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寒冷冬季,这里仍溢着草木香气,透着清新的初春味道,水潭幽幽,地石鳞鳞,雾汽如云般浮在上空,鬼斧神工,比匠人精心布置的园林更令人惊艳。
根据楚璃所见过的志怪一类书的经验,她总结出一个道理来:逢山必有谷,逢谷必有洞。
嗯,她被尘湮带进谷底的山洞里去了。
山洞倒算高阔,不出外窄内宽的天然框架,她捉趣地想,将这里点上灯,放一张矮几,煮两杯清茶,便能过上悠哉的小日子了。
楚璃苦中作乐地肖想,若能得一心人,在此把酒话桑麻,也不失为人间一乐。
“出去。”
尘湮吩咐押送楚璃进来的士兵。
目送士兵退出山洞,尘湮仍顾虑地伸头看了看,从手上摸出一把匕首,直接压在楚璃的脸上。
她气息略粗,能看出她的紧张。
楚璃淡定一笑,顺着她的意思乖乖坐倒,“剑拿不动换了个小的,尘湮,你想怎么样直接说好了,我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要杀要砍给个痛快挺好的。”
“刚才你说,”尘湮眼睫微颤,秀美的墨珠子转了转,“你说,要告诉我太傅是如何爱上你的。”
果然上钩。楚璃拧着眉头做一脸痛苦状,晃动着肩头好缓解被绑的不适,“能否先松个绑,我慢慢跟你说来,反正不会跑,也跑不了。”
“我量你也不敢跑。”尘湮还是谨慎地看了楚璃一眼,为了楚璃那份征服太傅的“秘籍”,她得尽量稳住才是。
尘湮无多犹豫,当下收起匕首,再替楚璃解开了绳子,丢掉。
松动着被绑麻的手臂,楚璃找了个轻松的姿势屈腿坐起,狡黠的眸光往尘湮的脸上睨去,“想让太傅爱上你,其实很简单,听过一句话么,女追男隔纱,男人即便再有定力,也禁不住女人屡次明示暗示。”
“如果你只会逗他,他不会爱上你的,他那么骄傲,多少女人想在他枕边有一席之地,其中不乏一些精通媚术的女人,但是得逞的只有你一个。”
“我是该荣幸么?”楚璃话音微扬。
尘湮暗咬牙槽:“你积了八辈子阴德。”
“那我现在便手把手教你,如何做才能让太傅春心萌动,”楚璃拍拍身边,尘湮意会后忐忑坐下。
楚璃替她拔顺一缕乱发,眼底闪过些些狡诈,柔声地笑道,“太傅性子清冷,想要他心动,绝不能像外面那些妖艳贱货般尽下猛药,想对他表达爱慕之意,须得徐徐图之,潜移默化间充斥他的生活,比如生活一件简单的事,喝茶——”
楚璃四下瞧了瞧,她口渴良久,嗓子早就发干发痒,再不喝水嗓子非得哑了不可。
尘湮即刻向洞口唤道:“拿壶水来!”
“记得要有茶具。”楚璃微笑提醒。
“拿茶具!”尘湮补充。
洞口待命的士兵懵了片刻,才讷讷地道:“属下去找!”
楚璃静静地等茶喝。
不多会儿过去,高效的士兵便拿来一只水袋,两只碗,那碗看着极是粗糙,随意地放在地上,还好洗的算干净,此一时彼一时,楚璃出门在外并不矫情,更何况现在正落难,讲究不起。
瞧瞧旁边正期目而望的尘湮,楚璃恍惚觉得,若不把招呼上官烨的绝活拿出来便是对她不起了,“大多时候,是太傅给我倒茶,然后我……”
说到这时,尘湮起身去倒了茶。
楚璃表示她很上道,对此非常满意。
“太傅是一个很讲礼数的人,我们平时相处他谨守为臣之道,当然我知道自已是哪根葱,不会太矫情让他瞧着烦。”楚璃边说边瞄着为她沏茶的尘湮。
原以为她落在上官北手上,会是个生不如死的光景,哪曾想还能得到美湮的服侍。
她将尘湮当作上官烨,像平常在宫中一样,捏着碗,将碗缓缓送向尘湮,剪瞳依旧是清澈明净,却带着一丝玩兴轻松,使她整个人更加鲜活,很有感染力。
连尘湮瞧见都微微一顿,一股望尘莫及的感觉悄悄漫了上来。
她与楚璃是两种不同的人,她在国公府严苛的规矩下成长,她的性格里带着礼教的古板与压抑,而楚璃,是在那个男人的庇荫下长大,知那男人所有优缺点,知他每一个细小动作所代表的微末心思。
楚璃端着碗,用这种眼神瞧了尘湮片刻,才呡下一口。
水入口中她眉头微皱,似想到了什么,询问的目光看向尘湮。
“水不合胃口?”
楚璃含着水,点点头。
“这是水潭里的水,我与士兵都在喝,水挺清澈,”尘湮费解地看着楚璃的脸色由明转暗,再至深暗,“有问题么?”
水潭的水……
说起来并没什么问题,只是,里面曾扔过一个被剥了皮的男人,而已……
“噗——”
……
“太尉府出事了。”
迷失森林云雾缭绕,层层叠叠的雾汽、树林,与迂回曲折的地势,是这里最好的屏障。
在楚璃潜回上州的同时,他曾另外一名将军接头过,今天才折回鳌山,谋划后算。
卫显躬身站在上官烨面前:“据城里传出的消息,杨怀新被杀了,但为了防止恶劣影响,太尉府与肃王那边对杨怀新的死讯密而不宣。”
上官烨眼眸微瞠了下,继而恢复成淡漫的模样。
真是她做的么?
“消息称,前晚杨怀新从暗香艺坊召了姑娘,那姑娘是在服侍杨怀新时下的手,”卫显禀道,“之后利用太尉腰牌出城。”
“那姑娘……”上官烨咀嚼着这几字,本够清冷的眼眸此刻满是冰霜,“姑娘是艺坊的人?”
“事出后,朝廷方面的解释是太尉府遭遇刺客,要清查所有有关人等,于是暗香艺坊当夜被抄,但属下并不认为杀杨怀新的,是暗香艺坊的人。”
上官烨冷嗤一声,许是林间太冷,他将身上雪青色狐皮大氅拢了拢。
若楚璃真的杀的杨怀新……
他还真没想好,该不该与楚璃行下一步谈判。
毕竟他没有答应过楚璃,说她只要杀了杨怀新他便不反。
他想,他甚至并不怎么想见她。
上次见过楚璃后,上官烨在离开鳌山之前派了一名属下在合欢谷底,吩咐其等楚璃十日,其间有消息皆要快马加鞭禀报,然而十日之约快到了,京中也传出杨怀新被杀的事,不知她来了没有。
想到这儿上官烨抬步,与卫显道:“随我去合欢谷一趟。”
“大人!”刚动步,一名士兵来报:“李将军有请。”
正事要紧,上官烨暂压前去合欢谷的念头,随那士兵一道去了军账。
军账内已聚集各部十名统领,这些人是上官家死党,当初睿夫人察觉银面是假的上官烨,那时便已暗中与这些人联系,一面暗寻上官烨的下落,一面做好起兵的准备。
不然上官烨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聚集他们,并为拿下上州做出完善的准备。
众人起身跪向上官烨。
“太傅大人!”
“各位不用多礼,快快起身,”上官烨忙上前搀扶,见各位风尘仆仆,向账外唤道:“给各位大人奉茶。”
“是。”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应着。
上官烨回身看去。
她一身白净素衣,飘逸衣袂因风浮动,为她本就出尘的形体与容颜,添了几分飘逸之气。
尘湮率两名士兵为各位大人斟茶,待到上官烨的时候,她学着楚璃执杯的手势,将杯递给上官烨。
上官烨见她端杯的手时,心头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上,狠狠地抽痛了一次。
别人端杯三指都在外沿,楚璃却习惯将食指压在杯内,这种拿杯的手势,女人当中他只见过楚璃一人用过。
上官烨曾不止一次提醒过,食指会沾上酒,颇不卫生,但楚璃回回只是听听作罢,既不住心里去,亦不会作任何改变。
执杯在手,尘湮将上官烨定定而看,也不说话,眼中透着一丝不羁与放肆。
上官烨的眼神陡然冷却,像是一块不可被人碰触的地带遭遇侵犯,他的心头顿起怒火!
“东施效颦,不可忍!”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话还未停下他长臂一挥,一掌打翻尘湮手中的茶。
尘湮吓得心惊胆跳,立刻白着脸伏身跪下,头不敢抬地求饶:“奴婢该死,请大人息怒!”
“不要在我面前抖机灵,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的做法让我极其反感!”上官烨低吼,青筋爆起的额头正昭示他的愤怒。
他从未当众训斥过尘湮,从未将尘湮当一般的奴婢看待,哪怕她给楚璃和无忧下药,他也不曾追究责任,如此宠着,便活该落到如今的结果么!
尘湮没想到会适得其反,生怕上官烨从此会讨厌自已,哭着求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太傅息怒……”
“滚出去!”上官烨像一头暴躁的狮子,恶狠狠指向账外:“十天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好自为之。”
账中的人们被上官烨的暴怒惊动,愕然相看。
尘湮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便是守着上官烨,如今承他责难令她不得释怀,戚戚道:“大人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只不过想让大人舒心,奴婢绝无……”
上官烨一个字也不想再听,盛怒下目色转红:“走!”
“大人息怒。”李思年一开口,众人纷纷承应,“姑娘举止虽有些失礼,但请大人保重身体,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是啊大人!”
众人只以为尘湮失礼受责,账内只有卫显一个旁观者看出了端倪。
尘湮在模仿楚璃,她犯了上官烨的忌讳。
每个人都有底线,而楚璃就是上官烨的底线,旁人不得逾越的禁区。
在众位大人的求情下,尘湮磕破了脑袋才暂缓官烨的怒火。
失魂落魄地离开军账,她每走一步,便多恨一分。
哪怕太傅与楚璃闹至如此田地,楚璃对太傅的影响仍然至深,凭什么!
她哪里比楚璃差了,凭什么楚璃可以得到太傅的身心,而她竟然连模仿,都要受到如此对待?
她不服气!
恨火越燃越旺,她暗咬牙槽,含恨向合欢谷方向走去。
正文 163:报复
被上官北的人看押在合欢谷底,楚璃根本没想过离开,不见上官烨,不亲口向他求证这件事,她死不甘心。
之前她没想到会撞进上官北手中,还以为将阿年带着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如今却把自已弄到进退维谷的地步。
如果上官北的出现并非上官烨的意思,她就必须出逃,但阿年势必会成为她的一大顾虑,如果真是上官烨的意思,她一逃便是彻底激怒了上官烨。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她唯有静待而已。
这时,有一阵脚步声从洞口传来。
天刚蒙亮,他们的脚踩在断枝上的噼啪声显得有些诡异。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楚璃看看被缚住手脚的自已,一股凉气从脚底漫了上来。
“姑娘,人好好地呆着呢。”一名士兵稳道。
“你说什么?”代表告诫的语调。
那士兵受到威胁,忙不迭地改了口,“不不姑娘,那女人企图逃走,被我们几个给绑了起来!”
“她竟敢逃走,我奉国公之命看管她,就有责任教训她不准再犯,事后若有人问起,你们要记得怎么说。”
“是的姑娘!”
楚璃倒是奇怪,之前尘湮请教她应付上官烨的法子,学得还挺是上心,可为何一转眼,她便要找自已不痛快?
想到这儿楚璃抿唇笑笑,看来她是用现学的蹩脚招数,去跟上官烨这老狐狸求证去了,八成得到了负面效果,为出一口恶气,因此才牵怒自已。
如此,是否能弱弱地证明,上官烨仍在爱她呢?
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兴许……
她不再思维发散,落寞地面对寒冷的现实。身上的绳子绑得紧,勒得她手脚发疼,她直起身子,灵敏的脚尖小范围地在地上蹭了蹭,正好挨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将其夹在了两脚之间。
前方脚步声疾快,楚璃方才看清尘湮的脸,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已经朝她逼了过来!
她本能侧首以保证脸不被伤到,下一瞬颈间便传来一阵火烧似的疼!
“你斗胆逃走,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早一刀砍了你,这顿鞭子,只是我给你的小小教训!”尘湮一字一顿,以她那切齿的力度,恨不得要将对方拆吃入腹!
楚璃睥睨而视。
哪怕被绑着手脚,寸步难行,哪怕站在绝对输家的位置上,站在尘湮面前的她,同样是小人高不可攀的存在。
在她看来尘湮不过是一条虚张声势的狗,一个气急败坏的奴才!
楚璃冷笑,她的个儿比尘湮高上小半头,天然的居高临下,加上多年高高在上的威严加持,自生一股森冷的压迫感。
看得尘湮心惊胆战。
“你想拿我出气只管明说就好,我自已送上门的,又怎么会逃?”楚璃那眼神仿佛在瞧一个傻子,呆子,“这话传进上官烨耳中,别说他会不会因为你伤我而责罚于你,只凭说谎这一条,够让你下半辈子进冷宫的吧?”
“有士兵给我作证,你确实企图逃走,太傅大人不会再信!”尘湮早恨红了眼,话未落地又甩了一鞭!“你不是公主了,你只是一条可怜的丧家犬!”
“你被堂兄背叛,被所有人抛弃,这就是你伤害太傅的报应!”她每吼一声便抽下一鞭,一鞭比一鞭重!
而楚璃面不改色,愤恨的眼神一瞬不错地狠盯着她!
“别做梦了楚璃,好好‘享受’活着的时光吧,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太傅已做好了进攻上州的准备,到时他会冲进皇宫杀了无忧,把你楚家血脉斩尽杀绝!”尘湮笑得张狂邪肆,她这辈子从没干过这么过瘾的事,鞭打公主,痛打上官烨最爱的女人!
但这点痛对楚璃来说不过尔尔,微末到可以被忽略。
却是那句“太傅已做好了进攻上州的准备”“把楚家斩尽杀绝”的话令她心口狠狠一紧。
她在十日内杀了杨怀新,上官烨却选择避而不见,还要将她交至上官北手中,这些间接证明了上官烨并未守约,他夺位的计划从来不曾变过……
他只是耍她,骗她,利用她!
少了一个杨怀新,京中难免要遇到新一轮动荡,本就未稳的大陈将会再兴波澜,这个时候,可不正是上官烨执行计划的绝佳时机么!
他现在忙于作反计划,哪里还有时间来谷底一见!
浓浓恨火在楚璃眼底恣意燃烧,眼前挥舞的鞭子被模糊的视线拉成一道道残影,她从未对尘湮动过杀心,但是此刻,她真的很想,弄死她!
她一直纹丝不动的身子突然腾身后翻,顺势将脚尖的石子射出,石子飞速行进,直奔尘湮的脸上而去!
尘湮觉得有什么东西向她扫来,本能地抬手去挡,小臂顿时剧痛!
“卟”地一声,石子射进她的右臂!
因为楚璃手脚被绑,落地时身子难以稳定,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还不等她起身,两名士兵的长刀已架在脖间。
可惜了,那记石子没能打爆尘湮的脑袋!
尘湮剧痛下双眼血红,颤颤地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处,疯子般暴吼道:“你们看到了,你们都看到了!她不但想逃还想杀我,打死她,打死她!”
整个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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