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体谅。”
杨怀新其实并不确定奏折里写了什么,只是凭直觉认为不简单而已,如今能保下内容不被外露,算是将潜在威胁掐灭,保一个万全。
楚璃本来还想说杨怀新几句,但银面发了话,她也不好再发作。
杨怀新只顾捡奏折,地上那块白帕还静静地躺在原地。
“殿下,奏折里有东西。”宴尔拾起白帕捧在手中,无忧则难堪地背过头去,双眼泪湿。
原先他以为今日一来便是绝路,所以才将他视为珍宝的帕子放进奏折里,算是他最后的一次告白。
但在乐安乐坊见过那个人之后,他改变了揭发杨怀新、鱼死网破的初衷。
他要接受楚璃给予的王位,甚至是即将给予的皇位,死心塌地当杨怀新的傀儡。
这件事,他不得不为……
杨怀新看帕子上并无特殊字样才放下心,与失神落魄的无忧一道退下。
楚璃见白帕时愣了片刻,难怪无忧说奏折里出了错误,难道他误将手帕放进奏折里了?
为何他还收着这手帕,并在写奏折如此重要的时候拿来研看?或者他故意将手帕放进奏折只待她翻开那时,却又中途反悔,怕被她看见?
楚璃哭笑不得,当年童心一般的戏耍,竟让无忧记了这么多年。
现在他们是兄妹关系,若无忧对她有男女之情,将会让他们变成为所不耻的笑柄!
眼中复杂神情一扫而空,楚璃若无其事地低头翻阅手边的奏折,全把辛辛苦苦捧着手帕的宴尔当成了空气。
忠心耿耿的宴尔默默当着摆设。
他能被楚凤颜面指定安排在楚璃身边,除了武功高强擅长组织之外,同样有一定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方手帕,两名神色不对劲的男女,可想而知这中间会是怎样的故事了。
在众臣面前众臣即是上官烨,楚璃当着“上官烨”的面,无视这一方代表绵绵爱意的手帕也是正常反应。
见主子迟迟不接,宴尔落寞地收起白帕,落寞地退下大殿。
等宴尔离开后楚璃从案台上抬起眸子,众位被吓住的大臣们这才像见了活气。
而无忧脸色愈冰。
奏折的插曲算是揭过,金殿内忽生起一种“进入正题”的肃然。
楚璃向银面示意,提醒他该说的要说了。
银面默然颔首,面向无忧问道:“无忧公子,昨日殿下跟你说的事,准备地怎么样了?”
说的是让无忧背诵先皇悔过书一事。
无忧面无表情地走上金殿中央,颀长身子自带一股遗世独立的桀骜与超然。
今日的无忧是无忧。
今日的无忧,同样是王……
为五王平冤,让无忧继承五王王位等事,比楚璃原先想的还要顺利。
细细想来,自从楚璃拿下上官烨之后,她所走的路,似乎都顺利了许多,她知道,是那个男人从一开始便对她大开方便之门,若没有他的放纵,她不会轻易拿到这一切。
他,还好么?
要不要告诉他,他最看重的属下死了,并且死得很惨而她至今毫无头绪?
要不要说他的父亲虽然傻了,但他父亲又重新找到了爱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他的母亲同样?
“殿下。”
楚璃一走进秘牢,看守上前道:“有人拿着您的令牌,来看他了。”
直到今日看守的人还不清楚上官烨是谁,他们只需负责执行命令,除此之外的信息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知道了。”
是银面。
上官烨所在的牢房是秘牢中最干净机密的一间,平日里溢着香气,湿潮的问题大有缓解,上次楚璃过来,觉得里面挺是宽敞干净,可今日,却充斥着一股污浊气息。
倒不是现实中的环境所致,而是牢中多了一个她瞧着碍眼的人。
银面。
她一向对属下们的付出心怀感激,但不知何时开始,银面这个属下令她越来越反感。
是的,反感。
他可以模仿上官烨所以受她重用,他过度模仿上官烨,却令她不快。
“太傅,你看我像你么?”银面穿着上官烨的太傅常服,常服低调尊贵,彰显着他万人之上的身份,银面招展双手,像一个爱臭美的姑娘,向别人炫耀她的漂亮。
他用上官烨的声音问上官烨本尊,他这个替身还行么。
上官烨坐在墙根处冷眼看着。
面容清冷,衣不染尘。
“像。”
“是啊!”得到了本尊的肯定银面笑出声来,“我也觉得像极了,事出到今天,我把所有人都给瞒住了,连睿夫人都认不出。”
提到睿夫人,上官烨本就冷却的眼眸又深沉几分:“你想代替我,那么请代替我孝敬她,不要伤害我在意的人们。”
“这个要看公主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银面凑近上官烨,蹲在他的身前。
他虽戴着银制面具让人不见真容,但上官烨能看见他的眼睛,狡黠,张狂,还有挑衅。
上官烨冷笑,慧黠的眸子中,一道阴诡的暗光浮过。
此刻他才觉得,他反击的时候到了。
他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地道:“你傻,现在你就是上官烨,只要你想,你可以做得了主,你不是能自由进出秘牢么,我可以教你很多东西,让你从到到尾,变成真正的上官烨。现在的你毕竟是个空架子,你只知上官烨的形,不知上官烨的神,经不起推敲,很容易被识破,你明白,一旦你的假身份被揭穿,你将和公主一样,死无全尸。”
楚璃在短时间内控制局势,却不能在短时间内拔除上官烨在大陈布下的势力,否则将会引起惊天动荡。
银面何尝不知楚璃谨小慎微是缘于她根基未稳,若他们的计划遭到泄露,他和楚璃极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他不想死,他想尝试上官烨的身份,如有可能的话,当然越久越好。
他被说动了。
“上官烨,你还有什么可以教我的,我学的很快。”
上官烨暗笑浮动,淡淡道:“我知道在朝每一位臣工的秘事,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命门。我只需坐在这里,就比你更像上官烨。”他指指自已的脑袋:“这里盛着的,便是我上官烨的底气。”
上官烨的学识,人脉,智慧,爱,与回忆,如此丰富而复杂的过去才能撑起一个叫做上官烨的名字。
而银面,只是一个自小受严苛训练,事事从主子利益为出发的工具,没有灵魂与自我,一个空壳子罢了。
外型再像,终究只学到了一个皮毛。
银面听得心动,拱手笑道:“还请太傅一一告之。”
“告诉你可以,但我也要知道一件事,”上官烨黯然问道:“公主究竟有没有怀孕?”
银面怔了怔,楚璃怀孕一说是件机密要事,她与上官烨的孩子是她的筹码之一,可不是一名秘卫能随便说出口的。
“告诉我真相,我便告诉你,你如何才能更像我。”
银面蠢蠢欲动。
自从他接到模仿上官烨的任务后,如何能让自已变得更像上官烨便是他唯一的课题,难得有本尊调教,若错过这个机会岂不可惜?
他回头望望,秘牢重地不会有人听见……
“我可以说,但你必须保密,若叫公主知道了……”
“咣——”一记踹门声惊破耳膜,惊得银面骇然看去。
楚璃站在被踹开的铁门前,一身冷意无匹,身后宴尔所掌的灯光,将她影射地更加森寒。
上官烨眼底有彻骨的寒冷,但这神情很快不见,换成寻常时候的淡漠。
银面赶紧迎上主子,跪下求道:“殿下明鉴,属下什么都没说,属下没有出卖殿下……”
“混账!”楚璃一脚踢在银面胸口,暴怒下竟然将他生生踢飞了半丈之距,“谁准你来秘牢见他的,我给你令牌是为了方便你行事,你却用来做这种事!”
银面忍着心口的剧痛爬跪在地,撑着力气道:“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
楚璃最恨别人在她背后搞三搞四,银面这次却敢把主意打在上官烨的头上!
上官烨是她最重要的人,哪怕他只是阶下之囚,他同样是高贵的太傅!
银面入戏太深已让她不悦,如今更是要为此出卖她,在秘卫的规矩里,出卖主人是杀无赦的大罪!
“银面你给我听着,今天我不杀你,不仅因为我需要你,也是因为你为我付出过代价,我不想令你与其他手下感到心寒,但你的所做,已然超过我可以容忍的范围,若不罚你,今后我如何管理手下?宴尔,带他下去!”
“谢殿下不杀之恩。”银面嘴上说着谢,在无人可见的时候,眼底却有一道冷光划过。
他战战兢兢地做着奴才,不料楚凤颜一个命令下达,他不得不自作戏,借机将自已毁容。
他本是那般俊美的男子,虽然做着不能见光的事,但每日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已与当朝太傅三四分相像的模样,心中是愉快与满足的。
他的脸毁了,戴着面具此后他只能做上官烨,可是殿下一边想要他为其卖命,一边还不喜欢。
这样的主子们,还真难侍候……
“是!”宴尔听令上前,将银面拖出牢房。
转眼,牢房中只剩楚璃气愤的抽气声,和上官烨的讥笑声。
“楚璃,你的戏还要演多久?”
正文 152:她的劫数,难逃
她演了八年,演到忘记自已原本的样子。
银面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
“是啊,我很会演戏,我的演技精湛到别人分不出真假,”她自嘲地笑道:“我有一张看起来单纯无害的脸,有一双孩童般清澈的眼睛,还有一个,不管我做什么都会相信的傻子。”
一个个谎言堆积,最终变成楚璃的模样,在上官烨眼里楚璃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真实。
方才有那么一刻,他到了爆发的边缘,但他明白,这么做对他没有一分益处,他爆发与否,并不能改变这糟糕的现状半分。
“你没有怀孕。”他开门见山地道。
他的嘴角隐着丝丝浅笑,自虐而伤人,“都是你的戏罢了,你用怀孕麻痹我们,把我父亲哄得团团转,呵,有点意思。”
“怀孕并不是我脚本里的戏码,”楚璃抱怀站在上官烨面前,不上心地叹着:“那是浮生醉的药性所致,错将错着让我有了怀孕的脉象,我很快便发现怀孕是假的,但因为怀孕确实给我带来不少便利,索性便‘怀’着吧。”
“你身上还有‘真’么?”
听言她琉璃色的眼睛微亮,径直走向他,清透的眸子里有微亮起深敛的光芒:“我对你的爱,难道不真么?”
真极了。
“洞房花烛”他身上每一寸战栗,都真到他刻骨难忘。
但他有理由相信楚璃的身体和灵魂是可以分离的,并且自成一体,相不干涉。
她可以毫不违和地做到身体上爱着,心里恨着。
真,真的很。
上官烨面露鄙薄,讽笑道:“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真,那我宁愿当一个瞎子。”
“你若是瞎子,如何能看到我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这副精妙的身材?”她缓步走近,凝视着近在眼前的男人,“人生如此凄苦,我们何必再互相伤害呢?没有怀孕正好,我们两个可以毫无顾虑地欢好岂不美妙?”
他端凝向自已越走越近的女人,幽深的眼神暗去。他懒说一字,眼睁睁见女人走到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已。
“上官烨,”素手撩起男人下颌,她弯着清亮的眼睛莞尔一笑:“该行夫妻之礼了。”
……
入夜,深宫宁静。
楚璃临窗而立,今晚月朗星疏,未来多日将是艳阳晴空。
“人怎么样了?”她侧首问道。
楚凤颜站在她身旁,手从怀中抽出,一并抽出的是一块小布包,她在手中拍拍捏捏,再将楚璃一把拉来。
“又要……”楚璃生无可恋地吐口气。
楚凤颜径直摆弄着侄女,撩衣服塞布包,出言有几分怨气:“你不该把令牌交给他的,他模仿能力强,也跟一般人不同,性子有些奇怪,不可以给他太大的权力。”
楚凤颜一抬眸,见楚璃正定定看着自已,可见这些话并不是她想听到的。
“人没事,打了几鞭子罢了。”楚凤颜无奈地抱起双臂,长吁短叹地道:“他可能突然被重视,尝到了当太傅的甜头,再想想他只是一个属下的身份,心里上落差太大才导致他的狂妄,看来以后不能全把他当属下了,适当的,给他一点安全感。”
“安全感?”楚璃都不知道谁能给她安全感,“希望他以后收敛点吧,他做的很好,但我只要他做上官烨的替身,而不是要他做上官烨本人,够了,就可以了。”
“随你。”楚凤颜自知左右不了她,近来也懒得跟她闲操心。
等替她装好假孕肚,楚凤颜满意地瞧着:“挺像回事的。”
楚璃对假孕肚相当抵触,不解恨地照肚子砸了砸,“这玩意让我尴尬。”
“被人戳穿你不尴尬?”
话刚说到这儿,阿年手捧托盘过来,那托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楚凤颜眼睛随着那汤,再回到楚璃身上。
“既然‘怀孕’了,总得喝点保胎的药,戏要做全套不是。”楚璃也不去看楚凤颜脸色黑到了何种程度,端起碗一口气喝下,再“砰”一声放回托盘。
阿年心明如镜,偷偷笑了笑,为避免被长在公主的眼风伤到,迈着小腿飞快地退离现场。
楚凤颜怒瞪楚璃,咬牙骂道:“孺子不可教!楚璃,你迟早会被自已害死!”
“嗯,我知道了。”楚璃淡淡地道。
避子药真苦。
楚璃受够了肚子里塞棉花,想着反正这“孩子”作用不大,于是在装到第四月时,干脆来一场“意外滑胎”,终止这场装孕的闹剧。
无忧王位稳定,亦开始有了自已的势力,楚璃觉得,大约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她实在太累了。
一晃半年后,隆冬,竹苑大雪纷飞。
上州城掩在茫茫的银色之下。
阿年拢着毛皮大氅,抱着手炉钻进竹苑。
竹苑是楚璃在西宫的一处别苑,说是苑,可它同样是座殿,分外清雅别致,占地虽不大,但该有的都有,一年四季风景怡人,楚璃每年会照例抽些时间过来,图的是个清净。
自从无忧继承王位,渐渐掌权后,她像是了结了夙愿那般,来这边的次数密集不少。
今年入冬她便在此住下了,隔几日才会过问一些政事,但大多是由无忧和杨怀新做决定。
她以为终于能过上省心的日子,却不知楚家早已被人窃取一空!
她在竹苑里过着自以为是的清静生活,而有人,却在谋划着如何铲除绊脚石……
“阿年,我最近眼皮跳地厉害,听说眼皮跳会有倒霉事发生,你倒霉经验丰富,觉得准么?”楚璃端着书半靠榻上,书读一半便索然无味,搁下后,疲惫地捏着眼角。
阿年落寞地垂首说道:“奴才的倒霉经验还不如您丰富呢。传言不可信,估计是您最近实在太清闲了,急得慌罢。不如等冬天过去,您带着奴才一起出去找太子爷,到时就有的忙了。”
“呵,”楚璃苦笑,觉得疲惫感更重了几分,“你觉得他还活着么?当年上官淳追杀一个疑似太子的人进入前锋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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