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我们爷俩慢慢谈,”上官北皮笑肉不笑,眼角里的褶子里堆满奸诈,说完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自家人不用拘束。”
上官烨缓缓落座,仍是一副冰面,不带分毫感情。
懒得跟他拐弯抹角,直言道:“我记得父亲在鳌山当着众将的面说过,要留下楚璃,这才过多久您便迫不及待食言了?”
二儿子杀宫人的事早传进上官北耳中,兴师问罪不过是早晚的事。
上官北端起杯子呷了口茶,“既然事实俱清,老子自然不必再跟你推来推去,是啊,木洋是我安排的,那个宫女和尘湮一样,从小当作利器培养的。可惜尘湮太柔,爱上不该爱的混账,已是废子,而木洋则理智多了,虽说没能杀了楚璃仍算失手,但楚璃已瞎,算是她不小的功劳。”
“她叫木洋。”上官烨知道父亲手下养了一些少女,只是细情并不是很了解,更不知他亲自安排进怡凤宫的,竟是父亲的奸细。
可是木洋这名字他听过。
她是上官淳的睡客之一,所以意图谋害楚璃的凶手,恐怕不止父亲一个。
“父亲觉得,儿子能称帝么?”上官烨似笑非笑,眼中一道戾光闪过。
上官北轻笑,虎目里有些鄙薄之色:“我正要跟你说说这事。近来有臣子提议你称帝,你却回回避而不谈,真不知你在等什么,最好的时机已然到来,你不怕再拖下去,这个破败的江山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皇帝礼法最重,威严最重,而今儿子还被人拿在手中,任人捏圆压扁呢,如何称帝,如何令万众臣服?”上官烨冷笑,全无预兆地突起一拳,将手边的茶桌,砸得四分五裂!
“上官烨,这里没有你放肆的份!”上官北拍案而起,怒指道:“为了一个该死的女人,你在老子面前耍威风,千年的礼义道德,哪条哪款教你如此藐视老子了!你贵为太傅,新朝明日君王,却将为人子最起码的‘孝’字弃而不顾!上官烨,家不齐何以治天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怕你做了君王,也只是个亡国之君!”
“父亲所言极是,”上官烨起身,与他凛然对望,“未能管好上官家是我的无能,所以今日,我向父亲讨个说法。”
“混账,你为了楚璃来跟老子讨说法!”上官北疾步下座,怒不可遏道:“楚璃不死你一日收不了心,一日做不好一国之君,你明知留下她会惹得百官们怨声重重,仍要为她冒此大忌!为了你能坐稳江山,我杀一个女人,有何不可!”
上官烨迎上前质问道:“亡国是女人的罪么?您让儿子当皇帝,又将儿子的话放在脚下踩,抹杀儿子的威严与诚信,然后再让一个连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所谓国君,去指点天下?笑话!”
“你疯了,”上官北失望地苦笑,二儿子平时最讲道义最孝顺,却在楚璃的事上变得不可理喻。
上官北记不清跟二儿子争吵过多少回,但他清楚记得每一次父子矛盾皆因楚璃而起!
可见楚璃在二儿子心目中的份量超过一切,包括老子!
上官北越想越恼火,如此一来楚璃更不能活……
他按捺着胸中腾腾怒火,危险地笑道:“那么上官太傅,想向我讨一个怎样的说法?”
上官烨定在原地,紧蹙的眉锋徐徐放开,而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起。
儿子向老子讨说法这世道鲜少发生,世俗不许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相将之家更是孝字当头,大义灭亲,是要有大义在。
为了女人?狭隘!
为了公允?亡国公主她不配。
沉默良久,他竟说不出话来。
“上官烨,说吧,老子顶得住。”上官北说完人已站在他面前,趾高气扬地看着,“你是要撤老子的头衔,还是要把老子关进大狱,或者爽快些把老子砍了,不妨说出来,咱爷俩合计合计?”
上官烨直直对视,不言。
“听说楚璃暂时失明,老子在想,你对一个瞎子的爱还能支撑多久?现在你爱她,可再过一段时间,你对着一个只会胡搅蛮缠、对你爱搭不理的楚璃时,你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厌烦多一点?”上官北对楚璃的未来无比“想往”,“之后你身边无可避免要出现新的美人,你看这个国色天香,看那个沉鱼落雁,再看楚璃——瞎子,你还会爱她么?”
他拍拍儿子的肩,同情地叹道:“傻儿子,你处处优秀,为何在一个女人身上如此死脑筋?闲话少提,你倒说说,要我怎样还公道?”
沉默片刻上官烨长叹一声,无奈笑道:“做为儿子,我自然不会拿您如何,更不敢将您下狱,但是另一个从犯……”
“上官烨!”上官北顿时变色,沉声警告:“你杀了二十三人还不够么!你真要为了楚璃发疯不成!”
上官烨的目光错开父亲,高高仰视前方,用不容分辨的口吻道:“上官淳,从今日起革去一切官职,三年内不得入仕,如再试图染指社稷,定不轻饶!”
“上官烨你疯了!”
上官烨坦然面对父亲的愤怒,“这是给他最轻的处罚,父亲不用为他说情,否则便不是革职那么简单。”
“这叫简单?你这是断了他的前程,他如今刚融入文武百官们当中,你却……”上官北气得浑身发抖,尤其见上官烨一脸的轻描淡写,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上官烨的面色仍是平淡:“父亲是说,上官淳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你胡说!”上官北不知要如何表现愤怒,狠狠跺了一脚:“你休要给兄长戴帽子,你……”
军武出身,上官北平时气性便大于常人,可说有些喜怒未定,在儿女之事上,上官烨屡次与他对着来,他本已积愤深重,如今又为了那个女人,他向父亲兴师问罪,对兄长下狠手惩罚,上官北哪咽得下这口气?
“上官烨,我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收回成命!”
上官烨的眼光仍不在他身上,机械性地点头:“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会收回成命——她彻底失明的时候,若她的眼睛不治,我便收回对上官淳革职的成令,用上官淳的眼睛,和一世监禁来还,父亲,我的判决您可还满意?”
话刚落地,一个凶狠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孽子!”
上官烨的脸颊很快肿起一块暗红指印,嘴角绽开,一丝血线沿着唇角滑落下来。
父子,兄弟,走到这一步他早有所料,只不过比他想象中还要早些罢了。
隐隐泪光在眼底闪烁,上官烨面无表情地向父亲躬身抱拳:“儿子告退了,下一次再来国公府,儿子希望见到父亲云淡风轻的笑脸。”
“你休想!”上官北气没出尽,哪里容得了上官烨卖乖装孝子,当场一盆冷水泼去:“以后不要再踏进国公府,这里不欢迎你!”
上官烨垂下头去,久久不曾抬眼。
然后乖顺地道:“是,父亲。”
……
楚璃受伤失明,除了上官烨,阿年是最痛苦的人。
他估计着,楚璃本人都没他纠结。
阿年做为贴身忠仆,让主子出如此大事,自责失职不说,更是心疼主子,怕她这辈子再也看不了世界,再者,他每天当个影子,看着太傅大人扮演他,跟主子你浓我浓。
上官烨的占有欲阿年是见识过的,想当初,有多少美男被上官烨莫名整失踪,主子多少场风花雪月被上官烨搅黄?
现在上官烨的角色是阿年,那么在上官烨看来,他阿年与楚璃的相处模式,也可以如此腻歪?
不然主子为何一直以为人是他阿年呢,可见主子已习惯。
“平时话多到我想将你毒哑,这几天怎么动不动玩失声?”楚璃皱皱眉,一股苦味钻入鼻端,又要吃药。
感觉到温热的汤匙碰在唇边,楚璃有些反胃,“死阿年,你再不出声我便打翻这药。”
在上官烨身旁侍立的阿年听言,孙子似的向前伸头:“太医说了,您需要安静,奴才能不说话便不说了嘛。”
“我以为你被某个混账毒哑了。”楚璃听见声音才放下心来,叹道:“说来那个混账也算有骨气,果然不再来怡凤宫了,挺好,若没一点血性,天子还不让他整得乱七八糟?但他这一次,未免显得薄情和小气了些。”
上官烨本想开口,又听她没心没肺地笑道:“不来正合我意,我也懒得看见他,本来药就难喝了,何必再让他添堵?”
阿年听得瑟瑟发抖,没得到上官烨的指示前又不敢擅自辩解,又急又吓,出了一头冷汗。
汤匙固执地放在她唇边,她不喝下,上官烨便不收手。
楚璃掉开脸回避药汁,埋怨道:“死太监跟谁学的用强,我不喝的话,你这勺子就一直放这儿了?”
上官烨皱眉,她可真是难缠。
但此刻出声,若惹得楚璃生气撵人,再不让他踏进怡凤宫呢?
楚璃正在治疗阶段,大起大伏的心情会影响她恢复,他不想冒这个险。
上官烨给阿年一个眼色,求生欲催使阿年即刻了解他的用意,忙回了楚璃一声:“嗯!”
“小阿年你又调皮了,”楚璃看在阿年一片忠心的份上,勉强退了一步道:“药苦么?”
“不怎么苦的。”
“好,那你喝一口试试?”
阿年脸部一塌,作难地看看拿勺的上官烨:“啊?哦。”
为哄主子吃药阿年百依百顺,正打算试喝呢,上官烨已经抬手,将勺中的药喝了下去。
惊悚!
但见太傅大人双眉紧锁成一个“川”字,眼圈瞬间泛红。
阿年快不忍心看了,汤药绝对是太傅大人的死穴之一!
“苦么?”楚璃侧过耳来,注意听周遭的动静。
哪怕不曾尝药,单看太傅表情便觉奇苦无比,阿年重重点头:“苦。”
楚璃叹了一声,“我怀疑你没喝,因为你平时吃东西、喝水的时候会发出声音。”
阿年:“!”
他同情地看向太傅大人。
上官烨脸色发白,然后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顿了片刻才慢慢喝下。
这种喝法所感受到的苦,与囫囵吞枣地喝相比,不可同日可语,
自然上官烨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阿年相信,太傅大人对殿下绝对是真爱。
听见喝东西的响动后楚璃才认同点头,“真是我的好阿年,以后我们有苦同当好么?”
阿年嘴角僵硬地抽了抽:“是,是。”
上官烨:“……”
正文 177:浮出水面
百花齐放时节,怡凤宫后园正馨香四溢。
而楚璃的唇边酒香四溢。
对面坐着一个她赶都赶不走的男人。
“听说王公子最近好事当头,正是春风得意啊,”楚璃闻闻美酒醇厚的香气,几经纠结终于将酒杯放了下去,“有一个权倾天下的朋友,这一生算是享定了荣华富贵,以后要懂得爱惜羽毛,跟我这种人沾边,小心有一天要被清算。”
王谦挑唇笑笑,大大咧咧道:“你真以为我会借太傅的关系入仕么,真是小瞧了我,我是看在他左请右请的份上才来上州住几天,真当我稀罕这纸醉金迷的破地方。”
“口气不小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过皇太子呢,”楚璃嘲讽道,从第一次见王谦她便瞧他不大顺眼,觉得他自大失礼。
如今才知他何止自大,简直狂妄。
王谦笑得更加爽朗:“皇太子我也不稀罕。现今我身边已有美人在侧,等安定下来便带她云游四海,过逍遥日子,管他呢。”
前阵子听说上官烨把尘湮给了王谦,着实把楚璃惊得不轻,她还以为上官烨要把尘湮养在身边一辈子的,也没想到尘湮这个烈性女子,竟会一口答应上官烨的安排。
“你家美人她,很喜欢你?”
这个问题王谦喜欢。
王谦左右瞧了瞧,见奴才们离得远,才对楚璃神秘说道:“喜欢,喜欢地不得了。”
楚璃为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以尘湮对上官烨的执念,怎么可能突然像失忆一般忘记上官烨,转而投进王谦的怀抱。
要么她赌气,要么做戏,要么王谦自欺欺人。
“哦。”她不好直说,王谦说什么她全听着就是。
“殿下你不知道啊,”王谦凑在楚璃跟前,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那丫头上道着呢,简直妙不可言。”
楚璃心说她是个女的当然不知道。
讷讷地应声:“嗯”。
她已经表现出消极情绪,王谦若有自知之明早该滚蛋了,偏偏相识他,他不识相。
“唉,”王谦搁下杯子叹了一口气,“被那个丫头死心塌地喜欢上,我也很无奈,她头天进我宅子里就把我给拿下了,从此我真是翻身不得啊。”
“嗯。”他倒是要点脸。她可不想听他的风流往事。
听得石桌上有指尖轻轻叩动的声响,王谦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唉你受伤这些天里,上官烨来过么?”
楚璃摇头,头一次觉得瞎了也没哪里不好,至少再无人从她眼里看到真实的情绪。
尽管她本就擅于伪装。
王谦后悔问了这该死的问题,忙一转话头:“我问过太医了,说你康复的不错,只要多注意休息,按时吃药,不出一个月定能复原。”
“嗯,”她出口应了,嘴角浮起一丝苦意,不上心地自言道:“我要是再不康复,不是辜负了为我尝药,与我有苦同当的人么?”
“哪个人?”
“哦,我的一个太监。”
“嗯,真是一个好太监。”
养伤的日子百无聊赖,楚璃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在太监的服侍下喝药,一日三次无一例外。
如此半月过去。
暖房中颠巍巍站着三名资深太医,楚璃端坐在榻上,摸了一下绑在眼上的纱布。
“日期到了,让卑职给殿下拆纱布。”老院首上前,紧张地脚步发虚。
若再治不好她的眼睛,谁都不敢保证他们的人头还能否安稳地在呆在项上。
“这些天我能觉出一些亮光来,太医莫慌,”楚璃隐着嘴角笑容,淡淡地说道:“太傅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哪怕我眼睛不治,此事也与你们无关,除非他疯了,或是想亲手把未建稳的根基毁了,不然他不会迁怒于你们。”
暖房里除了楚璃这位主子,三名太医和阿年,还有一个人站在太医们身后。
上官烨。
“冤有头债有主,谁伤了我他心里有数的。”楚璃话音中带着讽刺。
太医哪敢接这话,懦懦上前为她解开缠在头上的纱布。
随着纱布的一层层揭开,站在太医们后方的上官烨默默转身。
在阿年与太医的目送下离开暖房。
在宫人们与侍卫们的目送下离开怡凤宫。
楚璃纱布拆开,一线光亮逼进眼内。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恭喜殿下!”老院首又惊又喜,卟地跪了下去,乐得有些不知所以,“殿下莫急,一点点睁开,让卑职再给您瞧瞧。”
楚璃抬手挡住突来的光线,“太医你先退下,让我看看我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谁。”
“哎!”老院首见到楚璃的本能反应,便知她康复了,一时放了心,乐颠颠地往后退去。
楚璃慢慢适应着光线,慢慢地挪开手,乍见面前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子,然后那影子渐渐清晰,渐渐凝缩成一个人的模样。
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一双水雾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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