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有司嬷嬷再三保证说云娘一切都顺利,玉瀚还是掩不住他的担心,是以已经数月没有外出了,现在犹豫半晌,终还是被云娘推走了,“也罢,有些事情还是我出府亲自看看为好。”
因红裳是匆忙间交的铺子,正值云娘有身孕也未能去看,所以这次的帐目她便看得格外细致,又遣了江花、如蓝、荼蘼、阿虎替她去店里察视。毕竟各个铺子里都是新掌柜,只要从一开始就立下严格的规矩,将来再管不难。而明年,她生了孩子,恐怕也难有时间一家一家铺子地走了。
这一日正算着今年的收益,有人送来拜帖,云娘打开一看,原来竟是钱县令的夫人。毕竟是故人,倒有几分亲切,赶紧命邓嬷嬷去接来,自己亦起身迎到院门前。
樊夫人身穿着石榴红的缂丝裙子,披着紫貂皮的披风,头上戴着镶宝的凤钗,满脸笑意,八面玲珑,见了面便快步走了上来,“自从江陵一别,便十分思念,”扶了云娘的手又笑道:“如今回了京,便想请你一起出门看戏,却听说你有了身孕,便过来瞧瞧你。”一连串地问几个月了,身子可好之类的,亲热异常。
进了屋子,眼睛四处略扫了一扫,先叹了一声,方低声向云娘耳边道:“当日我说的如何?我就知你一定能成为武定侯府的六夫人!”
云娘半晌没插得上话,只笑着令人送了茶点相让,此时方道:“我见钱夫人依然如故,心里也十分欢喜。”
钱夫人便又笑道:“你道我依然如故,我却见你变了。只是别人有孕都变得丑了,唯你有了身孕却更加年轻美貌!”
“那怎么可能?可见钱夫人是玩笑话了。”
钱夫人却十分诚恳,“我怎么会随便与你玩笑?你果真越发地耐看了,比离开江陵时要美得多呢。”
云娘度钱夫人神色,只见她果真十分欢快,便笑问:“你只顾打趣我,你家有什么好消息,却还不赶紧告诉我?”钱夫人的脸上简直明晃晃地写着,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快来问我吧。
钱夫人只当她听汤六爷说过,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南台这一年的考语倒是十分好,虽然还不到升迁的时候,可却调到京城来了,现在任顺天府的通判。”
顺天府级别虽然不是很高,但却是与别处不同,府尹能直接面君,下面各级属官权限也极大,能调任此职,自然是不容易的,云娘先前果真不知,玉瀚有很多事都瞒了她,只让她一心养胎,便笑着恭喜。
钱夫人度其神色,又笑道:“你还不知道呢吧,那个专门与我过不去的奚夫人,几个月前就因奚知府被免职而回乡去了,新来的知府倒是十分看重南台,是以这半年来的时间,南台在官场的事情竟一直非常顺利,又能提前回京。”
说到这里,便又似想了起来,收了笑容十分关切地问:“听说汤六爷倒被家里的恶仆牵连了,皇上发了大火呢?”
云娘便点头苦笑道:“正是这样。”
钱夫人见她亦是无奈,便挥退跟来的下人,“我有些事情要告诉汤夫人呢。”
云娘其实并不想听什么秘密,但到了些时,只好也示意江花几个出去,然后就听钱夫人道:“估计汤六爷也知道了,在背后捣鬼的正是二皇子和汝南侯世子。他们费尽心机将汤六爷挤出羽林卫,然后接了指挥使的位子。”
见云娘只是点头,便又降低了些声音道:“汤六爷大约也是心寒了,他的亲大哥并不管他,先前的大舅子排挤他,如今他没了心思,只与四皇子在一处混,那可是什么心思都没有的傻子,怎么能成?”
云娘便摇头道:“我见他与四皇子在一起琢磨农耕之事,倒也很好。”
“你也糊涂了,男人哪里会甘心琢磨农耕这些小事?”钱夫人便道:“你道我们家南台仕途为何如此之顺?其实是三皇子。”
“我就告诉你吧,正是三皇子想办法板倒了奚知府,然后提携我们家南台,现在又将他调入京城!”
云娘却知道不是如此,起码奚知府的事情与三皇子并无关系,可是她却不会告诉钱夫人,只得听她劝说自己。
“三皇子十分地豪侠大气,如今正求贤若渴,你们家六爷若是有意,正好让南台帮忙牵线,将来再让南台想法子将那桩案子翻了,六爷复职便只在眼前!”
云娘自然也曾听玉瀚说过,三皇子一直在广交朝臣,在朝野间形成了颇大的势力,特别在二皇子不再受皇上宠爱后,便更是嚣张起来,如今与太子几乎分庭抗礼。
现在竟然拉人拉到了自己面前!
云娘哪里会应什么,只是笑道:“钱夫人还不知道我?最是不懂这些事情的,眼下有了身子,更是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万事不操心。”
钱夫人倒不放弃,只笑着道:“你若是能劝得汤六爷来帮三皇子,三皇子岂会不领情?只说明年正是大比之年,只要三皇子一句话,江陵的学政便能令你弟弟中举。你想想,你们杜家若是出个举人会怎么样?”
家里出了秀才,就已经得了许多的好处,领禀米、许穿绸、免赋税,就是遇到了官司,见了官府的人都可以不跪。而若是能中举,那才是真正跃入了龙门,便可以入选做官了。
先前盛泽镇里的赵举人,家世也平常,只因中举,便有许多人巴结,送田送地的不说,还有许多人投靠了过去,已经是镇上一等的人家。牙行的那些老板们就是再富,在他面前也要十分恭敬才是。
弟弟如果能中了举,那该有多好啊!
第142章 冯湘
云娘自小就见爹娘省吃俭用供弟弟读书,她虽然也曾经不以为然过,但却一直帮忙买纸买笔买墨,在她内心深处,自然也盼着自家的弟弟能够高中举人,从此走上青云路。
可是弟弟资质平常,玉瀚看过他的文章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云娘却听出弟弟在科举上至多止步于秀才了。
就是弟弟能中了秀才,其实也是玉瀚帮忙取巧方成的。而玉瀚一向颇有办法,亦不曾答应帮弟弟过乡试一关,要知道科举一道,盘查最严,作弊几乎不可能。
如今三皇子竟然敢轻易答应如此大事,倒让她不信起来。
钱夫人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赶紧又道:“你不要不信,三皇子的本事你是不知道,只要他想办的事情便没有办不成的!”又含糊道:“你想就算皇子现在的实力有限,将来总有掌握天下的时候,那时什么举人、什么进士,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若是如此得来的举人,那么就真不如不要了!
云娘虽然一心盼着娘家出人头地,可她却还有自己的坚持,眼下只是摇头,“我听说能中举的都是福泽深厚的人,若本没有这个福气,却硬是勉强,恐怕还无法消受呢。”
钱夫人百般相劝,越发地急切,“福气什么的,还不是上面的人说了算,说你有便有,说你没有便没有。你想,若是杜家能出个举人,再谋两任官做,你娘家可就成了世家大族……”
“若是汤六爷始终不能复职,他又不是长子,爵位是不可能的,你在汤家如何自处?只内院女眷们的眼光就十分难堪……”
“还有孩子,小时倒还罢了,等到长大一些,便知道与小伙伴们比父亲的官位了,再大一些就要说亲了,那时更要讲究门当户对……”
这些云娘完全知道,也曾亲身经历过,只是她才不会拿着玉瀚的前程去交换什么,“不成,不成,这样的事我定是做不来的。”
钱夫人走的时候,神色十分难看,云娘便只送到了屋门前,点头道:“待空了我再去看你。”钱夫人便勉强答道:“好,我在府里恭候。”
其实她们都知道,经此一事,过去在江南的情谊都完了,两人再就是形同末路了。
汤玉瀚听了此事后,便只叹道:“再不想钱南台还不死心,竟遣他夫人来劝你。今后你便闭门谢客吧。”
云娘早已猜到钱县令应该找过玉瀚了,便也道:“我在京里认得的人本没有几个,钱夫人自江南来,就算是事先知道她是来做说客的,也不好不见。但从此之后,我们恐怕再不会见面了。”
“如今钱夫人娘家的妹妹已经进了三皇子府,封了侧妃。”
“看来钱家果然完全投向三皇子了。”
“正是”汤玉瀚不禁叹道:“京里的形势越发地微妙了,不止二皇子疯了,三皇子连科举的事情都敢许出去,也是到了疯狂的边缘。”
云娘便问:“钱家既然投向三皇子,那样三皇子便可以随意用钱,恐怕实力会大增吧?”
“不错。但是,并不谁的银子多谁就能得得胜的。”
云娘听他的语气,十分地坚定,便也放下心事,“我还想我们家的田先不买了,把银子送给四皇子用呢。”
汤玉瀚便笑了,“你倒舍得。”又道:“若是愿意送便送,只是四皇子却未必能要,只是让他们知道你的情就是了。”
云娘倒不是虚情假意,而是果真想四皇子若是手里的银子不凑手,总会有些不便的,因此果然凑了一万两银子装在匣子里,借着送点心的名义令人送到了四皇子妃的手中。
没两日,四皇子妃又送了回来,让人传话道:“十分感谢,只是眼下倒用不着,若是用时,再遣人来取。”
云娘见汤玉瀚猜得极准,便问:“四皇子怎么能不缺银子呢?太子一直得皇上厚赏暂且不论,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拼命想办法弄银子,唯有四皇子,应该是最穷的呀?”
汤玉瀚便神秘地一笑道:“可四皇子并不需要银子。”
云娘便猜,“难道是他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四皇子倒是一个胸有城府的人。
玉瀚便摇头道:“并不是。”
云娘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其实四皇子并不怕穷,他还宁愿穷些呢。”
“这一次你猜对了。”
而且,四皇子不只穷,而且还不与手握重权的高官们相交,原来玉瀚任着羽林卫的指挥史,并不好与四皇子来往,眼下他被免了官,倒可以时常到皇庄去看看,与四皇子往来应酬——从来都不涉及朝政。
而云娘呢,自钱夫人来后,果然吩咐了二门上的,再有来拜见的一概回绝。其实她也不过一说,因为除了钱夫人,京城里她亦没有故交了,而新认得的几个,在玉瀚被罢官的时候再不会来的。
不想这一日她正在织房织锦,便听得玻璃窗外有人轻叩之声,抬眼一看,却是一位陌生的锦袍青年,见她瞧过来便赶紧笑了起来,又拱手行礼,叫了声“嫂夫人。”
云娘一时之间倒有些不知所措,武定侯府的内院一向管得极严,外人根本不能进来,就是隔房的男子也要经了通报由着嬷嬷们带着才能出入,眼下这个人是谁呢?
似乎并不是汤家的人,可他又如何熟门熟路地过来,看样子又认得自已,也许是哪一房的亲戚吧。
虽然这人未免唐突了些,但是他却长了一张极讨人喜欢的笑脸,神情也温柔,倒让云娘生不出恶感来,不好不理,便起身还了一礼,又吩咐邓嬷嬷,“去问一问,是何人,有何事?”
虽然隔着窗子,外面的人也听到了她的话,便又躬身道:“我是来谢嫂夫人的。”
云娘便更是迷惑了,她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又何谈来谢呢。
那人亦看出云娘的迷惑,便笑道:“在盛泽镇时,曾叨扰过嫂夫人的鲈鱼莼菜羹,一直念念不忘,故而前来致谢。”
云娘便醒悟这是青州的冯千户冯湘,便也行下礼来,“并不敢当,还要多谢冯千户呢。”又催邓嬷嬷道:“赶紧派人去找六爷,就说青州的冯千户来访。”心里十分地不解,玉瀚今日并没有出去,怎么却没有在外书房招乎冯千户,反让他一人过来了。
毕竟内院之处,自己款待他总有些不便。
只是冯千户看起来却是十分地亲切,云娘先前得他的馈赠,只看那三层包袱并那个小小的妆盒,便知这是一个极小心极细腻的人,待人又大方,又想起自己曾经说要亲手做一样东西感谢他,可是竟然忘记了,也不知玉瀚是不是将自己的谢意转达了。
因此也不好不请他吃杯茶,想了一下,便道:“我送冯千户到玉瀚的外书房里暂坐坐,玉瀚这便过来。”说着便要出来。
正在此时,隔着窗子就见玉瀚从门外急忙赶了过来,云娘便笑了,“正好,玉瀚应是听了消息过来了。”自己也要从织房里走出相送,就见玉瀚一个纵身扑上来揪着冯千户向外拖,“你给我出去!”
一时间云娘便呆住了,这是怎么了?也来不及出去,只得又隔着窗子叫了声,“玉瀚!”
汤玉瀚这时方看到云娘,便将手下松了一松,却依然没有放开,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了,一向就是如此玩闹,你不必管的。”
此时,冯千户却喊道:“嫂夫人……”一语未了,已经被玉瀚掩住口拖了出去。
云娘不禁摇头轻笑,这两个也都不小了,怎么还玩闹成这样?又命小丫头到前面打听,“看看六爷是不是留冯千户吃饭?”如果玉瀚留饭,自己怎么也要下厨做两个菜送去的,聊表一番谢意。
小丫头一会儿便跑了回来,“六爷说不留饭,不过夫人还是亲手做两个好菜,再烫点酒,一会儿六爷回来用饭。”
明明前些天玉瀚坚决不许自己下厨了,还来还怕他猜到自己要给冯千户加菜而不许呢,没想到他已经肯让自己做菜了。云娘便笑着让人备了菜,看看天色还早,又回房里拿起了针线。
这时玉瀚便回来了,云娘见他便道:“不想你回来这么早,我就去厨房。”
玉瀚便赶紧拦住,“不许做,我方才就是随口说的。”
云娘瞧他有些不自在,便问:“冯千户怎么自己就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汤玉瀚赶紧摇头,“冯千户就是个不懂事的,我哪里有什么瞒的?”
“可是你们好久不见了,怎么连饭都没有留,况且冯千户一直说喜欢吃我做的饭,上次收了他的东西,我确实也应该亲手给他做两个菜感谢一番。”
“你愿意给他做菜?”
“冯千户这人还真很好的,我记得上次他到盛泽镇里看你的时候,还赏给荼蘼两个金豆子呢,我们进京路上他还送了那么好的盒子和香膏。”云娘又想起来,“上次我便说要亲手做点什么送他,后来竟然忘记了,偏今日你又没有留他。”
汤玉瀚便问:“你是不是觉得很喜欢他啊?”
云娘一直低头缝衣裳,现在听着他的语气,竟然十分地奇怪,便抬头去看,见玉瀚瞧着自己,正是一副酸溜溜的模样,不觉笑了起来,“你是怎么了?平白地怎么便如此了呢?”
汤玉瀚便道:“你不知这个冯千户,从小便极得女子喜欢,现在过了二十还没娶亲,不论谁给他提亲,他都要亲眼见一见,总说什么门第家世都不重要,只要娶一个绝色聪慧的女子。”
云娘便醒悟过来,“那刚刚他是……”
“没错,他是悄悄溜进来的!”
又疑惑,“他是想看我们府里哪一个女孩?”
汤玉瀚哼了一声道:“你不必理他,我再不会让他混进来了。”又告诉云娘,“你不知道,他虽然没有成亲,却先在房里收了好几个美貌的丫头,品德十分不好。”
云娘便笑了起来,越笑越觉得有趣,便点着玉瀚道:“难道我是什么难得的佳人不成?想来是冯千户故意与你玩笑。”
“他果真一直想见你的。”
其实平时玉瀚并不拦着云娘见外面的人,但却不知为什么对冯千户如此多心,云娘也疑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