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微微一愣,好奇道:“何事?”
长宁也没瞒着,直接说道:“三郎不在家,儿媳一人在此,虽说有母亲可依靠,但依旧心中总是惶惶,因此前些天请三郎身边的玉成帮儿媳寻了几个会武艺的女子,想请她们进府陪在儿媳身边,等三郎回来,儿媳便辞了她们,不知母亲觉得可好?”
“这是应该,你一会儿先回去,稍后让玉成将人交给冯妈妈,我来布置,不让人察觉。”秦氏十分爽快的应下,此时说完,秦氏才又拿出昨日陆砚所书的家书,道:“砚郎这个请求,我晨起与公爷商量了,也觉得此法不错,只是现在新婚不过一月有余,新房百日内不空人,因此还为难六娘两月之后再回舒家,到时我与公爷一起送你回去,免得京中人多口杂,说些碎话。”
长宁一愣,想到昨日陆砚单独写给自己的那封书信上说母亲会应允,没想过……居然果真应允了。她心中顿时充满喜悦,可很快便犹豫起来,昨日收到书信的激动喜悦慢慢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此时情况的担忧。想到昨日秦氏讲述老国公出战殉国的事情,心中便忍不住担忧更甚。
秦氏见长宁没有说话,便转头看她,却见她紧紧绞着手指,一副纠结不定的模样。
秦氏心中奇怪,以为她是想现在就回舒家,便准备再好好与她解释解释,却不想看到长宁抬头开口道:“谢母亲体恤,只是……我不回舒家……”
第五十一章
秦氏一愣; 就见长宁抬头看向自己; 眼中虽还有些挣扎,但脸色已是一派坚定。
“三郎的提议翁姑能答应; 我很欢喜; 只是……若是我回去了; 我和三郎的院子便就没人守着了……我想; 三郎记挂着母亲; 他定会多保重自己一分; 那么若是他知晓我们新婚的院中还有人等着他; 是不是会再多一分念想?”长宁鼻子微微有些酸,眼眶也微微有些泛红,垂了垂眼眸道:“初知三郎安排我回舒家时,心中确实是欣喜万分的; 只是想到他在边关那般情况还为我忧心; 六娘便怎么也想让他平安归来; 因此只要能让他多一分分念想,多顾全自己; 六娘便留在这里……”
秦氏半响无语; 轻轻用帕子拭了拭长宁眼角的丝丝泪意; 许久后长长叹了一声:“你们这般为对方着想,若是……若是砚郎在家多好!”
国公府的春景美如画,空气中飘散着各种植物清新的香味,有些繁杂却好闻的很。长宁坦坦然的走在其中,想到刚刚秦氏的感叹; 她唇角突然弯了弯,若是陆砚并不曾去边关,他们……又该是怎样呢?
依然充满新婚喜气的院子里栽种的树木花草也已吐芽,稚嫩的绿意与浓烈的红,让这座一直安静的院落充满了清新的空气。长宁站在正堂前的空地打量着这个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落,一眼就看到了院落右边的六角亭,亭子旁边有一颗粗壮高大的梧桐树,枝丫散开,刚好遮盖住那座亭子。
长宁缓缓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粗粝的树干,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自语道:“与桐花院的那棵树一般粗细呢……”
桐树枝丫见已经可见寸余的嫩叶,长宁仰头看了一会儿,走进了亭子,里面有一张低矮的棋案,大理石做成的棋子还散落其上。长宁端详了半天,忍不住心痒,便自己与自己下了起来。等冯妈妈带着玉成寻来的那三个女武艺人进来时,长宁正拧眉思考着下一步要如何走。
“六娘子。”冯妈妈的话打断了长宁的思考,抬头看向她及她身后的三人。
三个小娘子年岁看起来貌似都比自己要大上几岁,看身姿也好像是一般普通的小娘子,并看不出会武艺来,样貌倒是都很不错,与自己身边的阿珍几人不相上下,都是长宁喜欢的长相。
冯妈妈见长宁打量着身后三人,便笑道:“夫人说三郎君院中伺候的人少了三个,怕六娘子调置不开,便让老奴专门挑选了三个机灵的妮子给送过来,若是六娘子不满意,老奴再去挑选。”
长宁示意阿珍塞给冯妈妈一把铜钱,笑道:“不必了,这几位我看都很好,便留下吧,还请妈妈代我谢谢母亲。”
冯妈妈连道不敢,长宁让阿珍送冯妈妈离开,看着三个女子道:“你们叫什么?都会些什么?”
三位女子相互对视一眼,左边个子最高的先开口道:“婢子家中是开镖局的,从小跟着父兄练习家传拳法。家里人都叫婢子大娘,还请娘子赐名。”说罢便躬身抱拳向长宁施了一礼。
长宁微微一愣,笑看其余两人,中间那位看起来模样是三位中最出挑的,也唯有她从进来就一直直视长宁,此刻看到长宁看向自己的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很快便道:“婢子善医,贱名红二。”
长宁眼睛微微睁大,喃喃道:“擅医?何种医?”
红二微微垂眸,平静道:“婢子擅医……也擅毒。”
阿珍与引兰闻言脸色突变,就连长宁也被她的话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平常,上下打量其一番,眼珠一转,突然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不由轻轻翘起唇角,道:“自古毒医不分家,会毒必会医,红二这般坦白,我倒是喜欢。”
红二惊诧的看了眼长宁,见她唇角笑容恬美,目光不由躲闪了下,抱拳道:“谢娘子赏识。”
右边的女子唇角一直挂着笑,也不等长宁问,直接开口道:“婢子蓝三,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不精,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蓝三?长宁忽而一笑,起身道:“便是你什么都不会,就这般性格我也喜欢。你们二人的名字如此相像,大娘若是不嫌,便就叫白一吧。”
大娘立刻行礼道:“白一谢娘子赐名。”
长宁又看了几人一眼,才扭头对引兰道:“让银巧带着他们几人熟悉熟悉这府中、院中的情况,我身边是必要留一人随身的,怎么安排便看她们吧。”说罢对三人微微颔首,便转身回了卧室。
回到房中,在榻上坐了片刻,长宁想到刚刚三人的模样,心中越发疑惑,转身从塌边的匣子里拿出那封书信从头到尾又看了几遍,才拿起书信,来到书案前,提笔略沉思片刻,带着几分羞意在纸上缓缓写下“夫君三郎如唔……”
信得开头写的很不顺,长宁毁了好几张,才慢慢写的顺起来,写到最后,长宁微微住笔,睫毛微微抖动,眼神也浮现几许忧色,深吸一口气,缓缓写道“……你我虽已结为夫妻,但却未曾谋面,六娘尚在家时,曾听家中三哥言说陆家三郎君俊美无俦,身姿挺拔,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郎君,还请三郎且为此言多加善顾自己,莫待归家时,让六娘觉得三哥所言不实……”
“送了三个人?”滕氏停下手里的绣活,转头看着身侧的丫鬟,微微皱了皱眉:“三郎君婚前将自己院中那些仆妇丫鬟尽数打发走,就为了让舒六娘带着她用惯的仆从,如今他人不在家,夫人好端端给那边送什么人?”
丫鬟摇了摇头,道:“说是三郎君院中服侍的人少了几个,所以才让冯妈妈去挑的人送去的,至于到底为什么婢子就不清楚了,不过上午六娘子到过夫人那里,也就是她走之后,夫人才让人将人送过去的。”
“没听到她们说什么?”滕氏有些不满这个丫鬟的消息。
丫鬟有些为难的看了眼滕氏,道:“每次六娘子来与夫人说话,夫人就只留下桂芝姐和巧玉姐,婢子与其他人就全被打发出来了,因此也不知晓她们说些什么……”
滕氏眉心拧起,半响后才有些心烦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的贴身丫鬟将人送走。屋里就剩下她一人,看着眼前绣了一般的喜上眉梢,心里却没有半丝喜意。
“世子夫人,那个巧珠越发的没用了!”香兰将人送走从外面进来,见藤氏一人沉思,不由抱怨道:“夫人越来越不看重她,什么消息都听不到,真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藤氏将手中的绣针放到一边,站起身走到榻边缓缓道:“我何尝不知她并不得夫人的喜欢,只是……夫人身边的人又岂是好找的,若不是拿住了她与那厮儿的丑事,便是她我都难以寻来!”
香兰发愁的叹了声,看着滕氏一身疲惫的样子,不由心疼道:“世子夫人何必如此事事忧心,便是再如何,老夫人也不会容许世子其他的妾室越过你的……”
“你知什么!”滕氏低低的喝到,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绝望的狰狞:“若是真等二房进了门,怀了孩子……他们才更希望我让位置!不行……必须要想个法子,不能让世子真的为了压过舒六娘的家世而找一个世家的女子联姻……不行!绝对不行!”
风低低的吹过,吹散了滕氏如同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冷的让人忍不住发抖。
陆砚刚从练武场上下来,刚刚比军中的兵士们比了一场,一杆长、枪连挑二十余人,引起一片叫好。
将手中长、枪交于身边的兵士,微笑向众将行礼之后,才从擂台上一跃而下。
脱了甲胄,仅着白色里衣的少年郎君被各种喝彩声包围,俊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从擂台上下来的身影潇洒俊逸,引人注目。
转眼到定北三个月已过,北地萧条的春季也迎来了丝丝绿意,南平在西部防线作战的大军,凭借精悍的突袭与大军的呼应,先后夺回了以青城为中心的八座边寨,暂时隔断了东胡后方与前线的联系,并且彻底缓解了镇洲之急。东胡大军一份为二,一部分掉头强攻已被夺回的边寨,而一部分则继续驻扎在未州、前洲,牵制着留守在镇洲的南平征讨军。双方暂时进入了胶着状态。
陆砚站在场边看着擂台上继续拼武的将士,一位小校过来行礼道:“陆督运,镇洲有军报送到!”
陆砚将目光从擂台上移开,随着小校向营帐走去,问:“何时送到?可有加急?”
小校想上前接过他手里拎着的甲胄,却被陆砚伸手拦开。
小校只能跟随在陆砚身后道:“刚刚送抵,未见加急。”
陆砚步入营帐中,伸手拿过小校递过来的几封军报,却意外发现有一封更像是普通书信。
陆砚面有疑色的将这封书信从一摞军报中抽出,看到上面的字迹皱起了眉头。
小校见状连忙解释:“这封像是给督运的家信,来时便夹在军报之中。”
陆砚面色沉静,挥手示意小校退下,待账中无人,才微微拧眉将手中书信打开,除去一张信纸,还附有一个带着淡淡香味的信笺。
他拿起那封明显精致于普通书信的信笺,待看到封纸上的内容时,拧着的眉头突然平展,唇角也带出一抹浅笑。
“夫君三郎如唔……”
小剧场:
陆砚:觉得“夫君”这个称谓挺好听的
长宁:可是我原本想叫你“玉郎”的
陆砚:……
第五十二章
“……承蒙郎君挂念; 然六娘已为君妇; 自当在家中等候三郎归来……”
信纸上的字迹十分灵秀,落笔抬势之间能看出一点点舒相字体的痕迹; 可见从小便是照着舒相的字帖描红的。陆砚唇角含笑; 逐字逐句的看下来; 却在看到这里时眉心微微皱了下; 她居然不回舒家?
“……三郎自当宽心; 翁姑待六娘都极好; 家中双慈皆挂念三郎安危; 六娘亦甚为忧心……”
手中的信纸微微垂下一角,营帐中传来一声轻叹,原本柔和的眼眸也慢慢布上了一层愧疚。陆砚默默的盯着信上的这句话看了许久,纵使长宁出于女儿家的矜持写的委婉; 他也能看出这字里行间她担忧不安的情绪; 她不回舒家; 便是想让自己为她多保重自己罢……
信的内容不长,陆砚很快便看完了; 看到最后一段时; 忍不住轻笑一声; 喃喃自语道:“未曾谋面?只是你不晓得罢了……”从头再看一遍,缓缓将手里的信纸折了起来,却发现这张信纸的背面还有内容,将信纸翻过来,却微微楞了一下。
“……还有一事禀奏夫君; 我托玉成帮寻三个女婢,现已在院中伺候,特此告知。三人一位擅医,名红二,一位擅百家之长,名蓝三,还有一位自幼习得家传拳法,六娘不擅取名,便循着另两位唤她白一,夫君觉得可好?”
陆砚盯着这段话看了半天,不由失笑,没想到居然被她猜了出来!那三位女子确实是玉成密报与他之后,他亲自选的人。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目光中的柔和也渐渐消失,玉成不知六娘为何要寻这样有武艺的女婢,故此他也并不清楚原因,但能让六娘提出如此要求,必定是府中有什么让她觉得不安的事情……
陆砚脸色微微有些沉肃,虽然知道这三位必定能护六娘周全,可毕竟自己远在千里之外却依然放心不下。营帐外传来兵士操练的声音,陆砚目光落在眼前那个带着香气的信封上,有些深沉,仿佛看到了那个娇柔稚嫩、艳色绝世的女子是如何在新房中一字一句写下这封满含忧心与挂念的书信,又仿佛看到了她一人在那般空荡的院中何等的不安惊惶……她既然为自己不愿回舒家也要守着他们新婚的院子,那他便不惜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无忧!
灰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渐渐消失在蓝白的天空中,一路飞过繁华热闹的京都,穿过金波翻滚的麦田,最终抵达壮阔苍凉的北地,落在镇洲城中一家极具北地建筑风格的酒楼窗外。
安静的鸽子在二楼的房檐上悠闲的踱步,里面的食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依旧谈天说地,饮酒吃菜。
“咱们对东胡这场仗我估摸着快要结束了,从今年春天开始,捷报频传,东线被占的十几个边镇都收了回来,西边被占的那些除了三、四个边镇,其余边镇也都收回来了,前几天前洲也被左卫上将军收回了,待一鼓作气收回并州,这场仗咱们就大胜了!”
“唉,打了两年半了,也该结束了!自从东胡西边的补给线被切断,他们也就是强弩之末了!”
“要我说,这次咱们南平不仅要把东胡打出去,要是能把他们彻底打的再不敢来犯才好呢!”
“哪有那么容易,东胡本就是强蛮,咱们南平又是百年太平,两年前东胡入侵时,那些受兵连个刀都拿不起,要不是圣上反应迅速,只怕咱们这镇洲也成了那人间地狱呢!”
……
食客们讨论的热闹,酒楼外面的街道也是一片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虽不如京都繁华,却也看不出一丁点战争前线的迹象,人们的脸上散去了对战乱的恐慌,重新带上了和平时才会有的安心笑容,就连天上飘过的白云也洁白的像是未被战争污染过一般。
鸽子从房檐上跳下,落在二楼一个窗户外面,不多时,一只手从窗户里伸出来,将落在窗台上的鸽子抓了进去。
镇洲城西的一个二进小院子里,陆砚正在灯下看并州的城防图,眉心微皱,指尖点在图上一个画着红圈的地方,目光微沉。
“郎君,城内四方酒坊的贺老板求见,说你前些日子在他们那里订的酒回来了,想亲手交给你。”棋福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打断了陆砚的思考。
听闻是四方酒坊,陆砚眼眸一闪,道:“请他过来吧。”
四方酒坊的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一张脸终日都是笑呵呵的,见了陆砚就连忙上前作揖,陆砚瞥了眼他手里拎着两坛酒,淡淡道:“我定了六坛酒,贺老板只拿了两坛过来,是打算先让我尝尝好不好么?”
贺老板连忙陪笑道:“还请陆督运见谅,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呀,这酒难酿,这两年时局不好,就这两坛还是小的请人从京都寻回来的,就赶紧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