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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府里时,阿婉正在花厅里陪听到消息就从侯府赶过来的许氏说话,一道来的还有沈璧。
许氏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脸上挂泪,“那么多人你不用,偏偏自己去,这才……这才成亲多久,战场上……”许氏声音低下去,后面的话没说了,却也都懂得。
许砚行被许氏拉扯着双臂,也不作应答,一双深眸远远看着端坐在一旁的阿婉,她就那么端正的坐着,穿着一身水红色裙衫,挽起的青丝上别着他送的那株海棠簪子,就这么静静地与他对视着,眼底很平静。
他们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你不说我都懂,无论周身环境如何,只需一眼,两人的眼中就只有彼此。
“你既是主帅,那能不主动出头就不主动去,叫姐姐放心些。”
许氏还在喋喋说着,许砚行收回目光,将许氏扶回椅子上坐着。
“又不是第一次上阵打仗,您别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他能做到这个位置,并不是依仗着先帝几分宠爱罢了,年少时随先帝出征过,叱咤战场,刀刃上舔血的日子也都历历在目。
“什么时候出发?”阿婉到底是开口问了,许氏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三日后。”他走到她身前,趁着许氏在这,索性道,“我不在这段日子,你尽量不要出府,若是不想一个人,就让沈璧过来陪你。”
沈璧一听,忙道,“舅舅,您放心,我会经常来的。”
许氏拧了拧帕子,看着阿婉道,“一个女人守着一个家,多不热闹,阿婉,待砚行走后,你直接搬到侯府去,姐姐给你安排一个独院,想说话了,就来找我或者阿璧这丫头,不想说话,就在院子里呆着,谁也扰不到你。”许氏也是有个眼力劲的,事已至此,晓得夫妻俩有话要说,遂起身准备回府。
沈璧跟在她身后,似是有话说,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随许氏回了侯府。
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许砚行俯身握住她的手,高大挺拔的身子缓缓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薄唇动了动,声音平静温和,“我以为你会哭。”
阿婉抓着他的衣襟,哼了一下,话却说得温软,“我不会哭,我也不要去侯府住,我要守着我们的家。”
第35章 离开
次日; 许砚行没有上早朝。
阿婉醒来时,手习惯性地往一边探了探; 竟直直贴上了一面滚热的胸膛; 她慢慢睁开眼; 只见许砚行正双手环着她的腰躺在往常空荡荡的枕侧,外面的天光已经透过窗柩映了进来。
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动了动四肢; 想叫醒他,不想男人直接抬腿紧紧实实地压在她腿上。
“别动。”他沉声道。
阿婉停下动作; 双手缩在胸前,“你今天没有去上朝。”
许砚行垂眸看了她两眼; “陪着你; 不好?”
阿婉笑了; 埋首进他怀里; 忽然问道,“你怎么让魏成缙也去了?”
“替沈璧问呢?”他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便是隔着一层衣裳; 也能感受到肌肤滑腻; 指尖捻着她的衣摆,随后探了进去,手感甚好; “放眼整个朝廷,就他最适合; 而且; 眼下他同公主和沈璧两边都不得好; 安排他去,他也求之不得。”
阿婉明白了,“我还以为你故意的。”
“本官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人,除了,在你的事上。”
阿婉往上挪了挪,在他泛青的下巴上蹭着,犹如一只小野猫,软软柔柔,蹭来蹭去的,只叫他心口发痒。
……
两人就这么窝在床榻上,说着悄悄话,吃喝都在屋里,如此过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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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这种事不是三四天就能做好的,途中军需也是一笔大开支,许砚行也不是好对付的,不是说选好了前去战线的人,剩下的大臣就能高枕无忧了,偏偏这日有人前去许府提前献上生辰礼,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许砚行见了,当即将东西退回去,另外发话,此次生辰不收任何东西,既然各位大人手头阔绰,那便将东西捐作此番军饷,不能亲自前去抗敌,在后头出出力也算是有心了,众人准备好的大礼只得乖乖上交,嘴上还不得不说着振作军心的好话。
出发在即,许砚行白日里要前去校场点兵,晚上又要召集自己所有心腹,将朝中之事细细嘱咐一番。
“皇上若是拿不定注意,你们得主动分忧,再不行,就书信与本官,眼下除了平定叛乱之事,也没有其他大事,你们别这点小事也应付不来。”
底下以孙岳康为首几人立刻齐声道,“这里就交给我们,大人安心除腻贼便可。”
许砚行走到桌前,铺了一张白纸,落笔前,对孙岳康道,“本官走了,你要照应的不止有圣上,还有许府,懂不懂?”
“下官明白,保证您回来,夫人安然无恙。”
待他们走后,许砚行这才落笔成行,最后取出自己的印章,在左下角盖了下去。
他将它半卷着,正此时就见阿婉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翠玉碗。
她俯身将东西放到几上,晕黄的光线下,只见碗里几片透白的银耳叠在一道,安静地沉在碗底。
她捧着下巴,看着他喝完,这才从怀里掏出个绯红色的钱囊,面子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周围一圈惯有的金丝边,鼓作一团,似是装满了东西,她脸颊有些发热,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许大人,这是我今天赶着时间做的,明天就是你生辰了,可是你也要出发了,不能陪你一起过,”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去,随后又抬高,“里边我装了一些治创伤的药,你随身带着,没准能用上,当然了,我希望可以永远不要用。”
许砚行将东西接过来,放在掌心略略抚了抚,随后又摸着她的脸颊,“我会带着它回来。”
阿婉捧着他贴在自己颊边的手,“我相信你。”
许砚行收回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黑色锦囊来,将之前那纸放了进去,接着坐到她身侧,脸上神色虽然温和,但又隐隐透着几分严肃,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她,“阿婉,你认真听我说。”
阿婉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着头,随后手中被塞进一个锦囊来。
“赵嘉瑜同梁王兵马统共十万大军,”他与她说道,“而此番朝廷能调动的兵马只有七万,但都是精兵强将,此番平乱,若是我的计划没有出差错,那便用不到多久,便能班师回朝,但若是出了差错和意外,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婉心头一紧,“不会有意外的。”
“若是有意外,你就把这个东西交给孙岳康,他会知道怎么做。”
“好,我记住了,还有没有别的?”阿婉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仿佛那是能起死回生的灵药一般。
许砚行将她抱进怀里,“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别怕,无聊了就让人去侯府接沈璧过来,我会让肖参留下来保护你。”
阿婉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听着他说的一句句话,忽然就泪水糊了眼睛,她咬紧牙齿,许久都不说话,许砚行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吻着她湿润的眼睛上,随后抵着她的鼻尖,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良久,阿婉才抽着声音道,泪眼婆娑,“许砚行,你要回来,我知道你会回来,对不对?”
许砚行指尖在她眼下擦了擦,“我回来,然后带你回江州。”
她还记得,提醒道,“还要带着孩子呢。”
许砚行笑了,忽的将她压在地上,手掌却在她的小腹上轻柔地抚摸着,“本官记得。”话音一落,薄唇便亲上她的,阿婉抬手抱着他的脖子,一点都不示弱,重重地回应他。
微暗的屋里空气在发热,暧昧的气息渐渐充斥,地上的两人滚作一团,极致纠缠着,仿佛要融进彼此的骨血之中,化为一体般。
阿婉侧着身子,男人强劲有力的手臂箍紧她柔软的腰肢,背后是他滚烫的胸膛,她似是发怔,许砚行稍稍用力,她不由得闷哼一声,接着下巴就让他扣着,脸转过去的同时他又吻了上来。
“许大人。”她埋首在他颈侧,声音如同猫叫一般。
屋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燃尽了,月光透过镂空的窗,细细碎碎地洒进屋里,朦朦胧胧,似是要遮掩住这一室的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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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砚行带领五万大军前去平乱,邺都城主道两侧站满了百姓,小皇帝与太后娘娘携百官送行,鼓舞士气一番,城门缓缓打开,大军启程。
许砚行一身银色铠甲,高高坐在马上,整个人的气场轮廓更是冷上三分,出了城门,他勒了勒缰绳,回头,深眸朝上看过去,只见阿婉正站在城墙上,她没有哭,眉眼弯弯,嘴角露出一对酒窝,乌黑发亮的眸子远远看着他。
他想起那一年在江州,也是这样一瞥,便看到了那双乌亮的眸子,从此就将这个人惦记在心上了。
他开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阿婉看懂了,点着头。
身侧魏成缙提醒他,“许大人,该启程了。”
他抿唇收回目光,抬手挥了挥马鞭,队伍慢慢远去。
风渐渐大了,阿婉似是不知,目光看着队伍远去的方向,似是麻木了一般,整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璧过来时,就看到她挺直了身子站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目光瞥到她嘴角的酒窝,这才放了心来,过去喊了她一声,她回头那一瞬间,沈璧的眼底,尽是她满是泪痕的脸。
这几日,阿婉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去了战场还要替自己担忧,所以她在他面前,总是忍着,能笑就不会掉一滴眼泪,可是当许砚行真的离开那一刻,她就忍不住了,心好像被揪在了一处,随后又突然放开,空荡荡一片。
沈璧拍着她的肩,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话还说出口,自己眼睛也跟着一道红了,如果可以,她还想跟着魏成缙一道去呢
阿婉深吸了一口气,哭过一场,心口才舒畅许多。
她再次看着大军离去的方向,双手捧在心口,目光往上移,看着远处卷着浮云的天际,似是在祈祷,眼底尽是虔诚。
乖,等我回来。
我等你。
第36章 生变
一个月后。
后山园子这会里已经是花团锦簇了; 肖参快步过去秋千前,道; “夫人,大人那边一切安好。”
阿婉将书放在膝盖上,脸上淡淡笑着; “嗯。”
肖参犹豫了会,又道,“过几天是太后娘娘生辰; 怕是要朝中各位大人女眷进宫,您看?”
她起身; 将书搁到石桌上; 之前许砚行告诉她; 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可是这个眼下看来是推脱不了,并且她是太傅夫人; 她若不去; 自然是有些明显; 旁人嘴里有闲话,最后闹得太后心头不舒服了; 不能落人口舌。
于是让周嬷嬷和花苓着手准备贺礼; 她要大大方方地去。
进宫那日,她让周嬷嬷挑了一身藕色梅花绣纹曳地裙; 太后生辰; 她多少要穿的颜色低调点; 寻常的各种红裙可不能穿了,发饰左右两株并蒂海棠步摇,整个人瞧着端庄大气。
进了宫门,下马车时赶巧碰上了许氏和沈璧,于是三人一道过去德宁宫。
所幸太后娘娘安排简单,众女眷同太后敬酒后献礼之后,便由宫女们带着去御花园赏花,随后便没再露面了。
进了御花园,阿婉便往人少的地方走,打算过会便出宫去,不想却偏偏有人过来,隔着一树的花叶唤她,“许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这声音――阿婉看过去,只见之前狼狈不堪的杜秋锦这会正衣着光鲜,慢慢从树后走到她面前,身侧还跟着个小丫鬟。
阿婉只讶异了一会,随后便明白了,她哥哥如今也算是官大人了,不过,她并不想同杜秋锦过多接触,回头喊了一下花苓,“侯夫人和四姑娘呢?”
花苓当没看到杜秋锦般,回阿婉,“夫人,侯夫人和四姑娘在和魏国公府上夫人姑娘叙话。”
“去一下德宁宫吧,同太后娘娘说一下,我想回府了。。”
她抬步要走,后面杜秋锦忙紧跟上,被她这么当透明似的,心中多有不悦,面上却还挂着笑,“真是物是人非,当初夫人住在青花巷时,同我多好,这会竟装作不认识我了。”
阿婉闻言,慢慢转身,眼底清冷,“杜姑娘有一点没说错,你我现在各都不一样了,我夫君乃当今太傅,而你哥哥不过一个翰林修撰,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杜秋锦被她几句话说得脸一红,若是她哥哥当初做了哪个大臣的门生,兴许便可以直接提为侍郎官了,她暗自哼了一下,不着急,反正她哥哥现在――想到这里她缓了缓语气,“谁笑道最后,等着看。”
再看,阿婉却已经走远了,全然没有将她的挑衅听进去。
有一点阿婉倒是觉得奇怪,这次进宫来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家眷,为何杜秋锦也来了,而且似乎是被允许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已经到了德宁宫,殿前的太监直接拦了她,“许夫人,娘娘不舒服,正在歇息,有事明儿再说。”
门口站了一排太监,掩的密密实实,阿婉往后退了两步,捏了捏帕子,随后带着花苓直接离宫。
上了马车后,还未出宫门,就听见远处长阶上尚总管叫了她几声,她从窗口探出脑袋,看着越来越近的尚总管,问道,“尚总管,怎么了?”
尚青云喘了两口气,这才近身过去小声说了几句话。
说完这才弯身道,“夫人请回府吧,奴才还有事忙活。”
阿婉静静坐在马车里,之前的疑惑在尚总管的一番话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太后娘娘喜欢水墨丹青画,偏偏这新科状元杜东亭作的一手好丹青,上月在宫宴上得了机遇大展手脚,甚是得太后娘娘赏识,许砚行离开这一个月来,更是时常被召入宫内,替太后娘娘描画,就差太后娘娘金口一开,堂堂状元郎便成皇家御用画师了。
也难怪杜秋锦这次能进宫。
她半靠在车厢上,想起方才被人守得严严实实的德宁宫,心中竟大胆猜测,那杜东亭就在里面――这个想法确实是有些荒唐,无论如何都不该的,太后娘娘不会是没有分寸的人。
可是就连嘉宁公主想要进去,也被拒在门外,实在让她不得不多想。
回了府,阿婉就让花苓准备笔墨。
花苓摆放好东西,问道,“夫人要给大人写信吗?”
“嗯,把门关上吧。”
写的内容不长,只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近来做的事,杜东亭这事,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细说,一来那边战事吃紧,他哪里能顾及过来,二来杜东亭与太后做的事再出格,也与他们无关。
许砚行不在的这一个月,她晚上睡得不怎么好,后来索性睡得晚一点,待在月西阁,看他之前看过的书,甚至拿出他写过的东西,临摹他的字迹,她坐在长几前面的蒲垫上,桌上一盏灯火映得她脸颊晕黄。
阿婉慢慢伏下脑袋,趴在几上,看着许砚行曾经坐的位置,手边就是砚台,那些她研墨,他办理公务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她闭上眼睛,眼角竟生出一滴泪来。
她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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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
已经进入初夏了,阿婉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生出的汗,乌亮的眸子看了看眼前又长又陡的石阶,目光忽然有些晕眩。
一旁的沈璧忙扶住她,“小舅母,我们歇会吧。”
前两日前方传来消息,朝廷大军同叛军在玉潜关交战三日,僵持不下,谁料赵嘉瑜暗中作了手脚,叫朝廷大军元气大伤。
阿婉得了消息,心口揪得紧紧的,沈璧来找她,要她一起上