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想的嘛。”上官北默默喝茶。
意外觉得今日春茗,真是好喝地打紧。
怡凤宫,偏殿。
上官烨凝视楚璃,轻轻啄在她的嘴角的笑涡上。
墨眸中笑靥如花,神采飞扬。
“你怀了我的孩子?”他捉住楚璃的手,不知要如何才能压下心中激荡的兴奋。
楚璃但笑不语,将一勺药塞进他口中。
平时苦到他几欲暴走的药,此时喝在嘴里,意外地甜。
“何时的事?”
楚璃反而绷着脸,怨他太过健忘,“我哪记得。”
“这是我受伤后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乖阿璃,你辛苦了。”
楚璃敷衍地笑笑:“我只是呼应你的辛勤耕耘。有了孩子以后,你要对我加倍的好才是。”
上官烨长臂一勾,将她的小身子整个糅进胸怀,“会的,我拿生命来爱你们,保护你们。”
她伏在上官烨肩头,连一丝敷衍的假笑都不再给予,面无表情地应和一声:
“好。”
接下来三日,楚璃相继收到南部奏折,指南部上官家门生抱团违法乱纪,为祸一方,奏折进入楚璃视线,留中。
然后她将这些奏折打包送去国公府,只道大婚将近不宜大兴牢狱,然后便无下文。
谁不知上官北是个护短的性子,门生下有人生乱,了不得杀鸡儆猴,但当楚璃说起大婚时,上官北连杀鸡儆猴的打算也给弃了。
不过这恰恰是楚璃希望的。
早在上官烨乘船南下,动机有二,一是为了楚璃,二便是要亲自南下,去铲除南部部分祸群之马,却因堰塘一行闹得太大而不得不提前收场,南部的事不了了之。
距离大婚之期,还有二十日。
上官烨近日身体好转,除了精神有些欠佳外,其他的好转不少,可以像平常那般上朝议事,批阅奏折,与楚璃一道四处转转。
到底伤得太重,他特别容易感到疲惫,但为了不失太傅威严,他并未将弱的那一面示人。
“南部先派人警告,暂时压住他们的气焰,等大婚后再动手,”上官烨高傲负手,眸子清冷,“那帮畜生,我一个不留。”
楚璃轻牵他手,温柔道:“你大伤初愈,不要那么大戾气,这事我跟国公商量过,暂时先放着再说。”
上官烨将她的手反手握住,觉出她手微凉,他双手紧扣,“上次要不是你屡出事端,我顾虑你安危,南下一行我早将他们清除,哪里会给他们时间粉饰太平,拖拖拉拉至现在,他们按捺不住正好。”
“先别气,可不能让那帮混账气坏了我的新郎官,”楚璃将他往旁边一挣,亲昵道:“正事先放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上官烨希冀地问道。
楚璃顾了顾随行的叶成与尘湮,坏笑:“一个方便你我二人相处,又十分刺激的地方,太傅修养这么久,一点都不想的么?”
上官烨脸色微变,心内如猫在抓挠,脸上却是正色:“不许乱来,你怀了孩子……”
“不乱来,我只服侍太傅舒服就好。”楚璃曲起小指在上官烨衣襟上一勾,上官烨便仿佛失去了魂魄,讷讷地跟上她的步子。
“属下告退。”叶成赶忙躬身退避,临行前将尘湮一并拉了走。
这些日子以来,尘湮日日见楚璃与上官烨眉来眼去,他们每一句欢声笑语,每一个亲切动作,像一把顿刀子,狠而缓慢地从她的伤口上滑过。
她不同于一般奴婢,但她毕竟不配与主子争欢,对于她这种身份而言,妄想即是罪过。
“走了。”
走了……
可是尘湮无法忘怀上官烨,若要断了这份牵念,除非有一个人走了……
她回眸望去,只见上官烨在楚璃牵扯下,渐渐走离她的视线。
……
“到底要去哪儿,阿璃?”上官烨随同楚璃,一路小跑地进入御花园后山,钻进了一间假山洞中。
上官烨自诩对上州内外了如指掌,随手可将整个皇宫地形入图,各大殿宇,各间宫室,各条道路,连一些很偏僻的小道都可铭记于心。
可是奇怪,他从未来过这间假山洞,亦未在图纸或其余文献上见过它的存在。
山洞外窄内阔,滴水泠泠,意想不到的别有洞天。
“太傅,你还记得么,”楚璃这才松开上官烨,招展着双手,像一只刚从笼子里逃脱的金丝雀,跳着,笑着:“十一岁那年,我因为不堪负重累累功课,偷偷跑出南书房,侍卫找了我两个时辰未见。”
“滑头精,原来你藏在这儿了。”上官烨见她一身轻松,像普通人家活泼的少女,不禁心间一宽。
这是不是她真正的模样?
八年,他时不时会想,与他相识至今的小阿璃,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儿。
然而经年累月,不得其解。
此刻的她,让他再次想起这个困扰他数年的难题,可是此时此刻,他明明只从她身上看到了“自由”二字,再无其他……
“太傅。”
一声“太傅”将怔愣的上官烨唤醒,“我在。”
“其实,这里并不是什么机密之地,只因为在这煌煌宫禁当中太渺小,所以它并不起眼。它看起来如此平平无奇,却有一个美妙的爱情故事,”她愉快地背着手,征询地向上官烨问道:“你要听么?”
上官烨点头,但凡她说的,他都愿意洗耳恭听。
她和悦一笑,刻意将话咬得字字清晰,“二十多年前,曾有一对璧人因这间山洞结缘,那位少女第一次入宫,在假山群中迷路,她也是胆大,不曾呼叫内监接应,而是自已摸索着,藏在了一处假山褶皱当中,等内监们找到她时已是次日。那时天将明,少女趴在假山当中,睡得正是香甜。”
上官烨笑道:“心够大。”
“是啊,她是一个风样的女子,”楚璃接着说道:“那件事后,便有人凿了这间山洞,为的是,当那位少女再次迷路时,还有个地方可以去。少女得知有人为她做了这事,感动之余,约男子来此秘会,那一见,两人便再也挪不开眼,索性衣带渐宽,共赴一场云雨。”
“你说他们多潇洒,想爱便爱,想睡便睡,想娶便娶,哪像我们?僵持多年,忍耐克己,爱不得恨不得,连走在一起都要铺垫八年。”
上官烨提步走向她,但他每进一步,她便要往后退开一步。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还怀了我们的孩子。”
“上官烨,你知道那对男女是谁么?”她的笑容变了味道,苦涩难挨。
上官烨神色痛苦:“我只想知道,你如何才能摆脱过去的枷锁,如何才能真正地快乐起来。”
“那对男女主是我的父皇母妃,他们就是在这里怀了我的太子哥哥,可我的哥哥不见了,”楚璃苦笑,身上的枷锁如何能摆脱,这么多年她早已被打上了烙痕,这些东西如影随行地跟了她八年,她逃不开,甩不掉,连自已我麻痹都做不到。
她像疲惫到了极点,眼底漫上一层红血丝,整个人如同掉进一个怪圈里,挣扎不得,“上官烨你告诉我,太子哥哥他去了哪儿?”
上官烨垂眸不语,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
“事情过去太久了,不要再用太子失踪的事来折磨自已,”他的嗓音微有沙哑,伸出手想去抱抱她,可在刚碰到她肩膀时,她突然出手!
上官烨对楚璃完全不设防,根本没想到她会对自已下手,当他有所反应,惊觉她狠招逼近时,为时已晚。
“砰!”
一掌重重击在上官烨心口,将他击得猛往后回撤数步,大伤初愈后的身体禁不住重创,身子堪堪稳住,心房里又是一阵绞痛!
伤的痛,比不上她出手时的那种决然,给他带来的疼痛。
他一直放在眼皮下呵护的姑娘,他致死也要守护的孩子,如今在他最爱之时,期望与她牵手一生之时,将他的幻想一掌击碎。
比起天恩寺中受到的伤,这一掌不过尔尔,但这痛却是那日的伤无法比拟的。
她何击碎了他的希冀,连他的心,也一并裂地粉碎。
山洞内一片灰暗,只有洞口那儿有些许亮光影映过来,正巧打在楚璃的脸上。
此刻的她狰狞,坚决。
“上官烨,你耳目通达天下,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她固执地问道。
虚与委蛇八年之久,今日她要跟上官烨摊牌,不再存在什么猜忌顾虑,所有的猜疑,都将直白地坦承在各人面前。
不管会有怎样的结果,走这一步她势在必行!
上官烨眸光低暗,只觉得痛,无言以对。
“你们杀了他。”
她说的轻描淡写,这个结论,她纠结了八年才敢直面,她一直以为,只要未见尸体,太子哥哥便还有活着的可能,于是她用这个谎言,骗了自已八年。
上官烨面露痛色,沉声地道:“我没有杀他。”
“不可能!”楚璃涣散的目光陡地锐利,锋芒直指上官烨,“你们上官家若不杀他,谁会对他动手?太子哥哥若不死他为何不露面?他怎么忍心让我一个女孩子独自面对你们!上官烨,别再装成一副情圣的样子,这些年我过得够了,我每天醒来都要庆幸一遍自已还活着,然后再面对你这张脸!”
正文 135:我输了,你也不见得赢
她在说什么……
难道他从未爱过?
上官烨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至陌生的女孩,心口瞬间疼到抽搐,他弯下腰身,企图找一个姿势来缓解疼痛,可是他越瑟缩便越苦闷。
“上官烨,时至今日都坦白了吧,因为我们两个,注定要有一个不能活着去见世人。”她笑得近乎自残,瞪得硕大的眼睛,像在质疑眼前发生的一幕。
哪怕这一幕,从头到尾假于她手。
对上官烨而言,最不可信的,是她明明已经发难要将他置于死地,他还在不可置信。
他以为相互猜忌的日子已然过去。
以为自此后他们合二为一,彻底跟从前的日子告别,以为他苦尽甘来,终于等来她的爱。
却是一朝梦碎,再难收拾!
他泪满眼眶,哽咽地道:“我要杀我?”
“告诉我,太子究竟死在哪里了!”她目似鹰狼,凶狠地盯着他,“你们用什么手段杀了他!你以为,太子死后楚家就后继无人了?你以为控制了我,让我给你们上官家生孩子,这个孩子以后就是大陈之主了?”
上官烨冷嘲,呵!
一个二十岁之约助她活到了现在,若没有这个约定做为交换条件,国公会允她活下去?纵然她全部了解,亦是不愿面对,从而将所有罪恶,推在他的头上!
只因他是她最亲近的人,便可以被她肆无忌惮地伤害?
心口中的痛一阵阵蔓延,百骸俱裂。
他无力地望着楚璃,自暴自弃地道:“你只信你所信的答案,又何必再向我求证。”
“对,因为你是上官烨,你是八年前宫变的凶手之一,你是我五皇叔被害的元凶之一!”楚璃凶恶地指着他的脸,聚在眼底的泪水隐忍着,不肯落。
“你背负着洗不清的罪孽,所以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你的好意善意全是你的伪装,你只是在带领着上官家,一步步将大陈收进囊中!”
上官烨无话可说。
八年来她从未相信过,纵他三寸不烂之舌,又如何能说得服?
“五王楚遂被害,只不过众人的构陷,正巧碰对了帝王心思,真正的凶手是你的父皇,他若肯下旨明查,若对五王有一分信任,何至于赤地千里,五王一脉斩草除根?”
他深深吸口气,重重地咳了一声,“宫变一事,你更不必将罪过推在世族头上,那是因为你兄长们无德行无操守,贪婪无度,若他们顾念先皇尸骨未寒,心怀一分孝道,若顾虑一毫手足情分,有半点为国为民的仁心,又何至于在先皇灵前丑态百出,逼死你母妃,再酿成人间惨剧?”
“而你,将楚家这笔烂账算在上官家头上,我认了,只因上官家是楚家臣子,必须有事顶着,有罪担着,”他绝望的眼神如死灰一般光泽尽失,不见了昔日深邃睿智,她狠目相看,他便愤而直视,似海深情不复存在,“楚璃,若我真想翻了大陈的天,你以为,你拦得住么?”
答案显而易见。
哪怕此刻上官烨走出假山洞,整个大陈,依然会听他号令,跟他赌,这些他握在手中的东西,亦是她的筹码。
她身上流着楚家的血又如何,她的终点,只不过是上官烨现在的起点。
“我拦不住。”她如实笑说,“但我能拦得住你,让你走不出这里,让你没有机会翻天。”
“所以……”眼中光芒散去,他生无可恋地问道:“你要杀我?”
楚璃没有正面回答,悠悠地冷笑相看:“你觉得自已所犯何罪,我必须要处死你?”
他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
原来楚璃与她的父皇并无不同,为了高高在上的权力,太多事情可以被枉顾,不近人情,不讲道理!
上官烨心口痛得发紧,虚弱的身子撑不起长时间站立,干脆腿一弯坐了下去。
慢慢吐字:“我无罪。”
若是为保全她性命,甘心扮演坏人角色是罪,他无话可说。
“你知险却不止恶,纵容上官家为祸大陈是罪!”
“你利用职权之便,排除异己,勾帮立派,为谋私利非法集权是罪!”
她每念一句,便逼近一点,身上散发的凛凛寒气让空气凝滞。
“你明知我将先皇手札置于天禄阁,却为了阻止无忧封王,将天禄阁重地付之一炬,导致朝廷损失无数是罪!”
“你擅结武将,图谋不轨是罪!”
“你身为太傅未尽其责,以下犯上只手遮天是罪!”
一条条重罪砸在他的头上,每条每项都足够他以死赎罪,如此精心的罗列,他无话可说!
这些年他只知,周遭所有人不可尽信,他唯独信任自已不会做任何伤害楚璃的事,他将权柄紧握,总比落居心叵测的人手中要好上一百倍!
哪怕有一日他顶不住了,让楚璃下嫁上官家,或最差的让她做一个亡国奴,至少她还能活着。
他不敢自视甚高,但他可以确定,大陈无他,便无楚璃。
八年付出换不来她一句信任,他再怎样解释,也不过是一堆苍白的砌词!
面对逼近的楚璃,上官烨嘴角慢慢浮起笑容,待她近在眼前,眼底血丝清晰可见,他讥诮道:“还有一条罪名你忘记了。”
楚朝上官烨大方地摊摊手,表示他可以补充。
“还有一条,”上官烨凑近她的脸,“我曾诱惑于你,使你情难自拔,导致你身怀有孕,反正那么多重罪扣上了,不差这一条。”
“是啊,将来议罪时,我自会把这一条给加上去。”楚璃直起身,头一次以居高临下之姿,俯瞰权倾天下的上官烨,“你走不掉了,上官烨。”
趁他伤重将他带进宫中,楚璃可不是大发善心,想让他得到最好的照顾的,而是早在谋划着这一步,将上官烨牢牢握在手中!
山洞虽暗,但眼力极好的她,依然能看清上官烨此刻神态。
他脸上每一个细微抽动。
他嘴角轻轻勾起的浅辙。
他眼波里的,每一个起承转合。
她不轻不重地击掌。
两名黑衣人应声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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