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先前,以云娘的性子,定然不肯公然在京城骑马,以免引起物议。但是,经过在辽东的这几年,她却不大在意了,而且今日的情况也算是事出有因,他们已经到了京城,更不必一定要重新在城外等到大队车辆到来时再乘车入城,未免过于堆砌了。
是以,武定侯府众人得知夫人带着公子和小姐回来,都大吃了一惊。小姑姑最先过来的,便笑道:“从昨日起便派了人去北门候着了,怎么竟没遇到?”
云娘笑道:“家里派人应该在正北门的吧,而我们是送了玉瀚一程后自德胜门进来的,这才没有遇到。”
又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已经到了祖父的听雪轩,遂带了岚儿和崑儿进去拜见。
老侯爷刚送走了孙子,不想便见到重孙子和重孙女儿,纵是冷情的人,如今也笑了,“你们倒是回来得巧。”却也明白过来,“在德胜门前送了浩哥儿?”
云娘笑道:“我们的马好,人也得力,虽带着行李东西,竟只比玉瀚晚了几天就到了,我算着时间,便带孩子们一早到了德胜门,恰好遇到了。”
老侯爷自然是欣喜的,“浩哥儿小时候最淘气,却不想能有如此的出息,我就是现在闭了眼睛也知足了。”
却不想崑儿在一旁立即插话问:“我父亲小时候最淘气?”他竟有些不敢相信,父亲明明那样威严稳重。
祖父与云娘便都笑了,再看岚儿也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显然也十分地好奇。
祖父便道:“虽是淘气,可是你们父亲从小就聪明,说要考秀才,读了一年的书就考上了,那时才十四岁。后来又改考武举,样样出色,被先皇钦点为武探花。”纵是当年有不满意孙子的地方,如今却都变了,再没有一句不好听的话。
崑儿便不服气地道:“既然回了京,我也去考科举!”
祖父哈哈笑了起来,“你是不能考的,再过两年,就该为你请封世子了,到那时,你便有一品的爵位在身,哪里能再与平民百姓们去争。”本朝律令,公侯伯爵家嫡长子年满十岁请封,玉瀚和云娘也皆想循律令而行,只是倒没对崑儿说起,而辽东那边,有爵位的也不过他们一家,平日也没有人提起。
因此眼下崑儿并没有想到,听了太祖父的话,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大家又笑,祖父便又指了岚儿道:“你可知道?你竟是在这里生的。”说着让她进侧室看,“当时京城里乱成一团,我们府上首当其冲,外面歹人攻听雪轩,你却急着要出来……”岚儿也是第一次听了这话,遂与崑儿一样出神地听太祖父讲当年的事。
云娘也不由得感慨地看着听雪轩,虽然现在早重新修缮好了,可是当日她生子的屋子还在,再看岚儿,也有由抱在怀里的小小婴儿长到了这么大,也无怪祖父见了他们竟如此高兴。
老侯爷着实喜欢这一对重孙子重孙女,有爵位人家都重嫡系,更兼这两个孩子长得好,又活泼可爱,竟一时不肯放手,只与他们在一处说话。
方才出去的小姑姑又急忙走进来,“皇后娘娘令人来了,浩哥媳妇赶紧出来接谕旨呢。”
云娘闻言赶紧带了孩子到了堂前,原来皇后赏了些笔墨纸砚并宫缎首饰等物给岚儿和崑儿,又传旨令她明日带儿女入宫。
接了谕旨,小姑姑打点送了传旨的太监,向云娘笑道:“你们回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只这一会儿功夫家里就接了十几张帖子,估计还有不少的正往这里送呢。本想你们正说着话,我先压在手里,不想皇后娘娘的帖子也来了,再不敢不传的。”
这几年武定侯一家虽然没在京城,但是宫里的恩赏却从没有断过,因此,小姑姑也早历练出来了,十分地得体。
云娘赶紧谢过,“这些年多亏了小姑姑,替我们将府里这么多的事情都担了下来,玉瀚和我在边塞时也时常感念的。”
小姑姑便笑道:“我们一家人岂不是应该的!只是我们家的老大如今也娶了亲,能立得起门户了,先前我们想搬出去,只是想到这府里老父亲、寡嫂、还有大郎媳妇一干的人老的老弱的弱,倒不好搬的。如今浩哥儿媳妇回来了,我便要走了。”
云娘听到这话,也知是实情,又深觉小姑姑做事合宜,便笑道:“还请小姑姑看我们至亲骨肉的面子上再多留几日,待我将外面的事情一一料理了,再好好给小姑姑设宴送行,再去新家恭贺搬迁之喜。”
小姑姑自然是要在大家面前将场面话交待了,其实她又哪里急着要走呢,在侯府里这几年,不说得了多少实惠,就是一家人的体面也是别处万万比不了的。眼下赶紧笑道:“浩哥媳妇,你只管放心,小姑姑定然要帮到底的,等给你们一家接了风,再吃了你办的送行宴再走呢!”
夫人才回府,皇后便招见,可以想像从此武定侯府定然更加煊赫,一时里府人人欢声笑语,花团锦簇一般。
再回听雪轩回禀,祖父听了,又问:“听说你们进城时还见到了太子。”
云娘笑答:“方才还没来得及说,我们正要进城,不想太子知道了,便请我们过去见了一面。”又赞道:“不想太子年纪不大,可人却老成,十分地谦恭礼下。”
祖父看看岚儿,再看看崑儿,“如今太子,还有几个皇子,都与他们俩儿差不多大呢。”
云娘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点头道:“祖父提醒得对。”
若是以前,老侯爷定然教导几句,可是如今他已经年过八十,心里清楚自己老了,看得也未必准了,且孙辈已经立了起来,且比他年青时还要有为,竟再不多说,只笑着向两个最喜欢的重孙子重孙女说:“今日就留在听雪轩里用饭。”
云娘自在一旁听着了,便笑道:“我们先回去略洗漱一番再来领。”他们打马跑了几个时辰,风尘仆仆的不算,就是穿的衣裳在侯府里也不大合时宜,总要换下来的。
老侯爷瞧瞧他们的衣装,对人满意,再看什么都是满意的,又赞了一声,“如此才是我们以武功立身的勋贵人家作派!”挥手道:“快去吧,再赶紧回来。”
到了午饭时候,老侯爷便让两个孩子与他坐在一处,亲自拣了几样菜肴给他们,还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笑着问他们,“喜欢吃什么只管说,太祖父这里不必拘紧。”
云娘也不由得在心里慨叹一声,祖父果真老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过去那位冷硬至极的祖父竟能如此和蔼,特别是看着崑儿的目光,无限的慈爱。纵然他的这慈爱里有许多是为了侯府的传承,但是亦不少真情。
又想起了峥哥儿及他的妻儿,汤峥上一次回京城时便将李氏扶了正,因此在府里过了明路,祖父亦曾过见的。这一次汤峥随着玉瀚南下,却没让妻儿随着自己回府,可祖父竟一声也不问,毕竟是嫡亲的重孙子,云娘免不了要主动说上几句。
“李氏倒是好生养的,如今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了,我本邀她一同回京的,她却在辽东住惯了,峥哥也道不用,说等西南的战争事了了,他再带李氏和儿女们再来给祖父行礼呢。”
祖父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又向岚儿和崑儿笑道:“听说你们都习武了,一会儿演给太祖父看看。”
云娘便收回了看着岚儿和崑儿的目光,就算他们姐弟再有什么不妥之处,祖父也唯一心向着他们,自己真不必挂心了,因一大早起来只垫了两块点心,如今十分饿了,便只低头用饭。
第201章 小心
在听雪轩里留了半日,云娘才带着儿女出来,又去了继母和大嫂两处问了好,回了房却将两个孩子叫到身边,嘱咐道:“府里不比辽东,你们一定要小心!除了祖你和我们自己院子里的东西不能乱吃,东西不能乱动,身边不能离了人!”
又向带来的春江等几个丫头们严肃地道:“如今只你们四个跟过来,两个跟着岚儿,两个跟着崑儿,轮流守着房里,待所有人跟着车辆一同到了,再重新排了班,勿必不能轻忽。”
当年到了辽东,又有那许多的经历,云娘便慢慢添了十几个丫头,俱是选身子康健为人本份的,从小接到府里教她们认字习武,又说好了到十八岁都给嫁妆放出去的。她待下人一向和善,这些人也领情,因此十分地得力,且一茬茬的也不会断人,现在让她们看着岚儿和崑儿倒还放心。
丫头们赶紧答应,“我们初到侯府,自然要警醒些,夫人只管放心。”
云娘初见武定侯府,听李嬷嬷说起要提防别人时还有些懵懂,不想现在她却比那时的李嬷嬷还要谨慎。并不是云娘在府里发现了什么端倪,但是小心总没有过逾的。
自己只这两个宝贝,纵然舍得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地习武,五更天起来读书,但绝不能有任何的差池。岚儿和崑儿自路上就听母亲再三叮嘱,现在回了府见了一大家人,太祖父的关爱,祖母的淡漠,大伯母亲的阴阳怪气,小姑奶奶的热情,还有一大群性格各异的哥哥姐姐,正免不了有些好奇,见母亲如此严肃倒有些怔住了。
云娘便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缓和了神色道:“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明日我们还要进宫,那里人更多,事情更杂,我们做臣子的,千万不要卷进去。”
说着帮他们打点了衣裳用品,笑道:“今日起个大早,现在一定累了,早些回去睡吧。”
不料岚儿和崑儿却不走,嘻笑着围在她身边,“今天我们陪着母亲睡。”
两个孩子早分出去了,就是在回来的路上也各自住各自的房,不想现在却撒起娇来,云娘心里在一软,“也好,下不为例!”
母亲三个躺了下来,云娘居中,一边崑儿,一边岚儿,一手揽一个,便满意地叹了一声,“母亲真有福气,有这样的两个好孩子。”
岚儿将头靠靠在母亲的肩头,声音软软的,却问:“母亲,以前府里是不是有人欺负过你?”
云娘吓了一跳,自己的儿女自己知道,岚儿每到笑得十甜蜜时,便是生了坏心思,赶紧问:“你怎么这样想?”
崑儿早已经肯定了,便在另一侧追问:“母亲,是谁?告诉我们。”
岚儿依旧甜甜地道:“我们替母亲报仇。”
云娘却不想自己的一番好意,得了儿女们如此的猜测,哭笑不得地道:“母亲哪里有仇人?”
“可是母亲如此谨慎,一定是有原因的!”
“对,母亲如果不告诉我们,我们一定有办法查出来!”
“真的没有,”云娘左右看看,已经熄了蜡烛,唯借着透入屋内的一点月光看不大清两个孩子的表情,却依稀见两双亮晶晶的眼睛都睁着,只得想想道:“母亲刚嫁进来时是受了点委屈……”
“我就说,一定有的!”
“是谁?,如今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悔!”
云娘一边拍了一巴掌,“听母亲说完!”接着再说,其实也只有一句,“你们父亲都替母亲出了气,然后就再没有人敢对母亲怎么样了。”
岚儿就笑,“我方才就想我父亲怎么能让人欺负了母亲呢?”
崑儿要沉稳一些,“如果父亲不能替母亲出气,我再瞧不起他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云娘哭笑不得,“母亲只是想提醒你们一下而已。”
“母亲,你既然这么说了,府里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对,否则母亲不会如此担心!”
云娘不想说府里长辈们的那些恩恩怨怨,便摇头道:“你们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睡觉!”自己先合了眼睛。
感觉左右两个小人都动了一动,伸手正捉住了两人握在一处的手,“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商量怎么能将过去的事情都查清楚。”
“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对母亲心怀不满。”
“罢了,你们可别查了,空了我将我们府里的一些旧事讲给你们听。只是事先说好,让你们知道是为了将来我们家里再不能如此的,你们可不许因此做出调皮事什么来!”又再三道:“如果不能答应,母亲就生气了。”
两个便都保证,“好的,我们不惹母亲生气。”
岚儿便尤其乖巧,“父亲走时再三叮嘱我们听话,又说我们都是最懂事的好孩子。”
崑儿果真是言出必行的,至于岚儿,云娘却有些信不及她,只怕她暗地里又去做了什么,得道:“其实母亲也不是能受得气的人,当年太子妃想给你们父亲赏一个妾室,母亲就直接顶了回去。现在太子妃已经在荒僻的东海王府了,再不用你们去那边为娘报仇了。”
想想又笑,“其实太子妃才应该找我报仇呢,毕竟论起来是我先不尊不敬的。”
岚儿和崑儿之意才平,“如此就算了。”
毕竟是累了一天了,孩子们又一向睡不够的,接着便都睡着了。云娘听着微微的呼气声,便悄悄地笑了,她的这一儿一女,岚儿机灵,崑儿稳重,但都得了他们父亲的真传,本事都是有的,自己无需担心,如此想着便带着这一丝笑意睡着了。
这些年在辽东时常骑马出游,云娘早比过去强健多了,至于岚儿和崑儿打小儿习武,自然还要强过她。因此母子三人虽然赶着回来,却不觉得有多累,休息了一整夜之后都恢复过来。
云娘早备好了诰命服饰,又给儿女们选了喜庆的衣裳,特别在皇后娘娘尚的首饰中选了两样给岚儿插戴上,带着他们进了宫。
一别数年,深宫景色未变,皇后娘娘却明显老了,即使敷了粉也掩不住脸上的皱纹,但是见到云娘,却立即展开了由衷的笑容,自宝座上站了起来,几步上前将她扶住,“你竟然还没变。”
云娘亦顾不上客套,笑着迎上前握住她的手,“娘娘的风采也依旧呢。”皇后娘娘原不是以美貌见长的,即便老了,但举手投足间那种不同寻常人的风姿不减,如今又久居凤位,更添威仪,气度非凡。
皇后娘娘与云娘俱笑了起来,皇后又拉了岚儿和崑儿的手,一个个细看,“果真都是好的。”却格外喜欢岚儿,“当年本宫要将你留在宫中,你母亲怎么也不舍,如今回来了,可要常来与本宫和寿安说话!”
云娘便笑,“岚儿固然也仰慕娘娘,可是她从小就习武,又喜欢骑马,哪里会如京里的闺秀们一般老老实实地坐着陪娘娘说话。”
皇后也笑,“昨日本宫亦听太子说了,你们母子三人竟是飞马赶来送平南将军出征的,据说飒爽英姿,竟是京城里从没见过的,太子在我面前也直道羡慕不已呢。”
正说着,已经有人通传,“太子殿下到!”
皇后娘娘便笑,“你瞧,太子特别从南书房提前过来了呢。”
云娘亦知,皇子们现都在南书房读书,想来功课并不会少,不想太子竟于午时之前出来了,自己原是不愿意如此兴师动众的。一时也顾不上纠结,赶紧立在一侧,等太子与皇后礼毕方上前行礼。
原来太子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而是带了寿安公主,令人扶住云娘不肯受礼,又笑道:“吾与师傅说了,今日武定侯夫人来拜见母后,吾定要请假的。出了门,又顺路接了寿安回来。”说着向寿安公主道:“你小时候,武定侯夫人抱过你的。”
寿安公主年纪还小些,一团稚气,正与早慧的太子相反,眨着眼睛看了看云娘,道了声,“夫人好。”
云娘着实喜欢,“我从辽东来,别的也没有,却带了些当地产的珠子皮货之类,献给皇后太子和公主,虽然天家什么没有?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又笑道:“是是嫁出去的广平和湖阳两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