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陈娘的尸首先扣下,务必做好保密事务,不得传出风言,”上官烨吩咐道:“加紧排查,尽快查出前因后果。”
“是!”
上州驿馆,尸陈遍地,动荡一夜未平。
寅时末,上官烨在一行侍卫的护从下走出驿馆。
彼时无忧正在驿馆外等候,“盛皇亲自过问此事,不知可查出真相了?”
无忧气恨交加,火光下双眼微红,目光直直搁在上官烨的脸上。
事出后使团方面派了几人介入调查,无忧已得到有人涉嫌投毒的结果,听说那位嫌犯自尽身亡,接下来这事还需进一步深挖,以还逝者一个公道,给岑国一个说法。
无忧想要看看,上官烨能给他什么样的说法。
见无忧眼神咄咄逼人,上官烨了挥手,将身边的侍从们打发。
等人走后上官烨走向无忧,两人交错停驻。
面面相觑,针锋相对。
无忧讥讽道:“盛皇,岑皇命我带领使团向你表示祝贺,我们诚心诚意拜见,不知为何,你们会对我们有如此大的敌意。盛皇陛下,这件事可不是能不能找出真凶这么简单。”
在大的利益面前,个人的死亡与牺牲太微不足道。
两国之间的邦交出现这种惨案,他们真正在乎的不是数十条人命,而是这些性命的流失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一不留神,可是要引战的。
上官烨背着双手,人不可见时他拳心紧握,看着无忧在暗色里更加冷沉的脸,他慢条斯理道:“遇害者死于中毒,至于所中何毒、凶手身份、以及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暂时还在调查当中,出了此事非你我之愿,我自会给岑国一个交代。”
“可我却觉得你没有几分诚意,”无忧冷眸淡扫,出言狠戾:“事关我岑国颜面威信,是惊天地动的大事,我已修书于我皇,请求下一步指示,这次事件您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岑国千万子民可不答应。”
使团来京第一夜出事,太傅府下人陈娘涉案,这是一条可以往上官烨身上引火的线。
幕后黑手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是要掀起两国矛盾,引起两国交恶,甚至燃起战火。
好毒的一手!
在一切未明之前上官烨唯有按下这事,等整个事件明晰之后再给岑国方面一个准确回复。
如此大事,哪怕上官烨面上绷得再紧,心中也是急切,虽动过收复岑国的心思,所谓最坏的后果对上官烨而言不过尔尔,坏就坏在这事属于大盛理亏,若处理不当,将来上官烨不好在诸国间立足,恐会引起诸国不满,而从成为众矢之的。
忍下愤懑,上官烨平心静气地劝无忧道:“正使莫急,等真相查明后再说。”
无忧早憋着股劲想看上官烨的狼狈,“好,你们有一天时间,一天过后再无结果,别怪我们不给盛皇陛下留颜面。”
上官烨深知他与无忧之间已到了水火不两立的地步,无忧的恶劣态度他坦然接受。
微笑,点头,彼此不送。
驿馆出事后被当场封锁,大盛与岑国使团双方各派人手参与调查。
使团当晚另迁住处,安排进承明司,承明司原专门作为接待外宾所用,后因朝廷调度而暂弃不用,改为现在的驿馆。
副使周傥没无忧那么好的忍性,无忧就怕他闹事,特意吩咐属下严密看守,可是等无忧去往承明司时,却听说周傥带着属下们拖了几具尸体去正阳门,打算闹事。
无忧立刻备马赶去,才出承明司,碰见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
男子四、五十岁,穿一身深色缎衫,黑暗将他衬得阴沉莫测,神秘而诡异。
他的养父,卫安……
因为使团出事,今夜注定无眠。
楚璃呵气连天,顶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起身,阿年忙上前服侍,见她满眼的红血丝,不由惊道:“殿下您一晚没睡着么?”
“小林子可传话了?”楚璃略过阿年的问。
她一直清楚,小林子是怡凤宫与宣政殿之间的传声筒,但凡上官烨想她知道的,都会通过小林子拐着弯让她知情,不必她问,也不必他亲口告知。
以他们之间尴尬的身份关系,有些话让第三方相告会更自然一些。
阿年给她拿了件她平时穿的常服,“没有呢,您是在关心使团的事吧,奴才等会儿出去打听打听。”
“事关重大,该你知道的会传过来,不该知道的你打探不出,”楚璃穿好常服,自已选了几样头饰,“上官烨新登上宝座,天下初定便出如此棘手的大事,想必正焦头烂额,不管凶手是谁,起因为何,这事儿想好好解决怕是不能,左右少不了脱层皮,出点血。”
“殿下说的对,”阿年附和,“这回可算给殿下出口气了。”
听言楚璃微微皱眉,顷刻间眼中便染上了薄怒,“我跟上官烨的矛盾如何,并不想涉及天下与百姓。使团一事恶化,新朝伤筋动骨,苦的不还是民众,上官烨又不会下底层陪百姓们吃苦受罪,他还不是好端端在宫殿中享受锦衣玉食?”
阿年听着也对,认同地叹道:“殿下说的对,苦的都是百姓罢了,百姓民不聊生,皇上照样锦衣玉食,美人在怀啊。”
方才说到美人,小林子迈着小碎步走进内室,勾头道:“殿下,皇上让您去一趟金殿。”
“金殿,你没有听错?”
“奴才哪敢听错,请殿下即刻前去。”
皇帝理政的地方有二,较随意的地方有宣政殿,在那儿百官们可以穿着常服,边与主子喝茶边说起正事,时间可不固定。
而金殿是朝务重地,重中之重,入殿者必须穿朝服执笏板,按时早朝,谨命以待。
自从上官烨夺权,楚璃再没去过金殿了。
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地方,不允许前朝人随意进入。
真不知上官烨这么做是出于何意。
“我即刻便去。”
阿年不像楚璃那般内心强大,听见点儿风吹草动小心脏便拎了起来:“昨夜使团出事,皇上又看见您跟无忧在一起,今日让您去金殿,该不会与昨晚的事有关吧?”
“阿年莫慌,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怕什么?”楚璃抖抖袍袖,自给自足地乐道:“我看是上官烨之前跟我商量事儿商量惯了,自已一人坐在那儿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吧,哈哈。”
“殿下……”阿年也哈哈:“您心真大。”
殿上鸦雀无声,安静的表面下剑拔弩张。
等楚璃转入殿门,才听见“卟、卟”的击打声,原来有人正在挨刑杖。
只是挨杖的那人唇齿紧咬,不放出一声哼吟。
楚璃低头一瞧,这人正是三卫统领、新皇近身侍卫长,卫显卫大人。
她倒不诧异,做为三卫统率,卫显亲自调派人手加护岑国使团,虽是属下人出了差池,但他治下不严、相关事务处理不当,以致祸事发生,他不担责谁担责?
楚璃小心地从卫显身边走过去,尽量不影响他挨揍的心情。
象征性对上官烨作揖。
上官烨面带疲惫,应当与她一样彻夜无休,但他的眼神依旧幽深凌厉。
“哼,”有人嗤之以鼻。
楚璃转头一看,是高坐在太师椅中,面色沉冷的成国公上官北。
在她转看时上官北眼中杀气更浓,如同一把镶满钉子的铁刷,在楚璃身上狠狠剐去。
楚璃自动无视上官北杀人般的目光,视线微动,看见无忧和周傥也在殿上。
两人无不是一脸冷淡,尤其副使周傥,白净的脸因悲恨交加,已然是一片菜色。
“够了,”上官烨淡淡出声,侍卫正挥动的板子应声而停。
上官烨挥挥手,两名侍卫将卫显拖出殿外。
周傥目送卫显像条死狗般被人拖走,冷蔑地哼了一声,“盛皇陛下是打算拖个人打一顿,以此来消我们岑国的怒火么?我们岑国数十优秀子民死在你辖下,这件事还请盛皇谨慎对待,不要跟我们和稀泥才好。”
“凌晨我与正使商定,一日后将使团遇害一事的结果送上,一日不过刚刚开始,周副吏已然沉不住气了?”上官烨的声音沉稳淡素,经过了一夜消化,该沉的,都沉下了。
“哼,”周傥狠狠抹了一下嘴,眼中露出猎人见着猎物时的残酷,“是啊,我不比你,死的不是你朝的人你自然沉得住气!那三十多具尸首,昨天还跟好好地跟我们一同进入上州,一转眼就变成了一堆尸体!盛皇,我知道你看我们岑国不顺眼,恨不得立马发兵把我们给灭了,但有本事咱们战场上见真章,偷偷摸摸背后搞这些算什么?”
礼部冯尚书哆嗦着道:“周副使过于激动了,出这种事我们每个人都不想,事情既然发生,我们应当全力以赴寻找真凶才是。”
“给我闭嘴冯老头!”周傥全无理智地指着冯尚书,瞪目道:“你身为礼部尚书,对此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委实该杀!”
“周副使消消火,本官我……”
“盛皇!”周傥咄咄逼人地看向上官烨,“请盛皇即刻处死冯尚书,以平消我们心头之恨,所有涉及此事的渎职人员理应全部处斩,如此,方可彰显你大国风范。”
周傥看着细皮白面,倒像个没有坏心、带着些痞气的公子哥,但此刻的他暴戾恣睢,一身腾腾杀气,宛如一个误入世间的阎王。
这股气焰,生生将理亏的大盛臣子们吓得不敢多言,生怕又会成为周傥拉出来清算的对象。
冯尚书双膝一弯,面向上官烨跪倒:“皇上明鉴,礼部确实负责招待使臣,但使臣出此安全问题,却是交由……”
“推来推去就是你们的官场作风了,呵呵,”周傥索性胡搅蛮缠起来,“使臣出事,你们朝廷各个部门都有责任,盛皇你倒是会做事,拉一个侍卫长出来挨板子,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消气,以此来避重就轻是么,你当我们岑皇好糊弄不成!”
刑部尚书钱进上前道:“周副使,你们使团中有人出事,何尝没有你们自已的责任?你们号称所带护从全是大内出身,出事之前他们在做什么?诚然我们大盛有错,你们便是完全清白的么?口口声声说岑皇不好糊弄,在你们企图将自已该担的责全部推向大盛,从而逃过岑皇对你们的责难时,又把你们高贵的岑皇当作傻子了不成?”
周傥被钱进的这番话说得一愣,心头似被什么东西突然堵住,哽了一哽。
楚璃默默地站在大殿一旁,心想她之前虽然不待见钱进这人,但承认钱进的话说的真好,中气十足,字字犀利,一招直接扼在周副小将的颈脖上。
周傥叫噎得几乎跳脚,正要上去理论,这时无忧抬起手轻轻一拦。
他将周傥拔至一旁,上前一步与钱进说道:“钱尚书,你这么神气活现地跳出来,可是真凶的身份查明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厘清了?”
“查案需要时间,靠的绝不是嘴皮子。”
“对,我以为你坐上刑部尚书的位子,靠的是务实能力,此刻方知你靠的是嘴皮子。”
无忧轻描淡写一句话又给钱进噎了回去。
钱进的脸色,无比难看。
身为使团正使,无忧可没闲心跟钱进耗时,向上官烨道:“我听说嫌凶自杀,今晨我方属下提议查看尸体,却被你方诸多阻拦,这事儿还请盛皇解释。”
每个字都是礼貌和平和的,但组在一起便只有两个字:威逼。
“我们并不认为你所说的嫌犯是凶手,为妨你们冲动坏事,只好先将尸体保存,”上官烨悠悠地道:“若我们这里真有什么猫腻,你以为我会让你们看见真相?”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得人们无不后背发凉。
无忧噙笑不语。
真相,对他们来说或许真的不重要。
他们在乎的是这件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或者,会被人如何利用。
周傥不像无忧那般稳重,一口气不出不快:“盛皇,这件事被你们做的糟糕极了!在此案中我们的人权限太小,而你说来说去,只字不提对于此事你们要如何对我皇与万民交代,说东道西,以为让我们息怒就行了?”
上官烨摇头笑道:“周副使,我何时让你们息怒了?我处置卫显是因他办事不力,是我大盛个人的事,与你们怒不怒无关。”
“上官……”
周傥脱口想骂,被无忧拦下。
这还看不出么,上官烨不惧引战,他只是在有条不紊地处理事件,该走哪一步、要怎么走,别人多说无益。
不过……无忧转开眸子,看在楚璃身上。
她沉默站在殿侧,尽可能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消失一空,好躲避可能会出现的尴尬。
然而她是明亮的星子,无论在哪里,都不会被嘈杂淹没。
“公主殿下,”无忧忽而开口,向楚璃那方弯身作揖:“难得在金殿相见,不知关于此事,殿下如何看待?”
正文 186:她是我的女人
楚璃想说她来金殿纯属上官烨要求,她本人对此事半个字意见也没……
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转而回道:“两位使臣稍安勿躁,现在说多了为时过早,等到真相出炉事情自有定论,该罚的罚,该杀的杀,总之不会让数十人命死得不明不白。同时我也觉得,两位使臣大闹金殿有些不理智了,让我这个局外人看了着急。”
“局外人?”无忧轻叹口气,“盛皇能让你来这金殿,你又怎会是局外人呢?”
楚璃的脸上浮过一道惊色,而后慢吞吞笑道:“我很久不曾出宫了,不曾接触宫外人,也未靠近过驿馆,不可能将任何危险带到使团成员们身上,请问正使大人,我如何会成为这局内之人?”
无忧不答,“盛皇,大盛与岑国表面上看来互不干涉,实则上积怨已深,此事不管怎么处理,我们交恶难免。”
话一落地,满殿哗然。
耍嘴皮子争到现在,还不是为了给己方争取权益,既然横竖没个好结果,何必争来争去还要给岑国人面子?
只不过,交恶好可怕。
打仗好可怕……
上官烨眸光轻扫,众臣们便都老老实实站正,没一个敢多喘口气的。
“赵使臣有话请说。”上官烨道。
吩咐楚璃来金殿的是上官烨。
但是,让上官烨吩咐楚璃来金殿的,是无忧。
他很想知道,无忧到底还想挑衅他到几时!
无忧看了一眼众人,语风里带着不多见的凉意,“众所周知,大盛江南曾是我家,我对脚下的土地仍有一片热忱,不希望这里遭受劫难,我有一些话想说于众人听听,能帮到你们最好。”
与虎谋皮,不过如此。
上官烨笑笑抬手,示意他“请讲”“请好好地讲”。
“有件事众位可能不知,岑国皇太子年届十九,至今未曾婚配,太子爷眼高于顶,岑国女人他没一个瞧得上的,”无忧抿抿嘴,似笑非笑道:“但他,却对大陈公主情有独钟。”
楚璃听言苦笑,原来“局内人”,是这么来的。
上官烨则笑不出了,岑国皇太子看上楚璃,那么无忧下一句,便是想用楚璃来化解干戈了吧!
“够了无忧,”上官烨冷声阻断,“我们有事谈事就好,感情方面的事请不要在这大殿上谈论,这里是国务重地,不是街边的酒肆茶寮!”
无忧无视上官烨怒火:“如能让前朝公主出面向我皇太子求情,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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