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
棋福的话音还未落,马车门便猛地被推开,紧接着便听到了三郎君轻轻的笑声,这笑声让几人如同听到了什么惊悚的声音一般,皆是汗毛直立,默默垂首。
长宁微微嘟着小嘴,扭头恶狠狠的瞪了车内神态一派轻松的男人,拢了拢衣襟,又抬手抚了抚发髻,勉强平缓了咚咚咚跳的有些急的心跳,拉下陆砚抚着自己鬓发的手掌,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才一甩手丢到,唤道:“阿珍,扶我下车!”
黑暗的马车中,陆砚一双星眸闪亮,摸着虎口微微的牙印,俊脸上布满了笑容。看着长宁被人扶下车,才整了整衣袍,深吸两口气,面色淡然的从车里出来,跟在长宁身后,慢慢走回院子。
“卫大人,陆大人及其家眷已经从大城山返回了转运司,并没有去他处。”
正在饮酒的一人,手里拿着酒杯不停的把玩着,漫不经心道:“那陆三是舒相的孙女婿,回到钱塘去拜访舒修生实属正常,几位大人不用这么忧心吧。”
卫元杰看了眼说话的人,挥手让屋内的下人及家伎都退下,才开口道:“范大郎君此话有理,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舒相在朝中并非一般重臣,圣上与他有师生之恩,陆三公子与他又是姻亲,我们做事不得不防。”
章明立刻应声道:“卫大人说的是,陆三公子弱冠之年便高中榜眼,随即北地立功归来,并非毫无能力之人。”
范旭宁不由嘲讽一笑,将酒杯丢到桌上,洒出来的酒水瞬间弄污了细丝织就的桌布,“我并非质疑他的能力,只是那日你们设宴招待,我也在在场,此人看起来自视甚高,又是一身的世家子弟习气,我们只要将他吹捧着,便不需担心太多。”
贲静芳见几人意见不合,沉思了下,道:“下官倒是觉得陆转运使到此并非是为了公事……”
卫元杰皱眉看向他:“不为了工作难道是为了休养么?”
“正是!”贲静芳道:“这两日,我使人将衙署的公文、清册都送交他,并且每日去寻他汇报公事,陆大人虽从未表露出不耐烦,但却是不甚上心……前日倒是提过想要去各处巡看春耕,被我以时间未到推辞后,他未曾坚持,看起来倒像是突然的兴致,总之,下官是觉得陆大人……不需我们太过小心,若是我们太过谨慎,只怕适得其反。”
“我就说卫大人是谨慎过头了!那陆三自小长在世家,便是高中榜眼,又有军功,只怕也是五谷不分,不知稼墙艰难,这般公子哥,送他几个美人儿,他便能沉浸在着温柔乡中,至于别的我觉得他才无心管呢。”范旭宁瞥了眼卫元杰,有些不耐道:“时间不等人,田庄可是要靠天吃饭的,总不能因着他来,我们的田庄、货船便都疏散了吧!”
卫元杰眉心紧皱,看着满脸不虞的范旭宁,半响后还是摇头道:“我还是觉得不妥,范大郎君请回去将此时原本的告知范公,还请等上一等,再看看虚实才好。”
范旭宁目光微冷,盯着卫元杰,见对方目光坚定,猛地站起身,狠拍了下桌子道:“好!我便将今日所说尽数告知祖父,最多在等你十日,十日之后,我们便不再等了!”
第八十七章
陆砚洗漱出来便见到长宁穿着一身嫩黄的里衣盘腿坐在榻上吃着刚刚买回来的食物; 不由唇角带出一抹笑。
拿起她丢在一旁的宽袖衫走过去给她披上:“这府邸没有火墙,还是凉了些,莫要图方便,着了风寒。”
长宁一边点头,一边举起手里的糖饼递给他; 看着他在自己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不知为何小脸便有些发烫; “好吃么?”
陆砚在她身边坐下; 点头道:“还行。”
什么叫还行?明明很好吃的呀!长宁撅了噘嘴巴,低头自己吃了起来。陆砚见她吃的专注; 又看背影纤细; 忍不住伸手握了握她的细腰; 低声道:“一日也不少吃,为何这般纤瘦?”
长宁腰部敏感; 被他这一握; 手一抖; 糖饼便打着滚的从手中落到了地上; 长宁盯着地上的糖饼; 慢慢嘟起小脸; 转身推了一把陆砚; 气道:“你做什么呀!”
陆砚见她这幅护食的样子; 只觉得可爱的让人心头发软,弯腰将人猛地抱起,在她唇上轻啄一口; 道:“一会儿你便知晓了。”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烛光透过青色幔帐,衣衫褪尽的长宁更显玉肌冰骨,陆砚轻轻吻着她,轻喃道:“今日为夫不被人喜,心中实在惆怅,阿桐需好好安慰我一番才行。”
唇瓣厮磨,气息搅缠,长宁神志渐渐混沌,全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只能抱住他的脖子微微点头。
陆砚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一刻也不想放开,自从抱着她入睡以后,他觉得自己便再也不习惯怀中空空了,只想抱着她,让自己不觉得心中空落。
吻顺着脖颈渐渐向下,一点点将长宁点燃,握住她无力下垂的手攀附到自己后背,在她耳边低低道:“抱着我……”
银烛在帐外不停的跳动,帐内时而传出的娇吟遮不住四合大床猛烈晃动的咯吱声,直到天色将晓才慢慢静止。
抬手抚了抚她汗湿的鬓发,陆砚吻着她的额头,长宁只觉得今日比往日都要累上许多,陆砚好似到今日才彻底释放了自己的能力一般,让她有些招架不住,闭着眼睛无力的靠在他胸膛,疲累道:“三郎还生气么?”
陆砚微微一愣,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阿桐为何这般问,我并未生气。”
长宁用力抬起自己的眼皮看了眼他,闷闷道:“你未曾生气,为何这般折腾我!”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陆砚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道:“怎么会是折腾,这种事情如此这样不美么?”
长宁羞得满脸通红,抬手锤了他一下:“你如今说话真是越来越羞臊的很了!”
陆砚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浑不在意道:“夫妻之事本就是如此,何必躲躲闪闪……你不困么?”
长宁翻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往他怀里缩了缩:“困呢!”
“那便睡吧。”陆砚说着看了眼帐幔之外,轻声道:“约摸快到四更了。”
长宁轻轻应了声,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他道:“三郎,我准备明日便给各家下帖子,除了钱塘府的夫人们,其他州府的要送么?”
陆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静了片刻之后道:“暂且不用,三月各府州官便要到钱塘来,届时应会待内眷来拜访你,此时先请钱塘府的各家便行。”
“嗯,这样也好……还有一件事,”长宁撑起身子,看向陆砚道:“可要买些家伎回来?”
陆砚缓缓睁眼看着她,见她双眼直直的盯着自己,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纠结,忽而一笑,将她搂进怀中:“买不买都好,全看阿桐心意……不过,这边也与京都一样,办宴必要家伎助兴么?”
长宁撇了撇嘴,指尖在他胸膛画着圈:“南平如今不管何处不都这样么,便是那些哭穷的文人办个文会也要请几个美妓在旁助兴呢!”
听着她这般凉飕飕的话,陆砚的胸膛止不住的震动起来,笑声从喉间溢出:“阿桐这么不情愿,便算了。”
“谁说我不情愿的!”长宁有些炸毛了,抬头看向陆砚哼了一声:“夫君若是准备在他人面前做个浪荡公子哥……莫说家伎,便是与钱塘那些出了名的行首有些瓜葛,我也……”
“如何?”陆砚伸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弯了下唇角:“便是与那些美妓行首有些瓜葛,阿桐也定会理解的是么?”
尾音带着丝丝冷意,让长宁只能鼓着脸颊瞪向他,见他眼眸幽深的看着自己,突然抬手拍下他的手掌,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恨声道:“才不会理解呢!便是逢场作戏都不许在我面前!若是真有什么牵扯不清的……”恨恨的用力一扭,便听到陆砚传来一阵抽气声。
“你便莫要回来了!”
娇软的声音即便恶狠狠的也让人听得心情愉悦,陆砚一边伸手将自己耳朵从她软绵的小手中救出来,一边将人死死扣在自己怀中,咬了口她嘟起的脸颊,满是宠溺的教训道:“越发长胆子了,连你夫君的耳朵都敢真掐!”说着手掌下滑,轻轻拍了下她的翘臀,看着她依然撅起的唇瓣,含笑看着她,将人重新在自己的臂弯安置好,才柔声道:“不必请什么家伎,我没兴趣与他们三天两头的饮酒作乐……此后日日在家陪着你便是了。”
贲静芳看着刚刚打发去向陆砚汇报事情的小吏,皱了皱眉:“陆大人今日又没有到衙署?”
那小吏闻言点头:“昨日申时,陆大人来了一趟,刚巧大人去了盐铁监办事,陆大人问了问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今日小吏奉运判大人之名给陆大人送盐铁账册,可是从辰时到现在也未见陆大人到衙。”
贲静芳沉默了一会儿,示意这位小吏将手里的账册放下,盯着这本账册看了半响,贲静芳决定还是亲自去探一探这位陆三公子的虚实。
转运司后院有一片梅林,是长宁这两日才发现的新去处,虽然已经初春,但是梅林还有几树腊梅开的正好。
今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春光融融,长宁本来也起得晚,于陆砚一并用完午膳,便使人搬了榻几放到了梅林之中。
陆砚这几日已将自己的人手散了下去,倒真是轻松,见长宁兴致勃勃,也随着她闹腾。看着放到矮榻旁的一张琴,伸手拨弄了几下,道:“阿桐曾说自己四艺不精,今日倒是有了雅趣。”
长宁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端坐到琴案之前,道:“只是不精,我又未说我不会……今日梅香幽幽,我便给夫君弹奏一首。”
陆砚笑看着她:“能得娘子一曲,为夫不胜荣幸。”
长宁目光流转,嗔了他一眼,像是与这散布四周的香气一般,动人心弦。
粉色的宽袖被偶尔的春风轻轻扬起,额角的粉晶流苏随着她的弹奏微微颤动,一静一动皆是艳绝无双。
陆砚静静的看着自己一臂之外的美人,她身后玫紫的腊梅晕染成一大片柔媚的烟霞,而长宁就如同这烟霞中的花仙一般,美的如梦似幻。
长宁的琴的确不怎么样,只会几首简单的曲子,但许是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就这样一首曲子,也让身边伺候的丫鬟仆妇都入了迷,更别说原本就专一为他而弹的陆砚。
“如何?”长宁收了手,带着几分俏皮的笑意看着陆砚,却见他目光深深的凝视着自己,仿佛一泓深潭看不出情绪。
长宁见他不搭话,心中也知自己这半斤八两的水平,当下虽有些讪讪,但还是自我解嘲道:“莫不是太过难听,夫君反倒不知如何评说了?”
陆砚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抬手轻抚着她的面颊低低道:“仿若天籁,为夫听入迷了。”
长宁抿唇一笑,斜了他一眼:“便是假话,我也高兴!”
“是真话,”陆砚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道:“仙子弹奏的曲子难道不是天籁?”
虽明知他此话实在是言过其实,但长宁依然开心不已,蹭了蹭他的额头道:“夫君可要弹上一曲?”
陆砚眼眸含笑,纵容的看着她,指尖轻轻拨过琴弦,随便两下,便如珠玉落盘一般,长宁微微一怔,正待等他弹完,就被他从琴案前拉起,带着她走到矮榻坐下,淡淡道:“我不会。”
长宁愣了愣,不太相信的眨了眨眼睛,刚刚的指法明明就是会的呀……还不待她想明白,就听到棋福在梅林之外传报:“三郎君,贲运判大人来了,说有事要谈。”
长宁闻言顿将弹琴一时放下,看了眼陆砚道:“我让人将这些茶果送到书房。”
陆砚摆摆手:“不必,就让他过来吧。”
长宁让人将琴案收起来,想了想道:“我可要回避?”
陆砚原本想说不用,可见她如此灼灼的绽开在梅林之中,当下立即点头道:“那边有间房舍,阿桐暂且去那里坐一坐,带他走后,我再请阿桐出来。”
长宁也不在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从梅林的另一侧出去了,快到房舍时,突然转头对阿珍道:“你去见郎君,就让他略提提过两天咱家办宴一事……”
长宁刚出梅林,贲静芳便到了,见到这番情景,又左右看看四周并无女眷,心下了然,以为陆砚刚刚是与哪位妾室再次消遣,被自己打搅了,心中有些不屑,但面上却抱歉道:“下官扰了大人的兴致。”
陆砚随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在矮榻一侧落座,也不给他倒茶,直接问:“贲运判找本官何事?”
第八十八章
陆砚看向贲静芳; 放松了下身体,略微带着几分懒散,神情还是一贯的淡漠,看不出什么,但贲静芳还是从他的眉宇中看出来一丝丝不耐。当即也不耽误; 直接将手中的账册拿了出来; 声音恭敬道:“将近月底; 小官昨日去了盐铁监; 这是这个月的账册请陆大人过目。”
陆砚伸手接过,瞟了眼将账册放到一旁; 道:“贲运判辛苦了。”
贲静芳笑着谦虚了几句; 看了眼陆砚试探道:“大人不看看吗?”
“嗯?”陆砚闻言将目光收回; 扫了眼贲静芳,将身侧的账册拿起来; 道:“贲运判可是怕本官有不懂之处?”
贲静芳连忙笑道:“下官绝无此意; 只是年头刚过; 这月是每年走量最少的月份; 还请大人知晓。”
陆砚翻开账册; 只见里面笔迹整齐; 记录干净; 眼里闪过一抹讽刺; 道:“贲运判提醒,本官记下了,这账册我随后细看; 若有不解之处还要劳烦贲运判分说一二。”
“陆大人客气,为大人排忧解难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贲静芳见陆砚已经端起茶杯,极其有眼色的准备起身告辞。
陆砚瞥了眼从刚刚就立在一侧的阿珍,微微垂眸便知长宁的意思,不紧不慢起身道:“今日便不留贲运判了,内子过两日准备设宴招待钱塘府几家体面的夫人,帖子应是这两日送到,先给贲运判打个招呼,还请贲夫人届时勿要推脱。”
贲静芳一愣,随后连忙笑着道:“大人及夫人盛情,下官与贱内定不敢辞。”
阿珍原本想等陆砚两人说完话再去提这件事,却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三郎君居然就晓得了娘子的意思,登时兴高采烈的向房舍走去,准备请长宁过来。
贲静芳离了转运司府邸,转头就向钱塘府衙走去,想着陆砚刚刚的姿态还有陆夫人要办宴的事情,心里计较着赶紧说与卫知府知道,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无声无息的跟上了一个厮儿。
陆砚缓慢的翻看着贲静芳刚刚送来的账册,越看唇角讽意越大,目光也越发冰冷。
长宁给他斟了杯茶,坐在他身侧看了两眼,皱眉道:“谁家的账册这么齐整?”
“贲运判刚刚送来的盐铁账目。”陆砚将手里的账册丢到一旁,斜靠在矮榻上,看着长宁道:“阿桐也觉得有问题是么?可这帮人不知是真蠢,还是当我是个蠢货!”
长宁看着他冷下来的脸色,犹豫的伸了下手,最终还是未伸向他处,落在了陆砚的腿上。
陆砚垂眸看着地下才冒出一星星绿色的青草,看向长宁道:“范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长宁微微一怔,略想了下道:“范家在钱塘并不显贵,听伯母说原本也就是一般商户,可后来范大人中了进士,入了仕,范家也渐渐改换了门头,人称范员外。如今范大人官拜殿前御史,嫡女又进宫做了妃子,伯母说范家的门头更是抬高了许多,出入也开始以士绅人家自居,甚至还有些人家称他们为国舅府邸。大伯母与他们家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