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命苦,没娘家,她现在喊我一声姐姐,我就腆着脸摆出娘家人的谱和你说一说。她年纪小,有些事想不开,咱们毕竟年纪比她大些,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她为了生孩子吃了这么多苦头,能让就让一点。”
虎头点了点头。
青柳又道:“你别看嫣然有时候面上冷,她心里软着呢。平时你多抱着小虎陪陪她,跟她说说话,不然她一个人闷在屋里,就容易胡思乱想,到时候身体更加好不了。”
虎头道:“好,多谢嫂子。”
青柳笑道:“你别嫌我多嘴就好,不必送了,小师弟在呢,你快进去吧。”
从虎头小院里出来,日头已经升得挺高了,街上的小贩都收了摊,而一些饭馆小酒楼则正准备开门。
安安忽然蹬了蹬腿,哇哇大哭起来。
玉儿赶紧抱着他摇了摇,却一点用处也没用,他反倒哭得更凶。
青柳和她换了手,将宁宁给她,把安安接过来。
许是回到熟悉的怀抱,安安哭声终于低了一些,一颗小脑袋在他娘怀里钻来钻去,小嘴圆撅,原来是饿了。
青柳忙抱着他轻声安抚。
早上给两个孩子喂了奶,又吃了些米糊,现在半上午过去,这两个小子又好动,肚子也该空了。
她看了看四周,见不远处小面摊上的锅炉正冒着白雾,道:“咱们去吃面吧。”
窦寻忙提醒:“嫂子,那是师娘的摊子。”
青柳笑道:“你既然怕师父训你,就别喊人家师娘了,让别人呢听见,对她名声也不好,直接叫老板娘就是。我们只是去吃碗面,又不做别的,怕什么。”
窦寻劝她不动,只得低头跟在她后面,怕被那老板娘认出来。
此时不早不晚,没遇上饭点,摊子上只有他们几个人。
坐定后,青柳先是问老板娘要了两碗阳春面,又问窦寻和玉儿:“你们要吃什么面?”
两人都摇摇头。
青柳便掏了一块银子给窦寻,道:“小师弟,这里你比较熟悉,不如去买点小食回来,我们一起尝一尝?”
窦寻忙跳起来,不去接那银子,“我有钱,嫂子你等一等。”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青柳笑了笑,这小师弟年纪虽小,也爱面子哩。
老板娘在大锅后问:“客人吃不吃葱?”
青柳道:“不必了,素面就行,请将味道调得淡一些,我喂给孩子吃。”
“好。”
老板娘应了一声,青柳听她声音,轻轻柔柔的,便忍不住又去看她。
只见她穿一身普普通通的素布棉裙,腰间围着一块藏蓝色围布,一头长发柔顺地挽在脑后,仅用两根木簪子固定,白净的脸上不沾脂粉。
按理,这该是妇人们最常见的打扮,可在她身上,却偏偏让人觉出几分不同的韵味来。
水还没开,面也未熟,安安却有些等不得了,哭声又高了起来,连宁宁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喊叫。
青柳给安安钻得困窘不已,玉儿抱着闹起来的宁宁,也有点吃不消。
老板娘见状,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瓷碗端过来,道:“孩子最受不得饿,这是我做来自己吃的羊乳糕,妹子若不介意,先给两个孩子垫垫肚子吧。”
青柳迟疑道:“给他们吃了,您不就没了?”
老板娘笑道:“我那还有呢,快拿去吧。”
青柳给两个孩子哭得心疼,早就后悔之前出门没易克化的吃食了,眼下也顾不得再客气,感激道:“那就多谢了。”
羊乳糕奶味足,细细白白如凝脂,又软糯香甜,一入口,就堵了两个小子的嘴,让他们没空闲再嚎哭。
青柳吁了口气,玉儿更是抹了把额上的汗。
老板娘将一碗羊乳糕都放下,又去煮面。
没多久窦寻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卤味、糕点、炒货,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青柳张着嘴,半晌才笑道:“怎么买这么多?”
窦寻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都买了,没事,咱们吃不完,带回去给师兄吃。嫂子你看这个蹄髈,我觉得这个最好吃了。”
他又解开一个纸包,看了看玉儿,脸先红起来,小声道:“这个蜜汁桃脯也很好吃,你试试看。”
玉儿轻声道了谢。
窦寻红着耳朵坐下来,盯着桌面不敢抬头。
青柳惊讶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在心里偷笑。
老板娘将面端上来,青柳忙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拢了些,道:“老板娘也来与我们坐一坐?吃了您的东西,也让我借花献佛回报一二。”
窦寻见老板娘过来,下意识站起身,“师、师……”
青柳忙轻轻踢了踢他。
他想起刚才嫂子的话,艰难改口:“……老板娘好。”
老板娘笑了笑,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坐下来,道:“你和你师兄们有些日子没来了。”
窦寻不好说师父把他们揍怕了,只得傻笑。
老板娘又看着青柳,道:“妹子看着眼生,不是本地人士吧?”
青柳轻轻颔首,“是,我们是从平安府来的。”
窦寻补充道:“嫂子是大师兄的媳妇儿,这两个是大师兄的儿子。”
“哦?”老板娘惊讶道:“你大师兄,就是前不久回来的那位?”
窦寻点点头。
老板娘赞叹道:“厉将军好福气,不但徒弟回来了,还连徒孙都有了。”
她又看了看两个孩子,见他们白胖活泼,笑着对青柳道:“妹子也好福气。”
青柳抿嘴轻笑,她听老板娘对厉东君的称呼,忍不住问:“老板娘与师父是旧识?”
柳飘絮道:“喊老板娘听着生疏,我姓柳,论年纪做你们长辈绰绰有余,你就喊我一声柳姨吧。”
青柳立刻道:“柳姨,您叫我青柳吧。”
柳飘絮笑着应了一声,道:“我与厉将军,年轻时确实有过几面之缘,勉强也算得旧相识。你们师父年轻时可风光哩,满京城的女子,无人不知他,无人不晓他,后来他离京,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梦。”
窦寻第一次听说他师父年轻的事,比青柳还感兴趣,忙追问:“师父以前也做过那个劳什子大将军?就跟闫师兄现在一样?”
“不错,是神武大将军。”柳飘絮点点头,带着几分怀念道:“我记得二十年前,南边来犯,厉将军一杆枪一匹马,深入敌腹,斩杀对方首将,硬生生将他们逼退了三十里。他凯旋时,从南门进京,那一路直到宫城脚下,地上女子丢的手帕荷包铺成了一张锦绣毯,听说后来让人成斗成斗地运走了。”
青柳和玉儿惊叹不已。
窦寻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口水都快流下来,他忙吸了吸,回味半晌,握着拳头怒气不争:“那么多女子,师父竟然一个都没娶到手!”
柳飘絮捂着嘴噗嗤笑道:“你师父若想娶,早就妻妾成群了,哪至于等到现在。”
窦寻奇道:“为什么不娶?”
有媳妇儿不要,师父傻了么?
柳飘絮只是笑,“这就要你自己去问他了。”
窦寻立刻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还是算了,屁、股刚消肿。”
柳飘絮摇头失笑,她见青柳和玉儿夹起面条喂孩子,而两个小娃娃竟能乖乖一口接一口地吞下去,不由赞道:“这两个孩子可真厉害,给你省了不少心吧。”
青柳道:“他们也就吃东西时乖一点了。”
柳飘絮道:“这就够好啦,小娃娃只要能吃能睡能玩,做父母就安心了。”
青柳听她话中意思,似乎对带孩子有些心得,可看她样子,又不像成过亲有生育的,心里好奇,只是不好多问,免得唐突。
喂两个孩子吃完,几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青柳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山上,林湛早已把脖子盼长了,一见几人出现在山路上,立刻迎了上去。
青柳远远看他,就觉得有些异样,等凑近了看清楚,顿时哭笑不得,“你脸上涂了什么?”
林湛摸了摸脸,试探着去看两个儿子的表现,见他们没哭,立刻拍着胸口自得道:“这是我找重阳峰的人要的易容膏,把脸上的於痕都遮掉了!”
青柳听林湛提过,上清宗内分成两派,分居两座山头,一座名凌霄峰,就是他们眼下所处的位置,另一座叫重阳峰,在内山。
凌霄峰上都是武痴,而重阳峰内则都是些痴迷于奇门异术的弟子。
她听林湛这么说,不由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道:“难怪我刚才看你说话,只有嘴巴在动,脸皮不动,奇怪得很。”
林湛郁闷道:“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山鸡明明和我说他这易容膏天下无敌,谁也看不出破绽,难道他骗我?”
窦寻忍不住为那山鸡师兄喊冤,“雉师兄的易容膏确实很好用,是大师兄你自己没涂好。”
跟刷城墙似的刷了一层,谁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瞎子了。
而且听说雉师兄配的易容膏,在江湖上卖到一百两银子一盒,都还供不应求,大师兄到底浪费了多少?!这败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哇~被作者君的勤快感动了呢~
☆、林湛外号
林湛顶着一张□□一样的脸; 任人怎么说,就算被师兄弟嘲笑,也死活不去洗掉。
他还指望今晚靠这个; 跟儿子媳妇儿睡在一块嘞,这些光棍怎么会懂。
到了晚上; 他霸在屋内不出去,青柳心中好笑,到底还是让他留下,玉儿则去了隔壁房歇下。
给两个孩子喂完食,将他们放在床上; 林湛一手一个地逗着。
青柳坐在一旁缝一件衣服。
来山上才一日,林湛已经扯破两身衣裳了。
青柳知道他虽然嘴上总嫌弃师弟们,可能在师门与他们过招玩耍,心里是很快活的。
她听薛氏杨嫂子提过从前的事,林湛出事前; 那十几年的岁月,在师门的日子竟比在家里还长,他与师父和师兄弟们,早有了不下于亲人的感情。
去年他回来,若不是家里给他娶了亲; 恐怕也是要时常待在山上。毕竟他一身的本事,又好动爱玩,也就只有在这里才能淋漓尽致地和人打一场,过过瘾。
小孩子觉多; 两个娃娃又跟林湛玩了一阵,消耗了精力,很快就睡了。
虽是夏日,可山上夜里还是清凉,林湛将儿子们小小的身子摆弄好,扯过毯子盖上。
青柳抿着线,抬头看见这一幕,嘴角便往上弯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也有了这样细心的一面。
林湛转过身,就见媳妇儿看着他笑,橘黄的烛光照着她半边脸颊,显得她更加柔和温暖。
他走过去,也不另外搬张椅子,直接将青柳抱起,自己坐在她的位子,让她坐腿上。
他向来如此,青柳也习惯了,只挪了挪,让自己坐得舒服些,又低头缝起了衣服。
林湛探头看了一眼,见桌上还有一件没逢,有点懊悔,道:“媳妇儿,我下次一定小心些,再不让他们把衣服扯坏了。”
青柳道:“没事,你们过招,难免有拉扯的时候,我针线虽不算好,可缝衣服却很拿手哩。”
毕竟从小家里穷,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的,有时候膝盖手肘上甚至打了四五个补丁,为了让衣服尽量整洁体面些,她缝补的手艺就这样练出来了,现在林湛这两身衣服,等她补好了,别人肯定看不出补丁在哪里。
林湛听了更是心疼,越发下了决心,之后再与师弟们打架,一定好好爱惜衣服,再不让媳妇儿受累了。
谁再敢扯坏他的衣服,他就把他剥光了,让他没衣服穿!
青柳手上动作没停,一边和他说话。
“我今天去看了虎头师弟和嫣然,他们的孩子叫小虎,长得可精神漂亮了。”
林湛一听就嘲笑道:“这名字肯定是虎头取的,他从小不爱读书,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青柳好奇道:“虎头师弟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一开始以为虎头就叫虎头,后来发现山上的人似乎都不叫别人的正经姓名,只叫诨号,才晓得虎头有另外的名字。
林湛挠挠头,皱眉想了想,“他那个姓特别少见,叫什么来着……对了,是虢,他大名叫虢小三。”
青柳憋不住笑出声,“虎头师弟看着挺威风,没想到叫这个名。”
林湛道:“所以他一听别人叫他真名,就不乐意,就暗里使坏,后来大家就改叫他虎头了。”
他说着也有些感慨,山上这么多师兄弟,都是不甘不愿被别人取了诨号,只有虎头是他自己上赶着要求的。其实大伙儿都觉得,他真名比诨号更有意思哩。
青柳含笑看着他:“那你呢?你叫什么?”
“呃……”林湛没想到火烧到自己身上,一时语塞,顾左右而言他,“怎么说起这个了,这个没意思,媳妇儿,咱们说点别的吧。”
青柳慢悠悠道:“你不说,我明天就去问小师弟了。”
林湛瞪着眼,半晌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说,我那个就叫、就叫……”
他说了两个字,几乎含在嘴里,根本听不清。
青柳追问:“是什么?”
林湛有气无力道:“他们叫我老二。”
“咦?”青柳愣了一下,歪头想了想,道:“为什么这么叫?因为你在师兄弟中年纪排行第二吗?”
她记得窦寻似乎说过,山上除了师父和黑脸师兄,就林湛年纪最大。
林湛噎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忙道:“是是,就因为这个。”
青柳便道:“我还以为多稀奇,这么看起来,你的诨号在师兄弟里面算最正经的了。”
林湛赶紧点头附和,暗里抹了把汗。
师兄弟叫他老二,肯定不是这么正经的原因,而是小时候他们比过,他的老二最大……
那时候他还挺得意,稍大一些,懂得多了,就算脸皮再厚,也承受不住这谑称了。于是他把所有师兄弟都揍了一顿,强迫他们忘掉这段记忆,以后也不许再提。
刚才媳妇儿提问,他后背都冒汗了,他可不想在媳妇儿面前提起自己小时候和别人比弟弟大小,让媳妇儿听到别的男人老二,就算他们的比自己小也不行!
好在媳妇儿心思单纯呀,都没往那方面想。
青柳满足了好奇心,就不再问了。
正好一件衣服补好,她咬断线头,将衣服提起来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便又拿起另一件。
林湛忙说:“媳妇儿,别补了,丢了吧。”
青柳嗔道:“哪有你这样的,这件衣服是今年刚做的,还是新的呢,才破了一个口子,你就要丢了?你是不是觉得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丢人?”
林湛赶紧摇摇头,丢不丢人他从来没想过,失忆那会儿他还穿着破布条呢,他就是不想媳妇儿这么累。
青柳听了,笑道:“我今天一整天,就做了这一点点事情,哪里就累了?你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林湛见劝不动,抱着她蹭了蹭,将头埋在她后颈间,“媳妇儿,你真好。”
青柳抿着嘴笑,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她想起今日下山的事,又道:“阿湛,我今日看嫣然和师弟二人似乎相处得不太愉快,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夫妻感情只会越来越僵,到时候对谁都不好。嫣然那里我会慢慢劝她,你若见了虎头,也跟他说一说吧,请他平日多留心嫣然的想法,想做什么事也问问她的意见,夫妻两个把话都说开,谁也不瞒谁,才不会有矛盾。”
林湛点点头,埋着脸含糊地应了一声。
青柳见他听进去了,就不再多说,免得他又不高兴自己老提别人,转而说起其他的,“我们今天还去柳姨摊子上吃面了。”
林湛将脸□□,问:“柳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