,逃出上州!
上官烨的兵力从各个地方出发,鳌山拔营,所到之处关撤城开,一路畅行,几乎不费一兵一卒。
等上官烨率部下骑马进入上州城时,城中大街上跪满文武百官,似早已做好准备,盛情迎接上官烨的到来。
上官烨从戍城将军手上接下官印。
御林军统领同样上交印信。
城内城外,未起一记刀兵,不伤一人性命,上州城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回到上官烨手中。
马轿摇晃,一路颠簸回京。
上官烨带人先行,楚璃由卫显等一批侍卫押解,不知是为了照顾她的身体,还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这队人缓步而行,半天才磨蹭了十多里路。
回京一路未见分毫战前迹象,连一丝紧张氛围都感觉不到。
安静到,如同一切动荡皆未发生。
楚璃揭开轿帘一角,阿年正在驾前驭马。
官道宽阔,马轿趋于平稳,楚璃向骑行在前头的卫显喊道:“上官烨进京了?”
卫显回了一个头,颔首表示礼数,“回殿下,属下不知。”
楚璃哂了声,“听说无忧出逃,上官烨这只狐狸,自然会见缝插针,趁这好机会进京了。”
听出楚璃话中有贬低太傅的意思,卫显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殿下说的不对,是无忧听闻太傅要进攻上州才出逃,而不是太傅听闻无忧出逃才进攻。”
卫显话说完才发现上了楚璃的当,脸色微微一沉。
“看来上官烨志在必得了。”楚璃眸光忽暗,落寞地退回轿厢内,心里五味杂陈。
“卫大人!”
一匹快马从上州方向疾驰,迎着卫显奔来,“太傅让属下传话,上州已定!”
楚璃听后,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上州已定……
一天之内,上州已定……
意味着上官烨全程未遇任何阻拦,所有关卡对他大开方便之门!
也许大陈本就该是上官烨的,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收入囊中。
所以她这些年担心他反,简直多此一举,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站在那儿,整个大陈,便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她无力地靠在厢板上,脑中一片空白。
她坚持到今日的东西,一日之间烟消云散,她背在身上那副沉重的枷锁,上官烨亲手帮她卸下,她没有分毫挣扎的余地。
是啊,她是一个,连“余地”也要别人施舍的可怜虫,拿什么和上官烨斗?
“殿下,”阿年眼泪涟涟地爬进马车,伏在她的脚旁哽咽道:“殿下节哀,您已经尽力了,从现在开始,您放过自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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